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见问,笑回道:“前儿听我嫂子说,我哥哥倒是来家书了。信中说会在七月底八月初回京叙职。”
尤老太太闻言,不免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子璋赈灾办案,可是立了大功的。想必这次回京,圣人也会褒奖的。”
陈氏听了这话便笑道:“升不升官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且不知道。我只盼着哥哥能快些回来,到时候阖家过一个团圆中秋,也还罢了。”
尤老太太闻听此言,倒是甚为赞同,亦颔首笑道:“这话倒是不错。等你哥哥家来那天,你也带着几个丫头和宝哥儿回去瞧瞧。这也是我们的心意。”
陈氏听了,忙起身道谢。尤老太太点了点头,笑向大姑娘道:“既是你太太的娘家,那也是你的外家。回头见了你舅舅,记得给他叩头请安。毕竟你成婚那日,还得桡哥儿背着你出门子呢。”
大姑娘闻言,忙起身答应了。尤老太太见状,愈发欣慰的点了点头。
原本陈氏并非大姑娘的亲生母亲,且尤子玉膝下只有宝哥儿一个男丁。这种情况下,大姑娘出门子时,可请尤家本族的堂兄来背大姑娘上轿。不过尤老太太与尤子玉几经考虑,最终还是同陈氏商议了,请陈桡背大姑娘上轿。一则是想借着陈家的势告诉宁国府,自家并非没有背景只懂得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二则也是想显示同陈家的亲密之情。
大姑娘历经种种,早已将陈氏视为亲母。闻听此言,岂有不应之礼。
陈氏对大姑娘也是一腔慈母之情。何况能与宁国府搭上关系,此事于她于陈家,都是有益的。因而陈氏只回家同父母嫂子商议一回,陈老太爷陈老太太并冯氏登时都应了。
这么一来,陈氏与大姑娘更是愈发亲密。
众女眷正说话间,便有老太太的丫鬟吉祥抱着宝哥儿从内室出来。只见刚刚睡醒的宝哥儿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众人,眼见陈氏在座,忙伸出一双藕节似的小胳膊,笑嘻嘻的要抱。
陈氏忙的起身将宝哥儿抱了过来。宝哥儿早已熟门熟路的拱在陈氏胸前想要吃奶。陈氏见状,少不得笑骂了一句小吃货——这还是从三姐儿口内学来的。
尤老太太见状,舍不得宝贝孙子挨骂,只得笑着替孙子辩解道:“这么大点的小孩子,可不就是除了吃就是睡么。咱们家的宝哥儿已经很懂事了,你这个当娘的还嫌弃他。还不快抱了我孙子去吃奶。”
一句话未落,只见尤子玉已然打发了前来拜访的外客转回内宅。刚刚进了正门,就像众人笑道:“你们猜方才那人是谁?说来也是奇怪,连我也不认得这么个人。不过是粤东来的一位将军奉命回京叙职,因听说咱们家同宁国府结了亲,便下帖子来拜。也没说几句话,倒是送了一小篓茯苓霜…”
尤子玉说着,不免笑向尤老太太、陈氏并几个姐儿道:“我听说他们那地方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单取了这茯苓的精、液和了药,不知怎么竟弄出这怪俊的白霜来。用人奶或牛奶和着每日早起吃一盅,又补身又养颜。打从明儿起,你们也都吃起来。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吃的白白胖胖的,那多好。”
尤子玉说完这一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仍向陈氏笑道:“对了,你明儿吩咐个小子,也送两包给岳家。就说我这个当女婿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陈氏听了这句话,少不得起身道谢。尤子玉十分阔绰的摆了摆手,因笑道:“你我乃是夫妻,最最亲密不过的一家人。这么点子小事儿,你同我道什么谢呢。”
说罢,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儿可用来打趣陈氏。只是碍于老太太并几个姐儿都在座,竟不好说出口。
唯有熬过了晚饭,且心不在焉的吃过了茶点瓜果,又闲聊一回,各自散了。同着陈氏回了卧房时,才按捺不住的搂着陈氏觍颜笑道:“我听说那茯苓霜用人奶和了吃是最好不过的。竟比牛奶还强些。我如今接连吃酒身子亏,只求夫人多疼我一些罢…”
第八十一章
因着粤东官员向尤府进献茯苓霜一事,尤家上下倍觉体面。陈氏身为尤家宗妇,见夫君得脸儿于人前,自然也是与有荣焉。是夜,夫妻二人如何消磨春宵且不必多说。
只说次日一早,尤家众人梳洗毕,果然按着尤子玉所言之法服用了茯苓霜。陈氏自己用的是牛奶和茯苓霜的法子,只觉奶香浓郁,香滑细腻,味道着实不错,不免笑着称赞了几句。
那尤子玉也是吃了人奶和的茯苓霜——味道尚且不说,单单是这一味吃法就让他心驰魂荡,只觉妙不可言。眼见陈氏在旁笑赞不语,也跟着附和道:“着实玄妙,着实玄妙。只是不如昨儿晚上那般吃法来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正在妆台前梳头的陈氏早已眉梢含情的斜睨了过来。一双明眸黑白分明,如秋水般的眼波轻轻在尤子玉的身上一扫。尤子玉登时便觉着整个身子都酥了半边,当即嘿嘿的笑出声来。打从床榻上起身,慢慢踱步至陈氏跟前儿,伸手接过陈氏手中的画眉笔,笑眯眯说道:“今儿我替夫人画眉可好?”
“你给我画眉?”陈氏闻言,只对镜自招,且向镜中的尤子玉挑了挑细细的柳叶眉,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会么?”
尤子玉听了这话,便笑道:“会不会的,有什么紧要。最重要的是闺房之乐。”
说罢,尤子玉果然持着画眉笔,弓着身子在陈氏跟前儿细细打量,然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描了描眉。半日,颇为自得的勾了勾嘴角,扳着陈氏的双肩对镜照了照,自己也冲着镜中人问道:“夫人觉着可好?”
陈氏倾身向前,揽镜自照细细打量了半日,方才轻笑一声,斜睨着尤子玉问道:“老爷倒是很会画眉。平日里没少练罢?之前都给谁画过眉来着?”
尤子玉最爱陈氏这副拈酸吃醋的风流模样,闻听此言,不觉笑言道:“夫人可是醋了?夫人大可放心,我这辈子除了夫人你,却还不曾给别的女人画过眉。”
一句话未落,只听派去上房哨探动静儿的小丫头子回话儿说老太太已经起了。陈氏暂且按下了口内的话,只笑向尤子玉点了点指头,口内说道:“先去给老太太请安,晚上回来我再细细的收拾你。”
尤子玉闻言乐得一笑,忙拱手作揖的求情讨饶。夫妻二人你来我往的调笑了一回,方才命春兰抱着宝哥儿,至上房给老太太请安。
彼时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并尤家几位姨娘都到了。正在上房厅内陪着老太太说话儿。因说到昨儿粤东的官儿进献的茯苓霜很好,老太太还特特问了陈氏,“宝哥儿可吃了不曾?”
陈氏便笑着接口道:“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敢给他乱吃东西。只恐他没那么大福分经受,反倒受折腾。”
尤老太太一听这话,细细寻思也觉有理。便不再多问。陈氏则趁势笑言道:“昨儿老爷吩咐我,只说让我派两个小子送两包茯苓霜回家,也是孝敬爹娘的意思。我想着,这么金贵的东西,倒不好随意打发个小子送去的,恰好我也想回家探望探望爹妈和嫂子——”
陈氏话还没说完,尤老太太已然明白了。登时摆了摆手,笑言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合该是这个道理。你便亲自回去一趟罢。”
陈氏闻听此言深得己意,忙起身道谢。尤老太太又说道:“我想两位老亲家多日不见宝哥儿,必定想念。如今外头风清气爽,日头正好儿,你也带着宝哥儿回去给两位老亲家请请安罢。”
陈氏亦有此意,闻听此言,倒不推辞,口内只说“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尤子玉在旁,倒是心下一动,立即指着大姑娘向陈氏笑言道:“你这次回家,把大丫头也带过去。那也是她的正经岳家,今后也要多加走动的。此时多多熟悉了,今后也好相处。”
大姑娘闻言,心下喜欢,忙的起身应是。旋即又冲二姐儿,三姐儿笑了笑,眉目之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显见的是真心把陈家当做外家,乐意亲近的意思。
兰姨娘看在眼中,不觉羡慕非常。她也想开口央求陈氏把四姑娘也捎带上的。只可惜尚未来得及开口,已经从她的神色中窥探出端倪的陈氏抢先说道:“哎呦呦,老爷可真是会给人家添麻烦。本来我这次家去,是想同爹妈嫂子商议一下哥哥归家及如何置办中秋节礼之事。偏老爷叫我带这个去带那个去,到时候我照顾孩子们尚且不能,还怎么同爹娘嫂子商议正事儿呢?”
尤子玉听了这话,不觉笑道:“偏你喜欢诉苦。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都那么大了,哪里还是淘气憨玩的年纪。唯有宝哥儿年岁小,可岳丈岳母必定十分想念了。你这会子说不想带他过去,也不怕岳丈岳母知道了,捶你的肉。”
陈氏原也不是真心抱怨的意思。不过是为了借尤子玉的口儿堵上兰姨娘的嘴。听了这话,少不得笑言解释道:“老爷英明决断,真真是冤枉死我了。我可没有偷懒儿偷空儿的意思。您是不知道我们家两位姑奶奶的难缠——哪里像大姑娘,平日里最是温顺乖巧,从来只有帮衬我,再没有给我添烦的时候。宝哥儿虽然淘气,可有老爷子老太太和嫂子疼爱,倒也显不着我。唯有二姐儿、三姐儿,凑在一处最会鬼鬼唧唧的,我一双眼睛盯着她们,错眼不见就能给我惹出罗乱来。真真叫人头疼死了。老爷若不信,不妨跟我一道儿家去瞧瞧。那时你才知道我的话——只说她们是个女儿家且还罢了。倘或是个小子,只怕上房揭瓦都尽够的。”
尤老太太和尤子玉也是知道陈珪最喜欢三姐儿的,听了这话,也不觉笑道:“二姐儿聪慧,三姐儿机敏,我们瞧着都很好。何况小孩子家家的,就该活泼些才好。莫要被拘束得紧了,反倒跟木头人一样。”
话音未落,只听挨着兰姨娘坐的四姑娘突地开口,理直气壮且又愤愤不平的道:“老爷太太为何只说三位姐姐和宝哥儿,却不提我?难道只因我不是太太亲生的,是庶出,所以就必定低人一等?连去外祖家都不肯带我么?”
一句话出口,四下皆静。尤家几位陪侍在旁的姨娘们且不说了,便是尤老太太并尤子玉都是心下一动,偷偷看向陈氏的脸色。
只因自打陈氏进门后,虽不曾在吃穿用度上苛刻了四姑娘。但她坚持嫡庶有别,一味的将三位嫡出的姑娘捧得高高儿的,却从来不肯叫四姑娘逾越半步。平日里交际走动,乃至回娘家也从来不肯带四姑娘。对内对外只说四姑娘年纪还小,且离不得亲姨娘,带去外头且不好照管的。
前几年四姑娘还小,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想是这一年长大懂事了,自然体会出嫡庶之别,自然心下意难平,况且又有兰姨娘耳提面命,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只是…
陈氏冷眼瞧着兰姨娘面露期许,四姑娘尚且有些愤愤怨怼的面容,不觉冷笑道:“四姑娘这话说的,我竟有些不大明白了。所谓嫡庶之别,自然是嫡出为尊,庶出为卑,难道不应该么?”
一句话落,陈氏却不再同四姑娘计较,反而冲着兰姨娘说道:“四姑娘年纪还小,她不懂事,我不怪她。我只想问问兰姨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四姑娘的?”
兰姨娘闻言,忙的起身赔罪,尚未开口,四姑娘又插言道:“姨娘不必同太太赔罪。姨娘并没有做错什么。原是太太不喜欢我罢了。”
一句话出,惊得几位姨娘们全都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连尤老太太并尤子玉都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
兰姨娘已经吓得跪在当地,碰头有声,只向陈氏连连讨饶的道:“太太息怒,太太息怒。这都是贱妾的错。是贱妾没能教好四姑娘。所以四姑娘才会口出怨怼之言。还请太太念着四姑娘年纪尚小,饶了她罢。”
陈氏闻言,却是不怒反笑,先是叫起兰姨娘——兰姨娘且不敢起身,仍旧跪在地上。甚至不放心的将四姑娘拉着跪下,口内又是求老太太,又是求老爷。其哀戚之色,就连原本有些幸灾乐祸的尤家姨娘们都有些不忍,隐隐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心。
陈氏却没理会兰姨娘的讨饶。只好整以暇的捧着茶碗轻啜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兰姨娘很不必向我赔罪。只因四姑娘说的很对,我原就不喜欢她,所以才不肯同她亲近。她也不喜欢我,所以这么些年我将四姑娘交给兰姨娘抚养,除一应吃食用度按照旧例拨给外,也不去理她。即便是她很少来给我这个嫡母跟前儿请安伺候,我也从不理论。这不是挺好的么?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怎么今儿听四姑娘说话,竟是对我多有怨怼的?”
一席话落,兰姨娘刚要答言。只见陈氏摆了摆手,并不许兰姨娘回话,直问四姑娘道:“你说罢。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四姑娘闻言一愣。她到底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纵使心中不满,也只是一味抱怨。哪里能想得清楚是为什么如此。如今听见陈氏问她,只得含怨带怒的说道:“因为太太不喜欢我,待我同三位姐姐都不一样。”
陈氏便笑道:“可是你也不喜欢我。你既然不喜欢我,我又为什么要喜欢你?我又不是犯贱,喜欢拿着热脸往人的冷屁股上贴。”
闻听陈氏言语粗俗,尤家众人都有些忍俊不住。
四姑娘又是一愣,旋即想了想,又说道:“可是我是爹的女儿。你不应该不喜欢我。”
陈氏嗤笑道:“我还是你爹名门正娶的太太呢。你不照样不喜欢我!”
四姑娘:“…”
过了半日,已然有些发懵的四姑娘犹犹豫豫的道:“可是我才八岁…”
言下之意,陈氏已然成年,怎可同区区孩童计较。
就听陈氏压根儿都不曾寻思,脱口便道:“我年纪虽长,却是你的嫡母。当日进门时,且不见你尊敬长者,孝顺嫡母,平日里也不向我请安,逢年过节连一针一线都不见你的。你既无心敬我,这会子凭什么要我怜恤幼小,一视同仁?”
四姑娘几句话全被陈氏呛了回来,一时哑然。
第八十二章
陈氏三言两语便堵得四姑娘哑口无言。眼见四姑娘立在当地一张小脸儿憋的通红,一双眼睛也泪汪汪的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兰姨娘心疼不迭。忙的跪地求道:“太太开恩。四姑娘年纪还小,一时左强些也是有的。还请太太多加怜惜,多加照管——”
一句话还没说完,陈氏已经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打断兰姨娘的话,口内说道:“性子左强些没什么不好。譬如说我罢,早些年遇上了那么些糟心事儿,倘若不是我自己刚强些,恐怕也没了今日的好处。只是为人处世,既然是要强,就该要自己的强,而不是一味的强求别人退步忍让,宽恕纵容。兰姨娘你说我的话在不在理儿?”
兰姨娘闻言一怔,不觉愣愣的看着陈氏。
只见陈氏继续说道:“我是个粗鄙之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可我听说兰姨娘却是出身官宦之家,也是读书识字,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出身。怎地竟不知道好生教导四姑娘为人处世的道理?”
兰姨娘忙的要开口辩解。陈氏却不容兰姨娘说话儿,仍旧笑言道:“…我知道,四姑娘年纪小,原不懂得什么嫡庶之别,长幼礼教。不过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人云亦云罢了。兴许在她看来,我这个嫡母不够好,不是我做的哪里不对,只是因着兰姨娘当初得宠管家的时候,疼女之心切,但凡府里最好的吃穿用度,悉数用在她的身上。老太太老爷最疼她,家中丫鬟婆子最是恭维她,其风光得意时,连她的嫡出姐姐都得退一射之地。所以她便觉着那时的日子好。待我进门儿了,因看重嫡庶亲疏,对大姑娘,对我的两个姐儿都更好一些。待她不过是规矩体统,两相对比,她就觉着我待她不好了。我说的可对?”
兰姨娘被陈氏一席话戳破了心思,不觉又羞又臊,登时满面通红的辩解道:“太太误会了。四姑娘并不是那样想。她只是孺慕太太,也想同几位姑娘们玩在一处罢了。绝无怨怼太太的意思。”
陈氏闻言,不觉嗤笑了一声,开口说道:“这话说的不老实。你要非得说四姑娘对我并没有怨怼之心,只有孺慕之情,这话别说是我了,恐怕连老太太老爷并几位姨娘们,连带着家中丫鬟婆子们都不会信的。不过我也懒得同你理论,只是提醒你一句,莫要自作聪明罢了。你自以为聪明决算,却不想想除你之外,这屋里也没谁是傻子!”
陈氏说着,不觉看了尤老太太并尤子玉一眼,口内冷笑道:“我身为继母,虽不是那等良善贤惠到可以著书立传之人,但从吃穿用度上,也没有苛待你们娘儿两个。我听说当初兰姨娘管家时,大姑娘身为嫡长女,却时常有食不果腹之窘,方姨娘的女儿虽同是庶出,但也不过二三年间,就一病没了…兰姨娘也稍安莫燥,我并非指摘你包藏祸心,想要害人。只是这些个事儿都发生在你管家之时,可见你纵使无心,也有轻忽怠慢之过。将心比心罢,如今你们娘儿两个在我手底下过活,好歹是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还有闲心怨怼我待你们不如己出,不如嫡出,显见的是日子过得还不错,所以才有这个精神折腾这些事儿。可见人都是贪心不足,步步紧逼,得寸进尺的…不过你们越是这么着,我倒越是好奇。不知在你们心中,我究竟要怎么做,才算是个贤惠良善的太太呢?”
陈氏说到这里,不觉冷笑连连,百般讥讽的问道:“是该对庶出的四姑娘如同嫡出的大姑娘一般,还是该对四姑娘比对大姑娘还好?是该对兰姨娘所出的四姑娘如同我的二姐儿、三姐儿一般,还是待四姑娘比对二姐儿、三姐儿还好?或者将四姑娘带回我们陈家,也说服我们家老太爷老太太哥哥嫂子待四丫头如同己出…只是这又难办了。谁不知道我们陈家最是注重嫡庶之别,别说是兰姨娘所出的四姑娘了,便是我们陈家自家,连个姨娘侍妾的都没有,更遑论是庶出的哥儿姐儿。倘或大家彼此一处玩耍时,偶有口角纷争,四姑娘就不管不顾的偏说是我们家的哥儿姐儿仗着自己是嫡出,就欺负她是庶出的怎么办?到时候淌眼抹泪儿的跑回家来,同老太太老爷告我的状,我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陈氏这一席饶舌的话出口,只听得众人头晕脑胀。她自己却是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尤子玉笑言道:“怪不得世人都说后娘难当,这一桩事儿着实难办。我倒是想听听老爷的看法。您觉着我该怎么做才好?”
尤子玉方才听了四丫头声嘶力竭的一番质问,原还有些怜惜心疼。此刻听了陈氏这一番咄咄逼人,却不由得心虚气短。忙的言辞闪烁,摆手笑道:“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方才有家宅兴旺之象。四丫头的事儿乃是后宅私密事,当然得由太太做主。”
说实话尤子玉也无法指摘陈氏的做法。盖因陈氏喜好虽然分明,但是她扯着注重嫡庶亲疏的大旗行区别对待之事,从根儿上就杜绝了别人置喙之辞。正所谓母慈女孝,现如今陈氏待四姑娘乃本分之内,吃穿用度并未苛待,还念着她年纪小,让她跟着亲生母亲在一处。如此举止便是传到了外头,即便会有人说陈氏做的不够好,但绝不会有人说陈氏做得不对。
可若认真计较起来,四姑娘自陈氏进门后,从无晨昏定省,连每年年节之时,三个姐儿都有的针线孝敬也从未有过。今日更是忤逆陈氏,口出怨怼,这样的举止纵使能勉强解释为四姑娘年纪还小,且不懂事。倘或传了出去,仍旧会有人指摘四姑娘没有教养,忤逆不孝。
所以尤子玉纵然心下有些为难,口里却当真说不出什么——他也是朝廷命官,倘或家事不修,也怕言官御史弹劾的。
陈氏听着尤子玉四两拨千斤的话,越发的冷笑连连。转头儿又问尤老太太道:“老太太怎么说?”
尤老太太闻言,一时也有些语噎。然看着当地立着委屈的不行的四姑娘,却又有些心疼。只得讪讪说道:“媳妇儿竟是多虑了。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会想到那么多。不过是贪恋着玩伴,且羡人有,怨己无罢了。”
陈氏听了尤老太太这句话,愈发拿住了把柄似的冷笑道:“正是因为小孩子家家的童言无忌,所以说出来的话才叫人寒心。何况什么叫羡人有,怨己无?倘或世人都这么想,那都别过日子了——我还羡慕皇帝老子的女儿不愁嫁呢,有个屁用,难道我还能找根儿腰带抹脖子吊死了,再托生个公主去?”
陈氏一句话未尽,堂上众人早已掌不住的笑了。就连一直愤愤不平的四姑娘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尤老太太只得说道:“偏你这一张嘴跟刀子似的。我们加起来也说你不过。也不知道你那舌头牙齿是怎么长的。”
陈氏也陪着尤老太太一起笑。笑过了一回,只见方姨娘一壁服侍着老太太吃茶,一壁唏嘘感叹道:“我打从见了太太的第一面起,就知道太太绝不是个含糊弄事之人。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兰姨娘同四姑娘觉着太太不好,我却只恨太太为什么不能早几年进门。倘或太太能早些进门…想必我那苦命的女儿也不会就这么撒手去了。她走的时候才七八岁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