至晚饭时尤子玉下朝归府,欣然饭毕。陈氏乃命几个姐儿并姨娘们各自去了,便将何财家的先前所提之事当着尤老太太与尤子玉的面儿详详细细的说个明白。话里话外竟是难以取舍,要将两处铺子全都买下的意思。
尤老太太与尤子玉只想着拿出一千两银子替大姑娘置办嫁妆,闻听陈氏所寻商铺之价格明显超乎预算,不觉心下问难。
不过尤氏母子两个都知道物有所值的道理,也并未因此事而埋怨陈氏如何。
陈氏便笑道:“倘或以我的主意,咱们大把的钱都淌水儿似的花出去了,这会子为了三二百两的斤斤计较,反倒不值。何况那两个铺子我是没亲眼见过,不过鼓楼西大街儿这个地段我是知道的。那地方的铺子,可不是说有就有的。只怕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尤老太太与尤子玉闻听此言,不觉有些动心。
陈氏见了,少不得又说道:“何况给大姑娘置办嫁妆,将来也是要给宁国府看的。这么体体面面的,不说大姑娘,便是咱们尤家脸上也好看。到时候大姑娘只怕越发感激老太太与老爷的体恤疼爱之心…大姑娘在宁国府有了脸面,能说的上话,将来还不是得好生帮衬娘家。”
尤老太太与尤子玉之所以替大姑娘说了这一门亲事,为的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攀附宁国府。闻听陈氏所言,越发动心了。
陈氏口内仍旧不停,絮絮叨叨的道:“老太太老爷别怪我说话实诚。常言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们尤家为着大姑娘,几千两银子都花出去了。难道还舍不得这一抿子小钱…”
一句话未落,尤老太太与尤子玉相视一眼,早已定了主意。尤老太太因笑道:“我的话果然是不错的。你这个当后娘的不但贤惠知大局,更是满心满意的替大丫头打算,竟比她的亲娘还强一些。我原就说了这件事情由你操持,你既然这么定了,我们自然也是没意见的。”
尤子玉闻言,也在旁附和。又笑向陈氏道:“这一阵倒是辛苦你了。”
陈氏闻听此言,笑盈盈的道:“当不得老太太老爷称赞。这些原是我该做的。”
既得了尤老太太与尤子玉的应允,次日一早,陈氏果然拿了对牌到账房上开了票子,支了银子,又命何财家的取了银子交付那两家商铺的东家,之后如何办理过户之事,皆由何财家的小子何旺升一手操办。
又过了几日,何旺升办妥了一应琐事,少不得再次登门问安,将两张房契呈上。
陈氏收了房契,又命春兰预备上等封封赏何旺升,且另备了五十两银子,算是打赏何旺升这几个月来的辛苦奔波。
何旺升接过赏儿,少不得磕头谢恩。陈氏又问了几句自家铺子上的买卖生意,便命人送何旺升出府。
这厢陈氏拿着两张房契至上房向尤老太太回话儿。尤老太太眼见房契,不觉喜得眉开眼笑。满口的称赞陈氏办事利落,果然是个懂得管家理事的。
陈氏闻言,少不得谦辞几句。尤老太太因又说道:“这铺子已经置办下了,媳妇儿可想好了任谁为管事?”
陈氏一愣,刚要开口回话儿,就听尤老太太看似不经意的道:“我也听说了你命人将吴氏的陪房从庄子上接回来,且过了一段时日,专为着给大丫头做陪房陪嫁到宁国府的。这也是你的心思细腻,倒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吴氏心思浅白,又是寒门小户出身,她带来的陪房也并不懂得这些经济之道。倘或骤然叫他们经管大丫头在鼓楼西大街的两处商铺,反倒不妥。倒不是怀疑他们的忠心,只怕他们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陈氏听出尤老太太这一番话意有所指,当即沉吟片刻,笑言问道:“这倒是我的疏忽了。不知道老太太有何打算?”
尤老太太闻言,便笑道:“我如今年事已高,倒不愿意理会这些家下琐事。要不是为着大丫头,我也不会寻思这些个。也都是一片疼爱之心,只怕她吃亏罢了。你也是知道的,大丫头性子慈悲,脸面又软,人家说几句好话,她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吴氏的陪嫁纵然比旁人同大丫头亲近些。但是他们能不能得用,且都是不一定的事儿。我说句实在话…倘或他们真的得用,当初就不会被兰姨娘撵到庄子上去。你说呢?”
陈氏垂眸沉吟了片刻,只得笑道:“老太太这话很是。”
尤老太太便是一笑:“我知道你的心,也体谅你的难处。你是后头进门的,大姑娘且又大了,你是近也不是远也不是,这当中的尺寸着实不好拿捏。所以你便想着将吴氏的陪房叫回来,到时候即便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先头儿那位的事儿,倒不与你相干——”
陈氏听了这话,忙的起身辩白道:“老太太这么说,媳妇儿真真是委屈死了。我只把大姑娘当成自己的亲闺女看,哪里会这么想呢。”
尤老太太见陈氏如此,也不在意。仍笑眯眯的道:“你也说了是把她当成亲闺女看,到底不是真闺女。便是有些藏掖,那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你身为继母,一举一动已经做得很好了,再没有可挑剔之处。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寻你说话儿。”
尤老太太说到这里,不觉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个人,乃是外院买办曾武家的小儿子。名叫曾国栋。今年也有三十岁了。平日里跟着他爹在外院儿当差,也是知道这些买卖行当上的事儿。你觉着…拨他给大丫头经管铺子,可好?”
陈氏闻言,登时不知该怎么回。只听尤老太太又笑道:“我记着大丫头的嫁妆铺子里头是有一间卖绸缎布料的罢?也不知道那绸缎铺子里有没有大红羽纱可卖…对了,你之前说买这两处铺子,统共花了多少银子来着?我老了,精力不济,竟有些记不得了。”
陈氏:“…”
第七十九章
陈氏没想到尤老太太几个月前送了两匹大红羽纱,她和三姐儿还在私底下讨论说笑一回,后见尤老太太并未开口多事,还以为这件事就完了。没想到竟然应在这个上头。
只是尤老太太想借大红羽纱之事讨情儿也还罢了,倘或想捏着她的把柄说事儿,那可不能够。
陈氏心下好笑,面儿上却看不出来,仍旧笑言道:“绸缎铺子连着里头的存货共要价五百六十两,香料铺子并存货要价七百两。两个铺子统共是一千二百六十两,因着东家要价儿死,再者有人跟着争,我也没还价。只一千二百六十两将两处铺子兑了下来,下剩的过户之琐事,都是何旺升一手经办贴的银子。我才见了他,命下人赏他五十两——哪有奴才替主子办事儿,反倒自己拿钱贴补的。倘或穿了出去,也是不像。”
陈氏一壁说着,一壁伸手点了点那两处铺子的房契,因笑道:“一应票子都在各处存了账的。老太太可是要查一查?”
陈氏在账房上提银子,都是经了尤老太太和尤子玉的应允的。此刻去查,当然查不出什么来。至于外头的事儿,一应往来都有何旺升操办,并无旁人跟着,买铺子的价格也在市情上。尤老太太自然说不出什么。闻听陈氏所言,只得摆手笑道:“我不过是白说一句罢了。哪里要查账。你也太肯较真儿了。”
陈氏闻言,但笑不语。
尤老太太则不再提陈氏买铺子的价格之事,仍旧在经管铺子的人手上打转。陈氏知道尤老太太既提出此事,必定是拿准了要安插曾国栋的。何况老太太的思虑也对。
大姑娘的亲生母亲吴氏生前是那样一副脾性,她的陪嫁也都是庸庸碌碌之人。否则也不会被兰姨娘寻了空子撵到庄子上。这样鲁钝平庸之人,不拘忠心与否,办事能力上必定要打个折扣的。倘或真用了这些人替大姑娘经管嫁妆铺子——生意亏本了还算小事,倘或因此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岂不是给大姑娘添麻烦?
只是曾武的儿子…
陈氏想了想,不觉笑言道:“这个曾国栋到底如何,我是不知道的。想是老太太常年居于内宅,也不大清楚。不过是听潘嬷嬷同您说的罢?”
曾国栋乃是买办曾武的儿子,曾武的媳妇是尤府内宅内厨房的头儿,也是潘嬷嬷的女儿。尤老太太之所以向她举荐曾国栋,想必跟潘嬷嬷不无关系。
果然,尤老太太听了陈氏这话,心下大不自在。登时冷淡了脸面,开口说道:“却是潘嬷嬷同我举荐的。她说她这小外孙生性伶俐通透,办事机敏。只是如今并没个好差事能替主子效忠罢了。”
陈氏便笑道:“这话说的不老实。他如今跟着他父亲在外头担任买办之事。怎么就不是替咱们尤家尽忠?想是嫌弃那买办之职不好,不够体面罢了。”
尤老太太并不答言。
陈氏也没想揪着此事不妨,同老太太过意不去。只是就这么应了尤老太太,难免叫人觉得她好拿捏。今后得寸进尺,那就不好了。
因而陈氏只装作没看见尤老太太的不虞之情,口内笑道:“我是常在内宅的,并不知道外头的事儿,自然也不知道那个曾国栋怎么样。平日里同老爷说话,也不见老爷说他的好儿。倒是从老爷口中,经常提起潘总管的小儿子潘元兴很不错。潘元兴今年才二十七岁,是老爷外书房的随从。平日里也是跟着老爷出出进进的,见了不少世面。老爷往常也说想要提拔一二。只可惜并没有可遇的时机。如今要替大姑娘选拔经过铺子的管事,我倒是想起了他。不知道老太太觉得如何?”
若从这两个人本身而论,尤老太太是一个都不认识。不过是潘嬷嬷从家下人口中得知陈氏替大姑娘操办嫁妆铺子,所以才得了这个想头儿,私底下同老太太说明罢了。
陈氏不想任由尤老太太拿捏,却也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了尤老太太。所以尤老太太提出的曾国栋她不认可,转口儿提了潘元兴,却也是潘嬷嬷的亲孙子。
一个外孙子,一个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陈氏倒想知道潘嬷嬷怎么选——
想必不论潘嬷嬷怎么选,最终都要得罪了一家。不是儿子就是闺女罢了。这也是叫潘嬷嬷知道知道,为了一己之利向老太太进言无所谓,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难她却是不能够。
陈氏的这一番盘算敲打,尤老太太一时倒没留心。她原还对陈氏驳了她的提议感到不满,旋即又听陈氏提起了潘元兴,且这潘元兴又是自己儿子称赞过,也觉得不错的,又是潘嬷嬷的孙子,算来陈氏也不算驳了自己的颜面。
尤老太太自忖这个人选倒也可以接受,不免笑言道:“我如今不曾管家理事,这些小一辈的人也都不大知道了。还是你明白事理。你既觉得他不错,那就是他了。”
之后尤老太太打发了陈氏回房歇息,一壁命人宣潘嬷嬷进来说话。
一时潘嬷嬷到了,尤老太太便命潘嬷嬷陪着自己摸骨牌。因笑向潘嬷嬷提及安排潘元兴任大姑娘陪嫁铺子管事之事。又笑言道:“我原是想荐曾国栋的。只是陈氏说她没听过这个人,倒是时常从子玉的口中听到潘元兴做的不错。我想着都是你们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既是潘元兴得了他们夫妻的眼缘,就叫潘元兴过去也还罢了。曾国栋的差事,今后再说罢。”
潘嬷嬷闻言,登时心下叫苦。只是尤老太太与陈氏既已拿定了主意,她也无可奈何了。只得陪着老太太心不在焉的抹了一回骨牌。至晚归家时,女儿果然在家等着消息。瞧见潘嬷嬷回来,忙的迎上前去,端茶倒水,伺候宽衣。又给潘嬷嬷捏肩揉腿的道辛苦,又问潘嬷嬷曾国栋之事。
潘嬷嬷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同女儿明言,并且反复强调这是陈氏的主意。她女儿闻听如此,心下大不自在。登时便撂了脸面,当着自己的哥哥嫂子就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我们家的小子笨嘴笨舌的,自然什么都不好,所以在外院儿当了这么些年差事,也不曾得了主子的欢心。倒是元兴会说话会办事,又贫嘴贫舌的惯会哄人开心。所以老爷喜欢,连太太也知道元兴这个人…娘既然这么说,我也是没办法的。谁让我们家国栋没那个福分,没能托生在潘家呢。只差了这么一个姓儿,果然是不行的。”
潘嬷嬷听着女儿这么说,不觉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只听潘嬷嬷的儿子潘佑梁已然开口斥责道:“妹妹这话是怎么说?难道母亲替国栋到老太太跟前儿说项,还是母亲办错了事儿不成?”
潘家姑太太听了这话,只是冷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哥哥可别红口白牙的冤枉人。我知道你们潘家的男人都惯会说话的,连主子都喜欢。我怎么敢同你争嘴呢?”
说罢,径自起身道:“天也晚了,我还得回家做饭,就不多留了。”
一句话未落,竟然转身甩帘子的走了。
潘嬷嬷见状,气的浑身乱战。止不住向儿子潘佑梁哭道:“真真是儿女都是债啊。你说我成日间奔波劳苦为的是什么?你们都不知道我的心。”
潘佑梁家的见了婆婆如此,少不得暂且按捺住喜悦之情,上前劝慰开解。因说道:“母亲休要哭了。小姑她也是一时接受不了气急了,才口不择言。过后醒过神儿了,必然还给母亲赔不是的。何况这都是老太太太太们的决定,母亲也没办法左右不是?母亲能想着在老太太跟前儿举荐孙子外孙子们,已经是很好的事儿了。”
好说歹说,方才将潘嬷嬷解劝开了。一时又服侍潘嬷嬷洗过脸。潘嬷嬷这才叹道:“倒是我先前想差了。只想着哄老太太开心,讨老太太的情儿,却忘了太太了。还好太太只是心存不满,并非是认真恼了我厌了我,所以才会叫元兴给大姑娘陪嫁。我明儿还得进府一趟,到底给太太赔个不是才好。”
潘佑梁夫妇闻听此言,不觉沉默半日。因开口问道:“母亲向太太赔不是,倘或叫老太太知道了…只怕是不妥罢?”
潘嬷嬷闻言,苦笑着摇头道:“你们如今也是在府里当差的。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事儿,你们难道不比我知道?倘或咱们家认真恼了太太,别说是老太太,只怕老爷都保不住我们的。”
潘佑梁夫妇听了这一席话倒是深以为然。俱都点了点头。潘佑梁想了想,因说道:“太太安典,指了咱们家小子给大姑娘陪房。将来到了国公府里,元兴一家子也是要改头换面了。这可是好事儿。母亲怎可为着此事向太太赔不是的。倘或传了出去,岂不叫人说咱们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反倒不好听。莫不如明儿我同媳妇儿进府里向太太磕头谢恩,再孝敬些好东西给太太,说些软和话。太太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必定懂得我们的难处的。”
第八十章
翌日,潘佑梁夫妇果然带着儿子潘元兴进了府,先是到上房给尤老太太叩头谢恩,听尤老太太一回教导,次后又至正院儿给陈氏磕头。彼时三位姑娘也在陈氏房中闲话说笑,陈氏当着大姑娘的面儿,好生嘱咐了潘元兴一回。只说“你是老爷看中的人,老爷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忠心伶俐会办事儿。今后你跟了大姑娘,凡事务必以大姑娘为重。倘或叫我知道你有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之事,我定然不依的。”
潘元兴听了这一番敲打,只得碰头有声,诅咒发誓的表忠心。陈氏也不以为然,不过略提点几句,就叫众人退下了。
一时众人都至上房给老太太请安,顺道吃午饭。陈氏便向尤老太太提及讨要潘元兴夫妇的身契,意欲转交给大姑娘。尤老太太先还不大乐意,无奈陈氏巧言令色,舌灿生花,句句都说得老太太心花怒放,最后糊里糊涂地,也就随了陈氏的意。
这厢陈氏又命大姑娘好生收了众人的身契。大姑娘也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当即谢过了老太太陈氏,感恩戴德地受了。众人少不得闲话一回,说的也都是大姑娘嫁妆之事。尤老太太便问可还有不妥之处。
陈氏便笑道:“大件儿基本上都有了,下剩一些零碎东西,且得宁国府那边儿登门提亲,两家交换了庚帖之后才好认真准备起来。”
尤老太太闻听此言,不觉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问。
转眼又过了两三月余,国孝已除。家家户户皆预备戏酒,恢复了往来交际。那些有适龄儿女的人家儿,也都明里暗里的相看起来。宁国府也趁势派了媒人登门提亲。
因着两家早已有了默契,这一番提亲不过是走个过程,其后交换庚帖、合八字,一应流程琐碎繁杂,还好陈氏经验丰富,倒也游刃有余。
合完八字便是定下小定之期,两家依照旧俗交换了文定之礼。男方不过送了些金戒指金耳环金项圈金镯子及绸缎料子并聘书,女方亦回了自己亲手所作的针线——不过是些衣裳鞋袜、荷包香囊之类。并无可记叙之处。
接着便是下聘请期——因着宁国府乃功勋仕宦之后,钟鸣鼎食之家,其权势富贵自然不在话下。所以这一回的聘礼纵然只是依府内旧例照办,在尤府这样人家看来,仍旧是异常丰厚,诚意十足。
因着这一份厚厚的聘礼,尤家众人皆觉面上有光,尤老太太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每每同世交旧故闲聊说话之时,开口必先提及“吾家贵婿”如何如何。其张扬炫耀之态,令人不忍直视。
且每常赴宴归来,都少不得拉着尤家众人好一番学舌。自诩平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端着架子冷眼看着那些原不爱搭理她的诰命夫人们变着法儿的巴结奉承拉关系。
尤老太太每提及此处,不免唏嘘感叹道:“我青年守寡,独自一个人将子玉拉扯这么大,这么些年风风雨雨,什么苦头没吃过。却从来没想过我也能有这么风光得意之时。这全都拖赖了大丫头的好福气好命格儿,竟然能嫁到国公府里做夫人。我瞧着今后咱们家但有荣耀显达之时,俱都现在大丫头的身上。”
说罢,仍招手儿叫过大姑娘到身边,颇为慈爱的摩挲着她的脖颈,口内叹道:“真真是个好福气的丫头。可见我跟你老爷没白疼你。”
大姑娘闻听此言,只得低了头,满面娇羞的不言不语。
一时尤子玉下朝归家,亦是满面风光步步生威。自打他们尤家同宁国府结了姻亲的消息传将出去,朝中那些个同僚上峰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若说从前乃是公事公办,其后因着尤陈两家结了亲,碍于陈珪的颜面,亦不过是相互敬让,如今那些人再同他寒暄说话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巴结奉承,眼红羡慕。每每下朝之后,更是百般的请席吃酒,寻情儿套关系。就连他的老上峰也一改常态的同他剖白交心,言辞之间不但没了先前一贯的高高在上,更是放低了身段儿的请他今后多加照顾。前倨后恭谦和备至,再不复当年似近若远之矜持傲然。
直叫尤子玉扬眉吐气,一并连人都年轻了好几岁似的。连在家里外头说话儿时的声气儿都挺硬起来了。
乐得陈氏背地里只同三姐儿说嘴,果然是男人在世,无权不行。
眼见尤子玉归家后连官服都不换,就这么风风火火的进了后宅上房,尤老太太与陈氏不觉相视一笑。还未开口时,只见尤子玉已然扬声笑道:“可算是今儿脱了空儿,能早回来一时。你们可不知道,我这些时日被他们烦着请席吃酒,你说推脱又不好,这么接连着来,我这身子又哪里受得住。真真是叫我叫苦连天啊!”
说罢,又笑向陈氏道:“你说这人也怪,先前我见着子璋被他们请席灌酒之时,我还羡慕的了不得。只想着什么时候我也有这一回风光得意。岂料如今真遇着此事,反倒觉不出好儿来了。”
陈氏闻言,一壁笑,一壁命人将灶上早已温着的补汤端来,亲自捧与尤子玉,口内笑道:“我们妇道人家,哪里知道外头朝上的事儿。我只知道饮酒伤身,老爷合该多加保养。快将这碗补汤喝了。”
尤子玉伸手接过补汤,口内笑应了一句“多谢太太”,次后将补汤一饮而尽。视线扫过一旁的大姑娘,不免想到自己这一番风光得意皆系于彼沈,难得放下了身段儿,温言温语的道:“大丫头今儿在家可好?倘或想吃什么玩什么,都跟你太太说。真真是韶光易逝,犹记得你母亲刚去时,你还是个那么点子大的小姑娘家。一转眼,竟也是要嫁为人妇的大姑娘了。须知给人做媳妇终久比不得在自家当姑奶奶,你也要学着三从四德,管家理事,这方面多跟你太太学,要贤良温顺才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尤子玉不自觉的看了眼陈氏。陈氏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尤子玉登时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忙转口问道:“对了,怎么不见宝哥儿?”
陈氏见问,刚要答应,只听门上回事人回说有人递了拜帖要见老爷。尤子玉闻言,登时狐疑不已,仍向大家笑言道:“多早晚了,怎么这时才来?”
不过尤家近日因传出与宁国府的联姻之事,早已成门庭若市之势。此刻有人登门,亦不足为奇。尤子玉因知此事,也不过是随口抱怨了一句,便命人将外客引到外院正厅内上座看茶,自己则回房退了官服换了常服,这才步履从容的赶至外院儿。
这里且不提尤子玉接见外客之事,只说尤家女眷们眼见尤子玉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觉笑言取笑。尤老太太因说道:“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性子。倒是叫我想起了他执意要娶你的那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