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上天知道,命运让她再次涅磐。


第三十八章 死当长相思(1)
当姬修与漕州都督立则率军五千风风火火赶到时,胭脂还呆呆傻傻地望着东方,一言不发,直到临昭提醒她,她才有所动作,一回头,憔悴无比的面容正对上白发苍苍的姬修。“丞相!”
姬修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瘦得不像话的女子竟会是从前那个得万般圣宠、天真烂漫的女子,一肚子想问的话都被胭脂眼睛里的泪水堵了回去,只无比沉重地说:“娘娘,请上马车。臣这就护送您过江!”
“臣让人准备了衣衫,娘娘将就着换一换!”都督立则一招手,几个侍女围上来,扶住胭脂往马车走。
临昭拱手向姬修、立则打了个照面,双手托起幻光疾步送至胭脂面前:“娘娘,剑!”
胭脂颤动着十指接了过去,紧紧地攥着它,平举在胸,泪则接连不断地落在精美无比的剑鞘上,被侍女拥住上了车。
显然,姬修已经通过报信的士兵知晓了大致情况,宽大的马车车厢内整整铺了三层厚厚的软垫。不仅如此,还提前为她准备了衣衫,但那衣衫却不是普通的装束,大概是为迎接帝王而预先准备好的华贵礼服。侍女们简单为她做了梳洗,伺候她换了装。
整个队伍这才开始飞速前进。亦良率骑兵在前开道,临昭、姬修、立则随后,伴在胭脂所乘马车左右,步兵最后。
她坐在车内,听着外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有姬修的,有临昭的,也有立则的,却不曾开口讲半个字,只紧紧抓住剑,就像要紧紧抓住桓的手一样,无声地流泪,盼着马车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左右侍女看着这情形无不揪心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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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车马俱停。沉坐许久的胭脂被马车停止的震动惊醒,等不及侍女掀帘就自个儿冲了出去。
“娘娘!”数声人语叫道。
她好像没听见似地,一手持剑,一手提着裙摆,飞快地冲出列队而停的骑兵阵势。等真正出阵时,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并知道整个队伍停下的原因。
血腥的味道在还沾着雨水的青黄草地上飘舞浮游,随着风钻进她的肺腑。她睁大了眼睛,看见一具具苍隐士兵尸体散在整块已被战马踩踏得不成样子的泥草地上,或躺、或卧、或半跪于地。有的已经缺胳膊少腿,有的还保持着嘶吼挣扎的架势,有的睁着眼望着天尚未瞑目,有的表情痛苦异常。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身上全都伤痕累累,衣甲损毁。整个情形惨绝人寰!
她抛下身后所有人,一步步走进,看着满眼消逝的生命,惊惧得忘记了哭。这些倒地的士兵们两个多时辰前还在雨中与她同行,欢颜笑语、鲜活生动,可是…这才没过多久,全都没了!
满眼战后狼藉,血混和着雨水浸湿了土地,鲜红已经变成粉红,杀戮的影像与声音仿佛还在身边持续…她想象得出当时的全部场景,想象得出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有多惊心动魄,想象得出刀剑穿身的痛楚,甚至想象得到魂离身心的可怕!
桓,她的桓呢?会不会已经…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胭脂目光四移,从一具一具尸体上扫过去,心里早已鼓声如雷,急得要蹦出来,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放下裙摆,第一个冲进战场,手脚并用地翻看每一具尸体,又叫又喊:“桓——”
“快,清查一下!”立则对士兵们下令:“看看圣上是不是…”
“胡说,圣上不会有事的!”临昭喝斥着,纵身跑了过来,四处翻动找寻。
继而,姬修、亦良乃至立则本人都涌进战场,亲自前来查验。亲身感受如此惨象,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坏到了极点,悲愤不言而喻。
没过多久,庄杰的尸体被发现了,身中数剑,鲜血横溢,握剑的姿势却保持完好,脸上还能看到视死如归的壮烈!凡在场之人,无不为其唏嘘落泪。
胭脂仅仅是思维顿了一会儿,手下动作一刻也没有停,新换的礼服沾满了泥水与血液的混合物。她要亲自证明,桓不在这里,桓没有死,只要没有找到他,他就一定还活着。
每翻过一张血污的脸,血腥就让她作呕,惨相就让她不忍碰触,内心还充溢着未知的恐惧,她啼哭着呼喊他的名字不知有多少遍。只要每查看完一个,她就庆幸一次:不是桓!桓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对生的期待,对死的绝望,双重煎熬中的她像只不知疲倦的陀罗一样转动在战场中。
“丞相大人!发现敌军,朝我们冲过来了!”派往玉霞关方向打探士兵飞奔回来。
“则立、亦良,率军组阵!”姬修直起腰,冷静地道。
“是!”军将听令行事。
胭脂只感觉四周人影晃动,连头也未曾抬一下,继续翻查。不久之后,大批马蹄声由东而来,胭脂也查阅到最后。
那是最后几具叠合在一起的尸体,看他们死前的动作,似乎在护卫什么人,好像是敌剑刺来了,他们前扑后继地冲了上来,不幸的是全都被击毙。
一、二、三…她一点点翻开死在最上边的士兵,动作很快!只要这里的人不是,奚桓就可能已逃出生天。不是,不是!一定不是!她不断对自己强调着,早已血红的手抖动着去揭最后两具覆盖在一起的身躯!
千万不能是!绝对不能是!她浓重地呼着气,紧张万分,足足过了好一阵子,才一鼓作气地翻了过来!两张陌生的脸!不是!眼泪狂飙,她激动地大叫:“不是!不是桓,不是桓!桓不在这儿,他不在这儿!”
为什么四周这么安静?为什么没有人跟她一同欢喜?为什么…气氛突然凝窒了!胭脂杵在原地,意识到不对劲,站直身体叫:“临昭,丞相…”
没有回应!所有原先一同查找的士兵都停在原处。然后,她看到所有人都拔出了兵器,全都望向东面!士兵们高大的身躯像一面厚厚的高墙,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他们在望什么!
她手持幻光,拨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前面的士兵为她让出一条通道,一声声庄严肃穆的‘娘娘’像一块小石头般投进她心海,荡起余波数重。当她站到所有士兵的最前排,发现姬修、临昭、立则、亦良都在,他们雾濛濛的双眼望着同一处目标。
心‘咯噔’一跳,顺着他们的目光,胭脂慢慢地转头望过去,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排排神威不凡的雾烈骑军排成长长的阵线,一点点靠了过来,为首的当然是俊朗不凡的燕陌。他身后跟着席舒。不过,吸引所有苍隐人的并非燕陌,而是他身侧那辆由几个士兵推着的木板车,车的侧身耷拉着半张破了的旗帜。玄青色!桓最爱的颜色,苍隐国军旗的颜色。
刹那间,胭脂目瞪口呆,身体一动不动地站在苍隐军队最前面,看着燕陌离自己越来越近,看着木板车越来越近,像傻了一样,迈不动双腿,喊不出声音,又哭不出来。
显然地,燕陌目光都投在一身高贵礼服的胭脂身上,由始自终没瞧其他人一眼。他内心很复杂,战胜的兴奋还在体内延续,担忧的前奏就已早早升起。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胭脂,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他能预料得到胭脂的悲伤,能看得清她的坚强,也能想得出她的绝望。
距离,在不停缩短。直到,胭脂与燕陌两人都能清楚看到对方的脸、对方的发丝!
胭脂站在八月的细雨斜风里,背挺得笔直,却瘦弱得像快要飘落的树叶,像随时都可能倒地,面部表情空洞得让人寒心,仿佛是没有灵魂的木头,审视着对面驱马过来的燕陌,等待着揭开苍隐军旗的一幕。她知道那木板车上躺着的是奚桓,也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呼吸,还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再多看她一眼。这一时刻,她眼中的燕陌不再是水金城那个混混,不再是需要她保护的对象,也不再是怜她惜她的恋人,而是亲手杀死桓的凶手。
燕陌是杀死桓的凶手!
有一个声音在她内心最柔软之处扬了起来,并将她锁在内心深处的关于燕陌的记忆一次性捅破扯碎。她望着燕陌的脸,眼前晃过一幅又一幅与他相处的画面…水中相吻、赤奴夜战、湖畔拥抱…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近,近得她还能感觉得到他在耳边说话呼气的声音!可是…


第三十八章 死当长相思(2)
“胭脂!”燕陌近在十步之内,发出一声没有选择余地的叫唤。所有苍隐士兵的军刀‘刷’地一声,整齐地指向燕陌。雾烈骑兵见这阵仗,也呼啦啦地亮出了兵器。
只有胭脂没有动作,阴沉的眸光悄悄地从燕陌身上往下移,触及玄青色缀锦的旗帜,胸口一痛,身子一下子站不住,晃了两晃,幸得一个侍女上前扶了一把,又才站定。
“娘娘!”临昭知道她承受着巨大哀伤,却没想过她会如此安静,安静得根本不像她的作风,竭力用平稳的语气劝她:“娘娘,您若是难受,就哭出来…”
她没哭,反而是临昭在说完话后抹起泪来。
十步之遥,燕陌不敢叫胭脂。胭脂不敢去揭军旗。僵持着,直到姬修从胭脂身后站出来,老泪纵横地请示她:“娘娘,还是让老臣去迎接圣上吧!”
“不,我去!我一个人去。”胭脂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踏地而起,像离弦之箭般飞了过去,衣袂飞舞。推车的几个雾烈兵见她动作快如闪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指尖一勾,旗帜舞于半空。美极的脸、匀称的精瘦身材、熟悉的袍子、还有她赠予他的香囊…哪一样都对她造成致命打击!“桓!”胭脂声如柔波,情比海深,一字出口,泪如雨下。
奚桓双目圆睁,白晳的脸上溅有不少血迹,表情扭曲,似与命运苦苦挣扎,躯体上下已明显僵硬,身上有多处剑伤,手臂、双腿、胸部都有,血浸透内外衣衫,已经完全凝滞,右手尚握着剑——临昭的剑!剑身被雨水淋湿,冷冷的光芒还衬着血光。
“桓!”胭脂无比激动,整个扑倒在他身上,悲恸地大哭起来:“桓,你怎么能这样丢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月儿,你的月儿!”
然而,她身下的奚桓身体冰凉,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回抱她,只静静地躺在车上,睁着漂亮的双眼,不甘不愿,不语不言。纵使她有千种柔情,万般悲伤,他也感觉不到一分一毫。
可笑的是,左右两军相对,站在正中的胭脂却有两个截然对立的身份,即是雾烈之后,又是苍隐之妃。然而今天,奚桓的死铸成了她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伤痛,两个身份注定只有一个会被保留。
燕陌跳下马,靠近胭脂。
临昭飞闪过去,长剑直指燕陌面门,怒目以对。
席舒也从马上跳下来,抽剑护在燕陌旁边。
三人动作一出,雾烈军、苍隐军全部涌向中间,本就十余步的距离,一下子变得三步不到,几乎正好是一剑或一刀即能结束对方性命的距离。每一个人都处于爆发的边缘!
只有胭脂仍沉浸于哀伤,眼里只有奚桓,再无他物,无意识地喃喃细语:“桓,我知道你张着眼,是想见我最后一面!你好好看看我,我就在你面前!”她轻轻地捉起他的手,举起来放在自己脸旁,一次又一次地摩挲着,装作他还活着,装作他还温暖。
直到,临昭再也看不下去,“娘娘,圣上已经过世了。”
“你撒谎!”胭脂飞快地否定,抬头对上燕陌脸面,又见双方军队剑拔弩张,从四周每一个人的脸上找到了答案,最后重新将目光落到奚桓身上,不愿相信却不得不信。尤其是从他僵化的手指上传来的透骨凉意,真实得令她害怕。手一松,奚桓的手重重地搭在了木板车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所有人的神经都因这声音猛地跳动了一下。
胭脂豁然发现,奚桓睁着的双眼像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瞬间闭合。难道是他心愿已了?刹那间,泪如江河决堤般疯狂霸占住她的脸。
“娘娘!”老泪纵横的姬修踉踉跄跄地走到她身边,悲愤到极点。
胭脂疲惫极了,声轻若羽地道:“让士兵们都退下!”
姬修反身以手势传了她的令,所有苍隐士兵忍住巨大悲痛后退十步。与此同时,燕陌亦扬手让雾烈军退后两丈。距离再次拉开。
胭脂站了起来,悲伤已被收起,冷漠而平静,解下披风覆盖奚桓身体,又道:“临昭,你过来!”
临昭放弃对峙,走上前,面对奚桓,躬身而立,正要跪下去,又听胭脂道:“推车!”遂别剑在身,默默无言地绕到车后。原先推车的雾烈士兵一下子闪得老远。
胭脂将手中幻光搁在奚桓身边的车板上,也走到车后,迅速抓起一边的扶手,大喊一声:“临昭,用力!”
车身动了起来,车轮辗在泥水里,一点点地前进。
“娘娘!”姬修毫无顾忌地冲过去,把住木板车的前沿,使出一身力气向前拉车,每走一步,不忘大叫一句:“圣上,臣来接您回国!”
一人拉车,两人推车,在满地泥水中步步挪动。没有礼赞,更没有隆重的仪式,然而每一个苍隐士兵的心里都装满了对帝王的怀念与敬意。
“恭迎圣上回国!”立则高呼一声,与亦良同时跪地,继而所有士兵都默契地跪了下去,三呼万岁,叩拜有仪。
所有雾烈军士注视着这一幕,都想借此机会再打一场,却不敢违抗燕陌一早下达的命令。而燕陌,静静地站地原地,看胭脂小小的身体爆发出超强的耐力,卖命地推车,一步一步远离。好几次,他张开口想叫她的名字,使终提不起勇气。
席舒懂得燕陌心思,替他叫出声:“胭脂!”
胭脂不予理会,迈动的双腿没有停下的迹象。
收复国土,本应开怀大笑,燕陌却十分失落,苦笑着看她消瘦的背影。杀死奚桓,就等于亲手扼杀他与胭脂的爱情。早就有所意料,早就有所准备,然而真到了这一步,他却始终无法接受这铁板定钉的事实,无法解开她扣在他心头的那把锁。
“胭脂!”席舒又叫,音量大了一倍。
这一次,胭脂停了,抓起幻光转身狠厉地掠回来,缠绵的目光夹杂着几多幽微暧昧,暗藏眼底的却是深入骨髓的恨意,矛盾重重,而剑指之处正是燕陌喉颈。
“你终于肯再看我一眼!”燕陌端详着她,满足地道。
“你的军队杀死了我的孩子。现在,你又杀了桓,杀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胭脂泪眼婆娑,偏着头质问燕陌,眼底还有那么多眷恋,那么多美好。“陌,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对待你?”
陌?她在叫他的名字。一个字,包裹着浓浓的爱意。燕陌欣喜若狂,“胭脂,你终于肯认我了?”
她的确爱燕陌。从水金城一路到寒山,几经生死,怎能说不爱就不爱?若不是桓的出现,或许她真会嫁给燕陌。住事历历在目,今昔面目全非,一切都脱离了原轨。时间的交错,记忆的消磨,让她用两种对立的身份,爱上了两个对立的男人。如果几个时辰前,桓不曾解除她身上的记忆封印,她或许能够以不记得为借口告诉自己眼前人与她毫无瓜葛。现在,她清楚地记得有他同路的点点滴滴,记得他沉稳的音容笑貌,对他的爱全都还在。胭脂又哭又笑,满是凄凉:“记起了又怎么样呢?一切都脱离了想象。你已是雾烈伟大的帝王,而我…不再是从前的胭脂。从今而后,即使有情,也只能当作无情。”
他怔怔地看她,不自觉地重复着她的话语:“即使有情,也只能当作无情。”
“从水金城到寒山,我陪你经历生死,为雾烈鞠躬尽瘁,不惧艰险,也算报了养育之恩。今日起,我做回苍隐国人,与雾烈两不相欠。”胭脂克制住内心的爱与恨,冷情地为过去的一切划上句号,挥剑斩断一缕发丝,以示坚决。
“就这样结束了吗?”燕陌抬高右手,试图碰触她的脸。他想知道这瞬间即换的冷漠表情下是否还存在一颗暖暖的心。
胭脂刻意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陈述另一个残酷的事实:“不,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刚刚开始。”
“刚刚开始?”
“世人皆知,疾电、幻光乃王者之剑。如今,你我各执一剑,各掌一国。国恨、亡夫之痛,决不会就此结束。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胭脂收回眼中柔情,所说的话意味深长,传达着绵绵恨意。
燕陌听完她的话,止不住悲哀,“胭脂,别恨我。”
“我已经开始恨你了。”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语将燕陌的心刺得千疮百孔,胭脂纤巧转身,差点与盛怒的临昭撞个满怀,劝道:“临昭,我们走!”
临昭双脚像生了根似地站着不动,握掌为拳,手骨关节咯咯作响,极力压制着想立即扑上去与燕陌决斗的冲动,直到胭脂拉他的衣袖,才肯退回。
待走远,胭脂转头回望燕陌,丢下这么一句:“你曾说有朝一日一定铁蹄入主苍都,我想我会在苍隐的土地上恭候你的到来;又或者,有朝一日,我会继承夫君的遗愿,肩负收复明珠王朝的使命,卷土重来。”
燕陌一听即明,仅剩下的那点关于爱的奢求被击得粉碎。
“皇上!她在宣战。”听了半天对话的席舒道。
“为什么命运如此安排?为什么朕与胭脂成了敌人?”燕陌话声酸涩不已,目送胭脂带着奚桓尸体与大队兵马往西回撤,神情颓废阴霾。
席舒无活可说,也无从说起。原本他提议将奚桓尸体悬于关前,一是报先皇之仇,二是以此为诱饵,打击前来苍隐前来的队伍,结果燕陌坚持不肯,他只好作罢。如今,国土是恢复了,可挡在烈皇面前的竟然是胭脂,这远比奚桓本人来得更可怕,因为她本身就是烈皇弱点所在。
一直深爱的女子一夕之间变成敌人,燕陌无论如何难以接受,心情低落抑郁,求证似地道:“席舒,朕是不是做错了?”
“您没错。”席舒肯定地道。从雾烈失国那天起,他就知道只有燕陌能救雾烈。而今,事实证明燕陌英明神武,的确为人景仰。只是,这根横在燕陌心中的爱情的刺,怕是终其一生难以拔除了。他倒宁愿希望胭脂当初死在寒山,如此,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难堪的局面。
“不,朕错了。朕应该放奚桓一条生路。起码胭脂后半生不必在孤寂中度过,起码她不至于恨朕。”深深的歉意涌了上来,他欠胭脂太多,欠她命,欠她情,还欠她一个家。
“皇上,您别想得太多。如今国土尽收,应该好生计划下一步才是。”席舒知道自己安慰不了他,望着渐而远去的苍隐军队,有了全新的盘算。
“你带兵先回营。朕很乱,想单独呆一会儿。”燕陌面容平静无波,轻声吩咐道。
等席舒带兵离开,燕陌的脸呈现无尽迷茫。所有苍隐士兵尸体都被带走,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还在扩散。这片脚下的土地再次成就了他的辉煌与荣誉,可是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她的陪伴。
她说她做回苍隐国人,这让他想起从前。那时,她指着漕江以西对他说那是她的故乡,说她不喜欢战争,说已身在雾烈,再也回不了故土。不仅如此,她还用生命的价值诠释对雾烈的热爱,感化他浪荡的心,感染他用心的情。如今,他真如她所言,成为雾烈颠覆战争的权者,功成名就,心却空空如也,还要与她为敌。
他不明白,为什么家国仇恨、儿女情长两者之间,不可以平衡?为什么他拥有她的爱,却不能与她长相厮守?为什么他守住江山,就要以永远失去她为代价?难道世事真如俗语般,有舍才有得?难道做帝王就该抛弃个人情感?
他没能实现他与她的盛大婚礼,没能让她穿上嫁衣,反而掠夺了她另一份幸福,为她的命运再添一道伤口。这一世,胭脂注定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不圆满。
秋风四起,燕陌伫立在空旷的平原上,守着幸福的泡影,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第三十九章 最后一份爱
回撤路上,胭脂拆下头上所有珠花,素面长发地坐在马车里,想起从前常做的噩梦,像灵魂出窍般,呆呆地守着奚桓的遗体。她太笨了,笨得离谱。那个梦早就预示了今天的一切,而她竟然一点也未察觉。紧紧地牵着奚桓的大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血污的脸,想起那些有他宠爱的日子,依然甜蜜,而甜蜜之后是马不停蹄的忧伤。
自双亲过逝后,她就不再领略生活的美好,直到与桓重逢。他用热烈的爱与无限的宠教会她快乐,教会她牵挂与思念,并将她转化为一个单纯的、与世无争的小女人。也许太过幸福是一种奢侈的过错,所以连老天也嫉妒。
“桓,你的爱我都明白。”她低身吻了吻他的额头,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当悲伤到了极致,就会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当爱到了极致,就会忍不住为对方牺牲自己。也许,她这一辈子,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是为遇见奚桓而存在。所以即使阔别十年,缘分依然牵引奚桓找到了她,为她付出所有,直到生命的尽头。
“宁愿壮烈地死,不愿屈辱地活。桓,这就是你的信念吗?”她触摸着他的面容,领略着他说过的话,自言自语。长久以来,她把奚桓当做大树,只懂在树荫下乘凉,从不曾想大树会有倒塌的一天。当这一天出乎意料地来临,当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依靠,就不可避免地彷徨无助,就不可避免地去想:她的未来会怎么样?孩子未来会怎么样?苍隐的未来又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