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景妃踌躇着,较为亲切地问了话:“圣上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本宫可否进去略作探视?”自从回到苍都,圣上一门儿心思都在奚月身上,未曾踏进她宫门半步。入宫为妃这么多年,她几时受过这种冷落,心里的落差与嫉妒终是难免。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趁机探视一下,当然不能就此放过。再怎么说她也是这宫里最受宠的娘娘之一。
都钥面有难色:“娘娘,请恕奴才斗胆,圣上需要静养…”
“就连本宫也不能进去?”景妃柳眉一蹙,刚才未发泄的气一股脑儿地涌上来。这些个奴才,当初她得势时,哪一个不是想尽办法巴结她?如今倒好,个个都骑到她头上,不将她放在眼里。
“娘娘心系圣上安危,奴才理解。但圣上现正昏睡着,您就是进去探视也无济于事。待稍后,圣上好转些,奴才立即派人通知您。”都钥委婉地道。
碍着姬相,景妃也就不再多言,带着一干妃嫔宫女款款而去。
待一行人走远,一直未作声的姬修才无比紧张地问:“都钥,圣上龙体究竟怎么样?”
“大人,你应该明白,圣上出巡雾烈归来时,所受内伤非同寻常。虽说休养了几月,情况是好转不少,但平日里政事诸多,加上突如其来的战事失利,两相激发…”末了,都钥的脸明显黯淡。
关于圣上的雾烈之行,姬修从临昭处得知一些,却万万没想到圣上伤得这么重,听都钥这么一说,刚落下的心又提到嗓门口:“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需得慢慢调养,可眼下国事繁乱,战事吃紧。圣上怎么可能静心休养?万一要是再吐血…”说到这儿,都钥脸变得像纸一样。
姬修还想说点什么,却听殿门再次响动起来。一个小太监从里面走出来,先是向两人致礼,后道:“丞相大人,都副总管,圣上刚才醒了。”
“醒了?”都钥大喜过望。
“圣上可有说什么吗?”姬修一张老脸乐开了花。
“圣上醒了一会儿又昏睡过去,嘴里总念着两个名字,一会儿‘胭脂’,一会儿‘月儿’。奴才想,圣上一定是想见这两个人。”小太监一五一十地道。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姬修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快去将月妃娘娘请回来。”
“可是大人,‘胭脂’是谁?”小太监不太明白地多问了一句。
“本相叫你去,你就去。不该问的最好不要问。”姬修楞了一下,小声斥道。
那小太监被这么一训斥,心里直犯嘀咕,却再不敢多说半个字,一溜烟儿地跑去办事。


第二十三章 二妃暗相争(2)
不久,奚月喘着气又跑回来,双颊绯红,本就披散的发丝这会儿更乱了,样子有点滑稽。见了都钥与姬修,她立即笑了:“丞相大人,都副总管,是桓醒了么?”
大概这天下间再不会有任何人的微笑像她这般纯真无邪了吧!或许她就是圣上想要相携一生的女子。姬修如是想,脸色骤然慈祥,亲手推开殿门为奚月开路:“娘娘快请进殿,圣上醒来一直叫着您的名字,然后又昏睡过去。”
“轻一点儿!”她跨入殿门,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几人动作尽可能放缓放轻。
几人不禁莞尔一笑。
她穿过空旷的殿堂,在宫女引导下直通内寝,就在快接近极为醒目的宽大龙榻时,不由得放缓脚步,最终停下来。
吸引她目光的是一方漆黑的木质剑架,约有大半人高。一把既古朴又尊贵的长剑正静静摆放在剑架之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剑鞘,感觉很新鲜。在她的昭月宫,各殿各阁只有琴棋书画,没有半点刀剑影子。桓有时也佩剑,却说刀剑是男儿家的东西,从不准她碰触。
“娘娘,那是圣上的佩剑——幻光。”都钥轻声解释。
她凝了凝眸,十指轻合,将剑从鱼皮鞘中缓缓拔出,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雍容清冽有如芙蓉初开。剑柄雕饰如星宿运行般闪出深邃的光芒,修长的剑身从容舒缓、滑如流水,锋利的剑刃则似壁立千丈的断崖般高耸巍峨。“幻光…幻光…像梦幻一样的光芒之剑吗?”
听她细语喃喃,看她眼神专注,站在一侧的姬修竟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严之气,未出言打搅。
只都钥极轻地唤了声:“娘娘!”
她运腕抖剑,在空中比划了两圈,动作熟练得无可挑剔,仿佛她生来就当握剑一般。为什么她会有这样一种陌生却又久违的感觉?脑袋里那片空白的记忆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禁锢浮现出来。
“娘娘!”常见宫中侍卫练剑比试的姬修看出异状,她握剑的姿势张驰有度,与平常女子太过不同。
奚月猛地从模糊的臆想中回神,意识到自己不该好奇地碰剑,慌忙将剑归鞘。谁知手略略一震,长剑‘咣——’地一声落地,余韵袅袅。
“谁在碰幻光?”数重褚红色流苏帐里传出虚弱的问话声!
姬修与都钥脸色突变,四道目光同时射向奚月的脸。幻光为天下最尊贵的两柄名剑之一,圣上爱其如命,从不允许他人碰触,就连擦拭剑身这样的事也是亲力亲为。
糟!桓不准她碰兵器的!她心一沉,感受到来自姬修与都钥两人目光中传来的压力,赶紧蹲下身子去拾剑,重新将剑插入剑鞘,有些颤抖地叫了声:“桓!”
“月儿!”
闻声,呆立在剑架前不知所措的奚月转向龙床方向,只见奚桓在一个宫女的搀扶下直挺挺地站在纱帐前,脸色阴霾。“桓,我…”她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低头道,平常无比灵动的双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
姬修与都钥分别看向奚桓,担忧至极。
空气顿然僵结,诺大个寝殿只余下沙漏里传来的细沙跌落之声。
他久久地立在帐前,俊俏无比的脸在暗色系帘帐映衬下显得异常苍白,目光幽深暗淡,又有些忧伤。虽然,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可他还是不愿意让她碰触任何带有杀伤力的武器。他只想无怨无悔地宠着她,只想看着她纯真美好的样子,只想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一刻也不分离。可,为什么她还是不听话呢?好一阵子后,他才罢住沉思,佯怒道:“我说过,不许你碰任何兵器。”
“桓,我只是好奇,而且…”瞥见他越发带怒的脸,她的声音霎时小了下去,头快低到胸前。
“而且什么?”他拧眉问话。
“而且它真的很漂亮,我握着它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是生来就该握剑的人!”她一鼓作气地说下去,却不敢直视他的双眸,因为她不能确定他是否会生气。
“幻光…漂亮…”他有些挫败地重复着这四个字。难道这是天意么?即使他迫使她抛弃了从前的记忆,她仍然可以说出同样的话,仍然可以感觉到过去的感觉。她说她生来就该握剑!可他知道这世上本无天生的王者,也并无天生的剑客或者杀手。他造就了她的从前,正造就着她的现在,可是他该怎么做才可以造就她的将来?一个幸福的、没有杀戮的将来?渐渐地,他黯然闭上双眼,心有些痛,又有些怜惜。
“桓,你生我气了?”她不甚确定地问。
站在近处的姬修与都钥赶忙言和:“圣上,龙体要紧。月妃娘娘她…”
“都钥,唤人备御辇。”
姬修一震,猜测不到帝王之意,只顾着担忧他的身体状况:“圣上,您身体欠安,必须静养…”
“圣上,您现在不宜外出。御医正准备着汤药,马上就到。”都钥也是急了。
“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快去备辇,朕要带月儿去慕月台。”
“啊?”奚月失声叫起来,将头摆得像拨浪鼓般:“不不,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昭阳宫陪着你。咱们不去慕月台了,你好好养病,好吗?”
“今早我才差都钥与你说这件事,怎能食言?”他话语之间,溢满柔情,只怕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对她的宠溺已经深入骨髓,高于生命。
“圣上,娘娘说得对,您养病要紧。”都钥附和道。
“病?朕没病,朕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们退下,朕不需要你们扶。”他坚持独自站立,挥开两旁的宫女,指着都钥动了火道:“还不去备辇?还要朕再说几遍?”
都钥这才唯唯诺诺地去了。
精明的姬修看他执意坚持,神情愕然,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过来,月儿!”他朝她招手。
奚月冲到他面前,赶紧扶住他的腰身,发现他的双臂一直在抖动,几近哀求地道:“桓,慕月台没长脚,不会跑。咱们还是好好呆在这儿,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好不好?”
他身体微倾,将一些重量倚靠在矮自己大半个头的她身上,低头俯视着她仰起的粉脸,“我已经决定亲自到前线督战,必要时我会亲征上阵。如若今日不陪你去,便不知要等到何月何日了!”
亲征?她立时呆住了,樱桃小嘴张得老大,有一些血红的影像在脑袋里舞动起来。
一旁安静的姬修大惊失色:“什么?您要亲征?圣上万万不可。”
“朕心意已决,姬相不必再言。昨日,朕已密旨刺杀团待命,明日即动身前往雾都。朕已拟好手谕,待朕离都后,朝政之事由你全权处理…”
“圣上——”姬修顾不得君臣礼节,恳求着打断奚桓的话。
“关于克扣军饷军粮的官员,你立即调查,属实者即处斩立决,没收其所有家产充公,其家人有罪者诛连,无罪者一律贬为庶…庶民。”他一手捂住了胸口,说话有些断续。涌结在喉咙的火热液体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圣上,老臣恳求您取消督战一行。”姬修颤巍巍地跪伏在面前。
“朕死不了。你起来吧,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去!朕要陪月儿去慕月台。”他有些喘气地道,右手紧紧地捉住奚月扶在他腰身上的右手,步步惊心。
“圣上,您听老臣一言,留在都城。如若一定要人亲自督战,老臣愿意前往。”姬修跪叩的身影随着奚桓前行的步伐缓缓移动。
今晨这一折腾,朝中大臣已不能尽信,唯有姬修是他最放心也最倚重的臣子。思及此,奚桓面色柔暖,“爱卿请起。朕执政七年来,只有你最让朕放心,不要让朕失望。”
“臣…领旨。”姬修领会到奚桓话里的份量,有些迟疑地站起。
“月儿!”奚桓报以姬修一笑,转头对奚月悠然一唤,左手轻轻穿过她散乱作一团的发丝,来回摩挲着,眷恋无比。
听到他声音,奚月脑袋里舞动的血红影像忽然消逝,不明所以地甩了甩头:“嗯?”
“走吧!扶我出殿。”他浅浅地道,目光里只有她的存在。有她在,他很满足,很欣慰。
“好。”她撑住他高大的身体,比肩而行,心底莫名浮起许多难过的情绪。
宫女们快步将殿门提前推开。夹带一米阳光的光亮从殿外射进来,落照于他们相互扶携的身影,在身后的地板上拖出两道极长极长的影子。
姬修立在原处,望着一双俪影,骤然感伤。


第二十四章 高台共婵娟
慕月台
尚未完工的一小片建筑中,九层主楼才刚刚建完,楼体才刚刷了一遍朱红色底漆,弥漫着清新香味。放眼看上去,并无皇宫其他建筑那般金碧辉煌。
高耸入云的楼台之上,晨风早将缥缈的雾气吹散。米色的阳光轻轻拍打在由犀角钩挽起的雪白丝帘上,晕晕黄黄,与那新漆的朱栏高柱形成浓烈对比。楼台正中,摆放着一张附有软垫的矮榻。矮榻前方摆着一张稍高些的书案,笔墨纸砚均已齐备。书案之上,最为醒目的是那一垒近尺高的奏折。在书案的一边,尚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满是瓜果糕点。然而,两个身处楼台的人儿各怀心事,未曾动过美食。
奚月静静地磨着用于批阅奏折的朱墨,眼神有些不安,脑子好像想到了许多,又好像还是一片空白,昏沉沉的。自从在昭阳宫听说他要亲征,她就一直没有说话。
而平素不可一世的帝王则半倚在矮榻一方,背靠扶手,眯着双眼,双手交叠,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奚月,心想她一定在责怪自己。
很显然,他不喜欢她如此沉静,率先开口道:“月儿!”
她叹息一声,皱起眉头,转过半张脸道:“桓,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不能!”他答得很轻,却斩钉截铁。如果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巡游,他自然二话不说便会将她带在身边,但事实上这是长途跋涉,加上战场险恶,随时都会有危险…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想让她再踏上雾烈半步。
“桓,我听宫女们说,你曾带景妃姐姐去雾都。为什么不能带我去?”她依然专注地磨墨,语气淡淡然。
“不一样。”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去别处。
“她是你的妃嫔,我也是!”她有些生气地停下手中动作,盯着他好看得她永远也看不腻的脸,差点将砚台打翻。“有什么不一样?”
面对她柔和的质问,他张着嘴,欲说出心中所想,但话到嘴边,却突然面浅,怎么也开不了口。
“因为有危险就不带我一起去?是这样吗?”
她明亮的双眸刹那之间盈满了雾气,看得奚桓一阵心疼:“月儿…”
他刚开口要解释,下方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都钥率着两名御医及几名太监宫女走了上来,呈告道:“圣上,奴才为您送汤药来了。”
恐有人见着自己欲掉泪的模样儿,奚月赶紧背过身去,倚在一边柱子上,极目远眺。
奚桓勾了勾手,御医亲自送上药饮,服侍他饮下才退回原处。“都钥,你留下为朕念折子,其他人都下去罢!”
都钥诺了一声,其他人匆匆下楼。
“月儿,到我这里来!”他知道她在生气,依然深情如故地唤她。
她故意不应他的话,亦没有转身,只望着楼台下方的亭台楼阁,由近及远,层层叠叠。
“月儿——”他拖长的声音透着无奈。
终于,她转而面对他,走近书案,拈起一支洁净的狼毫,轻轻搁置在盛着朱墨的砚台边,神情阴郁得令人无法琢磨。
“都钥,念奏折!念完后,朕下批注,由月儿代为执笔。”他望着楼台外浩瀚的都城,话语风清云淡。
“我?”奚月用手朝自己指了指,以为自己听错了。
都钥更是吃了一惊。由明珠王朝延续下来的传统,后宫女子即使位及皇后乃至太后,仍不能干预朝政,更何况是代帝王批示奏折这样重大的事情,若被他人发现,必然遭受谴责而削籍。
“我的确是有些倦了,你代我批吧!这里没有外人!”经过一夜折腾,气愤交加的奚桓心情稍一放松,疲惫之色就爬上他白得不正常的脸。
听他说话不似开玩笑,她从容地走到榻前,坐在书案前,执笔候阅。
都钥赶紧取了最上边的折子,打开了细声念起来。
奚桓一边听,一边思索,坐起身体,取了只细密的木梳,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着有些蓬乱的万缕青丝。偶有梳落的掉发,他均一一拾起,放进随身携带的锦囊中珍藏起来。
都钥一字一句地念,奚桓就一下一下地梳,然后简明扼要地口述结语,奚月便一笔一划地写。
当尺高的奏折被一一处理完毕,太阳已经爬得老高,而她的发丝已然被打理得光洁顺滑,有如瀑布一般。
“累了吗?”他体贴地问,长臂一伸,从小桌上取来一杯极品贡茶,递给她。
她笑着摇头,接过茶杯,极斯文地抿了一小口,清了清嗓子道:“倒是你,一刻也没有闲下来。快看看我批得好不好?倘若批得不好,你可别怪罪我。”
“为你梳发也是一件乐事。”他由心而发。“你的手笔,我再清楚不过了。实话说,整个后宫中只有你才情兼备,不让须眉。”
目睹二人鹣蝶情深,都钥头一回听帝王说这种话,抬眼朝桌案上最后那折墨迹尚未干透的奏章看,见得两行行云流水般的朱红色批注,不禁大异。
“都钥,派人把这些批示好的折子都送回去,吩咐御膳房从简烹饪膳食,送到这里来。另外,让其他人不要上楼,朕想休息一会儿,安静地和月儿呆在一起。”
“是。”都钥领命,抱着所有已批注完的奏章,蹬蹬蹬地下楼。
四面迎风的慕月台,只剩下二人两两相对。他卸下帝王的伪装,深皱着双眉,有气无力地道:“月儿,我倦了。”说完,他的头轻轻地耷拉在她单薄的左肩上。
“睡吧,我守着你!”她侧身将他的头移到自己的双腿上,不时用手为他整理散落额边的发丝,心中波动越来越甚。
他轻合眼帘,依在她身边,身体的不适仿佛有所减轻,不久便安然入梦。
靠在矮榻的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部,奚月不由自主地哼唱着小曲,望着整座盛世皇都,脸沾愁容,心有离绪,俨然不知时光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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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一个身着黑缎长服、面容有些病态美的年轻男子迈上慕月台第九层。自从寒山回都,刺杀团受到重创,他因伤重闭关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刚出关就接到圣上密召——要亲自深入雾都前线,指挥作战。为此,他马不停蹄地重组刺杀团,以便随时贴身保护圣上。
在听说含元殿发生的一切后,他急匆匆地跑去昭阳宫,哪知到了昭阳宫又听说圣上到了慕月楼,便心急火燎地赶来此处。当他眼见二人相互依偎的温馨画面,实在不忍心出言打扰,所有要说的、想说的话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好悄然退至楼台一角,耐心地等候。
谁知他一等,便足足等了三个多时辰。
当奚桓睁眼时,旷阔的天空如幕帐般向下垂落,如眉弯月斜斜地挂在楼头,整座都城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如虚如幻。
“圣上…”
“嘘——”奚桓打了个手势制止临昭,不时看看紧紧依着自己且睡得酣甜的奚月,生怕吵醒她,小心翼翼地将她移至矮榻靠背上,方才起身走向临昭,身体倚靠着栏杆,声细如蚊:“准备好了吗?”
“一切就绪。”
“那好,明日秘密轻车上路。”奚桓说这话时,又转头看了看了榻上的人儿,确定她没有醒才背转头继续商讨细节。
她没有睁眼,却将两人细碎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楚,想象着自己独自一人留在都城每日每夜思念他的情形,怅然若失。
不久,说话声停了,他重新回到她身边,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张开灿如星辰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他漂亮的脸,好像他即将化为空气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在看什么?”
“桓,你长得真好看,我就喜欢这么看着你直到永远。”她傻傻地道,伸手抚向他线条明朗的脸颊。
“月儿也长得好看。”
“再好看也比不上你的江山。”她顺口接下去,道出心中所想。
他窘然,不知如何作答,一脸歉疚。
太爱他,所以变得贪心无比。感受着他的沉默,她幽幽一叹:“罢了,谁让你生在帝王家呢,谁让你身为明珠王朝之后呢?”
体味着她话里的落寞,他有些难过,依然无言。
起身,挑亮灯笼里的烛花,她沐在习习晚风中,执朱笔在手,以玉镇纸,转腕疾书,须臾之间已书成雅词一首,后转眼至灯火万家的城池,愁郁不快地说:“桓,我要的不多,只不过是与你在一起同对生死,不离不弃。”
他顷刻动容,依在她身后,逐字读出整阙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她的千种情思柔爱都锁在这阕词里,可他无法告诉她,他不带她同行是为了不失去她。
“我没有过去,但我有将来,我的将来全是你。你不带我去,我都能明白的。”抱着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她哭花了妆容。
他很想告诉她,她也有过去,她的过去活得无畏而充实,活得比任何人都潇洒。但,话生生哽在喉咙,任凭他怎么挤也挤不出。一直以为,在她的生命中烙上他的印迹是他不遗余力去做的事情。这一刻,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向来能说会道的奚桓突然哑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她,只好深情地抱着她,或许这样就能到永远了。
良久,她止住低泣,吸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月儿,这座楼台是专为你建。你知道我为什么取名慕月楼吗?”他的声音清澈如流泉,张驰有度。
“不知。”她配合着他,假装不知。
“慕月,慕月,奚桓爱慕月儿。”他的言语情深似海,“我从来没有看轻你。在我心里,你和苍隐天下、明珠王朝的未来同样重要。世人眼中的我是苍隐的天、明珠王朝未来的皇,但他们不知道,你是我的天,是我此生此世的挚爱,还将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总有一天,他们会像爱戴我一样,爱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