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警方连哄带诈的,很顺利地从老威口中套出了实情——死者正是刘紫建!
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在下午五点半至六点之间,也就是说,所有参加同学会的人都有作案嫌疑,因为实在是太方便,也太近了!刘紫建有多大几率自己一个人跑到树林深处?可能性不大吧?所以抢劫升级的可能性也不会很高,那么,他毫无反抗的行为就表明,凶手八成是他认识的人。
这下可好了,除了一上来就有明显不在场证明的老威之外,剩下的全体同学,几乎都是嫌疑犯。
警方讲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这下子老威犯了难,自己本来是好意,办个同学会,谁能想到会闹成这副局面。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上台表达这件事?可是,不去也不行啊!
没法子,老威硬着头皮,拿着麦克,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他先是通报了刘紫建被杀的消息,随后要求大家不要离开会场,配合警方的调查。
群众们怒目而视!在我国,和警察扯上关系,除非是结婚或者其他社会交往,否则没啥好事。何况这回是赤裸裸的凶杀案。人人敢怒而不敢言,老威同志的声望可以说一落千丈。
这时候,祁睿又发表意见了:“有什么必要扣着大家吗?你们要找的人是宋丹呀!”
此一石,瞬间激起千层浪,人群中推波助澜的人可不少,而且都是男性。“是啊,”他们应和着,“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应该找宋丹啊!”
宋丹是谁?就是那个在同学会姗姗来迟的女人。漂亮、性感、有魅力。她的出场,远比我伪装刘紫建更有震撼力。她仅只一露面,就抢占了“尖牙女王”艳舞的风头,杀伤力可见一斑!也正是宋丹的出现,让不明就里的我,都感受到了同学会开始变了味,所以提前离开了。
然而,当祁睿的建议生效之后,众人回头去找,却发现人群中唯独不见了宋丹的影子。她什么时候离开的,没人注意到,不过我猜测,当人们的视线聚焦在警察身上,而警察被如此一大帮人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她就悄悄地溜走了。
四、凶手,显而易见
“你为啥没有反应?”老威注意到我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若无其事地抽烟,这让他很费解,又感到很失败。为什么这样刺激的话题也丝毫不能引起我的兴趣?
“我需要做出反应吗?”我故意逗他,“刘紫建死了,这事算得上蹊跷,可你讲得很清楚啊,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而且凶手就是宋丹,这还有啥可磨叽的?”
“哦?你很武断啊,你怎么这么确定?万一不是宋丹呢?”他很想继续吊我胃口。
“别兜圈子啦,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十五年前,刘紫建把宋丹强奸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现在倒好,报应来了,十五年河东,十五年河西,宋丹报复,把他给宰了。凶手连刺十五刀,刀刀要害,刀刀致命,有必要吗?哥们儿,这叫‘过量杀人’,说明凶手对被害人有着极大的仇恨。当然了,抢劫升级,毛头小子头次杀人怕杀不死,也有可能玩命地捅。不过放在这案子里不合适。所以,我还是维持原判,这是报复杀人,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警察只要找到宋丹就可以结案,万事大吉!”
“你…”老威彻底结巴了。他越来越兴奋,涨红了脸:“可是,既然刘紫建知道宋丹是谁,那他为什么还要跟着出来呢?”
“他知道个屁!”我为老威的智商感到遗憾。怎么了这是,他平时应该反应得过来,“你想啊,我伪装刘紫建,你们有人认出来吗?没有吧!回忆一下,宋丹刚出场的时候,你们有人认出来吗?还是没有吧!既然你们都没认出来,凭什么刘紫建就认得?从十五岁到三十岁,没发生改变的人其实很少很少,当然了,老威你算一个,基本没变过。但你不能要求宋丹也不会改变。她被强奸了,你也承认了吧。对,那么她的世界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变化甚至可以改变她的外貌。既然没人认识她,她又化妆了,那么她大可以提前到会场,伪装成你们班任何一个女生。除了老威你知道今天到场的人之外,还有人知道吗?恰好刘紫建也到场了,俩人勾搭一下,当然不能跟会场乱来了,出去亲热,有什么不可以?”
当然没什么不行的,我昨天不就和人调情来着吗?可说完这话,转念一想,我又有点不确定。强奸这事,即使经过了十五年,受害人真的能在老同学面前抛头露面吗?等等,这也不是不可能,假如她成功地报复了刘紫建,那么,相当于获得了新生,这种成功带来的勇气是无与伦比的!也许在警察来之前,她就已经开溜了。她已经证明了自己,而且她报复了强奸犯的信息早晚会传到大家的耳朵里,届时,人们就会明白一切。
我还在盘算着,老威可等不及了:“小艾,你,你简直是神乎其神啦!你怎么会知道发生在十五年前的案子?”
“有什么难的吗?从你们对我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啊。我伪装刘紫建,吓坏了很多人。其实我可怕吗,未必,我觉得大家更是在厌恶我。男人做了什么会被厌恶。杀人?不至于吧!于是我就联想到在监狱里最被人歧视的两类人,一个是小偷,另一个是性罪犯。对于他是哪一类,我还分不清楚。可是很有趣的是,随后宋丹出现了,宋丹引发的效果比我更夸张。而且大家不是厌恶她,而是彻头彻尾的震撼。这就很奇怪了!最逗的是,还有人一边看看宋丹,一边偷眼瞧瞧我。这就再明显不过了。我被厌恶是因为我强奸了宋丹;宋丹让人震惊,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她居然还会参加同学会!”
“哦!你!”老威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手脚并用,惊喜的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天啊,你,你!”
“我什么呀我!”我忽然不想和老威开玩笑了,有些事,早晚他也会知道,所以就挑明了说,“行了,老威。这本来只是我的猜测,但是这样的猜测我未必会说出口。可是,有人已经向我验证过这件事了。”
“啊?!怎么回事?”老威没听懂我的暗示。
“这么说吧,警察来了,对吧。祁睿也说了,警方该找宋丹。但是宋丹已经跑了,不可能就这么把你们放过吧?所以警方会挨个排查。没发现了除了宋丹,还少了一个人吗?”
“…你是说…”
“对,我是说你们班的女同学开车把美婷送回家,然后…”
“你…”
“嗯…”
“你把萝莉睡了…”
“啥?!”
“你把萝莉睡了…”
“你吃错药了吧!我是说,我们先把美婷送回家,然后才回我家…”
“不是,你这个傻×,跟你睡觉的女人,我们班那个女同学,她叫罗莉!”
呃,细想起来,我好像真的没问她的名字。
“你是人吗!你丫个%¥&×的…”老威开始滔滔不绝地谴责我。
“等等,别骂了!这事我还憋屈呢!”我又想起丢钱的事来,“既然你不会拿我钱,段哥不会拿,美婷不会拿,雪糕不会拿,那我丢了的钱,该找谁去。这他妈顶多叫作一夜情,我也没打算一夜情,挺喜欢她的。但是,你能理解吗?大早上起来从我钱包里拿走一千块钱算怎么回事?我找了个应召女郎?”
“你真的丢钱了?”老威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啊!你认识我多长时间了,咱们公司的每一笔单据,每一项报销,每一宗人力档案,我有弄错过吗?”
“那这事也算奇怪。”
“对吧!所以我说,这让我很不爽很不爽!”
“但是罗莉不应该干这种事啊!你问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对她了解吗?”
“十五年前的话还可以。她是很纯的那种女孩。”
“越纯越麻烦,白纸最容易被染黑,本来就脏不啦唧的,掉上墨点也不显眼!”
“有你那么一说,可我觉得现在她也很纯。”
我简直无法理喻了。可是,我忽然告诫自己,也许老威的观点是对的:就好像我有点文化,却喜欢装文盲,装老粗。有些内心单纯的姑娘,并不一定非要彰显自己的纯洁,反而有些水性杨花的姑娘,才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个小姑娘。
也许,罗莉真是没怎么交过男朋友?所以才在同学会上刻意打扮。
“不说这个了,烦!”我跳过这个话题,“老威,有一件事我完全搞不懂。刘紫建是个强奸犯,罗莉跟我确定了,你也跟我确定了。为什么你要对一个强奸犯这么好?为什么你要让强奸犯参加同学会?你真的认为他有改变自信的机会吗?作为一个男人,我都不能忍。站在女性的角度上考虑考虑,我敢发誓受害者巴不得强奸犯被五马分尸呢!我觉得你这个举动很不正常!”
“我…”
老威的神色黯淡下来,他低着头,去看桌角。他的手指原本在桌面上敲打着,忽然也停下了。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准备好了吗?我在洗耳恭听。”
“好吧,刘紫建或许是个混蛋,但他也很可怜。”他闭上眼,很痛苦地回忆着。
五、科学的黑历史
1997年末,一个大胆的(也可以说是胆大到愚蠢的)科学家向全世界宣布说:他在第六号染色体上找到了一个“决定智力的基因”。这的确需要勇气,因为不管他的证据多么有力,很多人根本不相信有“决定智力的基因”这种东西的存在。他们之所以怀疑,不仅仅是因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有关于智力的研究被政治化——任何提及智力的遗传因素的人,都会被“另眼相看”,也是因为大量的生活常识说明智力存在非遗传因素。
伟大的自然母亲可不放心智力被一个或几个基因盲目地操纵,它给了我们学习、被教育、被培养的种种可能,让我们通过这些手段努力地塑造自己的智力水平。
但是,罗伯特?普罗明(就是刚才那个大胆的家伙)宣布,他和实验伙伴在智力的遗传性上取得了重大的突破。他发现在智商测试得分较高的孩子(一百六十以上),在第六号染色体的长臂上有一小段DNA序列与其他人不一样。不过,并不是每一个聪明孩子在那个地方都与众不同,但在这个位置与众不同的孩子往往很聪明。于是,这个叫作IGF2R的基因,引起了世人的争论。
这种争论不足为奇,从我得知他宣布的那一天,就预示了他挨骂多于赞美。为什么呢?因为关于智商测试的历史不容乐观,在科学界的所有争论中,没有比关于智商的争论更加充斥着愚蠢意见的了。
我们中的很多人,也包括我自己,是带着不信任和偏见来谈论这个话题的。我不知道自己的智商分数是多少——其实我上小学的时候测过智商,但从没有人告诉我结果。最可笑的是,我在做那些题的时候没意识到测试时间是有效的,所以我就没抓紧时间做题…当然收卷的时候,我没能做完所有题,分数大概也高不了吧!
话说回来,我没有意识到测验是有时间限制的,这本身就不像是聪明人干的事——于是,回到家,很理所应该的,我因此被老爹臭揍了一顿。别的不说,这顿打让我日后形成了还算不错的习惯——处理任何事物,用不着别人催,我自己就设定了时间限制,尽快把它做完。
这个事件,主要是这顿揍,让我对用数字来衡量智力水平的这一十分粗糙的做法失去了敬意,想在半小时之内测出智力这么复杂的玩意儿,在我看起来十分荒谬!
事实上,最早的智商测验,其出发点就带着偏见。弗朗西斯?高尔顿①最早开创了区分人类先天能力和后天能力的办法,而且他一点也不隐瞒这样做的理由:
“我的目的是要记录在不同人之间由遗传所得到的不同能力,家族和种族是那么的不同。我希望了解人类历史允许我们在多大程度上用优秀的人种去替代不够优秀的人种。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更快地推动人类的进化过程…”
换句话说,他是想把人当成牲口那样有选择地进行繁殖。
你听这话有点耳熟是吧?像不像种族大清洗的论调?
不过在高尔顿活着的时候,智力筛选没怎么推开,它到了美国才真正变得丑陋起来。
起初,美国最高法院否决了许多对“弱智”进行绝育的法案。但是在1927年,高法的立场改变了。在巴克控告贝尔一案中,最高法案判决,弗吉尼亚州政府可以给凯瑞?巴克实施绝育手术。
凯瑞?巴克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居住在林池堡一个癫痫病人和弱智者聚集的群落里,她和她的妈妈爱玛以及女儿维维安挤在一个小窝棚下。
在进行了一次仓促草率的检查之后,她的女儿,仅有七个月大的维维安被宣布是个白痴;于是凯瑞?巴克被命令去做绝育手术。
请你允许我强调一下:
仅有七个月大的维维安被宣布是个白痴!
请问,你如何检验一个七个月大的孩子是白痴?!
法官奥利弗?文戴尔?霍姆斯在判决中有一句出了名的话:“三代白痴已经够多了!”——当然,他说的是这祖孙三代。随后,凯瑞真的被绝育了,她的女儿维维安活到了七岁的时候,死掉了——可不是笨死的!而是被政府忽视,成天耗在贫民窟,染病又得不到治疗,所以病死了。
尽管美国是个错误的先锋,其他国家也跟得很紧。瑞典给六万人做了绝育,加拿大、挪威、芬兰、爱沙尼亚和冰岛都把强制绝育塞进了自己的法典。最臭名昭著的当属德国,先是给四十万人做了绝育,后来又杀死了其中的许多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十八个月内,有七万已经被做了绝育手术的德国精神病人被送进了毒气室,理由是为了腾出病房来给受伤的士兵使用。
这就是科学的黑历史,这就是人类的黑历史。之所以絮絮叨叨骂了许多,主要是因为老威的错误也和这智商测验相关,而这错误一直让老威内疚至今。
六、老威同学的忏悔录
老威曾经问我:“小艾,刘紫建是在咱们胡同里长大的,你也认识他,还有印象吗?”
我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没有,不然我早就该想到。
于是他又说:“刘紫建在那个时候,被大家定义为笨蛋,很出名,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咱们胡同里的孩子,除了你,我就记得有个叫常江,有个叫黄和的。这俩名字没法忘,至于刘紫建嘛…”我还是摇了摇头。
“也难怪。紫建被定义为笨蛋,始作俑者是我。”老威一回想起这事,就难过地低下了头。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国也引入了智力测验,而且不知是谁的主意,把这种测验推向了小学。
于是,生活在红砖绿瓦灰墙柏油路上的我们这帮孩子,成了实验的第一波测试者。
我慢悠悠地做题,为此挨了一顿打,这事挺可笑,因为我挨了打,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测验得了多少分。
我不知道,比我早两年上学的老威却知道。原因是,尽管老师不曾说,但是他这个坏小子偷到了测试的结果。
智力测验其本身并不可怕,它有一个合理的用途——作为教育者,人们应该关注那些分数比较低的孩子,努力把他们教育得更好;可惜在教育者手里,测验被用于选拔分数高的孩子,加以特殊培养。
那个年代的教育者尚且存在误区,更别说老威这样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了。
他偷到了智力测验的结果,当然全班所有人的分数就都被他知道了!老威自己应该是中上水平或者是上等水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倒霉的刘紫建分数垫了底!他为啥得分那么低,这我说不准,不过有些人早期发育较慢,后期较快也说不定,要不然就是他跟我一样,没意识到测验有时间限制。反正不管怎么说,他是垫了底。
让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保守这样的秘密,纯属扯淡。老威那个时候应该叫小威,压根儿也不想保密,于是他把这个消息给传开了,胡同的孩子们因此都知道,刘紫建智商低,是个笨蛋。
孩子比起成年人,更缺乏同情心。而孩子比成年人,更需要群体的帮助。成年人,比如我,尚可独立支持生活;孩子们就不行,他需要在群体中得到成长。可是,刘紫建这样的“弱智”,谁愿意和他一起玩?80年代,没有互联网,如果这事发生在时下,也许没那么悲剧。
紫建在孩子圈里吃不开,到学校就更不受宠。别忘了,老师是先于小威知道测验分数的。不管老师们愿不愿意承认,一点都不偏心眼的老师是极少的,反正我是没见过一个。小时候的紫建,其貌不扬,家庭条件也差点,父亲在他幼年工伤死掉了,所以他老是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没准儿还老挂着清鼻涕。这样的孩子是被人嘲笑和排挤的对象!
刘紫建也想拥有朋友,于是他找到了小威。
那个年代里,小威是胡同里的孩子王。
“威哥”,瞧,那个时候小威就有如此威猛的外号了,紫建吸着鼻子,他多少还有点结巴,“你,你就,就带着我,一,一块玩吧?”
“啥?”小威耸动了一张胖脸,他可是每天吃八瓶奶长大的孩子①,块头足,力气大,脑子又好,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小孩,“啥,你?凭什么带着你玩呢?”小威回头看看大伙,孩子们一阵哄笑。
刘紫建快哭了,他憋着小红脸,挤弄着小眼睛,也不敢抱怨,他是不可能打过小威的,更别说还有身后一帮孩子。
“哎,威,威哥,我特崇拜你,你,就,就收下我吧?”他用成年人要饭都拿不出的劲头继续哀求。
“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跟大伙商量商量。”甭问,小威同学是冒了坏水,他假惺惺地组织一帮孩子,在墙角里嘀嘀咕咕,不过主意还是他拿。好半天,他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提了一个条件,“行了,紫建,大伙同意你入伙,不过有前提啊。你得给大伙唱首歌!”
唱歌?
表面上这条件没什么,其实小威这个主意损透了。刘紫建小时候有点结巴,而且他也五音不全,最主要的是,他家里条件差,买不起录音机,因此没听过几首歌。这怎么唱?
“没事,就唱国歌吧!国歌你总会吧!”小威是铁了心要让他出洋相。
我实在不愿意形容下去,总之,他唱了。
小威又说:“哎,紫建,唱一次可不行啊!以后每天,你跟我们玩都得唱一个。”
换成那时候的我,早就急了,不管打得过打不过,我都得冲上去玩命,而且八成被按在地上揍的是小威。
我是个自信的孩子,可刘紫建凭什么呢?他要加入到群体中,他就得付出代价!
于是,小威同学也不嫌烦,每天教他唱歌。也没啥新鲜的,那个年代流行什么谭咏麟啊,小虎队啊,还有迟志强的《狱中曲》什么的。
听结巴唱歌有什么乐趣?我是搞不懂,反正这帮孩子不厌其烦地一直听了两个月。
为了满足大家的乐趣,刘紫建只能变着花样地唱,然后看着一帮孩子笑得扶着墙站不起来,或者直接在地上打滚。
他换来了什么?充其量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群体活动时间,还往往没有这么久。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常常半倚靠着院门,远远的,用她那低低的嗓音呼唤着:“紫建,回家吃饭。”
“你妈妈叫你回家吃饭”,这是时下的流行语,放在那个年代,放在刘紫建身上,总觉得惨兮兮的。其他的孩子,玩在兴头上,什么都听不见,可是紫建却能,他于是和大家告别,怏怏不快地回了家。
那个年代的孩子能玩什么?没什么可玩的,那个年代的大众活动,基本就是弹球啊、拍洋画什么的;当然,有一群孩子追跑打闹也挺带劲的。那是个首都蓬勃建设的年代,假如不太远的地方建了个工地,那就太有乐趣了。小威常带着大家去冒险。
冒险也是分等级的,工地野大野大的,藏个猫猫,和点稀泥,爬爬管子,这都是刺激的游戏!时不常的,工地的工人就来轰,大家跑得快,故意落下刘紫建让人抓。总而言之,与其说带着他跟着大家玩,还不如说是大伙一起玩他。
孩子们玩了他两个月,慢慢也就腻了。听结巴唱歌,听了两个月,谁也笑不出来了。于是,小威挑头,跟紫建说了拜拜:“你瞧,你太慢了,又那么笨,不适合跟我们待在一起。你也不用唱歌了,你回家吧。”
紫建没哭,这出乎小威的意料,他扭头慢吞吞地走回去了。大家有点失望,然后义无反顾地接着玩。
光阴荏苒,又过了两年,一晃到了小学四年级,小威的父亲因工作原因换了房,就先离开了这条胡同。我跟他生离死别的,俩人都掉了眼泪。
再过一年他上了初中,我是五年级。电话刚刚普及,太贵,装不起,我俩就一直保持通信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