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盏油灯将书房映的亮堂,三尺桌案后挂着幅绢帛制的疆域图,文房四宝依次摆在右手边,书桌一侧放着个半人高的广口圆瓶,瓶身上头画着鱼戏莲花的图案。
佛说莲花是出五浊世,无所染着之物;而金鱼是坚固活泼,解脱禳劫之物,俱是寓意吉祥。
顾青竹扫了一眼,看到沈昙正半躺在竹椅上阖眼凝神,于是先把托盘放下,走过去在他肩头推了下,轻柔道:“看书乏了就回去歇息吧。”
“我是专程在这等你而已。”沈昙没睁眼,十分精准的抓到顾青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
顾青竹看了看竹椅,不解道:“为何?”
沈昙抬眼笑了笑,另一只手指指自己:“任君采撷。”
对于他时不时的调戏之举,顾青竹也有些心得,越是害臊忸怩,沈昙越得寸进尺,故而她咬唇从边儿上拉出个毯子,镇定自若的盖在他膝间:“屋里就这竹椅最凉,你还爱躺着。”
“思路会更清楚。”沈昙腾出位置让她坐下,然后转身掀开汤盅上的盖子,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今儿是鸡汤?”
顾青竹拿起汤匙帮他舀出一小碗,颔首道:“加了参须,鸡肚子里头还有香菇丝和玉兰片,上次煲出来的吃着油,我就先撇了油花出去,你尝尝怎么样。”
对于从小放养的沈昙来说,这段时日过的仿佛神仙般逍遥,顾青竹将三省居打理的井井有条,特别是饮食起居,差不多睁开眼便琢磨起当日的菜色。
沈昙偶尔都怀疑自己是上辈子积攒了多少功德,今生才遇见她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慢慢品了道:“咱们可以考虑开间酒楼,别的不用,只消煲汤这一条就能赚的盆满钵盈。”
顾青竹嘴上说他油嘴滑舌,心里头却很受用,看着他用过夜宵,这才边收拾碗筷,边问起外面关于瑞和县主的传闻。
沈昙看她一眼,沉吟道:“你那丫鬟在外面听说的?”为了不让她心烦,三省居的下人们都得了命令,一概不许乱嚼舌根,是以只可能实在院外无意中探听到了。
也没有什么好瞒,顾青竹便如实答道:“只听得赵家大公子要退婚,其他原因还不得而知,所以来问问郎君。”
“还好,知道来找我。”沈昙想起她自作主张的那点儿事,随即先耳提面命道,“以后照着这样才好。”
沈昙专注于备考,并没放松其他事务,商陆和沈靖是他的左膀右臂,其中沈靖负责消息,不管开封府还是京兆府,但凡有风吹草动均逃不过他的眼睛。
更别提沈昙在李淑造谣中伤顾青竹后,就想方设法在景王府安/插/进了眼线。
要说赵怀礼和李淑退亲,还要先说说瑞和县主此人的秉性。
李淑自视甚高,其他世家闺秀根本入不得她的眼,但因为从小接触到宫中那些尔虞我诈的手段,小小年纪就善于藏着心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她也并非一味圆滑,闺秀圈儿里头都见识过县主和朱凤珊对峙的阵仗,正是如此,才很少有人能想到,县主背地里竟做出那么些荒唐事。
前段儿顾青竹风光嫁入沈府,十里红妆引的闺秀们羡慕不已,李淑心里头不服气,总以为她都是退婚两次的人,竟还走运得了沈昙的青睐,简直天理不容。
恰好在她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外头又疯传赵怀信对红楼草堂的深秀侍者情根深种,要帮她赎身了。
这可触踩了她的痛脚,即使对赵怀信已没什么念头,心里也不许一个青楼女子入他的眼,于是动用关系打探到深秀姑娘的背景,想要寻到把柄,或许将来用得上。
深秀本是罪臣之女,想要查她的底细并不难,瑞和县主收到查探得来的一页纸,惊喜的发现这女子竟有位老相好,且断断续续还有联系。
那书生家境普通,明年要参加科考,先前偶尔去红楼草堂见深秀几面,最后因囊中羞涩,便一心一意温书备考,想要闯出个名堂将心爱的姑娘救出水火,两人再叙前缘。
瑞和县主顿时坐不住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妓子而已,她压根儿没放在眼中,择日不如撞日,派人去威胁深秀认清楚自个儿身份,别用那狐媚手段勾引赵三公子。
其实外头传的再动听,深秀却知道赵怀信对她毫无想法,至多喜欢喝她泡的茶罢了。
且书生和她的关系,赵怀信是清楚的,还少有的大发善心,和草堂的店主知会过,除了他,深秀不再伺候过夜的恩客。
深秀感念,所以受到威胁后没有去打搅赵怀信,两人仍和往日没甚变化。
瑞和县主见赵怀信还隔三差五的去那儿消遣,恨极之下,吩咐下去找人污蔑那书生对已婚妇人无礼,隔日便送进了监牢。
身陷囹圄哪儿还能安生,书生被私刑折磨的不成人样,深秀得知消息已然过了六七日,恍然失措,只能抱着一线希望去求赵怀信。
幸而赵怀信没有推托,先让衙役将书生换去单独的牢房,这才慢慢顺藤摸瓜的追查下去,结果不查不知道,发现又与瑞和县主拖不了干系。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瑞和县主曾经对顾青竹做的事儿,赵怀信没忘,且可以算作耿耿于怀,之所以没去追究,是他情伤难愈,但凡和顾青竹有关的都不愿意去触碰。
可再忍也是有限度的,新仇旧恨叠加,赵怀信摆平书生这事后,拿着厚厚一叠拷问出来的证据去找赵怀礼,冷冷淡淡的道:“赵家要不要娶一位德行缺失的县主,大哥看着办。”
赵怀礼看完就知道,实际情况远远不是自家弟弟拿出来的这么简单,细问之下,李淑从前种种作为浮出水面,他为人刚正不阿,闭门三日,便和家中提出退亲的请求。
赵家长辈拦不住他,无论谁去劝说也没用,再者知道了内情,对于李淑这个准儿媳,也同样不大看好。
娶妻娶贤,赵家百年基业以后要传到赵怀礼手中,比起得罪景王,当然是家族长远利益为重。
赵大人私下和景王商议,景王对爱女的所作所为震惊不已,可终归是有私心,没有当即表态,退婚的事儿暂时搁置在这了。
沈昙喝了一盏茶才将来龙去脉说完,勾唇一笑做了点评:“李淑是自作孽不可活。”
顾青竹没想到几日不关心世事,竟真是斗转星移,但左右想着觉得不大对,拽着沈昙的衣角疑惑道:“既然赵家是暗中和王爷说的,这么天大的事,没有尘埃落定,又怎么会不小心宣扬出去?”
两家联姻除了小辈两情相悦外,牵扯到的东西太过复杂,特别是李淑贵为县主,即使犯下过错,这亲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取消的。
皇家颜面,就算景王理亏点头,若圣人不同意,赵怀礼这婚还得照成不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既然做了就别怕人知道。”沈昙话中透着寒意,凉丝丝的笑了笑,“事情的关键还没透露,比起她往你身上泼的脏水,这点小打小闹又算的了什么。”
顾青竹呆了呆,不由脱口问道:“该不会...郎君你也插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侧面叙述有些多,总而言之,瑞和县主作死作出新高度,嗯,把自己掉进坑里头呢。
第161章第一百六十一回
沈昙是出手了没错。
景王从赵大人口中得知实情,过后就马不停蹄的派人将去宝珠寺礼佛的瑞和县主唤回来,本还存着一线希望,盼着自家女儿和这潭子浑水无关,可李淑听闻赵家有退亲的意思,顿时犹如一盆子冷水从头顶泼下来,在景王面前也不再掩饰,怒生生的道:“一个花街柳巷的角妓而已,赵家...赵家竟敢如此对我!”
李淑自认为没甚过份的,那深秀侍者一根汗毛也没伤到,老相好被赵怀信弄出了监牢,她这气出了半截还没着落,赵家居然小题大做的来退亲。
堂堂县主,岂容得下他们这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景王看爱女的目光有些复杂,此事的关键不在于招惹那青楼女子,若是合情合理,别说角妓,便是世家闺秀冒犯自家女儿,他这当爹的也要让对方好看。
但谁都不是傻子,事情一抖出来,不单赵怀礼明白,赵家几位长辈也是心照不宣,县主为难人家还能因为什么?
除了赵怀信不做他想。
即将娶过门的妻子心里头装着堂弟,作为男人的赵怀礼怎能受的了这个。
“淑儿,这次是你糊涂了。”景王能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在京城安宁的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他的识时务,进退有度,不然的话早被遣去封地了,“你娘会带你进宫,在皇后面前认个错,其余的别管,剩下这几个月好好在王府待嫁。”
虽说错在瑞和县主,景王碍于身份,也不会低头向赵家求什么,只能靠圣人和皇后从中调解一二。
父女俩说完,李淑回到闺房便撒气的摔了一整套的汝窑茶具,那东西珍贵的很,素来得她喜爱,见天有专人烫洗擦拭,丫鬟们看着满地的碎片不知所措。
沈昙安插的人手正是在内院,隔了一日探听出大概,便避人耳目的将消息递了出去。
从前是时机不好,沈昙压着火气没向瑞和县主发难,眼下简直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怎可能再饶过她?所以连夜层层布置下去,当初将朱凤珊打下云端的不好传闻,也捎带着夹杂其中。
瑞和县主和状元郎赵怀礼的亲事可谓万众瞩目,出了这等丑闻,百姓们几乎是奔走相告,在世人眼中,哪儿还管得了你是皇家贵女,有热闹可瞧才是正经呢。
人言可畏,李淑曾经借东风在这儿得过多少好处,此时此刻都变本加厉的还了回去。
猜着猜着,有人便说到朱凤珊丫鬟被辱后自尽,那家人有胆子和朱家叫板,肯定身后有了靠山,说不准就是县主给他们撑的腰。再联想下去,顾家七姑娘莫名被说成不能生育,连药方子都透出来了,这前后有异曲同工之妙,八成还是县主在作怪。
众人再思及朱凤珊和赵怀信曾经交好,顾青竹和赵怀信还定了亲,不禁恍然大悟,原来症结在这儿。
瑞和县主是赵三公子的裤下之臣,醋海横生啊!
沈昙不费吹灰之力,叫李淑尝到自个儿种下的苦果,真是世事轮回。
顾青竹见他承认的痛快,心里头是紧了再紧,生怕有个万一,被瑞和县主再反咬一口。
“你尽可安心。”沈昙用过夜宵,径自走到书案前,展开宣纸准备把想好的策论写下,他提起毛笔轻轻笑声,“外面那些说法的确是他们自己猜到的,我原话不过是赵家似乎要退亲,再真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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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倒没往常那么冷,前面下了几场雪,临近年关似乎就有些许春意,屋子里烧着地龙便不用再点炭盆子,墙外腊梅开的好不热闹,一小簇枝桠伸进院墙,白瓣儿黄蕊,稍稍有阵风拂过,鼻尖儿就满是清冽的香气。
外头传言愈演愈烈,甚至还有好事儿的在路过景王府时,私下里指指点点的议论。
景王为护爱女,并没让王妃立刻进宫去见皇后,而打算等除夕夜圣人赐宴百官再提。
顾青竹如今更圆润些,不再像小姑娘拔个子时那么单薄,礼服制的衣裙套在身上正合适,淡扫蛾眉,脸颊自自然然的透着红光,不笑唇角也是微微翘起,极尽妍丽。
马车在宫中停下,沈昙抬手扶着她下来,两人未曾言语,可眼神中的缠绵骗不得人,任谁看都知道是婚后和美,羡煞旁人了。
顾青竹最近除却回了趟娘家,便没再出门,先前对沈昙心怀向往的闺秀们还奢望着寻到些疏离,可惜沈昙自始自终就没从她身旁离开过,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这两年圣人在西北边疆之地修固城池,以抵御外敌,原来充盈的国库如今也消耗掉泰半,如果不是各地皇商还捐助人力物力,费的银子会更多。
关系到国泰民安,朝中纵然有反对声,也微弱的很,圣人领着头的节俭,他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不过再仔细,每年春节仍是祖上传下的大日子,三十这夜宫中灯火辉煌,迎合着西山上的为元宵准备的灯展,年味儿愈发足了。
大殿中觥筹交错,顾青竹嫁为人妇,自然不再和未出阁的闺秀同坐一桌,沈昙陪着她与顾老太爷和老太君打过招呼,才慢悠悠的踱步去了另一边的酒席。
孙女儿嫁的如意,老六顾明宗亲事也在即,老太君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拉着她好一通絮叨:“初二和沈昙早些回家,你大哥前几日也到汴梁了,这次不用再回唐州,调入开封府当差,咱们家多少年没这么团圆过了。”
顾青竹只听说大哥回来过年,还不清楚是因升官的缘由,随即欢喜道:“那我可得备好大礼,祖母放心,我和郎君一定提早去的。”
长子不再远游,李氏这当母亲的最是高兴,程瑶也陪在旁边说话,襁褓中的女儿是一月一个样,顾青竹成亲时见着还是小猴子似得模样,这会儿已经抓着摇铃眼珠子乱飘,逗上几下,便咯咯的笑个不停。
顾家这边欢声笑语,闺秀桌那儿可不安生。
打眼一看仿佛古井无波,三三俩俩的谈论着华服珠宝,其实俱在暗中观察着瑞和县主的神情,有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定力不够,互相递了眼神,忍不住捂嘴偷偷笑起来。
她们没见过县主吊打朱凤珊的样子,没所畏惧,可其余的却还心有余悸,顿时僵硬的岔开话题,举着杯子想给县主敬杯水酒,算将这茬儿揭过去。
瑞和县主在家拘了十天半月,傍晚和母亲进宫先去了皇后寝宫,将事情连遮带掩的解释遍,暗藏的意思也明了,恳请她出面和赵家好言相商。
朱凤珊那件事,皇后娘娘便知道的清楚,当时木已成舟,按照圣人意愿却是也想压一压朱家的气焰,是以丝毫没有追究。
可眼下情况又不同以往,嘴上说的天花乱坠,本质是李淑对小叔子有爱慕,还未成亲,这顶若有似无的绿帽就结实扣在赵怀礼头上,且赵怀信还坦坦荡荡,神女有意而襄王无心,若圣人出头,可谓师出无名。
难不成叫赵家含垢忍辱的当没这回事?
到底隔着层血脉,圣人对六公主忍耐宠爱到极致,不代表会对侄女也如此,皇后娘娘说了些场面话,教训李淑两句,转过头安慰王妃稍安勿躁,由她和圣人细说后,再做打算。
这一手连瑞和县主都感受到搪塞之意,坐在席间心情不佳,一面儿是觉得赵怀礼得寸进尺,不嫁便不嫁;另一面儿隐隐担心着如果确实把婚退了,以后城中高门弟子还有谁能配得上她。
本就忍着气,还被几个黄毛丫头笑话,瑞和县主冷脸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那两位姑娘身上,倏地一巴掌拍在桌面,酒盏叮咣翻倒滚着落了下去,啪的声碎在光洁的地板上头。
闺秀们单独在侧殿,中间有屏风珠帘隔着,声音嘈杂外面倒也听不见,伺候的宫女忙蹲身去捡碎片,满桌的姑娘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李淑。
“这可是皇宫。”瑞和县主还不至于怒到没了理智,厉声道,“都别忘了自个儿身份。”话毕,站起身让宫女领着去净室处理裙摆上的酒渍了。
这一走,却不想在途中碰见冤家对头朱凤珊。
朱凤珊在江宁府过的憋屈,虽说徐淮待她还不错,但那小地方怎比的上汴梁,起初她还有心求着娘家帮助徐淮往京城调职,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待明白圣人想让朱家蛰伏,便不可能让徐淮出人头地后,彻底死心了。
好在每年年初,徐淮都陪她在汴梁小住一月,今年正巧年前就到了,便进宫参加除夕宴。
对于罪魁祸首李淑,朱凤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摸了摸刚染的指甲,张口就嘲笑起来:“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县主啊,脑袋上像冒着火似地,哪个胆大的惹了您?”
瑞和县主路上走的急快,猛地见她愣了片刻,两人早已撕破脸皮,那还顾及什么,于是蹙眉烦躁的说道:“徐夫人别挡着路,本县主和你没甚好说的。”
朱凤珊一听,眼睛瞪的浑圆:“如何没有?我倒想问问,被人退婚的滋味好不好?没想到你能做出那么多下三滥的事,现在恶有恶报真真儿大快人心!”
“下三滥?”瑞和县主气极反笑,轻蔑的看她一眼,“别以为圣人禁言,旁人就不知道你和六公主做的那点儿勾当,金明池夺标被顾青竹逃了去,还夹着尾巴嫁去江宁府,我告诉你,谁都能说我,你却不行。”
李淑出口就冲着人软肋上刺,朱凤珊悔不当初,饶是现在再提起来,也怒不可遏,当场便伸手指着瑞和县主高声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瑞和县主笑了笑:“比起你,我的心肠是软多了。”
大殿这边,酒足饭饱之际,皇后娘娘提议去观景台欣赏西山灯火,宫女们将酒席撤下,一会儿好再上些茶点。
观景台在西边,想去的话,和往净室的路有段儿是重合的,顾青竹抱着程瑶的女儿哄了许久,衣裙有点皱了,便趁着皇后娘娘她们未动身,先找地方整理下仪容。
结果这一去,正撞见瑞和县主和朱凤珊闹的不可开交,且俨然有扭在一团厮打的趋势。
两个伺候的宫女起先还劝劝,可朱凤珊逼的太紧,她们怕自己贸然出手,伤到哪个真是几条小命都不够陪的,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瑞和县主余光瞅见她,挡着朱凤珊揪到她头发的手,万不得已朝顾青竹喊道:“沈夫人且来帮下忙,徐夫人这是魔障了!”
顾青竹顿了顿脚步,偏过头看着她们俩,一个设计害她差点清白不保,另一个几次三番散布谣言,其心可见一斑。
若是从前,说不准温吞没脾气的她还会上前阻止,可现在大约是跟着沈昙自在惯了,也懒得维护那劳什子的颜面,不摇旗呐喊都算慈悲在心的。
她挑了挑眉,像是没看见一般,熟视无睹的领着宫女施施然的错身而过。
结果没过多久,皇后娘娘领着众人赏灯,就看见县主和朱凤珊这般没规矩的模样,一时间殿中针落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份,今晚继续。
飞吻各位小仙女~
第162章第一百六十二回
两个宫女自知失职,率先哆嗦着跪身低喊:“请皇后娘娘赎罪!”
瑞和县主和朱凤珊相继收手,虽说没像市井妇人那般贴身争执,但互相推搡还是有的,李淑发间的花冠都被扯歪了,几缕发丝凌乱垂落在鬓角处。而朱凤珊则是面门正迎上她的手心,口脂晕染的哪儿都是,嘴角边划上长长一道,好不滑稽。
在场多是上了年纪的命妇,见多识广,对此尚且见怪不怪,皇后没发话,她们也便只管站着不吭声,唯独远远坠在后头几位小辈,踮着脚尖儿好奇的往人群中张望,眉宇之中明明白白写着‘震惊’二字。
家世普通的贵女,整年恐怕只有这么一次入宫的机会,俱是谨言慎行,想留给圣人和皇后个好的印象。
表现都来不及,谁还胆大包天的敢在宫中造次?
眼前这两位可谓初生牛犊,无所畏惧了。
皇后娘娘亦不满的拢起眉梢,方才在寝宫训诫瑞和县主,她低眉垂眼的好似有了悔意,可转眼却这般和朱凤珊扭在一起,全然失了贵女仪态,倘若知分寸懂收敛,又怎能如此猖狂?
先前看在景王面子上起的些许维护之意,这会子也消磨殆尽了。
“起来罢。”宫里赏罚分明,皇后缓缓挥手让宫女儿起身,也没询问事发缘由,只启唇淡淡说道,“这边不如殿里暖和,请县主和徐少夫人去偏殿休息。”
宫女领命对她二人做了请的手势,瑞和县主勉强挺起脊背,借着整理衣袖的时候狠狠瞪了朱凤珊一眼,仿佛要吃人似得。
朱凤珊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如今嫁人也嫁了,丢人只不过一时,过了元宵她便会和徐淮返程去江宁府。而李淑可就穷途末路了,今儿的事儿被这么多人看去,少不得要节外生枝,更是认证了外头的传言,欲和赵怀礼如期成亲是难上加难。
朱凤珊甚为愉悦的抹掉唇角的口脂,也不担心擦没擦干净,朝皇后娘娘行礼后便小步跟着宫女往偏殿走,瑞和县主面儿上表情变的精彩,本想粉饰太平的说两句,谁知皇后先行疾言厉色的催促她道:“县主还在等什么?”
如此一来,她只得把话从嘴边咽回去,心里头愤愤不平的走了。
待顾青竹从净室出来,观景台上已站了许多女眷,说说笑笑气氛融洽,程瑶在左侧占好位置,见她来赶忙拉着站定,细声低语的咬耳朵道:“你刚没瞧见,瑞和县主和朱凤珊翻脸了,惹得皇后娘娘心情不快,这半天才见了点儿笑意。”
“我遇见她们了。”顾青竹坦然自若的笑了笑,眨了下眼睛狡黠道,“应是朱凤珊先动的手,县主也不甘示弱,还找我帮忙来着,不过我没应。”
程瑶捂着嘴半晌没回过神,随即了然的颔首道:“也是,这种闲事肯定不管为妙。”
顾青竹并非怕惹祸上身才避开的,故而摇摇头说:“我知道皇后娘娘随后就到,才故意留她们在那儿的。”
如此一来,瑞和县主和朱凤珊面子里子丢的精光,也称得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虽然这点惩戒,比起她们对顾青竹所做的仍是九牛一毛。
大年夜赐宴本就时间不长,各家各户还有团圆饭要吃,待皇后她们赏完灯,圣人便说了些新年勉励的话语,令百官出宫回府守岁。
沈府老夫人腰腿上的老毛病犯了,出门迎风半个时辰就痛的很,这次没有进宫。
沈昙和顾青竹去锦绣堂时,堂屋里头的八仙桌俱摆好了,统共四桌酒菜,凉菜六碟、热菜八盘、主食五种,取的是大吉大顺的寓意。粥汤有两样,七宝素粥和粟米肉粥,每样菜色份量倒不多,一桌人刚好用的完,像是沈家大爷他们还吃个半饱,单等着吃午夜的水饺呢。
都说婆媳间关系难处,沈夫人却越看顾青竹越称心,早几年听闻顾七姑娘温柔娴静,知书达礼,她还没甚感触,但眼下儿媳进门,才有了切身体会。
对长辈耐心纯孝,从不做那些空口拍马溜须的事儿,光聊天就能让人如浴春风,最重要的是对自家儿子尽心,沈夫人曾去三省居坐过几次,亲眼瞧见顾青竹下厨给沈昙煲汤,守在厨房几乎没出来过。
“你便别沾手了,这些让沈昙去折腾。”既然儿媳对儿子好,沈夫人这个做婆婆的也不吝啬,见她争着在炉上烤花生红薯,便将人唤到身边坐着,使唤沈昙去卖力气。
除夕闱炉,炉边儿放的些花生、芋头、腌肉之类的吃食,小几上还放着蜜饯、饴糖等消夜果子,家人一面儿吃一面儿闲话家常。
顾青竹扭头想和沈夫人答话,可沈昙忽然塞进她嘴里头几粒烤好的花生,随即对母亲道:“是,儿子来烤,你们便等着吃就成了。”
东西在口中,只能先吃完再说话,顾青竹飞快的咀嚼着,心内埋怨沈昙塞的太多,一时半会儿竟还咽不下去,没想到他像是心有灵犀,端了杯花茶递到她跟前:“喝点水润润。”
满屋的人,只他们这一对儿小夫妻,丁点儿举动均容易吸引目光,顾青竹没沈昙脸皮厚宜摔打,瞧瞧给他个‘节制’的眼神,伸手想接过茶杯。
可惜沈大公子装聋作哑权当没看到,把杯子贴在她唇边儿,故意凑过来低声哄道:“张嘴。”
顾青竹委实缺少那份心胸胆识,胆战心惊的硬是要抢过杯子,沈昙是什么身手?放在军营也是所向披靡,随意几个动作就将她绕了过去。
“再不喝,可真就有人看过来了。”沈昙威逼利诱,怀柔策略无所不用。
顾青竹余光瞟了一眼,见确实都在各自说话,沈夫人也在吩咐丫鬟去下水饺,于是大着胆子咕咚咕咚几口喝完。
由别人喂总归没自己喝着顺,她嘴角落了点儿水珠,沈昙勾起食指帮她揩掉,遂即转手又放在自个儿唇前蹭了下,舌尖还好巧不巧的舔了一舔,看的顾青竹脸腾的红到了脖子根儿。
这一脸红半晌都褪不去,老夫人还担心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顾青竹只答屋里热的很,趁着子时出门和小辈们放炮竹吹风。
汴梁城四处的鞭炮声逐渐密集,夜空中不断有红光起起起落落。
顾青竹将兜帽拉下,一张嘴儿便呼出连串的热气:“让我挑一个。”
沈昙手里拎着好几挂红鞭,听她主动讨要,很是意外:“你敢放?”
姑娘家寻常多玩些小炮花炮的,像是鞭炮之类很少有人去碰,到底胆子还是不够,沈昙从未听说她喜欢这个,换做顾家众人,倒是习以为常了。
“我厉害着呢。”顾青竹哼了声,笑着拿了一份,手里捏着半截点燃的香走到空地上作势去点。
沈昕尚能玩几个小的炮竹,而沈诗连站都不敢离的太近,在看到顾青竹的举动后,两人不禁都跳起来嚷嚷着:“大嫂居然去点红鞭了!”
引线冒着火花,没多久耳边就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顾青竹退后几步正好抵在沈昙胸前,只觉手背外面又覆上一层。
沈昙帮她护着耳朵,眸子中倒映着点点火光。
本以为守岁会一直到后半夜,结果沈家几房人还未散,沈昙便拉着顾青竹和长辈道别,先回了三省居。这边也是同样热闹,丫鬟婆子放了假,都窝在屋里吃喝庆贺,商陆和沈靖也和许多属下喝酒谈天。
瞧他急忙忙的样子,顾青竹还以为有什么要事没做,可眼见着卧房的小丫鬟跑出门去,把门合的严实,她才后知后觉的磕巴道:“你...该不会。”
“不会什么?”
净室中的池子蓄满了热水,旁边还备着几大桶没有兑的沸水,沈昙丝毫不给她退缩的机会,攫住檀口肆意品尝一遍,手脚利落的把顾青竹的衣裙脱了去。
她那点挣扎简直是螳臂当车。
待沈昙赤脚把人抱进了水池,顾青竹才迷糊过来,可这会儿已是被狼吞进嘴里的肉,哪里还会有寻求逃脱的机会,她不满意的掐了沈昙腰间一把,咕哝道:“谁家大年夜还这般不正经。”
外头喧闹和炮竹声一阵接着一阵,沈昙在她身后而耳鬓厮磨,只觉得水中的顾青竹整个人似乎就是春/药,目及之处,白皙的皮肤上被他烙下朵朵暧昧的红梅,冲的脑仁儿都是浑浊不堪。
“不是大年夜。”沈昙已经顾不上笑,捏着她的下巴迫着转对来对着自己,下半身直截了当的冲撞使得顾青竹欲哭无泪,“已经新年了...而且外面动静大,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若,叫几声给我听听,嗯?”
顾青竹燥的根本不知说什么好,沈昙有备而来,自然是达成心愿彻底将人拆分入腹,吃干抹净了。
在池里还没尽兴,之后转战到床榻上,这次即便她连连求饶也不顶用,最后只能任凭处置,顾青竹身体气力在闺秀中还是拔尖儿的,就这还半昏的睡了过去。
初一早晨有客来访,沈昙自觉昨夜放纵的有些过头,把屋子里收拾妥当,才把顾青竹喊醒。
腰酸腿疼,下面儿也不舒服,顾青竹睁不开眼,苦恼的在棉被中蹭了一圈,脚丫蹬了几下,甚少发脾气道:“郎君以后不能这样了,明知今儿闲不得,还没轻没重。”
沈昙笑着讨饶:“夫人教训的是,以后不会了,我帮你穿衣起床?”
房中蜜语哪儿能当真去听,顾青竹嘴上抱怨,但不会真往心里去,沈昙年轻气血旺盛,这都是避免不了的事,再说了,感情好水到渠成,她心内也是欢喜。
招待客人不费太多事,顾青竹坚持到晌午,沈昙便当着老夫人的面儿把人拐带走,补了个午觉,当日夜里睡前更是殷勤的给她揉捏腰腿,再体贴不过。
日子过的飞快,晃神到了十五元宵节,城中角角落落花灯闹街,都在忙着新年最后一波的庆贺。
正在这家家迎春的日子,从景王府传出消息,瑞和县主正式和赵家大公子退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到时间差,正文是快要完结了,番外紧接着上哟。
这章写的时候就有圆满的感觉,关于男配和其他未交待事宜的后续,大部分在番外里。
第163章第一百六十三回
皇后娘娘原本对李淑就没甚特别的喜爱,除夕宴上这么一闹腾,便更雪上加霜,例行公事般的向圣人回禀了这事儿。
而圣人自纵容六公主夺了顾家女婿后,对小辈们婚嫁之事都敬而远之,亲家结不好就结成仇,若不是傅长泽是个脾气好耐得住性子的人,六公主和他早晚也得过不下去。
圣人将赵大人请进宫中,君臣间说了些私密话,赵家退婚的决心依旧没有动摇,但这些他也不关心,景王托付的事情办过了,至于结果好坏,他身为天子,总不能硬按着赵家娶人不是。
八字不合的理由再次被拉出来掩人耳目,但这回,李淑却说不了风凉话,原先顾青竹退亲时惹的非议,原封不动的报应在她身上。城中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即使景王捂的再严,总会有那么几条沾边儿的猜测,且赵家和王府连面子上的和解都难以维持,轻而易举就能看出这婚事退的蹊跷。
顾青竹和程瑶、卢玉怜约好正月十六这天逛灯会。
这些年但凡有空,几个人便会在元宵前后结伴出行,卢玉阁在家待嫁分/身乏术,是以今年换了法子,每家都是夫妻二人前来赴约。
别看卢玉怜成婚许久肚子没动静,去年她一举得男,给姜家添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接生的婆子还说,卢玉怜这胎产的顺利,以后想要生养也容易的很,姜夫人听后高兴的直念佛,也不再提着劲儿给姜源纳妾了。
卢玉怜在姜家地位稳固,使唤起姜源来毫不客气,顾青竹和沈昙进了雅间,姜源正在孜孜不倦的给她剥橘皮。
“沈兄。”姜源大大咧咧的起身招呼,然后朝顾青竹点点头,“青竹过年好啊。”
卢玉怜翻了个白眼,恨其不争:“兄什么兄的,那是妹妹和妹夫,正经的亲戚!”
姜源是一时没拐过来脑子,对着顾青竹喊妹子倒还顺溜,沈昙在他们那群浪荡公子哥儿眼中,可算‘高岭之花’,上来对着人叫妹夫,委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姐夫。”沈昙神色坦然,先开口化解了姜源的尴尬。
若是他愿意结交,和谁攀谈均能有几分投机,待顾明宏和程瑶赶到,姜源对沈昙已然是勾肩搭背、相见恨晚了。
“女儿一直哭闹,在家哄她耽搁了半天,让你们久等了。”程瑶把斗篷脱下来,笑着道,“我看宣德门那边开始聚人了,估摸马上游灯。”
“孩子哭闹才惹人疼呢。”卢玉怜想想自家那个,不由头疼道,“我儿子就会扯着嗓子叫,高兴了叫,不高兴也叫,跟谁欠了他银子似得,家里头都怕他憋着气把嗓子喊坏了。”
男人们落座烹茶饮酒,顾青竹则边吃着糕点,边宽慰卢玉怜说:“小孩子中气足,我四伯家的小公子幼时也那样儿,似乎一岁多就改过来了,表姐若担心,寻太医去府上瞧瞧也好。”
程瑶附和道:“在理,至少求个心安。”
卢玉怜摊开手,耸肩道:“早早便请过了,太医只说身体没什么不好的,多哄哄罢了。”
她俩初为人母,讲起育儿经来兴致勃勃,顾青竹虽是刚成婚不久,但因着读书涉猎广博,好些话题也能加入说上一说,比如小儿积食的偏方,她随口可以列出三四个。
圣人每年元宵夜里会登上宣德门与民共乐,而今天十六,则纯粹是花灯游展普天同庆。
御街边儿上聚集了各色杂剧技艺的手艺人,爬杆儿、吞铁剑、吹火球应有尽有,临着潘楼街拐角处还有演杂剧的,顾青竹他们到跟前观望了会儿,台上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高/潮时围观众人纷纷拍手称好,震的耳边除了嗡嗡声之外,再听不见旁的。
这种日子出来赏灯的公子闺秀颇多,一路上遇见好些熟人,宣德楼正对面的仙客居更是世家贵族常进的地方。
仙阁居二层的露台被田桡重金所包,呼朋唤友的来这儿坐着看巡灯,比起挤翁不动的人群,如此不费神不费力,且清雅脱俗之地显然更如意,
赵家兄弟先后退亲,便是赵大人对外再心平气和,在家也是忍不住唉声叹气,赵怀礼在讨长辈欢心上头甚为木讷,所以过年这阵子,全靠赵怀信鞍前马后的安抚祖父,好容易得个休息,才应了田桡的约。
“你家老爷子怎么样?”田桡指挥着小厮把炭盆子放在脚底不远处,不忘分神关心下赵怀信家中情状,“要不要我和祖父说说,赶明儿找你家老爷子下下棋,高兴高兴?”
赵怀信手中捏着个细口的青瓷酒瓶,里面是京兆府的名酒,在喝过西北烈酒后,再尝其他的似乎都欠缺了点儿味道,特别是冬季冷意刺骨。
他轻轻晃了晃酒瓶子,叹了口气:“过短时日再看,眼下他还在气头上。”
田桡了然的拍拍他的肩膀,啧啧道:“不是我说,你们家真叫流年不利,你那事儿也就罢了...没辙不是,好歹和顾家如今和和气气,可景王那头可不是好糊弄的,理亏人家还能仗着皇亲的势,欺负咱们。”
赵怀信不置可否,喝了口酒。
田桡继续出谋划策,摸着下巴道:“你大哥是个牛人,我从前小看他了,不管怎么说,这次做的漂亮,换做小爷我,早忍不了那种女人。”
“你少掺合。”赵怀信看着楼下热闹的人群,巡灯的队伍从宣德门出来,顺着御街往南走。
田桡笑了笑,不再提这些破坏气氛的事儿:“反正以后咱俩可就是这汴梁城数一数二的贵公子,不知多少姑娘等着盼着嫁呢。”
赵怀信嫌弃的把他推远了,一副不肯同流合污的表情。
巡灯队伍长长的游走在街巷中央,最前头龙狮开路,紧接着是普贤、文殊两位菩萨,孩童们追随着荷花灯笑闹着跑,连街边儿的糖人甜食都吸引不了他们目光,有的更是求着父母买来小花鼓,像模像样的混入灯队中,敲敲打打的走过去。
沈昙当初的聘礼中,有件白狐毛制的披风,顾青竹不怕冷,往日斗篷、披风便不多,纯白这种更是一件都没有。
于是乎今年穿着它出门还是头次,顾青竹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别家姑娘妇人穿戴均是颜色靓丽,唯独她通身雪白,仿佛天幕之中众星围绕的明月一般。
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在牵引。
赵怀信无意间把目光落在那片白色上头,待看清楚顾青竹的侧脸,心中被许久未曾出现的怅然盈满了。但失态只是暂时的,田桡抱着酒缸归来,他又恢复成了刀枪不入的赵三公子,笑意淡然的与众人举杯畅饮。
兜兜转转,意难平的日子总归要过去的。
顾青竹她们赏了灯,买下许多铃铛、布老虎小孩儿玩的物件儿,几个丫鬟手里提的满满当当,然后相互作别。
回程途中,她偶尔听见旁边有人议论赵怀礼和瑞和县主退婚,旁的倒还不在意,唯独末尾那句:景王铁定会打压赵家,让她记在了心上。
过了正月便是春闱,汴梁城聚集了各地莘莘学子,饭馆客栈爆满,为着城中安全考虑,圣人将宵禁的时间提前半个时辰。
这对于沈昙来说倒无所谓,临近开考这几日,他基本上不再温习书本,为了习惯作息,每日的策论却是要写的,除此之外便围在顾青竹身边,有时想起什么来了,就闭目冥想。
顾青竹一心一意替他安排饮食杂事,沈老夫人见她忙碌,便免了晨昏定省。
开考前一日进场,她随马车跟着沈昙到了贡院,外头已经人山人海,兵将们将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矗立在门外,队伍从街这边排到那头。
沈昙掀起帘子瞄了眼,也不着急,反而往车壁坐了坐,歪着躺在顾青竹曲起的腿上。
马车里头只他们两人,宽敞的很,可再宽敞,座儿还是那么长,以沈昙的身形只能憋憋屈屈的蜷缩着躺,即便顾青竹立刻给他腾了地方,也用处不大。
“郎君昨儿没睡好?”她蹙起眉,担忧的探上沈昙的额头,没见异状才呼了口气。
沈昙笑了声:“有你在身边儿,每夜睡的都好。”
顾青竹不放心的问:“那怎么又躺下了?”
“早晚要进去,守在门口还排队做什么。”沈昙胸有成竹,懒得挣那一时半会儿的时间。
直到最后,沈昙几乎是踩着点儿的通过检查进了贡院,这九日顾青竹是掰着指头过的,再知道他学业辛劳后,更是希望能有所回报,马到功成。
功夫不负有心人,沈昙在杏花榜上挂了名号,且殿试时大放异彩,中了探花。
宫中派人去沈府报喜,沈仲作为父亲自然与有荣焉,上次秋闱得会元时,因为老国公去世,家里头便没有为沈昙庆贺,这次可谓卯足了劲头大操大办。府门前挂上了红灯笼,老夫人给下人们每人包了红封,足足够半年的嚼用,侍卫仆妇俱喜气洋洋,连衣服都换上新制的,脚下生风。
而正主儿沈昙却一头扎在塌间,睡的天昏地暗,顾青竹想锦绣堂帮忙他都不让,硬是拖拽着把她弄到身边,绣鞋也扔的老远。
顾青竹试着挣扎两下,无奈沈昙气力太大,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索性也不烦恼那么多,跟着他直睡到夜里才起的身。
沈家连庆三日,顾二爷和青竹父亲也前来祝贺,沈昙不负众望的表现,令顾老爷子眉开眼笑,赞扬说顾氏弟子理应如此,若非腿脚不好,怕还想自己过来热闹热闹。
三月初,景王暗地里打压赵家的商铺田产,连赵怀信名下的铺子都连续亏空,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中间和稀泥,先是给赵怀信升了官职以做安抚,后对景王的举动也没过多干预。
有得必有失,赵家根基稳固,一时困窘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这些传到顾青竹耳朵中,想了想,觉得是个报答赵怀信的好机会。她先前便准备把铺子和一些产业赠与赵怀信,不过因种种原因,并不适合再摆到台面上去说,如今雪中送炭再合适不过。
同沈昙说明后,她便把银票地契装进匣子中给了他,怎么巧妙使用,还要看沈昙的手段。
刚刚解决完心头难题,圣人便下旨给这次春闱考中的学生们封了官职,原本科考选出的人才,一般要从翰林院编修做起,好的话封侯拜相,差的话混个五品官员顶破天了。
但沈昙要从军,圣人更不想放着好好的将才不用,就破格将他安插/进了西北大营,抬举之意昭然若揭。
四月初,杨柳依依春风袭人。
沈昙奉旨外派至京兆府,这一走时间不定,对于顾青竹的安置他尚有疑虑,怕西北苦寒,让她吃苦。
而顾青竹可没犹豫分毫,听过后先回了趟娘家告知详情,然后张罗着要搬走的东西,这次也不怕麻烦,毕竟要长年累月的在外过日子,衣裳棉被都要带着,马车装满一辆又一辆,最后还租用了外面的车子,用起银子半点儿不吝啬。
临行这日,顾父和张姨娘他们送行至南熏门外,父女俩说了许久,顾青竹这才不舍的钻入马车中。
汴梁城越来越远,东方旭日金光。
沈昙骑马跟在旁边,朝阳的映衬之下,他整个脸显得愈发棱角分明。
顾青竹掀起帘子向来路望了一眼,再看看沈昙,笑盈盈的说:“郎君,咱们走的慢些,晚上到临水镇尝尝那边儿的鱼羹罢。”
“好。”沈昙一手抓着缰绳,转过脸朝她笑了道,“听你的。”
前头青山绿水交相应,春燕啄泥,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订婚三次,得一知心人至白首。
尽道是,良缘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