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底子,你有点诧异,但不足以产生同情。相反,却涌起了更深的厌恶。

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够快乐呢?为了这么个痛苦的人,就要拖你陪葬吗?你不承认他有这样的权力,天上人间,任何黄金或玉石刻就的法则都不能让你承认这样的权力。

他将你的耳垂含在嘴里,那么一点点小的柔软耳垂,凉得像是雨夜花,含久一点,仿佛要化了一般,耳垂上溅着一星血沫,在他唇齿间化开,腥甜的,像是很久之前某个夜晚的气息。可眼前的孩子还活着,一切都还好,一切都来得及。他的嘴唇有点颤抖。

你的眼神安静枯燥。

忍耐到了这种程度,些许的动情、或者厌恶,都冷冷埋下去,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眼角眉梢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咬得重一点,放开耳垂,握住你的脸。真小,这么一张脸,可以用巴掌整个盖住。于是他就盖住,感觉到你的睫毛在他掌心磨挲,笑了:“我不会让你死,这一次…我们可以慢慢来。”

因为高兴的关系,他的嘴唇又有点抖起来:“我会慢慢找出来你喜欢什么、怕什么。我会用绳子牢牢的绑住你。我叫你享受,你就享受;我叫你痛苦,你就痛苦;我叫你…离开,那个时候你才能离开,你知不知道?——你会怕死吗?”突然把手掌移开,很认真的问你,飞快的又笑了:“这么年轻也许还不怕。但害怕也是很容易的,如果死得慢一点…”

“我怕死。”你终于出声回答。

死亡,寂寞,疼痛,这都是你害怕的东西,就像他害怕的一样。你们都不是什么铁石铸成的怪兽,只是血肉之躯,有一颗血肉的、会跳动的心脏。而他若非要把你所害怕的折磨加诸你的身上,你,必千倍报答。

他似乎有些诧异样子:“啊,你怕…”含糊重复一声,不是很清晰,难道觉得你应该视死如归才对吗?随后又笑了,直起身,将脚踩在你枕边:“那你亲我的脚。”

声音里带着兴奋,好像这真是多么好玩的游戏。你肩上的血、他肩上被你咬出的牙痕,你的疼痛和他自己的疼痛交相辉映,像首叠唱的乐章,声声入耳,铺下的序曲也许能带来不错的**?他期待的命令:“亲我的脚。”

你亲下去,像服从任何命令。软软的河泥沉默着下陷,屈服于任何轻微压力。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你唇角勾起一个微笑。

就像谁都猜不到你会自伤头角避宠一样,谁也都猜不到你对这个人怀着怎样的恨。报复的渴望和脱身远遁的渴望纠缠在一起。叶缔那句清朗的声音里,你忽然扑向床角;而这个人这句命令里,你的心境瞬间化为一片泥沼。

你愿意自己在此刻化作一潭烂泥,不做任何抵抗,把他陷下来溺毙。

是这样冰冷阴软的微笑。

而王那个角度,只能见到你柔顺的脖颈。

不知为什么他很失望,面色沉了下来:“行了。”恨恨在房中走一圈:“原来也就是这样的…”再看看你:“撞成这样,难看死了。你先去养一养。”拂袖离去。


六、燕婉之求(4)
他去见了北郡王,吆喝着赶紧上菜,为自己的来迟道个歉,还欠欠身。[]北郡王哪敢真受他的礼,早跪下去抱住了道:“哥!别折杀我!您快坐吧!”王便坐下,骂骂朝政、开开荦玩笑,推心置腹贴着头道:“七弟,我也就跟你说说话了。要把你派出去我真舍不得。可是——”

北郡王心里格登一下:可是啥?

“西南那边我就靠着你啦。”王叹着气,挥挥手,“你去,给我再立个功,回头我赏你。”

北郡王迷糊着:“西南那边没什么事啊?”

王把嘴凑到他耳朵里:“中原有事!”

“中原…那在东边呐?”北郡王还是迷糊。

王恨铁不成钢的那么嗐一声,很耐心开导:“中原现在那个皇帝,不是打下来的江山吗?”

“嗯哪!”

“他打下来之前,不是明洛家坐的宝座吗?”

“嗯!”

“明洛家的小子不是拉几个人跑到大漠那头去了吗?”

“啊…”

“明白了吧?”王用手点着桌子,“听说那小子要回来跟中原对上了!十有**想从我们这边借道儿。”

“啊!那…”

“是个硬活。我们不打不行。不过,”王的语气缓和一点,“也不用真打,实在不行,把他们赶到北边去,让他们从冰原那边走,大家干净。”

北郡王点头:“大哥英明!我们不能得罪中原,打总要打的。但要是抗不下来,犯不着死抗,那样太傻了!”

王大笑:“你懂得就好!”

哥儿俩继续喝酒,一边把几个协同出征的将帅人选都定了。王忽道:“粮饷怎么说?”北郡王借着酒力,一时忘乎所以:“哥!那不是等着你给我吗?什么怎么说?”

“知道是我给你就好。”王慢悠悠道,“日子还长着呢。别吞太急了,做得难看,因小失大。”

北郡王一激灵,酒都化冷汗出了。

王这是给他递言语!

他愣了愣,“卟嗵”跪向地上去,脑壳还醉着,晃了几晃,但双手坚定不移扑出去抱住王的腿:“哥,我错了!你救我!”

王看他片刻,“唉”道:“行了。”拍拍他的背,“你从小这么没轻重。还不都是我护着?又不止这么一件了。你心里有数就好,起来吧!”

北郡王明白这话的意思:王要护着他,他有事也没事;但他要敢对王有一点儿三心二意,那就够死几回的。

这个道理他其实早就清楚,要不,也活不到现在。但某些人的本性就像劣质的犬,明知道性命和荣华都捏在主人手里,但舒服久了,也会嚣张起来,冲哪儿都亮亮獠牙,觉得“老子活得真好”,主人看不过去时,也要赏几鞭子,让他夹着点儿尾巴才好。

美酒在青瓷杯中软软儿打旋,王脸上含着个笑。这个世界太好笑了,所有的痛苦、畏惧,都让他发笑。

但是也许…应该还有些其他东西吧?不是那么在他掌控内的、某些奇怪东西?

他隐隐是有些觉察的,甚至还期待着,虽然现在,什么都没看到。

北郡王终于离开围场、连夜赶回自己府中的路上,遥遥见到一行车马向围场去,瞧那翠色藻饰,应是宫里的车子,不知里头坐的是哪位娘娘。北郡王呆看了片刻,紧一紧衣领。

真是冬天,风已寒了。
七、不可道也(1)
你被送进民扉。[万书楼。。wanshulou_]

那儿原是一大片湖泽,供王家憩夏畅秋之用,入口处树了道门,题着“视民如子”,后来湖泽渐干,建起一片屋舍来,全境都改观了,唯入口的门还留着,人呼之“民扉”,这个称呼便指代了它后头整片地境。因地气还是阴湿,地方又偏僻,诸宫不喜欢。到了上一代闽王时,便成了侍儿的住所。

你不是宫人,是从伯巍身边挖来的,放在侍儿这边住,倒很合宜。你冷笑。

素窗青檐下,霜叶红成残。你忽然又想写字了。要磨得浓浓的香墨,以五紫五羊的细笔蘸了 ,就写在红叶上,放它顺水飘去。有个什么说法呢?霜叶红残如妾命,水流融远倩谁痴?想它未出第一道墙,墨痕早一晕晕散在水中了,多好,心笺也不过这般归宿。

贴虹急着问:“为什么把我们放在这里?太子爷的父亲安的什么主意?我还当他要收了你呢,怎么把你又不闻不问了?那个围场跟他一起回宫的女人是谁啊?!”

这一串问题,单凭贴虹的脑袋,果然是寻不出答案。你俯下头慢慢的想:设若你君临天下、诸事任性,身边的人都蠢得像脚底的泥,忽见个好玩的小东西,不管谁的,先抢过来看看,戳戳这里、捅捅那里,看它跟其他东西有什么不太一样,结果它碰伤了,变得惨兮兮的比较丑,并且随后温顺的匍匐在地,成为满地蝼蚁中的一个,多么无聊,那就几乎犯不着多花什么注意力给它了,何况,还有更可爱的一个女孩子跑来撒娇呢!

你猜得出她是谁。

要从宫里跑出来,偕王回去,当然是顶顶有地位的。你并且疑心着她不是受王的传召而来——时机实在太巧了——须是听说王忽然收了个女孩子,于是紧急跑来争宠。可见是个有势力、有耳目,又敢作敢为的。这样算下来,出身寒微的娘娘们先行排除,因为她们没这个手笔;出身高贵的娘娘们其次排除,因为本朝为了提防外戚干政,代代相传,君王不会太亲近高贵门阀出身的女子,现任闽王妃的娘家也不过是等闲一个孙家,世代最高的官没有超过三品,更高门第的女子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不会无谓乱动,免得反给族中招来祸患;挨下来,王妃也要排除,因为出宫太**份,何况争宠若争不成,折损颜面得不偿失,她需不会做这种蠢事。

这么算来,剩下的再没第二个,你确定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女人,简直还不是个女人,只是比你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贤平嫔。

她新近册封、正在当宠;因是王妃的亲妹妹,也当有耳目人脉;怀着身子,更敢胆大妄为,左右没人敢罚她。

“到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嘛?”贴虹摇着你的袖子。你看她一眼,她登时会意,住了嘴。

宫墙深深,别看屋里屋外静悄悄的、似乎没人来理你们,叫你们立足之地寂寞得像个鬼冢,但是窗下、墙后、影中、帷幔里,说不定就埋伏了一片半片耳朵,单要寻你们言语,喜不自胜的漏勺样全捞了去,交予有心人手里,好做一桌吃不了兜着走的盛筵的,你怎肯授之以柄?

贴虹也是风雨里活过来的孩子,灵醒会意,接你眼神,即刻不言语。你曼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实在我也不懂。天意难测,总有它的计较。我们做我们的本分就好。”贴虹忙不迭应了,只差没替你补上一句:初来贵境,实实的诸事不懂,是一对儿绵羊,千万别把我们当回事,放我们喘息几天就好。

她虽然没有读过老庄,也知道有时候,柔弱的东西比刚强的东西活得久,齿坚而易堕、舌柔而长存。装痴作傻,并不费几分力气,却避了风头,何乐而不为?

里外依然寂寂无声。你继续埋头想:而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逃出去,一条是留下来,再要第三种法子也没有。逃出去,固然对你自己的幸福更有益,然而深宫之中,竟不知如何可逃;留下来,固可寻机会兴风作浪,然而王被贤平嫔牵着鼻子去了之后,再未过来,竟不知是否已将你丢诸脑后了。

思前想后,束手无策,莫非真要把未来交给命运安排?你凝着眉心。

贴虹信任的依偎在你膝边。她觉得你一定会有办法。

是。当今之计,最好不过是以静待动,俟 得风色,或腾雾而起、或击浪而行、或飘摇而没、或宛转而承,云生足下则上青天,楫来手中则隐江湖,总能有路走。

可是…心下辗转反侧的,是什么?你今生真正所求的是什么?是什么让你喉咙干渴、胸臆疼痛,深深恨着自己、双臂却依依抱住身体?

忽的那行杨阴外头传来一阵歌声:“笔头风月时时过,眼底儿曹渐渐多。有人问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

不说歌喉如何,难得这词意风流,唱得也风流。你一怔:民扉里头,怎得有这般神仙似的歌者?听起来也是个女子,比你须大了许多,但仍在桃李盛年。

歌声且行且近,蓦的有谁叱责她几句?听不甚清,总是“你如此大胆”这类的话。歌声便停止。你皱眉,一则为天下总有这许多煞风景的拦路叱责者,二则为、难道这歌者身份竟然极低?

脚步声到门口,停在那儿,询问声随之响起:“二位可有什么衣物?小的是来收衣浆洗的。”

这说话的就是刚刚的歌者么?听不太出来。很多人说话与唱歌的声音本就不同,有的甚至区别很大。你走向前,亲自打开门,延她入内:“果然是有的。劳烦了。姐姐稍待。”贴虹便去收拾衣物出来。你在这里向她恭敬行个礼,她不敢受,深深还了,这上下人品如何?却是:双眉未扫,天然春山画影;唇角弯弯,更喜新菱添妆。眸波剪得活水,莫非来莺顾盼;指尖可怜劳顿,分明文君当垆。休论说此际身份,单那一段风流云动的精神意儿,却是丹青画不成。你看在眼里,极喜欢,忙搀手问她名姓。她诧怪着,又有些羞怯,道:“我姓戚,您只叫我阿戚就好。”听口音不是这都城人氏,而在南边那片。问下来,果然是那边一个有名望士族里弱支的出身,七岁末便送进宫来当侍儿,到如今竟已二十余年,虽然早过了妙龄,但依着侍儿装束的规矩,依然如女童般垂发。她发丝略带栗色,极细,倒也浓密,耳际用结珠鬓梳两边掖住,后头直管垂下去,比起漆黑发髻来,别有一番姿态。你心里寻思:此人容貌气质不俗,虽然年齿稍长、依然困于民扉浣衣,却不可等同于众人视之。因细细攀谈,想试她胸襟,不料阿戚眉低眼臊,只是回避,略答个两句,均俗不可耐。你问她:刚刚是不是唱了歌?她道:“小的是爱唱两句,一不留神就溜出口来,您见笑了。”你夸她:唱得好,难得是词也好。她道:“都是俚调,顺口哼的,您见笑哪!”推得这般干净,你一时倒无语。

贴虹已将衣物拿出来,见你看重这个阿戚,她也跟着格外客气,拿出顶好的礼貌来谢了一声,阿戚便自走了。贴虹拿眼神问你,你笑着摇摇头。

这个略有点趣的侍儿走掉,你们的处所又归于寂寥。你坐在窗下,看着光阴,在这种地方,也像任何地方一样,拖着光与影的脚儿,一点一滴、一点一滴过去了。忽然又传来歌声。

衣杵声向来是在左近的,你知道浣衣处离这里不远,想来阿戚已经抱着衣服回去女伴那里,又唱起来,离得远了,音调隐约断续,但却熟得出奇,你不由得跟着哼道:

…裙初飞,意难描,金盏袅袅。分明覆双鸟。向年来,雪堆何处云失晓…

古远的调子呵,怎么在宫廷里再次听到?这一曲《梅花雪》闻说是走红了,难道竟红到宫廷里来了么?

是在这个时候,你才忽然醒觉,你哼的不是伯巍给你填的词、甚至不是小郡爷让你改的词,而是紫宛最初时候拿过来的、李斗填的那首词。

这是为什么?你伸直双腿,轻轻用脚尖踢着自己的裙边。人心是多么难测的东西呵…谁能参透自己的心?

…惟,新取扶头,伤人怀抱。


七、不可道也(2)
贴虹在你旁边茫然站了会儿,想了件事情做:去给你泡茶。[万书楼。_wanshulou。]撮茶叶时,脸上忽一皱,手就有点抖。给你把茶捧过来时,她一只手捂在了肚子上。你忙接过茶盏放于桌上,双手扶她:“怎么?又开始了?”贴虹蹙眉点头,你忙扶她上床,取被子来给她盖上,出门叫人准备个烫婆子来,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偌大一个皇宫,没有给一个女孩子生理痛时暧腹的东西,因为她太不够份量的缘故,没有人关心,这些许小毛小病,也不会有人同情。

你钻进被子,将你自己的肚子焐在她肚子上,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

双手环抱,像是又回到小时候,在缕思院里相互安慰着伤口。年纪幼小便接客的女孩子,难免落下些毛病,贴虹的身体比苏铁还好些,只不过前段时间大约没调养好,这次发作得格外疼点儿,说到底也不过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在这种时候,如果能有人多给一点点温暖,总是好的吧?

贴虹的气息呵在你脖子旁边:“小哑子…我们会好的吧?”这样小小声的说。

(会好吗?李斗说:“这样两个人的相拥,怎么能抵御寒冬。”没有关系,如果两个人不够,你会让更多人流出滚烫的热血来,供你们取暖。你根本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而来。)

你坚定的说:“我们会好。”

贴虹吁出一口气,带着放心的样子。她把一切担子交给你,就放心了,这是多么容易的事。你在她身上能看到其他什么女孩子的影子。连波…甚至是苏铁,她们都能全心的倚赖某一个人,仿佛这是多么容易的事。可是你,不。用自己的双腿站立、用自己的肩膀负担自己的命运,你是这样子的回到这个世界来,明知道会多伤许多脑筋、多承担许多骂名,但是,也绝不嫉妒苏铁、贴虹…绝不要变成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抱紧双臂。

一个嬷嬷跨进门槛:“太医来了…哎哟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全躺上去了?都病了?没病?没病下来!都躺上去谁照顾你们!想得出来的。下来下来!”顺嘴就向你呵斥、挺不客气,大约是个急性子。

不过,这也因为你不在她眼睛里就是了。设若你身娇体贵,连她顶头再顶头的主子都视你如珠玉,她再急的性子,又怎敢使出来?怕不是笑容里抹了蜜、膝盖都要软下来的!有时候,人家粗鲁,并不是不懂做人,只是不屑同你做人罢了。

你急急从被中爬出来,并不同她多语,只是匆忙整理仪容,退在床头,外头两个小太监引进一个人来,你垂头行礼,看他一双半旧乌履不疾不徐行来,青纻丝袍角扬起来一点,脚步忽微微一顿。

你略扬起眼帘,目光相触,这一位太医竟是何太医。

这叫什么?人间何处不逢君?岂止逢那位君,还要逢这位君呢!原来都是有缘人。

你又想笑,无关喜悦。

何太医的脚步略顿一顿后,仿佛从未认出你,只管到了贴虹床边。这次给“妾身不明”的小丫头诊病,连什么罗帕帐子都省了,直接把手指在贴虹脉上一搭,便一怔,拿眼睛看你。

你微笑。

贴虹这病,是年幼便受磨折过度所致,旁的医生或有不知,何太医时来花深似海出诊,有什么不解的?却不认识贴虹,不知道原来她也是这等出身,便向你一瞥。

你正是用微笑告诉他:他猜得对。并且你信任他,不仅对于他的医术,更对于他的人品。你相信他会守口如瓶。

他把目光错开,果然什么也没说,放手起来,便开方子。那嬷嬷替他研墨,翘着兰花指,笑道:“你平常碎嘴子,怎么这次一句话都不问她了?”语调比起刚刚对你说话来,不知糯了多少,显得倍儿亲密的样子。贴虹抬起一只手来捂住嘴巴,你们对视一眼,都几乎忍不住笑。

有一些女人是这样子的,见到什么男人,都不由得把姿势放娇嗲,这原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嬷嬷原来是那副腔调,此刻忽露出狐狸尾巴来,格外叫人好笑就是了。

何太医端庄的欠欠身:“这位姑娘脉象、症状明显,并无疑虑,故无须问。医者,问诊原为治断,非为刺隐,难解处巨细靡遗、水火不避;明了时即刻下手处置,并不必多言半字。取舍原出乎一理。”

嬷嬷有听没有懂,口中“哦哦”应声。贴虹也听得云里雾里的,冲你吐吐舌头。你笑着替她掖好被角。

医之道,“望、闻、问、切”,四者并重。何太医又是这么细致的医生,表面上再明显的病例、后头原委也可能各有隐曲,他岂能问也不问就投下药饵去,如那些蠢医般,单把箭伤处的箭杆剪了,凭里头再怎么金石糜烂,都不管的?但贴虹是这样的经历、得了这种疼痛,医生若要查询端详,平白不好看。何太医心头清楚,所以一个字不问,大略只按“花深似海”中的出诊经历,斟酌着给开个稳健方子罢了。这也是他体恤你们的意思,又说出一番道理来遮掩,足见情义。

你看得通透明白,自然感激。何太医辞别时,小太监引他出去,你也便举步,想遥遥送他一程。嬷嬷看见了,呵道:“你留下来陪病人呀!瞎走什么。真是,路又不认得,脚这么多…”说着,自己起身要送何太医。两个小太监回身,看着你笑笑,一个拉住嬷嬷,计议两句什么,另一个却向你使个眼色。


七、不可道也(3)
你一怔,仔细看那小太监样子,完全陌生。[萬書樓。。wanshulou。]他本人与你应是全无渊源,不知受何人请托、要与你传递些什么?你计议不下,想看看何太医有什么暗示没有。谁知小太监这个眼色是在何太医背后使的,何太医似乎全未觉察,且也没有回身,自跨门槛走了,使眼色的小太监跟着送出去。

你心下犹疑。贴虹在床上张着眼睛望你,不敢说话。你看嬷嬷还被先前那小太监缠着说话、一时顾不上你,咬咬牙,便溜出门去。

烟木丛丛,天青如纸。何太医和小太监的身影穿门绕墙,都不曾回头招呼你。你近又不敢近、远又不敢远,只索跟着,出廊过院,且喜路上一个人也没碰见。渐渐走到一块潭边,不知它是天然的、还是人力凿将出来,摇摇曳曳半潭的芦苇。冬雾借了水气,一发软密。何太医两人的身影登桥没在雾中,你不知想到什么,忽觉不妥。

这个场面,怎么像在哪里经历过的?你驻足,细细寻思:不,你自己肯定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那么是别人?谁…紫宛?

天气晦暗的冬日,她追着人声出去,锁在门外头,冷水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