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延狠狠甩开席舒的手,吼叫:“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
“乐延,这是她的命!你要接受这个事实。”除了好言相慰,席舒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说服乐延。
“虽然她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可她就像我的亲生女儿一样!这才刚见面,连半句话也没说上…你叫我怎么冷静…”说着说着,乐延竟蹲在原地,掩面嚎啕大哭,心中悲痛可想而知。
席舒心酸不已,别过脸,也忍不住落泪,轻轻摆手让军医先行退下。“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罢!”
军医沮丧地垂首:“小的这就去煎汤药。”
正在这时,从大营外围传来守备士兵的叫喊:“将军,将军——”
“什…”席舒‘么’字还没出口,就看见一人一骑以惊人速度冲破重重哨卡径直朝自己奔来。马匹长嘶,腾空而跃,眨眼之间,已至面前。一道青灰声身影翻落下来,满面风尘,疲惫不堪。
“皇…皇上!”军医‘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乐延头一抬,见得风尘仆仆的帝王,扑跪在地:“皇上!”
席舒腿一软,单腿跪地致礼:“皇上!”
“胭脂在哪?”燕陌眼神锐利,横扫三人。
“皇上…胭脂她…她不行了…”乐延捶胸顿足地道。
听得此言,燕陌肝胆俱裂:“究竟怎么回事?”
席舒顺手指向帐内:“皇上,她就在帐内…”
足尖轻点,高大的身躯已朝帐内掠去。已料理好一切的侍女迅速闪到一边儿,其他军医齐刷刷跪了一地。等他冲到榻前,看清床上人儿的眉眼,非常确定她正是自己思念过千遍万遍的胭脂,心情霎时激动得难以言喻,但很快又被悲伤淹没。因为她是如此安静,削瘦的脸庞像雪一般几近透明,紧紧锁起的双眸像永远也不可能再张开似的…
半跪在榻前,紧紧捉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将其贴在自己脸上,燕陌几乎感受不到她脉搏的跳动,张口尚未出声已然泪如雨下。从前,她意气风发,事事当先,不让须眉,偶尔出现一闪而逝的娇俏,令他爱不释手,情根深种。而今,她无法回应他任何语言、动作,甚至一个心情相通的眼神。
面前这个生死未卜的人儿哪里还是曾经骄傲自信的胭脂?她太虚弱了,虚弱得让人感觉不到她还活着。颤抖着双手一点一点抚过她冰凉的脸,反复描绘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微凉的触感让燕陌深深恐惧起来,一声‘胭脂…’便哽咽得说不出话。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啼声不止。
“皇上——”
“胭脂…胭脂…”寒山决别之后,他对她的思念日夜不息,总幻想着这个世界可以为她创造一个生的奇迹。只要一天没有她的消息,就代表着他还有希望。原以为今生再也无法相见,只待来世再续前缘,所以他将她留在他生命里的痕迹,都用刀重新刻划了一遍,从此刻骨铭心、情深似海。可是,想起有她陪同走过的旅程,就爱她越深,爱她越深,心就挣扎得越疼!而现实这般残酷,让他必需再经历一次生与死的分离,如何不悲痛欲绝?于是,一个所有人心目中完美的帝王瞬间崩溃,伏于床前哭得哀天恸地。
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况帝王乎?没有人见过一个具主宰天下魄力的帝王如此悲伤!可,无论他多悲伤,他多深情,她都听不到也看不见。
她正沉浸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那里四处残墙断壁、烽火蔓延,哭叫声嘈杂一片。许多凶神恶煞的士兵举着大刀利剑一路烧杀抢掠,杀人有如切瓜。她只看见他们狰狞的面孔,只听见他们粗重的喊杀声。她轻轻地从酣烈的战场中穿过去,这些士兵似乎看不见她。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看见一户规整的小院才停下来。
小院着了火,浓烟滚滚。‘吱呀’一声,院门开了,一个绝美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不足十岁的漂亮女娃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慌张的男子。可以肯定的是,那男子生得极斯文,一派儒生风范。当美妇看清院外一派厮杀的景象,立即吓得呆若木鸡,脚步不自主地朝院门里退。
男子顾不得许多,只不停催促:“曦儿,别怕!快带胭脂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哐——”燃烧着火焰的院门倒下来,砸在男子身上。
“侍明,侍明…”美妇放下小女娃,一边喊着丈夫的名字,一边冲过去试图从燃烧着的厚重门板下救出自己的丈夫,可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试了几次均未成功。
而另一面,几个杀红眼的士兵手持尚滴血的陌刀,朝小院越来越近。
“娘亲,哇——”小女娃被吓得大哭大叫,双眼全是恐惧。
“胭脂,”美妇听见哭声,又见凶恶的士兵,顾不得被压下门板下的丈夫,凭着一股本能冲过去将小女娃紧紧楼在怀里,一步一步后退,冲着士兵们大叫:“你们…你们不要乱来…我们可是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一个士兵哼哼着走了过来,桀桀怪笑,手中陌刀冲着母女二人高高举起…
“不要碰她们!”男子见这情形,肝胆俱裂,奋力顶起压在身上的门板,一瘸一拐地冲过去,将母女二人拥入怀中,以自己的身体挡住自上而下的陌刀。
血,溅了母女二人一身。男子张大双眼,深情地望着妻女,手紧紧地捉住妻子,“曦…儿…快带…带胭脂…走…”血,从他嘴里一涌而出,身体渐然倒下…
“爹爹…”小女娃嘴一撇,小手不住摇晃着父亲的身体,大哭不止。
“侍明——”美妇凄烈尖叫,泪水夺眶而出,却不忘将小女娃拖藏在自己身后,美目圆睁:“别伤害我女儿…”
那士兵从鼻子里‘哧’了一声,道:“小娘子模样儿生得真不错!”说完,带血的手朝美妇细滑若脂的脸上摸了一把。
“你…你走开…”美妇心中怕极了,嫌恶地打掉士兵欲轻薄自己的脏手,同时死死护住小女娃。
“二头,甲长叫你过去…”远处,其他士兵叫了起来。
“难得发现个天仙似的美人儿…娘的,打仗还不许老子开开荤?”士兵怪叫起来,脏手又朝美妇摸过去。
这一回,美妇没再打掉,而是直接拖过去,狠狠咬了一口。
那士兵被咬痛,一巴掌将美妇扇倒在地。“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胭脂,快跑…”美妇自知逃脱不了,顾不上那么多,抱住士兵双腿,冲啼哭不止的小女娃叫道。
士兵恼怒成羞,一脚踹开美妇,一刀就朝吓破了胆的小女娃砍了过去。这还了得?美妇看得真切,勇敢地扑上前…于是,刀落,血溅成绚烂的花朵…
明晃晃的陌刀再次举了起来,越来越近!小女娃的哭声被吓得戛然而止,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双瞳之中尽是不可预期的死亡气息。

这个小女娃是谁?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跟着这一幕撕心裂肺地痛?胭脂…一个多美的名字,难道是…她站在小女娃旁边,试图阻挡,试图伸出手擦掉挂在小女娃脸上的那滴悬而未落的泪珠儿。可是,一切情景到此为止,就像水中波纹,转眼即消逝得无影无踪。
黑暗,笼罩一切。她站在黑暗的中央,环顾四周,一切都那么安静。但这样的安静只是一瞬之间就被一片血红所代替,双眼所及之处尽是尸体,大地是红色的,就连空气也是血红的…诡异的红色…在血红世界的中央,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蹲伏在那里,她披散着一头闪亮的青丝,怀抱着一具男尸,空气中隐隐传来阵阵悲泣…
她试图走近那名女子,试图看清她的脸,可无论她怎么靠近,那名女子总是与她隔着距离,只有那悲泣的声音穿透血似的雾霭,直达心房。然后,她的心也跟着疼痛无比,仿佛有什么正撕咬着她一般。
那女子是谁?她抱着的是谁?自己是谁?又是谁的谁?
她混乱了,世事也颠倒了,就算在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依然如此。


第二十九章 谁是谁的谁(6)
毫无疑问地,雾烈营只能在悲伤沉默中迎来夏日晨光。一夜守候,燕陌像座雕塑般倚在床前,目不转睛地望着胭脂,期盼她醒来,哪怕她只是看他一眼!在他的身边,席舒与乐延双双跪坐,医官紧随其后,侍女们则跪在最末端。
帐内没有声音,没有人发现已有人走了进来。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烈皇刚刚正式册封的贵妃范霜,也是截止目前燕陌唯一的妃子。老实说,大战在即的新婚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甜蜜可言,因为她是带着绵延皇家子嗣的责任才嫁入皇家,还因为她极清楚燕陌的心绝不可能转移到自己身上,虽然从少女时代开始她就对他就有着百般尊崇。可是,这个优秀的君王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她本该好好地呆在丽城,好好地做她的贵妃,可从军营里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口信,让向来稳若磐石的君王坐不住了,骑了刚缴获的战马就往大营跑,甚至来不及对任何人交待半个字。若非亲眼所见,她断然不敢相信那是她所见的那个遇事沉着冷静的帝王。所以,她也坐不住了,带了侍女,坐上马车也往大营赶。她知道她本不该跟来,可她真的很想看看这个对整个雾烈国而言充满传奇色彩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竟可让他的心再也容不下任何女子。
贴身侍女试图通过自己的话声提醒帐内的所有人。范霜对侍女轻皱眉头,将右手食指放在双唇之上“嘘——”。可,尽管她的声音很小,还是惊动了燕陌。
一回头,见是她,燕陌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淡淡地问:“你来做什么?”简短的几个字,拒人于千里之外,蕴藏其中的冷漠足以让人心寒。言下之意,她是个多余的人,压根儿就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所有人回过头,凄然地望着她,礼貌性地问安:“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范霜没有答话,而是盯着燕陌,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般,哆嗦着道:“皇上…您…您…”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燕陌身上,当他们看清帝王的样子,全都惊呆了。
“你们…”燕陌看着他们的怪样子,指指点点道。
“皇上!”所有人都拜了下去。
燕陌默然。
范霜提着裙摆跑了过去,‘咚’一声跪在他面前,伸如纤长的十指捧住他的脸,指尖震动不已,晶眸雾气氤氲,“皇上,您的发!”
燕陌微微垂首,很是凄凉地笑了:“不必惊怕。朕只是…只是…”是的,一夜之间,他鬓染沧桑,斑白如华!
只那么一刹那,范霜深情的眸泪花滚滚,顺脸而下。“皇上!”
悬在燕陌睫毛上的那一滴泪轻轻地滑了下去,空气中一声长久的叹息:“朕为她老了!”他以手按下范霜停留在他脸颊边的双手,转头固执地凝视着徘徊在生死线上的胭脂。一夜守候,希望越来越渺茫,心越来越空洞,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被折磨多久,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支撑多久。“醒来吧!求你醒来!哪怕是再看我一眼…”
怕是没有人可以让他如此深情以对了吧!范霜抬眼,看向胭脂。身为沧城太守范阳之女,她对胭脂的传闻已听得极多,只因为国祈福久居庙宇,未曾谋面。论相貌,胭脂并非上上之姿,与自己比绝无可能占得上风。但她必须承认,胭脂身上那股自然流露的英烈之气是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具备的。原以为,见到胭脂,她会嫉妒、憎恨,可眼下情景竟让她生不出一丝埋怨。
“皇上,您一夜未合眼。臣命人备了早膳,您是否多少用一些,然后稍作歇息?”席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照这么下去,大战还没开打,烈皇便先倒下。
“朕一定要等她醒来。”燕陌纹丝不动。
“可是…”席舒顿了顿,转面看向面容憔悴无比的乐延。
“你们都陪着守了一夜,倦了吧?先去休息一阵。另外,给贵妃安排一处帐子,一路周车劳顿,她也应该累了。这儿,有朕守着…朕知道,她不舍得离开,她会醒的!”他自我安慰着,强调着,即使这话更像自欺欺人。
“可您的身体要紧啊!”席舒急切地道。
“朕说过一定要等胭脂醒来!你听不到吗?”燕陌吼叫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极为骇人,吓得离他最近的范霜打了个哆嗦。
席舒见劝不动,只得放弃,招来士兵扶起乐延,朝范霜欠身道:“请娘娘随臣去营帐!”
“别添乱了,去罢!”瞥见范霜被吓坏的模样儿,燕陌有些歉疚,遂说了句软话。
一行人往外走,又有医官端着什么东西进来报:“皇上,参汤熬好了。”
“朕亲自喂她!”他接过参汤,转身面对胭脂。下一刻,只听‘哗啦’一声,汤碗跌在了地上,参汤溅得到处都是。
准备出帐的所有人齐齐止步,看着惊讶之中的帝王。而燕陌,他所面对的是一双睁大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写着空白、痛苦以及无边的迷惘。
是的,她醒了,带着一身的疼痛以及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失落感醒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醒来?她非常清楚自己已经身陷敌营,所面临的将极可能是又一轮的严刑拷打,可能再也回不到奚桓身边,甚至将死在这里,死在敌国土地上。
面前这个男人是谁?明明年轻的脸,偏偏掺杂着那么多风霜;明明该乌黑的头发,偏偏两鬓斑白;明明该满是仇恨的眼睛,偏偏盛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情。他是谁?他为什么以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她说不了话,张大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窟窿。
“胭脂!你醒了!”燕陌被突如其来的兴奋冲昏了头,顾不得一身汤水,更忘记她全身上下的伤口,激动地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她被动地接受拥抱,却因此扯动伤口,苍白的脸再增痛色!可,这个怀抱似乎特别温暖,似乎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曾发生过一样。他是谁?为什么叫自己胭脂?她不是胭脂,她叫奚月,是堂堂苍隐国第一皇妃。她很想说话,可是她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倒是流下不少,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你终于醒来,终于回到我身边。朕太高兴了,真是太高兴了!”他又哭又笑地拥住她,手舞足蹈,仿佛一下子从地狱走进天堂。
自称‘朕’?这么说他是烈皇燕陌?胭脂心若明镜,揣度他的话,张口尝试了很多次后,终于哑着声音说了句极简单的话:“燕陌?”面前的这个人,应该是自己的敌人啊!为什么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竟这般顺口?还似乎带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胭脂,再也不离开我好吗?”燕陌布满血丝的双眼倾注着毕生情感。
多具诱惑的一句话呀!她想,但很快又打翻了这种念头。他是敌人,是阻止奚桓统一四国的敌国之皇,杀死他就等于帮奚桓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杀死他,一定要杀死他!空洞的眸子深处渐渐升聚起丝丝杀气。
见她不语,燕陌有些急:“胭脂…”
她冰雪聪明,只消稍稍联想,便知他口中所说的女子具有何等地位,遂计上心来,抽/动唇角给他一个装出来的勉强笑容,“不…离开…你!”假如忍辱负重,说不定她真可以为了桓,一举杀死他!到那时,雾烈失去主心骨,战争形势必将整个扭转。
胭脂这一笑,对在场的人各具意义。军医与侍女们纷纷喜极而泣。乐延久悬不落的心终于一下子舒展开,席舒则有所保留。再观范霜,心中既酸楚又喜悦,矛盾之极,酸楚的是帝王之心尽在胭脂身上从不曾正眼看自己一分,喜悦的是帝王从此便可不再愁苦烦闷。
“皇上,臣重新盛了一碗参汤过来!”军医去而复返,侍女早将先前打翻参汤的残局收拾妥当。
依然是燕陌亲自接过参汤,在侍女帮助下,一小勺一小勺喂她饮下。期间,她没有少观察燕陌,而燕陌完全陷于重见她的欢喜中,丝毫未看出她与从前有何不同。
赋闲的一干人等竟然就这样在时光流逝中,怔怔地盯住燕陌与胭脂二人。直到后来,燕陌将碗递给侍女,才发现四周鸦雀无声。“怎么都不说话?胭脂醒了,众卿应该高兴才是!”
明显的,所有人心中都有疑问与不安。良久,所有人才齐声道:“恭贺皇上!”
众人瞬间的迟疑落入胭脂眼底,别有一番意味。独陷敌营,她该怎么做才可以不露出破绽,该怎么做才可以杀死燕陌全身而退?
“你们也累了,全都下去歇息一阵罢!这儿有朕在。”燕陌吩咐着,伸手去握胭脂的手。胭脂忍不住往回缩了缩,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终于还是放弃本能的排斥。
“皇上,您的衣衫…臣妾来时已为您预备衣衫,这就叫人给您取来。您看可好?”范霜低身福了福,颇有礼仪地道。
燕陌瞄了瞄自己溅着参汤的衣摆,咧嘴笑开了:“还是贵妃想得周到!”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一笑淡化了脸上的风霜,满是阳光的味道,竟教胭脂有些着迷。
“臣妾先行退下了。”
“臣等告退。”
众人纷纷退避,最后离开的是军医,说是先去熬汤药。偌大的帐篷只剩下两人,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第二十九章 谁是谁的谁(7)
“胭脂——”燕陌动情地唤她的名,摊开她的左手,分明看到几条细长粉红的伤痕。是的,她就是他的胭脂。绿玉湖畔遭遇追截之时,她的左手因为握住疾电而受了伤。
面前的这个男人毫无防备,假如现在还有力气,要杀死他简直易如反掌,她打着如意算盘,想象着与眼下境况全然相反的情形。尽管周身痛得有如火烧,她还是小小得意地笑了笑,而这笑看在燕陌眼里灿若春花。
他轻轻抚过她深深皱起的眉头,“疼吗?”
“痛!”她没有反抗他的动作,情不禁地表达着自己遭受的折磨。
燕陌当然知道她有多痛,光看她身上隐隐透过薄纱衣露出的那些长长的褐色痕迹就知道她伤得有多重,又加上流产…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为什么出现在雾烈营?寒山一别后,她都经历了什么?一连串的问题终于在重逢的喜悦中浮现出来。漆黑如夜的双眸悄悄聚集起些许疑问。
看他不说话,胭脂有些紧张,以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装作颇有些幽怨地瞧着他。
沉静了一会,燕陌还是犹豫着开口问:“胭脂,告诉我。寒山一别后,你都经历了些什么?”这个问题恐怕不只是他一个人想弄清楚,更是雾烈上下都想弄清楚的问题。他心里一直有她,一直希望她回到他身边,陪伴他一身一世,做他的妻子,做雾烈之后。现在,他完全可以抹掉她康皇之后的地位,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让他与她的人生旅程有一个完美的开始,但这么做的前提是他必须解开笼罩在她身上的这些疑问,否则就算他贵为帝王,也无法向群臣做交代。
闻声,胭脂有些犯晕。寒山?寒山是哪里?她从他话语里捕捉到这个信息,思索着该怎么应付他的追问,心里明白,就算他不问,适才离去的那一群人也会问。只是现在,她该怎么回答呢?他们口中的那名女子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就算要装,也得装得下去才行;一旦被揭穿就只能死路一条,那样她就再也见不到心爱的桓。不知道桓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是否知道自己落于敌手?假如他知道,会来救她吗?又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说不定正和景妃逍遥快活呢!思念成灾,不禁黯然。
她才刚醒,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自己便迫不急待问东问西…燕陌心一疼,自己圆了话:“我太高兴,太心急了,差点忘记你伤重昏迷刚醒,不应该问你这问你那!”不管事情有多糟糕,他都坚信自己一定能接受,哪怕他不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因为她曾那么舍生忘死地为他和雾烈国付出,也因为她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听到这话,她暗暗松了口气。虽说伤重说不了话这个理由能顶一阵子,但拖延终归不是办法,她不可能总是回避,以后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打消他及众人的疑虑才是。不过眼下首要的是养伤、恢复体力,弄清自己身处何地,怎样才能全身而退如此等等。
“皇上,奴婢按娘娘吩咐为您送衣物过来。”帐外响起侍女的声音。
“进来!”燕陌拍拍胭脂的手,准了话。
娘娘?这么说先前那名美若天仙的女子是他的后宫妃嫔?从睁眼醒来的那刻起,她就必须认真留意这里每一个人的话语。要想活着走出雾烈大营,必须审慎以待。
一名侍女捧着衣物走近,燕陌放下胭脂的手,站起身,丝毫不忌讳地随手解下腰带,脱下身上已沾了汤水的外衣,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
“啊——”胭脂哑哑地叫了一声,满脸通红,赶紧别过眼看向其它地方。除了桓,她从未见过其他男人光袒身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