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悚然,疾忙要抽身离开,背后却有双手伸过来,轻轻一推,你什么都没看见,已然“卟嗵”一声,没入水中。
潭很深,冰冷的水叫你刺痛。你挣扎着探出水面一点,有根木头把你又压下去。
是岸边的人,伸木棍压你的头。这是要把你淹死!
你脑中警铃大作,人却冷静下来。
如果这次真的会死,也不过是死罢了。而在那之前,却该尽力看看,还有什么生机。
水很冷,但是离冰点还远着,一时冻不死人,真正的危险是来自水面上方。你装着挣扎几下,屏息沉下去。
潭底的泥巴很软,但如果轻轻走的话、还不至于被陷在里面。芦苇从泥里抽出杆来,直伸向水面外头去。你很小心折断一根不粗不细的杆子,又去掉它的尖头,试一试,好,你没有记错,芦苇不像荷花,它的杆子是中空的。在快要憋不下去之前,你终于把这根杆子制成了可以呼吸用的管子,一头咬在嘴里、一头伸出一点到水面外,呼吸到了空气。
水面外头,人影晃动,还有装模作样的喊叫,似乎是要救你的样子。你绝不出声,躲在芦苇丛中,有十分把握不被发现,如果没人下水找你的话。
但是水如此之冷,血脉几乎都要凝结起来。你用极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叫自己发抖,却也清楚知道,这样耗下去,你总有一刻要冻死。必须找到出路。
水有点浑,你在水中张着眼睛,是有点痛的,但依然坚持着,穷尽你的目力观察,终于发现一道微微的水流波动——潭水不是死的,从左边有水过来、流向右边去。
你心下大喜,依然咬着芦苇杆,借着芦苇丛遮掩,挪到那边去,定睛一看,怔住。
那是一个只有脸盆大的孔道。
原来这边原来是整片湖泽,湖泽渐干后,留下一条小河、以及几处塘沼。上任闽国王嫌塘沼难看,特意挑几处还算大的,加以人工修葺,引河水灌穿,使之成为活水,但引道口却留得很小,免得破坏景观。
你实在不知道你自己能不能从这儿钻出去,也不知道这孔道会有多长。
忽然水响,有一个人下到了水里!
你大惊,抓着孔道口,勉力把腿伸进去,到腰以上却被卡住了。幸好孔道是泥质、不是石质,所以虽被卡住,也不甚痛。你咬着芦苇杆躲在那儿,惟愿这人不会发现你。
神似乎没有听你的祈愿。
下来的这个人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眼光太利,笔直的向你游来。你黯然叹一声。完了,你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当初应该多施一点狐媚手段,直接把王套牢,好让他保护你吧?妄想抽身事外、逍遥于江湖,果然活该淹死。你苦笑。
那人却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给你看。
隔了微浊的水,你看见那是个白绫布囊,怎么这么眼熟呢?布囊…当初裹着荧火虫尸体落葬的布囊!是伯巍吗?你吃惊的看向这人——是个姑娘家,小丫头打扮,姿势很飒爽,但完全陌生。她是伯巍派来救你的吗?
她已经向你伸出手,手心向上。你迷惘着把手放进她手里。她轻轻一拉,就把你拉出来,托着浮到水面上。触到空气的第一时间,她把嘴里的水吐出去、张口大叫:“小姐!宣悦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句是叫给你听的。她想让你知道,她目前的身份是宣悦。
她是代替宣悦被送进宫来?你电光火石的猜测。你被带进宫的事,伯巍想必知道。虽然王把你丢到了脑后,但伯巍一时还无法救你出去吧?他不放心,应该会想办法送个人进来照看你。也许因为某种原因,只有曾经照顾过你的丫头才被允许进宫,而伯巍又怕宣悦还不能胜任他的要求,所以派一个人来冒充,且带了萤囊来作为信物吗?
那么,这姑娘应是来帮你的,且能力还胜过宣悦。
你做了这个判断,就配合着演下去,有气无力的双手环住姑娘脖子,到得岸上,给七手八脚做了什么半到位半不到位的急救,你“噗”的吐出点水,张开眼睛来,众人欢喜道:“好了好了。”你扫了全场一眼,目光似乎是很迟钝,却已认准了在场的几个太监、嬷嬷和侍儿。这里头也许就有凶手、抑或是凶手同伙?你记下了,再把脸转向那女孩,失声叫:“你来了?”姑娘扑上来,抱住你:“小姐!宣悦好容易进来,就听他们说,你落水了!把宣悦吓得…还好没事。”
你们这么做了一番戏。有个公公在旁冲那姑娘道:“你这丫头也是!虽说要救你主子,也不看这什么地方呢?就乱跑?好了好了,好在没事。快回去换衣裳。”
于是回去,还没进屋,就听见贴虹叫:“我们小姐呢?”先前那嬷嬷斥责她:“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了?”语气算得严厉。只是贴虹本就是没规矩的,哪儿吃她这套,当即哭道:“小姐若死,我也活不成了,那时还不是随你们动手!你带我找她去!带我去!”
正闹着,你们一行人进了门。贴虹看见你回来,惊喜叫嚷,不顾肚子疼,掀被子就连滚带爬下来接你。你身上湿衣裳没换,不敢叫她沾了凉气,往旁儿一躲,边已牵着那姑娘道:“宣悦也来了,你可不许再胡闹,惹人生气。”
贴虹听得一怔,抬头看那个“宣悦”,分明不认识。但她也伶俐,立刻知道该怎么做,讶然叫一声:“宣悦,你怎么也进来了?怎么也弄成这副样子?”
她应变迅速,旁人果然毫不疑忌,只管帮你和那姑娘换了衣服、裹上被子、灌了烫婆子,又请了个医生来看。
这医生又不是何太医了。为什么何太医不留下来给你诊脉呢?你奇怪着,却不知道:宫里规矩大。何太医是专治妇女病的,且属于“外廷待诏”的医生,必要女子有了显著的病,填下单子,报备过,才能传他进来。他出去时,虽也听到身后有动静,但没人叫他留,他哪儿能留。及至你们出了水,外表虽无大碍,不过为常规小心起见,须请个人看看,这只用宫内自己的医生即可,是学出医理来的太监担任的,也不必多大本事,应付得过就成了。
当下这“内廷太医”把了你们俩的脉,道声“受寒”,叫煎两碗红糖姜汤,也算完事。一时喧嚷完,这些人看你们没别的事,他们于情于理也没一个该留下来照顾的,便都陆续走了。那姑娘支起身子给你行个礼:“在下离澈…”说到一半,忽侧耳倾听什么,对你们“嘘”一声:“有贵人来。”
她的举止说不出的干脆爽洁,没一点儿多余、也没一点儿含混不到位的地方。虽然年纪轻轻,恐怕是个练家子,说不定还是此道高手。你便听她的,屏息等人来。贴虹察看着你的颜色,也学你屏息。
七、不可道也(4)
你们两个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环佩声、脚步声,声音近了门前,太监高声通告:“王妃娘娘驾到!”
贴虹吓得一抖,拿眼睛看你。[万_书_楼。。wanshulou。]你的心漏跳一拍,拿眼睛看离澈。离澈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王妃怎么会来,一边率先掀被子,跪到地上去。
王妃娘娘赏脸,贵脚踏贱地,屋里的人再怎么五痨七伤、衣冠不整,也得赶紧儿的跪下去,以示尊敬和虔诚。
你脸俯得几乎要靠近地面,先见几双青缎面绣墨线的鞋子进来,站到旁边,这是公公;又见几双褚石缎面绣彩线的鞋子进来,复站到一边,这是宫娥;又见几双粉红锦面刺彩搀银线的鞋子进来,依然站到一边,这是另一级宫娥。这几拔站定,方见一双墨绿细锦面精绣燕子穿杨厚底靴子,应是高职位的公公,引出两双极精致绣鞋来。那两双鞋子一般大小,俱是鸽灰素线绨作底,蔷薇红细绵作面,精针密缕绣了江花楼台月,复蒙上层霞红绡,以银线细珠钉住,分站两边,中间扶出再一双鞋子来,大红大金的,双凤朝云、玉润珠明,连鞋边儿都密密镶满刺绣花样,针脚儿半分不乱。你觑着,知道这必定是王妃了,跟着别人一起口呼吉祥,脸则俯得更低,真正贴住地面。
她走到你面前,顿一顿:“抬起头来。”声音算是妇女中比较悦耳的,只不带什么感情。
你抬头,依然垂着目光。
不与主妇对视,这也算奴婢美德中的一种,除非她命你抬起眼睛。
她果然下令了:“抬起眼睛来。”
你抬眼。不能太快,免得让人觉得你轻浮;也不能太慢,免得让人觉得你在端架子。抬眼的过程中,心中默念:“起敬起畏、和顺腼柔、母慈子孝、孺慕之思…”
这些字眼是有催眠的功效。你终于抬起眼睛望着她时,就像一只小羊羔抬起眼睛看它的主人,绝对的柔顺、信赖、敬畏。
王妃曾经许多次设想你的样子,却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目光,不觉一怔。
她脸上厚厚一层宫妆,白的地方雪白、红的地方正红,像个假人面,好处是稍许有什么表情变化,别人也看不出来。只是眼角的皮肤一收缩,显出她的意外。
而后她问:“能走吗?”疑问句,并不代表关心。就像有人到驿站问马夫:“能走吗?”也并不代表对马和马车的关心。
你的头还有点晕,寒气钻在骨子里,并没完全***。但是,走没有问题。如果现在有柄刀子刺过来,你还站得起身冲到屋外去,那么当然,王妃问你能不能走,你就能走。
她喉咙里“嗯”了一声,回身,率先离去。几个宫娥上前搀领你们三人,让你们跟上她。她出门后,是坐凤辇的,以两匹羊拉着,羊身呈五彩色,很有仙姿。你们自然没这个待遇,连随行的小轿、马匹也坐不上去,只跟大部分低级宫人一样步行。幸而整个队伍前进速度极缓,故你与贴虹也跟得上。
队伍慢慢走着,并未出民扉,惟景色越来越开阔,面前又垒出一座土山,上头有观景台。王妃下辇,墨绿靴公公紧扶住,霞红绡绣鞋宫娥也随上,一个转过来对领你们的宫娥丢个眼色。那宫娥便引你上前,在王妃侧后差两步远跟随。
便听王妃一边缓步拾阶上山,一边道:“这是成祖时候出现的山,名为‘仙迹’。那时,民扉之内整片是湖泽,水景盛大。成祖王来玩秋时,叹道:‘惜乎泽边无山丘,不能近登玩赏。’发语是未时。至次日卯时, 湖边就多了座山。骁骑尉头一个面圣禀报,声称就山是他眼看着长出来的,并极口恭贺吉祥。成祖王甚是欢喜,厚加赏赐。谁知半日后,就有人告发,骁骑尉私下调动所掌军士,广运石木为底,上铺厚土,以攻城山造法,快马急鞭,一夜之间造出这座山来。将士们的衣裳,还满是泥与汗,未及浆洗;有几个士兵一夜间累到吐血,也未调息复元,骁骑尉自是抵赖不过,却狡辩道,似鸾率百鸟啄土成丘,鸟亦有知,仍是吉兆;如今不过率人而为,人固有知,怎就不是吉祥事呢?成祖大怒,要将其斩首。临行刑时,忽有乌云如车盖,飞来蔽日,天地无光,长有十小刻。 观天师急向前奏道:天意,常借物为之,或借鸟、或借人,骁骑尉所言,并非全妄。量他一介匹夫,率区区五百人,怎能神鬼不惊、平地起山?是天冀王音成真,假他手而成就。今要斩他,是驳了天之好意,故天借乌云示警,圣达者不可不察也。成祖听了,甚然之,遂释骁骑尉,并御笔亲题此山为仙迹山。”
多长的一篇话。亏你好耐心,一路听下去,连大气儿都没出,虽知道她是特意说给你听,却不知有何用意,故只是诺诺跟着。
风吹来远远的乐声,王妃微微侧首:“我叔叔也是做观天师的。我未于归前,曾听他说,天意难测,有时会假手于人行天命,有时,却不过是人妄以本心测天心。”
很有道理。不过,这段话跟这乐声有什么关系吗?
再走过十余级,已到顶峰,王妃驻足,迎着轻风,道:“成祖时候,山没这么高,是后代修上去的。凡是加上去的土泥,都依附着得了‘仙迹’之名。”
墨绿靴子的公公躬身柔媚道:“娘娘!风口冷。凤体要紧!”王妃“嗯”了一身,扶住他的臂弯,一步步进到观景台的暖阁中。你跟进去。
贴虹、离澈、还有诸多宫娥太监,都没有进阁,只是侍奉在外面。阁中除了王妃和你,就只有那个公公和那一对贴身的宫娥。他们恐怕是王妃的心腹,你想,不管王妃想跟你说什么,现在也该开口了。
她果然道:“这段乐,是王上叫梨园新谱的,词是王上御笔亲填。你听得清,唱的是什么吗?听不清?那我念于你听。”便念道,“蕊轻瓣怯,当时不堪露华浓,海棠枝上试新红。待得**收,偎人犹痴怯,问君怎得不怜侬。”
那时,你们隔着面青玉案,一尊一卑相坐。她面容端肃,念出这段艳词,几乎就像念一段挽歌。你心中一动。
她缓缓道:“这是王上赠予贤平嫔的。她去围场,陪王上回驾,王上就赠了她这首词。这几日来,他们几乎天天叫梨园吹奏。”
你俯首。贤平嫔所受宠幸,果然是烈火烹油。
王妃话锋一转:“刚刚是谁推你下水?”
——不,这不是话锋一转。这句话根本是紧接着前面一切话问的!你豁然开朗,前面所有的造势、布局、引子,都有了呼应。她的棋路显山露水。
你心下安定,卑声柔气答道:“贱婢没有看清是谁推的。”
王妃点头:“她下手好快。我的人随即赶到,但已经晚了,你掉进了水里。他们急着要救你,却找不到你,怎么回事?你陷进泥里了?”
“她”?王妃意思,下手的,莫非是贤平嫔的人?而后头在水面呼叫你的,倒是王妃派来救你的?你为了小心起见,不去应呼叫,躲在下头几乎淹死、冻死,可不是冤哉枉也。
然而换个角度想,所谓贤平嫔下手,这不过是王妃单方面暗示。而后头来的人,若真的一门心思救你,早该跳下来了,何必等到离澈挺身下水?若非离澈正巧赶来,你的性命险过剃头。
形势如此诡谲,你万事不明了,多加点小心,总是好的。如果因为太过小心而死,至少死在自己手里,也比较能够瞑目;若大大咧咧,把一切交给命——不,你不信命会眷顾你。它如果一手擎蛇、一手持花,十之**会把花递给你,而里面藏着蛇。你想。
这些思虑像云朵的影子一般掠过心头。你向王妃道:“贱婢惭愧。是陷了下去。若非众人抢救及时,险些丧命了。”
王妃微微一笑:“陷了这么久,仍然活转来,真是吉人天相。听说阿威刚送进来一个你从前的丫头,她正巧救了你?很忠心。该好好褒奖才是。”
七、不可道也(5)
她话中有话,大概猜到你“陷”得有猫腻。(万书*楼)你只装听不懂。她瞅你一会儿,忽道:“遇龙则开,逢桥乃鸣?——哼哼!”鼻子里冷笑两声。你的心脏猛然缩紧。她慢声接着道,“什么神迹?穿凿攀附,都是神迹。当年,安祖先王亲将我姐姐指给今南郡王、将我指给今王上,当晚昙花盛放,次日鹊鸟翔集,皆我这双眼睛亲眼看见。我们母亲生我们时闻见异香,叔叔观见凤祥天象,什么叫天启?这才叫天启!”她笃笃定定,“这之后,与王上经历了多少事,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我由此深知我是为了在这个位置上襄助王上而出生的。——而你,是为什么出生,你知道吗?”
是。到这时候怎么还会听不出来?她正处在被妹妹争宠的困难时分,又坚信自己是真命王妃,于是不知怎么,认为你这个怎么都死不了的妖精是天派来帮她打这场胜战的奇兵,她既要顺应天命,就连她自己儿子的恩怨都放到一边了,且拉拢你帮她抢男人!好!好天命所归的国母!
你答道:“贱婢…惶恐!贱婢十几岁前的日子,都活得稀里糊涂,像是梦中。及至见到——王妃娘娘恕罪!——见到太子殿下,才有了一点神智。听人说贱婢小时候可能有那八字的批文,贱婢实在不记得,也不能懂得那是什么意思。还求娘娘圣明,指示贱婢。”
王妃点头:“你不应该活的,活下来了;不应该进到这里,居然也进来了。这不是你一己之力能做到,必有天的意思在里面。天不能滋助邪佞,因此你的存在或者对正道有益。我受王命执掌后宫,当然要扬正抑邪。”说着,呷一口茶。
在旁的宫娥之一立刻对你道:“娘娘宽仁慈悲!你快说,你是正道还是邪道?是正道女子,便还不赶紧向娘娘谢恩!”
于是你谢恩。帮她的便是正道,反她的便是邪道;前者要党之,后者要杀之。那还有什么好选择的?绝对正道谢恩。
她微微颔首:“你是个聪明孩子,但聪明劲儿太显了。宫里地方,阴气重,太聪明的人容易活不长。”
你一怔。
宫娥提点你:“还不问娘娘,有什么禳解法子没有?”
原来是觉得你太聪明,她不放心,想加一重保险才收了你,却说什么禳不禳解。可笑。你只得配合着演下去,伏地问:“王妃娘娘有什么法子?千乞赐告贱婢!”
她答道:“这宫里头,有一种很不好的习气,觉得肚子里有了种,就活是该一步登天似的,什么骨轻四两鬼迷了心窍的把戏都做出来。造孽!我很不忍心看你这样俊秀孩子落入那种万一的下场,所以,倒有了个法子。”语气端是语重心长,说完了把下巴一点,旁边宫娥端了一盏特别的茶给你:“你既跟了王妃,其他痴想不必再操心。饮了这个,什么生儿育女的腌臜烦恼就全撇开了。”
你瞪着那个青碧茶盏,没有动。
生育的能力跟性命相比,哪个重要?你最聪明决绝,为什么不动?
再说、再说,你不是为报仇而来?找机会把他和她们都推进报应的血海里,不正是你的渴望?你为什么不动!
“亲手扼杀了我渴望迎接的孩子,那就跟我恨的那些人一样了。我身上负着她一样的罪了。”我听见你心里这样说。连波溅血的影子闪过去。
(——为什么出现了“我”?
(——为什么你用一种憎恨而怜悯的目光凝视连波?
(——如果你不是我以为的连波。那这个迄今为止稀薄如某种气息的“我”,一路跟随你做什么?
(——如果你不是连波,那,你是谁?)
你的手垂在袖口,没有握拳,指节僵硬如铁。王妃的瞳孔眯起来了。外面忽有什么骚乱?侍卫跃进来,呼:“护凤驾!”一个人影且冲且杀,离澈,只能来到门前,进不了,也无妨,但叫:“太子爷命我给娘娘传信!”
因为分心说话,招中有了漏洞,侍卫宝剑、宝刀,呛啷啷都趁势杀上。但是不要紧,王妃已经听见那句话,吩咐道:“留着。”那些宝剑、宝刀,杀势一转,就都架在她脖子上,杀气腾腾,却连她一丝油皮都不敢割破,只这么架着她,叫她向王妃跪下。
离澈道:“太子爷叫小的跟娘娘说,如果娘娘伤害如烟姑娘,他不活了。”
王妃手中瓷盏“叮”的一响,勃然大怒:“大胆!”
离澈无所畏惧:“太子命小的一字不改,原话传给娘娘。太子爷说,娘娘一直告诉他,他身为闽国储君,该当如何如何。但他若连一个孩子都护不住,那生无所欢,死亦何妨。”
室中死寂。空气弥漫着恐惧。王妃将茶盏慢慢搁到案上,道:“你当然不是宣悦。”声音中带点苦涩、带点嘲笑,“宣悦是南小子的人,我知道。她没你这么硬骨头。”
离澈答道:“小的死罪。小的是太子爷的人,无有姓名,太子爷赐号离澈。太子爷命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王妃问你:“那你呢?”
你回答了一个最方便的答案:“贱婢一切听太子和娘娘的。”
她点头,很慢很慢:“好…阿威这几年,养了一些挺好的人。”声音一字一字苍老下去。说完了,起身,一步步出去。太监、宫娥们慌慌张张看看你们,紧紧随上。
这样…就结束了?
也许你该做点什么吧?你想想,像一个顶顶忠心的笨媳妇一样膝行赶上去:“娘娘!今日之事,倘若让他人知道,您、您…”
“我?我怎样?”王妃笑容淡漠,“你是从哪里、被谁带到这里,还有谁不知道的呢?我做了什么?又能怎么样。何况,”目光在场中一扫,“这里没有一个多嘴多舌的活人。——你是在担心我?”目光落回你身上,真的诧异。
你若精灵透顶,她都不会意外。你竟然一片赤诚对她,那才奇突,就像…
就像纹月之愚忠,会让任何人都骇笑。
但你决定扮演她。因为到最后,没一个主子不感念她、没一个正道人士不赞许她呢!扮演纹月是很好的,而且很过瘾,过瘾得让你想大笑,哪怕笑破喉管、咳出血来,都还是好笑。
所以,王妃也几乎被感动了,想说什么,叹口气,沉默着走开。留你、离澈、贴虹三人在那里,互望着,贴虹怯生生问:“所以…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你看看离澈。她道:“应该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