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别扯别的,你出来什么意思?有话直说。”他的眼睛一会儿瞥瞥我身后的老威,一会儿瞥瞥我的双手。
“呵呵,”我还是高举着手,“老哥,我想咱们之间有点误会。您想想看啊,这小丫头抱腿行乞,那乞丐,是不是都有点饿呀?我们哥俩,带着小乞丐吃顿饭,要说也算是仁慈之举吧。您瞧我们哥俩挺善良的,又不是要拐卖儿童,咱们不至于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吧。”
“接着说。”他梗了梗脖子。
“嗯,好,老哥你不反感,我接着啰唆啊。老哥你想,我们既然带孩子吃完饭,又不是要拐卖孩子,当然还要把孩子放回去,对不对?我觉得吧,您是受了那家伙的挑唆。”我伸手慢悠悠地朝前指,还很不要脸地往前走了两步。他始终盯着我的手,也不回头,“你瞧,就是那家伙,那家伙非说是他女儿,您说天底下有这样的笑话吗?说出去,是人都不相信吧!咱们都是老爷们,老爷们敢做就敢当。您看,我是过路人,他组织孩子行乞,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干啥要闹到这一步?吃完了,我们这就放孩子出去,希望您也行个方便。”
“你要说的就这些?”他直勾勾地瞪着我,似乎要瞧出什么变化来。
“当然就这些。”这我倒是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毕竟我也不想来个大火拼,弄个你死我亡的。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您怎么会不答应呢?老哥,您这么聪明的人,我帮您分析分析啊。要是咱们开打,不管谁伤着谁吧,总要闹个纠纷,就算您有人,我们也不见得就吃素。毕竟没两下子,我那哥们儿也不会惹事,您说是不是?他脾气不好,我性格比较温和,所以我出来跟您谈一谈。您是明白人,如果咱们都闹进去了,不管输赢,这块地皮上耽误了您的生意,影响收益,这个损失,谁来包赔呢?您看我说的对吗?”
“嗯,也有你这么一说。”他略一思索,不像先前那么凶巴巴的,“好吧,不过,别让我在这里再碰见你俩。”
“是是是,哦,我还有个事,大哥您是姓王吗?”
“嗯?”他挺纳闷,“不是,怎么?”
“哦,没事,我和我身后的哥们儿,以前就是这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咳,说白了,就是现在这肯德基的位置,那时候不都是胡同吗?我模模糊糊地还记得您呢?可能是我记错了吧,那您姓…”
“呵呵,是吗?”他倒是略微一笑,“算了,你也别瞎打听了,要那么说,搞不好,你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时候,老子还踹过你一脚呢!”
“是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咱这事,就算拉倒了?”我可怜巴巴地近乎乞求。
“好吧,饶了你们这次。”
“那我能跟您握个手吗?”我抖一抖高举着都有些发僵的右手,“都酸了,我慢慢放下来,行不?”
他哼了个鼻音,没理我。
哎哟,我继续抖着手,终于甩得不酸了,平伸着,走向他。
他依旧紧盯着我的手看,倒也没躲闪,走得很近了,我笑呵呵地在他面前低语了一句:“傻逼,在你丫听我啰唆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
他浑身一震!刚好就在这个时候,警笛响来起来,忽远忽近,似乎就在耳边。
那二十多人瞬间慌了手脚,一片大乱。跟我握手的哥们儿,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太关注我的手了,他太关注我身后不远处的老威了,他也太关注身后是不是有警车了,因此就忘记我是个人。人不是只有两只手。
我顺利地用膝盖猛撞他的肚子,把他的脑袋往下压,攀住他的脖子,一拧,这家伙乖乖地缩进我的怀抱。
“太可惜了,”我摸索着他口袋里的半个酒瓶子,顶住他的腰眼,“你太次了!谁他妈跟你是邻居啊?”
我原本还打算拿他当个人质,吓退后面那一群人。没想到,警笛一响,再一看首领被擒,呼啦一群人作鸟兽散。
我拖着他,向拖死狗一样的,拽回肯德基。
警察终归还是来了,只不过比预想地慢了两分钟。警察来之前,我很感谢那个路过的,玩玩具的小朋友。我爱死了那种做的跟冲锋枪似的玩意,能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其实后来回想,搞不好当时它发出的是救火车的声音也说不定。
老威甩一甩头上的汗,照那家伙狠狠踹了几脚,这才想起来担心我:“你咋回事!你咋不听命令呢!”
我居然还诚恳地为此道了歉:“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以为我特能喷呢,能跟他说个没完。可太紧张!我实在是没词啦。”
这就是老威的布局。
他不能出面谈判,因为他正是那个惹事的人,是矛盾的焦点;其他人也不能一股脑地跟我们杀出去,因为那太危险,会伤害无辜群众;于是,他选择报警,只不过说法不同,他没说组织幼儿行乞,而是说拐卖儿童,这个罪名大得多了!但是,如果警车一来,那帮人都跑了,顶多是保护了眼前这个女孩而已,只要不铲除眼前这个有计划有组织的小势力,还会有许多孩子沦为行乞渔利的工具。等到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天知道会被怎么处置?!
所以,为了有效拖住对方,特别是能捕获匪首之一,老威把我豁出去了。也没啥,我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习惯了。
警察来的时候,除了围观群众,门口很清静。
“行啦!”大家松了一口气,“这就可以啦,把这混蛋交给警察就完事了。”
“不能够,稍等会,后厨给我腾个地方!”
“你要干嘛?”老威很诧异。
“没事,这小子说看见我穿开裆裤的时候,还踹过我屁股。我让他见识见识,谁踹了谁的屁股!”
众人哄堂大笑。
瞧,2000年的时候,我俩活得多开心呀。

六、陈芝麻烂谷子和第三个愿望

如果事情只做到这一步,那么顶多叫作“惩恶”而非“扬善”。
2000年的这个夏天,我究竟去没去后厨整治那个坏家伙,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所幸,总算有些细节还是历历在目的。
警察来了,可不是我想象中那样成帮结队的要来制止恶性斗殴——警车上只下来两位年轻警察,其中的一位在车旁监视着,另一位走进肯德基。
这是警察吗?我不错眼珠儿地瞧着他,心中狐疑不定。咋长得跟周杰伦似的,又瘦又纤细,特制的警服都显得有点大,松松垮垮的。
这家伙一进门,直奔老威,在他那厚实的胸膛上锤了一下:“你说说,”他开口说话了,挺油嘴滑舌的模样,“你丫咋老在外面惹事呢?回回让我给擦屁股?”
这家伙连看都没往我这看一眼,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说吧,到底是咋回事,你在电话里喷得都是啥,什么拐卖人口,什么流氓斗殴,我咋没看出来呢?”
老威笑嘻嘻地指指我:“哦,这家伙就是流氓!”
他习惯性地把我给卖了,然后才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喔喔,原来是这样。”他说起话来和老威是一个口吻,拟声词特多,只不过声音比起老威细弱了不少,“行吧。”他说,“这事你做得够爷们儿的,我也不能扯你的后腿,这样吧,那垃圾我带走。这事肯定没完,你们哥俩当然也得小心着点。还有…”他瞥瞥之前抱腿的,现在还在经理身边颤颤巍巍的小姑娘,“这孩子也得跟我走啊!”
“这…”老威忽然很不情愿地,摇了摇头,“能不能别把她带走呢?”
这哥们儿一愣:“啊?啥意思?那你把她留下,不是还得被那帮人弄走吗?”
“不,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我把这孩子带走?”老威很恳切地询问,“你也知道,收养机构,有的时候就那么回事。”
“等等,这不合规矩啊,你…”这哥们儿大概是想开两句玩笑,可话到了嘴边,总觉得不合适,又咽了回去,琢磨了半天,“这样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呢,办事还是要依照法律程序。孩子我必须得带走,不过答应你好好照顾。我先回局里,我们那儿姐姐可多了,最喜欢孩子,带她先洗个澡,换换衣服。先把孩子放在我们那儿,回头去联系收养的人家,或者能找到孩子的原籍,就把她送回去。我和你一直保持联系,这样总行了吧?”
“这行!”老威高高兴兴地点了头。
该走的走了,该留下的也就留下了。老威这才解释,为了不出岔子,他给自己初中同学,也就是刚才那个小警察打了电话。
“你别瞧他看着挺糙的,其实人品不赖,不然我也不会找他了。”老威郑重其事地说,“哦,他叫祁睿。”
“啥?咋不叫QQ呢?”
“我们就是那么叫他的…”
“行呗…”
祁睿把孩子带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本想追问。可没想到2000年还在上大二的我,遇到了一连串的麻烦。自顾尚且不暇,慢慢也就把这事情给丢在脑后了。
陈芝麻烂谷子这一票往事,在老威的提醒下,忽而如久旱之后的泉水般,一股脑的喷涌上来。我的心里一阵暖一阵冷的。
暖的是过去我们还干过这好事呢,差点给忘了!
冷的是:莫非,我眼前坐着的这小姑娘——莫非,眼前这小丫头,就是当年抱腿的女孩儿?
面对面地坐着,我也顾不上礼貌,隔着桌面,上上下下来回来去地打量着丫头。
认不出来了,当真认不出来了!
“你,你…你就是?”我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禁不住念叨了出来,“你就是当初那个脏乎乎的小丫头?哎呀呀!”
“说什么呢你!”老威很不客气地拍我脑袋,“当着人家女孩,咋胡说八道的。谁脏啊,你才脏呢!”
“是是,我脏我脏。”我倒是挺开心地承认错误,“丫头,你现在…”
女孩在那儿捂着嘴笑,笑了一阵,这才说:“艾叔叔,七年没见到您,很想您啊。那时候要不是多亏了您和我老爹,我也许会…”
我赶紧打断她:“没事,孩子,都过去了,没什么也许不也许的。你老爹…他,你老爹?”我的脑袋像波浪鼓似的摇晃,就跟我家雪糕想同时管我和老威要吃的时候那样,左右都看不过来了。
“是…他是我老爹…”
“是…这是我闺女…”
“孙子!”这我可不干了,“好家伙,你丫瞒了我七年!呃,等一下,不对呀,”我忽然想起个事来,“你蒙我呢吧!全中国是啥样我不知道,可北京的收养条件我还是有点概念的。我咋记得规定里边写着,收养者必须是已婚夫妇,收入好像也要得挺高。你那时候不可能够条件,再说就已婚夫妇这一条…你,别说你娶了媳妇,瞒了我七年!”
“喝茶,先喝茶,”老威装起孙子来可是一把好手。他不慌不忙地给我沏茶倒水,又等得姑娘笑够了,这才眨眨眼说:“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够领养的条件,不过呢,这话得从头说起。还记得那个祁睿吗?”
“记得啊,没有比这名字再好记的了。”
“祁睿带她走后,确实给了她很好的照顾。可是,她想不起自己原来的家,这就没法把她送回原籍。有好多好心的夫妇来领养,可是都因为这丫头年纪问题,不太愿意。没辙啦,我就把我哥想起来了。”
“你还有哥?”
“呃,有好几个呢,当然不是亲的。其中有个二哥,两口子人都特好,就是这儿…”老威大手拍拍自己的裤裆,“有点毛病呢,就生不了孩子。那时候开家庭会议,老说要去领养一个。我后来就去找了他们,我本来想着这事也不容易,没想到两口子真是好人,一听说这事,就说行啦,交给我们吧!他俩符合条件,说到做到,就真把孩子带回家了。喏,别丫头丫头地叫了,人家现在叫美婷。是吧,丫头?”
老威厚脸皮,只许州官放火不许我点灯。只见姑娘点点头,我就明白这事实是准确无误了。
美婷,这名字挺好听的。
我不由得又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她:白白净净的,漂漂亮亮的,哪还像原来那样干巴巴的瘦,黑黢黢的脏。挺好,挺好,别说走在大街上,放在我眼前,也全然认不出来了呀。
美婷这丫头抱着雪糕,对我解释:“爸爸呢就是爸爸,老爹呢就是老爹,称呼不一样,不过都是我爹。”
喔喔,我明白,领养者是爸爸,老威是老爹。
我于是一个劲地笑,怎么笑,都不足以表达我的开心,只是笑着笑着,冷不丁心头一紧:“哎,不对啊,老威。美婷有三个愿望,这刚实现两个,还有一个呢?”
“我不告诉你!”
“美婷,你老爹人品很低下,你说。”
美婷只是笑,也不出声。
呃…
“行啦,你也别瞎猜了,穿上大衣,跟我走。”老威吩咐。
“吃饭去?”我问。
“对!”
“…是吃饭去吗?”我老被他算计,不得不有点警惕。
“啊,是吃饭!”
“哦,那真是吃饭的话,行呗。”
我还没站起来,老威就大步流星地走到衣架边,一把抄起我的大衣扔了过来。
“别!”我想制止他,还是没来得及。
大衣扔到我的裤腿上,我没接,它掉在地上。
“哎?”直到掉下去,老威这才看清楚,大衣上,花里胡哨地一大片脏东西。
“这是啥玩意?”老威莫名其妙走上前,抄起大衣,“你这个…你昨晚上喝多啦,吐啦?”
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丫怎么这么恶心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放在平时,他毫不留情地继续挖苦我,可今天不合时宜,美婷在边上;另外,他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吐自己一身,我的酒量不小,不会喝点就吐的。
“你,这…”
我看看他,看看美婷,不知从何说起。
老威很敏感,马上意识到我的为难:“行吧,先不管这个,裤子弄脏没有?赶紧换一身!我说你也真行啊,吐了就扔盆里泡着吧,咋还挂着…呃,这衣服是皮草的哈,嗯,那得干洗。”
他是个特有意思的人,时常不需要你回答,他自问自答。
“我…没别的大衣。”
“你让我说啥好呢?”老威不理解,“我给你的工资不少啊,咱俩快一样了,你咋还这样节俭呢?算了算了,先整个衣服出门再说,美婷啊,你艾叔叔要脱光了换衣裳,你去楼下车里等着吧。”
小丫头挺听话,站起来走到门口,又恋恋不舍地问:“雪糕能和咱们一块去吗?”
“能!”老威说。
能吗…我咋觉得这不是去饭馆呀?
美婷一走,老威马上换个嘴脸:“我说小艾,”他在我对面坐下,一板一眼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共也没喝多过几次,遇见什么难事啦?那你跟我说,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
“没有,你别瞎想。”
“不能吧…那要不然就是,你又重操旧业啦?”
我没吭声。
“果然是…唉,”他叹了口气,“半年前,你不是洗手不干了吗?”
“这…怎么说呢?干这行不必说金盆洗手吧。”
“不是一码事!”老威伸出根大手指头来,招牌性地用力摇晃了两下,“这不是一码事!我问你,你有多长时间没去见简心蓝了?”
简心蓝是我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也是需要心理医生来调节的。
“半年了,打我不干这行就没再去过。”
“那就是了。”
“是什么呀?!”我忽然有些烦躁,语气很不耐烦。
“你别急啊,看你这性子,怎么跟八年前差不多。我明白,兄弟你不是个卖佛珠的人,这生意对你来说太平淡了。往坏了说,你渴望刺激,刺激就跟毒品似的;往好了说,你愿意帮助别人解决心理问题,其实这也跟毒品似的。你愿意复吸,我倒是不在乎,可有一样,兄弟你准备好了吗?”
我摇摇头。
准备什么呢?要不是我有求于段哥,不会碰见这件事。可是话说回来,即便我不去找他,出了事,他也会来找我的——条条大路通罗马,结局永远这个德行!
“既然你没有准备好,那就得掂量掂量了。哎,是不是刚才那老两口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事?”
我点点头。
“这样吧,小艾,你的工作时间很自由。如果你有精力,愿意用业余时间重操旧业,没关系;如果你越来越忙,不想在咱店里上班了,也没关系。冲你对咱们这的贡献,你啥时候要走,说话,我再单给你一笔奖金就是了。”
“哎呀,扯那个干嘛,我上不上班的,咱还少了见面?”
“那倒也是,可我还是不明白啊,就算你突然接手新病例,喝这么多酒干嘛?”
“我那不是喝多了吐的!”
“那你肠胃有毛病啦?”
唉,这事真是一言难尽了!

七、共生关系

前一天的晚上,我无聊地站在李默涵的卧室门外,心情本来是既轻松又愉快的。
自从离开了心理游医这个行当之后,再没有什么事让我烦心的了。
跟老威一块卖佛珠和其他佛事用品,虽然只是个销售人员,不过收入颇丰,而且工作压力也不大。与一般的销售店员不同,我其实算是他的副手,通俗点说,就是助理!
半年来的生活无非就是宣传我们的产品,外加吃吃喝喝。我能喝酒,号称千杯不醉,应酬之类从来难不倒我。
唯独心底始终有个疙瘩没能解开。那就是老威提到的简心蓝,作为一位女心理医生,她无疑是称职且敬业的。可是,她对我的“敬业”似乎有点过了头:她几乎对我过去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我却不记得跟她说过那么多。她似乎在盘丝剥茧似的把我的内心世界扒了个精光,而我始终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
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我找到了咖啡店的段老板。
段老板是个很神奇的人物,他的真实身份是我永远不可能公开披露的。他并非无所不能,但他能做别人做不到甚至想不到的事情。为此,我求助他,希望他帮我调查简心蓝的底细。
段老板年长我三十岁,不但是我的老相识,而且存在一种“共生关系”。他利用我来巩固自己的关系网,因为我可以治病救人,也因此包揽了许多人情。很多有些头头脸脸的人物,欠了我的人情,也就欠了他的人情;反过来说,我也乐意借他咖啡馆这一方宝地,做一些团体咨询活动,并通过他的关系,接治更多的病人。
因此,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像段哥所说“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在事业上,我们是一体的。
段老板欣然答应了我的要求,并拒绝了报酬:“提什么钱呢?我给你办事,不要钱。哎,天色不早了,又没啥客人,走,上我家吃饭去!你嫂子怪想你的。”
恭敬不如从命,我帮他上上板子,跟他回家。在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料到他女儿会出事。
通常在做心理游医的工作中,为了让病人放下戒心,家属们常常要不遗余力地编造谎言,伪造我的身份——不能直截了当说我是心理医生,我得具有别的身份。于是,有人说我是老师,有人说我是作家,还有这个那个的。
关于我身份的谎言,有一个最长也最为精彩:我被称为是卖咖啡豆的,不是本地人,所以只是蜗居在北京。由于单身男人懒得做饭,就总吃饭馆。某个咖啡馆的夫妻二人,因为业务上受到我的照顾,无以为报,就邀请我一定要来家里吃饭。
这个谎言,就是嫂子——段老板的太太李姐,拿出来骗女儿默涵用的。
说到默涵,这个正在上高二的女孩和其他处于青少年期的孩子差不多,敏感且善变。她对自己可能患有心理问题的说法非常忌讳。实际上随着几次接触,我发现她的问题也不算严重:很多孩子都有的,有些孤僻,另外被学业压得身心俱疲。这半年多,我帮着老威打点生意,也就疏于去关照她。
默涵身上还有个有趣的地方,那就是她并不随父亲姓段,而是随着母亲姓李,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做李默涵。
她是段老板的亲生女儿,至少他是这么说的——关于这事,我也打了个折扣,因为他是那么地善于篡改历史。不过段老板有着自己的解释:“我不愿意女儿姓段,这姓不好起名字。你说段什么合适吧?我曾想过一个好的,叫段莫愁。两个否定,那不还是肯定嘛!还不如李莫愁好听呢!所以想来想去,烦了,干脆随她妈妈的姓,挺好。”
没关系呗,反正已经都这么叫了。
段老板在路上给嫂子打了电话,说我要去家里吃饭。因此一进门,和李姐也是前后脚的,她刚采购归来。
“小艾呀,好久不见,我刚买东西回来。买了你最爱吃的三文鱼,再弄个香酥鸡,默涵也爱吃。”李姐是个特别豁亮的女人,很爱跟我说话,一见面,就忙不迭地往屋里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