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在火上的中药香也就这样渐渐变浓。

你在这时候,轻轻掀帘子,走了进来。掀时,注意动作轻些再轻些,先掀外头帘子,放下了,再掀里头的棉帘,省得带进风。进了门,并不再往里走,深深的行个礼。

依雪跳起来,抓住你的肩,边往外推,边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还晓得回来?你一早是跑哪去了?你还敢跑回来见先生——”呵斥声忽然断在喉咙里。

门外,笑模笑样儿的,是小郡爷随身的小厮善儿,向依雪打个躬:“姐姐!忙着哪?”

依雪忙深深的还了礼:“善小爷!哪阵风把您贵人给吹来了,还这么客气,叫奴婢怎么受得起?”

善儿笑容不改:“对姐姐们客气,那是咱们男儿身的本份。就是咱们爷,对着如姐姐还客客气气的哪!俺怎么好失礼数?”

依雪困惑的看你一眼,问善儿:“善爷,您说小郡爷来了吗?”

善儿点头:“可不是!早来了,刚刚妈妈在前头说了些话,叫如姐姐回来拿箫的,如姐姐也是心肠好,听说她出来之后,这边苏先生竟病了,她急得不得了,非得到先生床头探探不可。姐姐,这苏先生病得怎么样啊?能让如姐姐进去不?不用耽搁太久就好,我们爷还等着呢。”

依雪听得这么说,哪敢作梗,便请你进去,还要向善儿说句好话,表示她和苏铁平时都是挺照顾你的,善儿可万万不能回去告诉小郡爷说她欺负你,惹出是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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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庄子》外篇“至乐第十八”:“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jiǎo)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小雅 十一、天保定尔(4)

你哪里顾得上理她,进屋,几步跑到苏铁床前,不敢出声,只挨着嘉兰跪坐下来。(万书*楼)嘉兰手仍在被子里握着苏铁,看了你一眼,轻轻道:“你们先生病着呢,你今晚能回来照顾她不能?”你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嘉兰笑了。

你们已经通了暗语。

具体事情要从今天中午说起。

青楼里的人睡得晚,中午便等于是寻常人家的早晨。那时候,紫宛还在房里睡呢,外头忽然通报有人找。待要问名姓,外头只是笑,说是贵客。紫宛心里奇怪,不知是哪位,草草把头发一挽就跑出去看——心想能这么早跑进来的人,也不会计较看她棠睡初起的样子。

谁想一出去,见小郡爷,绾一枚犀簪,着一领白袍,素带金缕,面庞如玉,坐在那里沉静的等着,听她来了,回眸笑:“紫姑娘早。”

紫宛顿时觉得自己头也太蓬、衣也太乱,太也像个疯婆子,不好意思的缩了半步,方规规矩矩行礼道:“小郡爷!您怎么来了。下人乱开玩笑,也不肯通报名姓,害得奴家怪不好意思呢!”

小郡爷启唇笑道:“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事,你这家常样子极好——我是来寻七叔的。烦请嫂子通报一声,请他出来吧。”

紫宛脸一红:“小郡爷,您也拿奴家取笑呢!”转回后面去唤李斗,开他门一看,满面通红,裹在被子里呼呼的打鼾。紫宛笑道:“酒还没醒!”过去推他,触手方觉不对,惊道:“你发寒热了?”李斗睁开眼睛,兀自笑:“怪道我觉得头沉沉的,又不是宿醉的沉法。现在几点了?”

紫宛见他说话还清楚,便放下些心道:“中午了。小郡爷在外头,说找你呢。你能起来不?我这里备着些伤风感冒的丸药,你先服点儿罢。”李斗点头笑。紫宛叫进丫头服侍他穿衣,自己亲去取了药丸来,连水杯一起捧给李斗,口中笑着埋怨:“什么节气了,还只管一喝醉就四处乱倒,能不受寒么?又不是金刚的体魄,当心倒在哪个园子角里就作了花泥!”李斗笑道:“养身这种事,是南小子他们才弄的玩艺儿,我是不懂的。真倒了,只得麻烦你把我撮回罢了——或者真成了一摊泥,你记得过来浇奠几杯酒,我泥得也就不冤了。”

紫宛捶他一记:“说什么呢!”扶将出去。小郡爷见李斗的样子,难免慰问几句。李斗笑呵呵的说不妨。他原本十天里要醉个九天,走路时常歪歪倒倒的样子,因此小郡爷也便没往心里去,老实说正事。

第一宗,刚刚他来院子里,妈妈一盆火的接住了,笑说年下有个新曲儿还想请他及李星爷赏玩赏玩、赐填个词。这曲谱听说已经叫人交给星爷了,是不是待会就去青衿堂研究去?

紫宛忙从怀里掏出曲谱,说这谱儿是她收着了,待会一起过去罢。小郡爷点了点头。

第二宗,他这管箫再没第二个徒弟,就是那孩子如烟了。这几日没见,不知如烟用功不?是不是淘气了?

小雅 十一、天保定尔(5)
李斗扶住头,说如烟和往常一样,很好。[万书楼。wanshulou]紫宛又虚捶了他一记,道:“什么好呢?自己不睡,拖得人家孩子也到半夜不睡。当人家孩子跟你一样有精神?”李斗便笑,承认果然是他不周到。小郡爷微微笑着欠欠身,道既然如此,烦请李斗两口子先去青衿堂,他却去考考如烟的功课,随后便来。

那个时候你犹在呼呼大睡,小郡爷也不叫你,只在窗前坐下来,静静的,等着。

你不知道:如果当时你一直睡下去,他会不会终于决定叫醒你呢?如果会的话,用什么方式?又或者…一直会,等着?

总之你还是自己睁开眼睛,醒来,窗外麻雀“啾啾”的叫,小郡爷脸上没有半点儿不耐烦的神色。

也许他等得不是很久。不过,这个人脸上也确实从没出现过任何失态的表情——至少你没有见过,从第一次见面,直到他死去。有时候你忍不住会想:这样的人,到底是对一切都太有把握了呢,还是对任何事都已经失去了兴趣?

这样想的时候你就觉得他很亲切,像是个父兄,或任何有血肉联系的人,清晨出现在你的床头也是很正常的,简直不用惊讶、不用行礼,就这么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好。

“我听说,快乐的人刚睁开眼睛时,第一个表情是微笑的;悲伤的人从梦中醒来,则会皱眉头。”小郡爷轻轻掸掸衣襟,“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那个笑容并不代表快乐。

你仍然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他欠欠身:“前段时间,因为家父想为我定一门亲事,给拘住了,一直没能脱身出来。你还好吗?”

这算是道歉么?你微笑,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好。

那时候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什么表情?吃惊还是赞赏?仿佛是个猎手,有意把猎物撩在陷阱里许久,拣个日子过来看看,发现那猎物没啥衰弱乞怜的迹象、还蹦达得挺欢,于是出现的表情?

然而这可疑的表情转瞬即逝,他流露一点关心、一点焦灼:“我听说——有一个人,想逼你作点什么?你需要我帮忙吗?”

你想摇头。但是且慢!

虽然你自己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虽然这种主动送上门的“及时雨”非常可疑,但是…呵,为什么不呢?

多接受一次他的帮助,他就更成了你的恩人,你与他的关系一下子又近很多,何乐而不为?

你心底笑了笑,脸上露出惊喜、感激的表情,伏到床上向他磕头。

他摇头笑:“不必如此。”再次欠欠身,“梳洗一下?说是要叫长庚和我给新曲子谱曲,地点定在青衿堂里,一起过去吧。”

你点头,他走到门外去回避,刚走出两步,又转头温柔道:“你知道,你若想要个人服侍,我可以给你找一个。”

你想了想,摇摇头,笑笑。眼下还没这个必要,何必多说多动,惹人侧目?丫头是肯定得要一个的,却等到形势成熟时,去拜托合适的人出力好了。

心里这样考虑着,你的情绪是冷冷的,不过脸上笑容却羞涩得紧,以表示一切推辞都是出于谦逊。于是小郡爷也笑了笑,就到门外等着。

你梳洗打扮,动作极快。谁叫你正在这个年纪?只要睡醒了,洗把脸,就是活鲜鲜一个小妖精。佩什么宝石?你的双眸就是宝石。戴什么珍珠?你的笑容就是珍珠。贴什么花黄?你的双颊就是最娇嫩的鲜花。

把辫子编好,走出门去,与小郡爷一道前去青衿堂,外头风吹过来,他很自然拉起你的手,问:“冷吗?”你抬头笑,晶莹小脸对着他微微俯下的笑容,实在是赏心悦目的画面嗳,你们两个,头凑在一起简直是一双璧人。

…虽然彼此异梦。

小雅 十一、天保定尔(6)
他吩咐不用惊动他人,所以苏铁楼中依然是静悄悄的,依雪也不知道你被小郡爷带走了。[万书楼。。wanshulou_]

你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走到青衿堂。那时,不但妈妈、李斗、紫宛他们已经坐好,宝巾和金琥等几个熟谙工尺音韵的也给叫了来,正热热闹闹的一起说话儿呢。

宝巾埋头在纸上划着什么。金琥展眼见到你们来了,笑着迎住:“嗳哟,可来了!就等着郡爷您,才好奏新曲儿呢!”

堂下,笛师已经恭候多时。

小郡爷扫了一眼,笑道:“原来是笛曲。”

笛师拜道:“是小人谱的曲子,故此先用笛法写的。想来用箫也别有韵味。郡爷大人才艺绝世,若能为小人的俚曲指点一二,小的感恩不尽!”

宝巾“卟哧”笑道:“裴师傅从来这么嘴甜。”

笛师裴师傅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小的从来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小郡爷淡笑道:“我不过寻常消遣,说是票友还不够格呢。师傅是行中人,莫再谦逊,请罢!”说着轻振衣襟坐下。

他衣带上插着那管玉箫,依然是洁白的样子,白得那么寂寞。你想:这管箫,在今天这个场合,是绝不肯发声的了。

紫宛手指不动声色在琵琶柄上滑过。她已经戴了指甲套子。〔见注〕

李斗将头歪过去笑道:“怎么把这个带出来?打算给笛师傅和一段儿?”紫宛白他一眼:“昨儿自替你接了曲谱、为你伺候安枕,方才睡觉,连琵琶弦儿都没动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斗抓抓头发:“没有练习,果然不能弹奏。是我问差了——然则,你抱它过来作什么?”紫宛这才嫣然一笑:“你杯中不能无酒,我手里时常有弦,这才是送流年的意思,又何必非要作点什么才好?”李斗呆了呆,纵声大笑。

金琥笑道:“你们拌嘴儿有趣,这曲子还听不听了?”李斗道:“听!怎么不听?快把词谱发下来。”宝巾才笑着把那张纸传于他们:“这就是定下来的词谱了。平、仄、中,都在上面,你们看一遍,再听曲,听完了就要填词交稿的!可不许赖。”小郡爷一笑:“我从来没什么急智。长庚才是此道高手,何苦叫我陪衬?”

妈妈歪在椅子上只是看着他们,此刻也笑了:“小郡爷,你莫太谦。老身这双眼睛也不算全瞎了。您不给我们,那是另一番说话。倘若还肯赏这个脸的,老身倒跳一支舞来敬你,除非你嫌弃不想看!”小郡爷动容,拱手道:“久闻史妈妈舞艺绝伦,当年一支剑舞哄动京城,算来已经封刀几年了。若能为在下破例,那是在下的荣幸!”说着将词谱看了一遍,递于李斗。妈妈补上一句笑道:“探花郎的诗才是不用讲的,作了也不算什么,非要作得好了,老身自有好礼奉上。”李斗笑道:“知道我不爱看舞,想来是准备好酒了。”众人都笑:“星爷在我们这里不知喝了多少,还要讨!”


小雅 十一、天保定尔(7)

李斗便从小郡爷手中接过词谱。[万_书_楼。。wanshulou。]小郡爷见他笑容虚浮、手指微微发抖,心下打个突,道:“身体有没有大碍?”李斗不语。紫宛便在他肩上按一按道:“玩过以后,还是回房睡罢?”李斗笑着点点头。

众人终于静下来,等待听曲。裴师傅看时候差不多了,慢慢吁出一口气,端正心神,将笛子捧起来,顿一顿,方凑近唇边,开始吹奏。

别看他平常说起话来点头哈腰,真一吹起笛子,完全换了股架势,真不愧是行中有名的角儿。

能在妈妈面前办事的人,虽然身份三教九流贵贱不等、品性南辕北辙良莠不齐,但这专业水准,是绝不会差的。

你悉心听去,这曲子倒也不算多么清雅,然而特别的流畅悦耳,令人一听之下便起亲切之心。主旋律重复第二遍时,几乎已经可以跟着哼起来了。

——琵琶音在此刻响起。

林间清流骤然得了瀑布的华彩,愈加明畅。好个裴师傅,被紫宛这出其不意的一搅,并不曾乱了阵脚,反而立刻就会过意来,主动配合,将笛音降为辅格,去衬那琵琶音的琤瑽〔见注〕。又是好个紫宛,早知裴师傅的手艺必不会让她失望,此刻更抖擞精神,五指翻飞。独奏成了合奏,琵琶稍弱处有笛音婉转弥补,笛音容让时是琵琶裂金碎玉,比之先前独奏时,更觉丰采绰然,人不但想跟着哼、甚至有想随之摇摆起舞之感。双音珠联璧合,齐奏至结束,紫宛住手不弹,裴师傅继续将尾声吹完。有了方才的明艳乐章,此刻再用一管竹笛结尾,更觉清致宜人。

妈妈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笑了:“这倒好。你再下去跟裴师傅参详参详,就把这曲子改作合奏吧。”话音方落,金琥第一个拍起巴掌来:“好好!紫妹妹,原来你赶早儿练过了。”

紫宛先向裴师傅行礼致谢,方笑一笑回金琥道:“哪有时间。不过听这调儿确实好,心中感悟,手中不由自主就学了出来,轻狂了!姐姐一哂。”

这种说词,你是不信的。琵琶有多少样技法、多少种表达?纵得了个主旋律的架子,什么时候捺、带、擞,什么时候弹、挑、轮,什么时候打剔滚抚、什么时候又该挂勾抹飞,才能奏出佳音?这岂是听人家吹了一段笛之后,就轻易“即兴”得出来的!

——或者,天底下,也许有这种高人存在,但绝不会是现在的紫宛。

那她是怎么弹出来的呢?呵,昨晚拿到曲谱,好好看过,将旋律印在心中,反复默想,将手指动作在脑中演练,已经作下了定稿吧?故意不拿琵琶练习,是怕琵琶声一发,就着了痕迹?定要制造出信手一挥的效果,才能更叫李斗赞赏啊!

今日一起床,小郡爷就来了,妈妈就叫大伙到青衿堂赏曲。这件事她未必能算到。但李斗很快就要听曲填词,总是能预料的。快些作好准备,一遇到机会就挺身而出放手一搏,这才造就此刻的效果,是不是?

呵呵,这个当初宁愿冒险逃跑、也不肯乖乖作姑娘的家伙,真用起心来,表现可老实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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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两字应写作“王争 王从”,音取痴增切、痴松切,念之如“撑匆”,意为玉声,荧某在电脑上换了几种输入法都找不到后一字的本字,抱歉。

小雅 十一、天保定尔(8)
你忍不住手痒痒,心想:你若昨晚有时间看谱子、今天又把箫带了出来,能不能也演奏到她这种程度?

小郡爷似乎无意的扬起头来看了你一眼,目光含笑。(万书*楼)你想了想,赧然一笑,低下头去。

李斗“啪、啪、啪”轻轻拍了三下手。紫宛问:“怎么?”李斗躺在椅子里,半闭着眼睛道:“很好。”紫宛便按着他的肩头,一笑。

你想,这副场面,倒有点老夫老妻的感觉呢…不管其中一个人多么任性、另一个人又下了多么委屈的心计,单看这场面,倒颇为温馨感人。

宝巾咬牙笑道:“填词填词!可怜我们几个小女子都眼巴巴等着呢,好意思叫我们地老天荒的杵下去么?”

金琥掩着嘴一眨眼:“难道星爷嫌这样太容易了?要不咱们限个韵字吧!”

妈妈拿眼朝金琥一剜,又瞟瞟紫宛。紫宛便伏在李斗肩头轻道:“不限韵字,写起来更自由些,你说呢?”

你看了看小郡爷。李斗笑道:“我这会儿觉得都无所谓,阿逝你说怎么着?”

小郡爷欠了欠身:“就定韵罢。左右我是陪坐的,七叔在前头挡着呢!”

李斗向后一靠,笑道:“不是假惺惺的时候,不喊七叔!”

他笑容确实有些太过恹恹的样子,脸色也比先前更加的不好。连你这样忍心的孩子都有些担忧了,看看小郡爷,小郡爷沉吟一下,没有开口。

李斗这个人,恣意妄为,哪里是别人劝得住的。此刻坐在这里要填词,他不曾主动示弱退出,人家劝了又有什么用?当心别惹出驴脾气来,越拦越倔!只有叫他过了瘾,再好好歇着去罢。幸是小小伤风发热,略拖延几时大约也死不了人,待会儿请个好大夫开个方子就是了。

宝巾头脑可没这么清楚,张口想说话,金琥抢着笑道:“探花爷,您保重!不然劳累了,这儿可不止一个人担心呢。”

妈妈接口斥道:“偏你话多!还不和宝巾拣韵部去?”说着向众人笑道:“这俩孩子就是心眼儿少、话头儿多。”

她的语气神情都是玩笑说话的样子,但背转身丢给金琥的一个眼神,却叫金琥心下发毛,赶紧闭了嘴。

于是掷骰子拣韵部。因这曲子收尾音调当为仄声,而仄韵分为上、去、入三部,那特制骰子的六面便分别刻了两个一点、两个二点、两个三点。金琥掷去,是个一点,乃定为“上”部。宝巾接着取了这一部的签筒,摇出来,是个“十九”,题云“十瓣花开九瓣好,风雷过尽长天皓。”她笑着将签展示给大家看了,道:“上声十九皓。”

紫宛和你各自取了文房四宝,为小郡爷及李斗二人研墨铺纸。妈妈笑道:“反正是个新谱,不如句读随意、添减衬字随意、旁韵不妨、到底哪里落韵脚也只管自行斟酌着定——反正怎么方便就怎么写罢,写好了,才成定例呢,成不?”

小郡爷袖着手笑:“总之我只看长庚在前头作例子。”


小雅 十一、天保定尔(9)
李斗一笑,并不推辞,扬笔在纸上一挥,起句道:“江上一片风流彀,”

你凑在他肘边看,自己心里也默默揣想:若是你,后头能接上什么句子?“

李斗却停住笔不写了,众人还在等着,外头夹脚儿响,一把动听的声音笑道:“适才听着有琵琶、有笛,音律也不认识,倒入耳得紧。[]我想着,妈妈宴请哪路神仙呢?也不叫我!这急着赶过来,原来你们都在。怎么不弹了?”

裴笛师起身笑道:“嘉先生好!”

那来的可不是嘉兰,穿套散搭子花鸟仙鹤舞云桃红底四经绞罗的小袄子,紧紧束着身段,收拾极伶俐,油亮头发挽个流仙髻,插朵火红蕉花,益衬出那粉面颊、黑眼眸、娇艳的双唇来。身上也不知薰的什么香,人未至面前,馨香已至,倒不觉多么浓烈,只那么暖洋洋、喜微微的撩人。

她这么一阵风的旋进来,芙蓉面上含着个笑、桃花眼角带了个嗔,先向裴笛师半福一福:“裴师傅好!”回过身来一路招呼下去:“小郡爷好!探花爷好!紫妹子好、金妹子好、宝妹子好,诸位姐姐妹妹妹好,妈妈——好!”

她声音极清亮,这么一大串话格愣也不打的念下来,不是唱戏都像唱戏,把“妈妈——”那个长音一拖、“好”字那么一咬,几乎就要抖翎子亮相了。

妈妈歪着笑道:“你们昨儿回来晚了,该好好休息才是,我就没叫。怎么跑过来了?李星爷和小郡爷要给新曲谱词儿呢,你去伺候着?”

“咣啷”,毛笔落地,李斗软绵绵倒回了椅子上。众人皆惊,知道他果然是撑不住了。李斗也不再逞强,任紫宛扶着,回房去。

你正暗地皱眉:看李斗写第一句时还好,怎的你过去到他身边一看,他就停笔、继而就撑不住了?外头忽“咚咚咚”又奔进一个人来,却是依雪,满头大汗,口里大呼着:“妈妈,妈妈!我们先生病了!”

——是在这个时候,依雪发现苏铁病倒,前来禀报了妈妈。

院中一下子倒了这么两个重量级的人物,惹出一番手忙脚乱,妈妈赶紧的吩咐老夏去联系医生、采霓安排房里养病的各项所需。嘉兰却慢慢的在小郡爷身边坐下来,抱膝看他:“星爷既是病了,小郡爷,这谱新词的事儿,只好着落在您的身上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