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八·皇皇者华(2)
如烟此刻简直想大笑。
这算什么?不想当名妓的婊子不是好婊子?贴虹少年立志、勇气可嘉?可问题是,贴虹她不是这块料啊!妈妈当初将她分在缕思院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不是个能颠倒众生的坯子。
可惜现在如烟再怎么比手画脚、找纸找笔,要把这其中的利害告知她,贴虹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一门心思化悲愤为力量,要往那条不归路奔去,谁若是真逼她看清楚前路,她只怕更要发疯。
于是如烟颓然垂下手去,片刻之后,将苏铁送的托盒打开,泡一壶玫瑰柠檬茶,配着香甜船点一种点心,造型非常繁多而可爱。,且相伴消磨一个宁静下午,不管后事如何。
贴虹从此去了粉头那边开铺。当天晚上的夜宴上,如烟伺候在苏铁的身边。苏铁将一段《何文秀》唱得缠绵刻骨,中大夫大人击节道:"这便是苏先生的魅力!先生开得口来,我竟不知你是男人还是女人。"苏铁徐徐笑道:"但凡入戏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八股佬赞叹道:"所谓心中无相,天花不沾衣。这才是佛法心境!"众人推他笑道:"快罚了酒去吗!什么地方,你倒说佛法?小心天雷劈。"八股佬也笑。苏铁抻抻衣,婉言告罪,到后头去更衣。
所谓更衣,不过是如厕的婉称。而苏铁此番却是真的去换衣服。她嫌酒气、人气太容易熏浊衣裳,每隔段时间,总要换身衣服的。如烟、依雪跟过去伺候。
苏铁的身子挺拔,极瘦,解下衣服来,里面不过是个骨架子,连胸都几乎是平的。她还偏要选那些极宽大的袍子,穿上去就有了飘飘欲仙的样子,再加上冷峻的颜色、简单的剪裁,凛然有不可亵渎之姿,成了别人学不来的仪态。
"什么更重要呢,骨头还是皮肉?"她平伸双臂让如烟和依雪为她换衣,口中忽然提问。
如烟怔了怔。
"我喜欢先生的骨感。"依雪笑答。
"其实都一样。"苏铁淡道,"上天给你骨头,你就用骨头;上天给你皮肉,你就用皮肉。没有什么是最重要的,没有什么是确定的。你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口味,但要让每个人都看得见你的独特之处,这便是名妓的风韵了。"苏铁看如烟一眼,笑一下,"难不成,你的心思不只是个名妓?"
如烟仰面看她,宁静微笑。
上天赐给她宁静,她就利用这宁静。
衣服换好之后,依雪扶苏铁出来,外面有人迎上来笑道:"这件袍子也只有先生您穿得,先生真是天生的衣架子。"众人簇拥苏铁回到宴席。如烟留在更衣的小间里,为苏铁整理衣物。
这个屋子里摆着舒适的坐具,一面大镜子,四边是一格一格的换衣间。众姑娘在前头发现衣着打扮有什么不妥,又懒得回房时,就都来这里。衣摆上沾了污渍要换一件的,帔带颜色不对要调一条的,兜肚歪了要解开重系的,发髻乱了要拆下再打的…嘈嘈切切,甚是热闹。如烟将苏铁换下来的衣物打成包,准备交给洗衣婆,回身看见旁边的一个衣包开着口,里面落了只珍珠耳环,心里动了动,悄悄把这只耳环藏到袖子里。
那天晚上,如烟再没回宴席上。宴毕,苏铁将她叫来责问,她用纸笔解释,说自己去找贴虹了,然后垂手站在旁边,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苏铁倒作罢了,只叹口气:"以后少乱跑。"
如烟确实是去了粉头那边的院子看贴虹,同时,还悄悄播下了一粒灾难的种子--对,只是播种而已,剩下的就是静候它生根发芽了。男人们一个都不能替如烟设法,她只能将女人们未来的发展交给她们自己决定:这片土地上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呢,还是抽枝展叶大闹一场?毁掉一些人,却只救一个人?
第29节:八·皇皇者华(3)
第二天,瑞香先生的房里丫头写云吵嚷着说她的珍珠耳环不见了,没有人应声。如烟心里明白:这粒种子已经找到了它肥沃的土壤。
瑞香生性多疑,对底下的人也很是严苛,在她手下攒点儿私房物件儿不容易,因此写云丢了这只耳环格外心痛,在书寓院子里还不敢高声,走到长三这边,舌头就翻翻搅搅嘟囔不止了。正好一个女人走过来,是给各房姑娘跑腿买东西的,众人唤作四嫂。她本来与几个得脸的丫头都相熟,此刻见写云过来,一边走一边嘴里顾自嘟囔着什么,忙迎上笑道:"好姐儿!这是遇到啥事了?怎么自己跟自己说话呢?"
写云抬头看她,眼圈儿都红了,道:"嫂子!我这苦正愁没处儿说去--昨儿晚上,我的那副珍珠耳环丢了一只!"四嫂道:"是上个月我刚替你捎带回来的那副?天老爷,怎么就瞄上它了,这是谁下的手?"写云恨道:"真不知道呢!我寻思着客人们都有头有脸,断不会贪我们下人的小东西。书寓里上上下下又是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拿了也不好意思戴出来,拿它无用。因此恐怕是别院里有哪个不长眼的贱种拿了。嫂子你里里外外都相熟,倒是要帮我看看!"
四嫂想了想,冷笑道:"戴出来?只怕早偷偷摸摸地运出去了!"写云吃惊道:"谁能在院里偷贼赃运出去卖?这叫人还怎么敢睡觉了!嫂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四嫂却不再接她的话茬,满面堆笑道:"瞧我这张贱嘴!我不过是随口一句,姐儿千万莫往心里去。"写云不依,追问道:"嫂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这院子里头到底有什么猫腻儿,别瞒着我!"四嫂先是逡巡左右,悄悄道:"我也是实在跟姐儿感情好,忍不住漏句嘴。姐儿你也别高声,这条路子未必走得通。你要是肯听我的,咱们就试试,要是不成,千万别吵出去害了我这把老骨头,你答不答应我?"写云忙点头,赌咒发誓都听四嫂的。四嫂这才附耳与她:此事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此时,繁缕正与宝巾在房里打双陆。繁缕听见外头指桑骂槐地吵吵,心中烦躁,道:"什么"别院不长眼的贱种",这哪像小姑娘家说出来的话!一个耳环值多少,由我算钱给她就是了,省得老在外头啰唣。"宝巾偷偷向窗外望了望,连连冲她摆手:"别!她这耳环,我也听说了,色润形圆,是值钱的。瑞香不信这丫头能攒下这么多钱来买这东西,就找写云去问了,她只说是魔国走私来的假珍珠,不过是个便宜货,这才瞒过去。"
繁缕叹气:"高低能值多少银子?我给她就是了。"说着,她丫头纹月递进张简子来,宝巾好奇地探头看:"谁的?新科进士徐大人?我说,上次他吟得那么悲悲切切是怎么回事?家里死了人了?"繁缕随手将简子往袖中一藏,扯开了话头,对丫头纹月道:"我受不了耳根子聒噪,你替我开箱子取钱打发了外头那丫头去吧。"
宝巾冷笑道:"钱倒是小事。她的主子是谁?有名的小心眼、酸肝肠,面上温柔、肚里尖刻的主儿。我知你是好意,别叫人家反把你当了贼。"说着扶窗根儿往外看,不禁诧道,"咦,这四嫂这么有本事,扶着肩儿就把她劝走了。别是走去算计谁吧?"繁缕道:"罢了!都是掉在苦窠子里的女人,谁还算计谁呢?"
宝巾听得连连冷笑,看繁缕神情恍惚,不便说下去,甩手道:"行了行了,也不扰你了,我找李星爷快活去!"繁缕一诧,疑道:"他不是和紫妹妹一道吗,你又过去?"宝巾赌气道:"譬如我跟你好,也跟金琥好,没什么不对。他跟紫宛好,也跟我好,又有什么错?大家无非找乐子,不然怎么过这一世。"繁缕只是摇头,眼看宝巾走远。
第30节:八·皇皇者华(4)
这时候如烟拿一把扫帚在扫院子,是苏铁分派她干这个的。她对如烟说:"你的心不够静。"如烟将这话听了进去,于是便认真握着一把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挥动又挥动,看竹帚在泥土上扫出细细的流纹,像眼前一个个日子,似乎清净分明,却数也数不清,时光就在这刷刷声里连绵着就过去了。
一双布底鞋出现在如烟的面前。
(--窗下,依雪正伺候苏铁漱口、梳头,问主子:"您为什么要把这个小哑子留下来呢?我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心里面发毛。")
如烟抬头去看布鞋的主人。
(--苏铁回答说:"因为大人。")
布鞋的主人,那清秀双眉的温柔,过了半生仍在,是骗死人不偿命的温柔。
(--依雪吃惊道:"因为大人?")
礼部尚书叶缔很和蔼地点点头:"扫地呢?"
(--这时苏铁又摇头道:"或许是我疑心,猜错了,但我总担心这孩子来者不善。")
如烟没有言语回答他,她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看着他微笑,转身向庭院的门口走去。一片黄叶落下,擦着叶缔的肩膀,微微打了个旋儿,才落在地上。
(--苏铁决定坚持,自言道:"我要自己亲眼监视她,不许她对大人不利。")
此时叶缔掀开门帘子,抬步而入。
依雪叫道:"哎呀,大人,你怎么就这么自己过来了!来来,屋里坐,衣裳着了潮气了吧,可要烘烘?"
苏铁温柔地开口抱怨道:"怎么也不说一声,这样不差人打个招呼就过来了,大人存心臊我不成?"
如烟静立在院子当中,捡起那片黄叶,在指间慢慢转着,将它一点点揉成了碎屑。
第31节:九·鸿雁于飞(1)
九·鸿雁于飞
一点胭脂薄,千载红颜老。冥冥失轻烟,落落随荒草。鸦声此时多,适意从来少。世事元如此,胡为伤古道。
珍珠耳环酿出大祸,是迟早的事。这一天,这大祸终于来了。
写云一把揪住厨娘,嘴里破口大骂:"死不要脸的东西!人家偷我们的,你就帮她们拿出去卖?好好好,有偷赃的,还有收赃的,一条龙的蛀虫下来,整个院子还不被你们搬空了!"
厨娘已骇得脸色铁青,强辩道:"姐儿,说话得有凭据。哪个收赃了?三司拿人还得讲个凭据呢,可不能胡吣!"
写云从地上捡起一把珠宝,摔到她脸上问:"看看,看看,这是什么?我早知道你收了赃得拣个好日子一并送出去,跟了你好几天了。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该当报应你这奸妇!"
其实写云哪里知道厨娘的勾当?都是四嫂在她耳边交代了,说这厨娘平日里常给粉头们销赃,倘若珍珠耳环是给院子里的人拿去,多半也要从她的手送出门。她暗地里又帮写云盯准了,看厨娘收拾个包裹要带出去时,便去叫写云。写云便紧赶过来,佯装仓促撞上,弄散了厨娘的包裹,将一包的零散东西丢得一地,一看里面果然有那只耳环。写云于是大吵起来,四嫂躲在角门外暗笑。厨娘此时全无还手之力,只能辩道:"这是…是那些姑娘们手头用度不宽裕,送些东西来托我去当,我哪知道是什么贼赃…"
写云没等她说完,兜头就啐了一口,骂道:"她们是你家的姑娘?!你给她们溜门子、舔屁眼,还会不知道是贼赃!"厨娘恼得哭起来,道:"我好歹在这院子辛苦了十几年,夏总管可是我的亲姨夫,倒要受你这小婊子的气?走!我们去他面前论理去。"
写云一听她抬出夏光中的名头来,倒有点儿憷了,一时舌尖也钝了。四嫂在一旁见势头不对,招过她女儿小草子,教了几句话,悄悄推出去。
小草子不过十来岁的愚钝女娃,知道什么好歹,走到厨娘面前就学舌道:"总管也不能护着个贼吧?就算去找妈妈,去找衙门,天下都是一个理。"厨娘心里正恼着没处发泄,直扑上去动起手来,嘴里也不闲着,道:"我揍你个小婊子!又关你个小婊子球的事,要你来嚼鸡毛!"四嫂逮到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冲出来叫嚣:"你打啥?又不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血块,要打也该老娘自己动手。你倒是说说,这丫头是怎么惹着你了?"厨娘也不敢在四嫂面前放肆,加上理亏,嘴里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写云方才听了小草子那句话,心里已定了主意,便揪住厨娘,当然不会去找什么夏总管,而是要直接到妈妈面前论理去。
一行人纠缠着,一道往青衿院去,路上惊动了好几个姑娘。繁缕本想帮着劝解,可端的不知道里头的海底眼,嘴又笨,劝了半天却越劝越忙。再加上一个金琥,从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不但不帮着劝,倒丢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笑着就去找瑞香。待瑞香赶来,旁的不问,先冲着写云把眼一瞪,道:"你不是说这耳环不值钱吗?怎么值当闹成这样?"
写云见主子来了,倒不敢闹了,缩住手,站在一旁哭哭啼啼起来。紫宛见不得她的可怜模样,笑道:"行了,找回来就好。这不是该高兴的事吗,怎么还哭成这样?来,我给你擦擦。"说着一手揽过写云,拿手绢给她擦泪。田菁眼波一闪,轻声叹道:"还是紫姐姐待下人好。"瑞香听了,心里顿觉一刺扎进,一把拽过写云来,喝道:"没用的东西!东西丢了也不跟自己主子说,哭天抹泪的,存心招人笑话吗?你讲清楚,到底是谁偷的?"厨娘忙急着辩解道:"不管谁偷的,总归是不关我的事。"金琥笑道:"就说呢!云姐儿前头还想扭着人家找妈妈去,我们都劝:人家的亲姨夫可是夏总管!何苦拿着脑袋往石头上碰呢?"
瑞香双目一紧,咬牙道:"即便是夏总管的亲戚,我的丫头便活该给人欺负了?"她本不想将这事儿闹大,寻思打发了写云,息事宁人作罢,听了这话可不肯善罢甘休了,牵着写云找妈妈去。
妈妈此刻正在房中小憩,采霓闻声,出来拦住众人,问清端倪后,也不敢将这事儿压着,遂进去向妈妈禀报。
其实妈妈早已醒了,只是仍仰面躺着,双目半合,淡淡地问:"什么事?"采霓轻轻伏在妈妈枕边,将事情原委一讲,妈妈一听便怒了,鼻子里哼出口气,道:"竟有这等事?!"采霓道:"可不是!我也寻思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若是,那不是吃了豹子胆了!"妈妈冷笑道:"豹子胆?有的人胆子可比豹子还大。"说完微微抬起头来。采霓忙伸手扶着,一边要拿衣服给她披上。妈妈摇头止住了,只将身子向床头倚去。采霓忙拿垫枕给她塞在身后。妈妈慵懒地倚着垫枕,问:"老夏也在里头?"
采霓凝神向外头听听,回道:"好像这会子也来了,跟她们吵成一团。至于场面端的怎么个势头,实在听不清楚。"妈妈点点头,道:"你出去应付吧。"采霓惊住,道:"我?"妈妈笑道:"去吧。"
采霓只得应诺出来,说妈妈着她来问话。众人七嘴八舌又吵作一团。写云这边的人指责厨娘销赃;厨娘却说是粉头给她送去当铺的,给时说是自己的首饰。厨娘说的那粉头很快被找来,身子像筛糠似的,忙说自己是从地上捡到了这首饰,交给厨娘去卖,因为以前听说姐妹们从客人身上摸点儿东西,都是交给厨娘拿出去换钱的,从没出过岔子。厨娘听了扑过去便打,口中怒道:"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谁知道你们从谁身上摸过东西!"
这边写云一口咬定自己没去过粉头铺子,耳环断不会丢在那边,定是粉头自己过来偷的。夏光中则力辩厨娘是清白无辜的。
采霓听了片刻,冷笑两声,厉声喝众人都跪在地上。众人起先还不想听命,又见采霓面寒如水,知道她是奉着妈妈的命,也不敢不从,只能跪了。采霓狠狠撂下几句话,道是妈妈一向最恨院里不和。这么多人处着,哪能不出点儿不顺心的事儿,别扯到贼不贼的身上,此事就此结束,若是再吵,以后谁都别想再吃这碗饭了!说完,先把几个不相干的姑娘都打发走,这才把剩下的当事者一个一个骂过来:""花深似海"能在这行里独占鳌头,你们以为凭着什么?客人信得过我们!如今一个粉头拿了自己院里人的东西事小,倘若都摸到客人身上去,叫客人以为我们这里是贼窝,砸了招牌,你们说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咱们一个个的饭碗还要不要了?!妈妈之所以严禁将院里的珠宝私自拿到外头去卖,倘要典当的,都得经过她的账目,原本就是怕出这种事。好嘛,如今是个什么景儿?竟有人正儿八经当它是项活计做起来!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这厨娘是不能留了!--夏大叔,我们敬你是个老人,都称呼声"大叔",你亲戚做出这种事情,你竟然还不知道?再别说了,这"花深似海"是你看着办起来的,它荣你荣,它损你损。如今你亲戚犯了事,就由你亲手开了她吧。记住,这是为她在院子里私自传递东西罚的,旁的罪名不涉,她要是在外头露出一句"贼赃"的话音,都问在你的身上!"
第32节:九·鸿雁于飞(2)
采霓吩咐完毕,无人敢顶嘴,便回来向妈妈交差,笑道:"我捏着把冷汗呢。"妈妈点头:"你做得很好。这事不严惩不行,闹得大了又怕贼案传出去伤着"花深似海"的名头。老夏呢,不责骂不行,可倘若责骂得太清楚,又怕他真在里面有份儿,弄得大家都没了脸面,以后不好做事…你决断得很有分寸。"采霓静立一旁,但笑不语。
厨娘自知理亏,也不敢再闹,灰头土脸收拾东西出院去。她原是主管各院粗食厨房的,这可是个肥缺。四嫂的姐姐本是这厨娘手下一名得力的管事,因此厨娘一空出这个缺来,四嫂忙张罗着想让她姐姐填上。夏光中知道这贼赃的事会闹到妈妈那儿去吵,四嫂脱不了干系,因此不肯应承她,反想把自己另一个亲戚替上。四嫂不服,明里暗里地放出话来,说老夏也收了赃,别以为人人都不知道,她心里可是很清楚。倘若想堵她的嘴,就休想把肥缺都给自己占了。夏光中气不过,跟她拌起嘴来。
正闹着,采霓过去取厨娘的账簿,打算将里头拿过东西给她的粉头都好好整治一遍,耳朵里自然听到一两句,忙过去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四嫂一下住了嘴,走到一边去。夏光中也赔笑道:"没事没事。"采霓看了他一眼,先将他叫到旁边去,轻轻道:"夏大叔!这件事虽然算是挡过去了,可你也小心着点儿呢!真吵凶了,妈妈未必能护着您。您是这儿的元老,好日子长着呢,为了些眼前小利犯得着吗?俗话说,吃亏就是占便宜。真要闹得沸反盈天的,有什么意思呢?你平日里也得笼络着人一些。"
夏光中听完脸上泛红,连连点头。采霓见状笑道:"行了,妈妈叫你呢,你过去一遭儿吧。"说着走出来,看见四嫂还站在那儿,便招呼了一声。四嫂忙行礼,采霓便俯向她的耳朵,切切道:"嫂子,莫怪我多句嘴。夏总管跟了妈妈多少年了,你怎么能跟他治气呢?说句实在的,你再好强,就算一家子加在一起能强过他去?以后还不是有要他照顾的时候吗!真要是撕破了脸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快别给自己找罪受了,我做个调停,你就给他赔个不是吧。"四嫂也只能答应了。
采霓便拿着厨娘的账簿去粉头院子里,一切事情都安排完毕后,回到妈妈房中复命。刚进青衿院,只见两个老妈子带着个小丫头站在门外等着,满脸的焦急神色。采霓看那小丫头,认出是繁缕房里的纹月,这会子怎么发辫凌乱,满面是汗珠、泪痕?心下思量了片刻,走过去笑问道:"怎么了?"老妈子慌忙迎上来,道:"姐儿,你来就好了!这事得赶紧告诉妈妈。"采霓问:"妈妈呢?"老妈子向房中努努嘴,使个眼色。采霓会意,且问:"什么事?"三人唧唧喳喳地跟她说了,采霓立时面色煞白,大喝道:"真有此事?"纹月又啼哭了起来:"这是真的!我们姑娘…"采霓忙止住她道:"先别号丧。我去回了妈妈,自然有办法。"说完转身进门,转过屏风,见妈妈正坐在床沿,一只着粉红睡鞋的脚斜斜踏在地上,一手正抚着夏光中的脖子,切切道:"…那时我是身上懒怠,也没往心里去,就吩咐采霓去处理了。倘若她不知道分寸,竟问出你的不是来,大家的面子还怎么摆呢?这份基业是你眼看着办起来的,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倒瞒得我这么严实!"
夏光中拘束着靠在榻上,只埋头答应着。采霓自觉时候不对,往帘幔后站了站。妈妈抬首笑道:"进来吧。事情怎么样了?"
采霓低头回道:"该上刑的上刑,该降等的降等,都吩咐下去了。幸亏她有个详尽的账簿,一应都是清楚的。"妈妈点头:"这不争气的东西,钱挣不着几个,作死的法子倒是不少。我前些日子还寻思着,要不干脆把那些琐碎的事儿包到外头去,好或不好,也拖累不了咱们"花深似海"的名头。"采霓答应着,笑道:"就是这话了。不过妈妈身体要紧,这些事反正也不急在一时一刻,还是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