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斗抱着她,慢慢抚她的头发,道:"我送你回去吧。"
如烟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摇头。
他是贵客,理应由她送他回紫宛房中才是。
快到紫宛门口时,李斗的步履有点儿踌躇。
倘若紫宛还在吃醋,他实在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他可不是四处偷腥,回来还能低声下气的那种男人。他流连花丛光明正大,才不要被人埋怨!
第44节:十·求其友声(8)
可紫宛此时已不在她刚刚弹琵琶的楼上了。她捧着瓮,立在门前的路上,见了李斗,便举步走来,迎着他的目光,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将瓮口揭开,一股馥郁的酒香在夜风里荡漾。李斗鼻子抽动了一下,赞叹道:"好酒。"

紫宛平静道:"那就干了吧。"
李斗就接过酒瓮,仰头一干而尽,立刻要瘫到地上。紫宛带的小厮立刻抢上来扶住了,连拖带抱将他弄回房去。
如烟微微一笑。明日李斗酒醒,不与紫宛重修旧好才怪呢!她仍然是他亲切的红颜知己,而她夺取他全部身心的手段,大概也会更小心、更隐蔽。
如烟的唇角悄悄弯成愉快的弧度。聪明的女孩儿真叫她愉快。
而紫宛的眼底却有点儿心碎神伤的意思,淡淡地瞄如烟一眼,甚至懒得虚与委蛇,就要转身走开。
如烟赶上去,拉住她,将手向自己一指,又摇了摇;再向她一指,双手比个花朵向天空开放的姿势,再晃晃她的手臂。
她双眉依然锁着愁,勉强应付道:"你是说,叫我放心,你不会抢李星爷,因为我的地位比你高?呵呵…"仓促地冷笑一声,"你当然抢不走他。谁也抢不走他!因为他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人。"

如烟摇头,用手圈一个很大的圈,向李斗离去的方向比了比,摇摇手;再指一指她,向刚才划出的圈中点一点,再次摇摇手,然后踮起脚尖将双手拢向她的心间,合成花苞样子,慢慢升高、开放,高到很高很高,把双臂都尽情张开,倾慕地仰面看向那星空,定格片刻,再向李斗方向指指,向紫宛微笑。

紫宛退后半步,道:"我要比群芳都高,要他仰慕我,除了我之外谁都看不见。你也是这个意思吗?你怎么…怎么会说中我的心思呢?"
如烟笑了。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她果然是适合与自己联手的女孩儿。
于是如烟把妈妈给的乐谱拿出来交给她,又在地上划字,说这是托李斗填词的。紫宛低头看字时,脸俯得离如烟很近,红红的眼圈儿格外显眼,眼上的泪痕还没干。如烟伸出小手要拂去那泪痕,紫宛微微一躲,看如烟一眼,如烟满脸都是诧异和怜惜,在地上划字道:"何苦,何苦…"沉思片刻,又补划一句,"你这样我会害怕。"划完了,眼里逼出泪光盈盈,在眼眶中盛着,并不落下来。紫宛不由得抱住如烟--连如烟都被自己的演技感动了。

然后紫宛在如烟耳边轻轻说:"没办法,女孩儿一定会爱上一个人。"
如烟眼中那两汪虚假的泪水,忽然就落了下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小女孩儿该回家了。
如烟没有家,唯一的归处不过是苏铁的小楼,好歹是个睡觉的地方。
可今晚,这唯一的归处没有给她留一个清静的休憩之所。
院子里,依雪在苏铁耳边咕唧了几句,苏铁脸色一变,道:"当真?"
依雪脆生生应道:"当真!"
"她收了人家多少东西?"
依雪掰着指头,将她听来的账目一五一十地报给苏铁。
苏铁大惊道:"什么!?她只是个婢子,又不用置行头充门面,收人家这么重的东西做什么?她…她还只是个孩子,难道要把自己往虎口里送吗?"
"先生是担心她的身子?她自己可有办法呢!"依雪撇嘴,"这不,都跑到黑皮大嫂那儿去了…"
苏铁眉毛腾地挑起来,依雪忙缩住话头,帮她掖了掖披肩,怯怯道:"先生你别太耗心力,我也就白说两句。她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小浪蹄子,先生你理她做什么?寻个岔子撵出去就结了。"

苏铁凝视前方,双眉紧锁,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依雪商量,断续说道:"这孩子…有时让人觉得她心里不知藏下来多少事…但又怎么会呢?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事,能筑起多深的城府啊…从那一次之后,她也没再做出让大人失态的事,难道是我看错了,莫非她和大人之间并无瓜葛?…但我也不能尽信,或者…不不不,我不能信!"

第45节:十·求其友声(9)
依雪立在榻沿边上,连大气也不敢出。先生愁眉紧锁的时候,她总觉得心疼,但又觉得先生总会想出办法的。她是像根墨竹一般坚韧、明慧,足以信赖。
苏铁抿紧嘴唇,片刻收回目光,神情更坚定了,吩咐道:"依雪,帮我准备。等如烟回来,我要问问她。"
这边主仆二人已经严阵以待,如烟有没有预料到?她要怎样应付呢?更没料到的是,如烟才刚走近苏铁的小楼,就被人劫走了。
那丫头穿一身玫瑰红的裙袄,身上熏得香喷喷的;头发绾成两只丫鬏鬏,音jiū,洁优切,头发绾成的结。,但模样比通常的式样更尖,像对花骨朵儿,两边垂下两弯小发辫来,束着蝶带,格外俏皮。

她疾步走过来,笑嘻嘻地把如烟的手一拉:"跟我走。"
如烟认得她是嘉兰房里的丫头,心下飞快地想了想,便不加反抗,跟着她去了。
嘉兰的小楼就在苏铁隔壁,走不了几步便到了。推开院门,只见月影森森,藤萝牵绊--石畔老槐欲攫星,阶边青藓权作锦。流泉入池,细鳞儿眠在水荇中;繁叶当户,杂雀子睡于花意里。那花却再没有别的样儿,单是盆盆水仙,似玉台金盏,百叶玲珑,中国水仙现有两个品种:一是单瓣,花冠色青白,花萼黄色,中间有金色的冠,形如盏状,花味清香,所以叫"玉台金盏",花期约半个月;另一种是重瓣,花瓣十余片卷成一簇,花冠下端轻黄而上端淡白,名为"百叶水仙"或称"玉玲珑"。不知铺摆了多少。园中虽一株花树也未种,靠它们也算把意思补足了。

芳径弯曲,拐了几道方到小楼的腰门前。推开,见一溜儿胡梯向上去,两壁陈设着些各色画图,装裱朴素,细看仿佛都是名家手笔,也辨不出真假,一个个玲珑壁挂小瓶儿点缀其中,做工都很精致,釉面沉雅,珐琅泛着微光。

踏着暗红地毯走上去,见廊边的雕花木板做工都极精致,窗扇均阖着,保暖,但通风仍然很好,并不觉得闷。楼梯口摆着对半人多高孔雀绿釉飞天侍宴口足填西番莲纹六方瓶,插了大束红梅花,正在盛开的时候,一个残瓣儿也没有,极其妩媚。走过去,推开旁边房间的门,冷风便扑面而来。

如烟只见这房间里的陈设都很亲和端庄,房间的女主人却不顾妆容,蜷坐在地上,全身裹在一条玄狐大毛氅子里,正歪了头,冲窗外看呢。
那窗半开着,看出去便是苏铁的小楼。嘉兰刚沐浴过,一把长发乌油油披在身后,大氅一般黑亮,骤然看去,竟分不清是青丝还是狐裘--耳际再没别的,单插了朵暖房里烘干的绯红色大牡丹。如烟看着那金黄花蕊,寻思:这一枝品种算是"杨妃",还是"醉红颜"?嘉兰已转过身来,下巴朝着旁边的椅子点了点:"坐吧。"

如烟也不推辞,坐在椅子上,便比嘉兰高了些。嘉兰也不介意,拥着大氅向窗外看着,道:"那是个小傻子,你知不知道?都说她气质多淡定、多独特,笑死我!她就是个又瘦又丑的小傻子,当年都没选进香魂院里,瘦得皮包骨头,现在倒成了骨感,哈!还被那个什么大人推出来做了先生,犟头犟脑的,别害死她--我说的你听得懂吗?"

如烟双手叠在膝盖上,向嘉兰笑笑。
嘉兰忽然恼了,啐一口道:"别那么贼眉鼠眼地冲我看!这院儿里头的人哪个不算计?你有野心也不稀罕,只是一双贼眼别骨碌碌露得那么凶!小耗子似的,叫我看了不舒服。"

如烟凛然,忙将双眸垂下,心中警醒:不可再把别人当傻子,肆无忌惮放出那谋算的目光去。自己固然来历不凡,须知天下女子也不都是省油的灯!花魁嘉兰教训得是。

第46节:十·求其友声(10)
嘉兰倒没再关心如烟的反应,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走动,抱着双臂,大氅的襟角一起一伏的,脚上趿双拖鞋,脚踝与小腿粉光偶现,藕节儿似的,就这么裸着。
走了两圈,估摸着是觉得冷了,嘉兰又坐回地上,袖着手问如烟:"你是有野心的,我知道,不然去黑皮那儿干吗!不过你倒是豁得出去的。我跟你说,苏铁怕你跟她抢男人,防着你呢!你就去抢好了,那假惺惺的男人,刚看见你时连茶盏儿都摔地上去了!苏铁帮他遮掩,还打量哪个不知道吗?过后还都戴出一副假面具来。天下猫儿谁不贪腥呢!装得倒好。你就抢了他吧!只要你让苏铁死心,我就帮你在这次年节宴上讨个好角儿--你一个小哑子,哪上得了台面,就吹一管箫,给人帮衬帮衬罢了。可我能出力,让你挤到台前头露脸,那你的花名就算捧出来了。让大爷们看见,说不定哪个就成了死忠的金主也未可知--这么好的事哪儿找去!"

她稀里哗啦一大篇说下来,没容人插嘴。待她说完了,就把粉面那么一抬,仿佛施了恩,单等着别人谢了。
如烟听得晕乎乎的,心里有点儿不服气,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咬紧牙关地自虐,连黑皮大嫂那里都去了,还能怪别人怎么看自己呢?
退一步说,别人怎么看自己又何妨?只要能对自己的计划有所帮助,还有什么值得在乎。
于是如烟笑了,点了点头。
嘉兰满意地双手一拍,道:"成了!"喜滋滋站起来,耳际牡丹一颤,她顺手将它捋下来,丢开了,双手都插进大氅衣袋里,风风火火地走进里间去,扬声叫,"把外头的水仙都换了!我要红艳的花,明儿一早起来就要看见!"

负责随时伺候的下人们迅速忙碌起来。如烟恍惚着走下楼,看外头夜空明净,鸡都开始鸣晨了。老天,已经快到黎明,难怪自己觉得好困乏,腿脚都开始不利索了。再怎么好强,毕竟是孩子的身子,哪儿受得住这些如火的历练。

如烟往苏铁的小楼走,真想能一步跨到床边,什么都不管不顾,倒头大睡便是。
苏铁的院子有个腰门,从那里进去,再拐过一个弯儿,就是后门。从这后门进去,紧走几步,便是小丫头的房间了,如烟比任何时候都渴望那一方小天地。她挨着墙根往前挪步,耳朵里忽然刮来脆生生一句话:"先生!这小蹄子不知浪哪儿去了,我找她去?"

如烟愣了愣,贴着窗缝儿往里看,见那间侧堂里,苏铁和依雪都没睡。依雪手里拿着把铁尺,正摩拳擦掌。苏铁摇摇头,叹了口气:"放下吧。你要问她什么话,靠这东西是问不出来的。"

问谁?问什么?如烟微微想了想,舌根便有苦味泛上来。
实在是困乏得不行了,这当口是走进去应付她们呢?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应付一宿?她犹豫片刻,便举步埋头向前走,推开小楼后门,倒向楼梯口的一方地毯上。
依雪一直盯着侧堂门口,如烟若要回房间,她必会看见。可这小楼门一响,再没有动静,不由得走出来察看,见如烟像条小狗一样蜷在地上,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好个小蹄子,浪够了还知道回来,真有本事!"伸出手来一把揪起她。

苏铁披着衣服跟出来,见如烟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手哆哆嗦嗦撑起身体来,下一秒就是要哭的样子。依雪嫌她动作慢得"装腔作势",正要揪她的耳朵给她提提神。苏铁不由得上前一步,拦住了依雪的手--她骨子里根本就是这么柔软的一个女子。

如烟趁势拽住苏铁的裙边,闭着眼睛倒向她怀里去。苏铁神色错愕,但双臂已然环住了她。
依雪大是吃醋,顿足道:"这--"
"罢了,"苏铁叹一口气,"她还是个孩子,看她这一天也够受的了。有话明儿再说吧。"
如烟已经踏实地沉沉睡去,仿佛是到这人世间最好的梦境。梦里听见自己对嘉兰说:"你说得对,这真是个温柔的小傻子。多么可惜…这样的女子,还是爱上男人。

小雅 十一、天保定尔(1)
苏铁第二天就病了。[万*书*楼]她身体本来不好,那晚喝多了酒,回来受了地上潮气,又强撑精神坐了太久,第二天就觉头沉眼重、起不来床。依雪本来还当先生要多休息片刻,后来看看时辰不对,捧碗热汤进去探问,一眼看见苏铁脸颊烧得潮红、双唇干裂,阖目躺在被子里喘粗气呢。

依雪那碗汤差点就没当场跌在地上。

苏铁这一场病,连妈妈都惊动了,忙打发人延医问药。苏铁惯常看的是宝芝堂里一位孙医生,谁知因为年节将至、他老家那边又正好捎信来说出了点事,他就携眷赶早回去了,走之前作个交代:倘若有相熟女病人来求医,请何太医代劳即可。

他举荐的这位何太医虽然身份算作太医,但只不过是替宫中外庭侍儿看病的——真要是能进内廷服侍贵妃娘娘们的主人,哪肯出来到青楼走诊?——因此依雪很不放心。苏铁躺在床上,也懒怠睁眼、也懒怠说话,依雪侍立在旁边,拿定主意闭了嘴,偏不把症候竹筒倒豆子般都主动说出来,想看这医生问些什么,再行试探,倘若看他言语间不让人放心,那这方子,不用也罢了,另再找信得过的老医生便是。

何太医年近而立,容貌长得崎岖、举止倒很沉稳,看了苏铁面色、切了脉,竟不问什么,走到外室,略一沉吟,便要落笔。依雪急了,挨上来笑问:“大夫!您看我们家先生是个什么症候?”

何太医放下笔,看了依雪一眼:“你原来想你们先生好的。”依雪奇道:“那是自然!大夫您这是怎么说?”何太医方缓缓道:“吾观贵主人面色,形损气虚、固是风寒所伤;微起赤色肿毒,却又是行热上涌之象,当有双目肿痛、难以睁开的症候。病人体虚乏力、故不能起,头面行毒、故卧不稳。《灵枢经》云‘天地相感,寒暖相移,阴阳之道,孰少孰多?’发于秋冬者,‘阳气少,附气多,阴气盛而阳气衰’,此乃天理也。此刻时正冬深,市面又未行染毒症,何以发出如此厉害之热毒?汝并未以贵主人病案尽吐,或有试医之意,然医学‘望、闻、问、切’四字,岂可独缺问乎?幸孙仲德兄已先以贵主人脉案药理见告。吾今查贵主人脉象,肝脉平和,皆仲德兄经年调植、贵主人顺气养性之功也,惟心脉微涩,日常血溢、维厥、耳鸣等症〔见注〕并未见大好,再加身体易汗,值此寒伤,便胃气上涌、将肾中所养之火一时都带上面部来——须知贵主人失血虚损,此根种之也久,必是幼年便失调犯下的,孙大夫所写日常膏方,皆为贵主人补中益气,使阴阳调谐也,贵主人真阴原本全赖药物培住、以此为基础逼得金坚火定,〔见注〕如今寒气大盛失调、想必又有不卧费脑之事,便激得邪火上走,发出热毒来。你将前言后果不对我说,倘若我遽然投下清毒解火之药,外表虽清,里头五行失序,将身子坏了,后面还如何调养?以后切不可自作聪明,面对医师先把嘴巴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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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大意来自《黄帝内经灵枢经》之“邪气藏府病形第四法时”。

注2:大意来自清朝毛祥麟所著《毛对山医话》:“即如虚损一症,丹溪谓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主治在心肾,以心主血,肾主精,精竭血燥,火盛金衰,而成劳怯,故治以四物、六味补益真阴,俾火自降而肺金清肃。在东垣则又以脾胃为本,言土厚则金旺,而肾水亦足,故以补中益气为主。后世咸宗李而以来为误,谓造化生机,惟藉此春温之气,若专用沉阴清化之品,则生生大气索然。是盖未知上损从阳,下损从阴之义矣…失血之症,弱年易犯,而治之颇难。”
小雅 十一、天保定尔(2)
依雪听这一篇,洋洋洒洒,虽然许多“之乎者也”的话是有听没有懂,但也觉着凶险,及至何太医把最后几句一说,她吓得双膝一软,不觉跪向地上,碰头道:“太医救我们家先生!”于是方把前前后后有关细节都说出来,流泪:“都是我多嘴害得先生醒夜。[萬書樓。。wanshulou。]是我害了先生了。”何太医不理这些,又问些起居的事,方才落笔,写了两张纸,标了顺序号,道:“先将孙大夫的膏方停了,把第一剂药吃上一天,明日午时换第二剂,期间病人若思饮食,进极薄的梗米粥。至后日,病人身体当会强健些,在下将来复诊,斟酌施个针炙,然后再换调养之方。”〔见注〕

依雪接过这两张方子,粗粗扫一眼,见第一张上有连翘、黄苓、甘草、枳实等七八味,皆不是什么奇药,第二张也不过加了味枣仁、减了味黄苓,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她此时再不敢怀疑何太医,忙拿出去叫小丫头抓药,切切嘱咐:“银子不论,叫堂里当心抓最好的药材来!别拿些有形无质、失了药性的东西来充数。倘若误了先生的病,卷铺盖到他们堂前闹去!”又到自己房间,开箱子摸出两个大银锭,也不拘份量,拿红巾一统包了,出来殷殷勤勤奉给何太医,送他出去,直送到大门口方回。纹月被田菁差着过这里来帮忙,写云也过来了,看见依雪的动静,咬着纹月耳朵笑道:“看她这会子倒舍得。妈妈不给诊银么?她偏还另拿自己的体己给主子的大夫打厚赏!”纹月并未说什么,正好依雪回来了,眼睛冲写云一瞪:“我的东西都是先生给的。但凡能救先生的好人,我给多少又怎么样?!”写云讪讪道:“知道你忠心了。”在屋里装模作样转了一圈,看看插不进什么手帮忙,告辞走了。纹月接过依雪手里的毛巾绞着。依雪心里烦躁,踩在门槛上看看抓药的丫头还没回,风中却又有琵琶声传过来。依雪不由得嘴里恨道:“这边有病人,那边还弹得欢!”

“哟!别说,人家紫妹妹这样的勤快人得了机缘,能不练着吗?”金琥的笑声。依雪抬头看,见是金琥、宝巾、嘉兰三个,结伴儿走过来探病哪!忙上前见礼。嘉兰按住她的肩:“成了!风地里站着唧歪什么,还不进去说话?”依雪只能掀帘子请她们进去。

苏铁卧在枕上,少不得将眼睛微睁、头转将过来,含笑说些寒喧感谢的话。可怜她声音都沙了。

金琥站在门边,也不再望里走,笑道:“苏妹妹快别说话了!不然劳累了病体,倒是我们探病的不是!我们也就是来看看你情形,这风寒发热的虽不算什么大症,也得好好静养才是。那你歇着,我们这就走了。”宝巾“噗哧”一声笑出来:“瞧金姐姐这张嘴,才进门,就说走了!”嘉兰却点头道:“这是实在话。苏先生原该静养的好。来看看,是探病人的本分;若坐着不走,倒成打扰的了。”金琥合掌道:“着啊!再则说,还有个病人要去探呢,探晚了,怕宝巾妹妹着急!”宝巾脸一红,拿手帕子打她:“偏你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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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 十一、天保定尔(3)

依雪在旁边问道:“还有个病人?那是谁?”金琥掩嘴笑:“还有哪个。[]李斗,李星爷,昨儿也着了凉了,今天也起不来床呢。一般的抓药来煎。”依雪大诧,朝外头努努嘴:“饶这样,那位——还弹着?”宝巾冷笑:“看多了几本书,当是庄周鼓盆呢〔见注〕…呸呸呸。”自己觉得这个比喻不吉利,啐了三声祛邪,正待再往下说,嘉兰止了她道:“行了。平常只管说笑不妨。苏铁如今病还没好,听多了怕头晕。走罢,等她好些再来。”就手儿把金琥和宝巾两个推出去。

依雪在旁边庆幸,暗道先生终于可以休息了。嘉兰转身却又回来,在苏铁床头坐下。她原来镇天儿用薰香,如今都洗净了,家常穿件棉布袄子,通身只有阳光里晒好的干净衣物清香,连头发上也没抹香油,单拿条棉帕子兜了。苏铁阖着眼睛,唇角轻轻一扯:“走罢。”嘉兰只是温柔的回她两个字:“闭嘴。”

依雪咬唇站在门边,不知说什么好。三个人这么默默的呆了片刻,药已经煎上了,纹月将熬好的粥罐先捧进来。依雪忙接过,热腾腾舀出一碗,端到床边,嘉兰顺手儿接过碗,拿小调羹细细调着,自己拿嘴唇试了试,已经可以入口。依雪将苏铁扶起,嘉兰便喂给苏铁。苏铁略喝了两口,摇摇头,依然躺下。

琵琶声没有停过,从断续到流畅,隔着这么远的风声听起来,有了点幽幽的意思,还挺悦耳。嘉兰手伸进被子握住苏铁的手,慢慢顺着琵琶调子哼了起来。没有语言,那温柔的咿咿唔唔哼鸣中,苏铁就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