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驾言出游(2)
不觉月余过去。[萬書樓]这日,孙家四小姐正式册封为嫔,号“贤平”。话说闽国因是向中原俯首称藩,所以诸般封号大多比照中原减等,王的正妻不称“后”,而称“妃”,同正一品;妃下又设两个“嫔”,封号分别设为“贤平”、“明惠”,同正二品;嫔下复有九位司宫娘娘,“上司宫”三位,为昭仪、昭华、昭容,同正三品,“下司宫”六位,为淑媛、淑娟、淑娉,顺成、修德,充和,同从三品。司宫再以下,便是贵人、才人、美人、良人等等。

寻常宫人若是得宠,最多不过升为贵人,若积年有德、足以服众的,才升为司宫。至于嫔,这许多年中不过填进一位明惠娘娘,还是王正式即位整整八年后才封的,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很压得住场面。而孙季薇年方及笄,骤然入宫,便得此拔擢,怎怨不得人人侧目?谣传说她此时已经怀了龙种,纵便是真的,甫进宫便连明惠嫔都压过,直接与她王妃姐姐比肩,也着实过份了些。伯巍贵为太子,这种封嫔之礼本来不必列席,但既然事情如此奇突,他也少不得进宫去向爹娘问个安。于是递进请求进宫的呈子去,宫里头也已经准了,他却又迟迟不肯换上吉服,且嗐声叹气不迭。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小阿姨,打断骨头连着筋,偏闹出这种亲上加亲的动静来,中间还夹个“莫须有”的小侄儿、小兄弟,能怎么办呢?你想想也替伯巍难受。然而这种担子,真正谁都替不了他半分。他叹一会子气,也只能硬着头皮独自进宫去。

伯巍一走,书房就闲了,你也不必在外头当值,却正管事房的肖妈妈端个保暧用的红磁盆子怒骂道:“死蹄子们都死哪儿去了!这茶闷久了还能用吗?一个个砍脑壳的!”

你知道沏的茶是经不起闷的,所以各房多备了私房茶具,丫头们沏好了可以直接奉给主子,不需劳动厨房茶房准备。但茶的喝法除了沏,还有用煮的。这是古法。有别于沏茶用的“炒青”散叶,煮茶所用是“蒸青法”烘成的团茶,用时碾碎,煎作茶汤,看各人口味,每常还放些盐酪椒姜,虽不够那么的清雅,倒也别具一番香甜风味。看来是谁好这一口,自己房里弄这个麻烦,就吩咐下头做。它倒不像沏的茶水那么娇贵,但还是趁热喝好,凉了也够瞧的,无怪肖妈妈这么着急。

你左右无事,便上前帮忙。肖妈妈果然感激,嘱道:“是长惠阁里要。”

长惠阁不是正屋,掩在大簇花木与一弯活水的后头,供日常起居休憩之用,是唐慎仪的地方。你只是个粗使丫头,把茶端在外间,应再有一层下等宫女接过去,奉到里间,着上等宫女接过,才呈到主子手里。

这么噜嗦,不过为着一壶茶,权势和地位统统在里面。

今日外间当值宫女失职,竟然不在,你跨进去,见半个人影都没有,又不好直接亮开嗓门叫人,一时踌躇,忽听有人道:“那如烟姑娘还改名不改?”

你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名字,唬一跳,抬头看时,原来这房子设计别致,内外的间壁乃是用一大面博古架背嵌几扇壁式镂花糊纱屏风隔成,虽然挡了视线,其实不曾做死,因此空气流通比较顺畅,而里头有人说话时,外头人听来却也格外清楚。

但听一个声音答道:“太子与我商量时,是道:‘她那个叫贴虹的丫头,本名是小草。她对我说,那丫头一直以来太苦命了,不如还她本名小草,算把那一段丢开。我允是允了,但心里寻思,她自己一直以来也过得很辛苦,如今好歹是进了这里,要不要把以前的名字丢开?可她一直说不记得小时候的事,那自然也不记得本名了。我可是该给她重新取一个?’”

这声音听上去是唐慎仪本尊。前段时间,你确然是给贴虹改回了本名,也禀告伯巍知道了。伯巍当时也确然若有所思,难道竟是存下了这个心思,不说于你听,却转身商量给了唐慎仪?

她继续说下去道:“我听这么一问,也觉为难,还没想出怎么办呢,太子自己就说了:‘咳!她若是不开心,改了名字也没用;她若是今后能开心起来,那不改名字也没什么。’”丫头凑趣道:“太子爷说话真有道理。”唐慎仪笑道:“他不是向来这样么。不过如烟这个孩子,也确实可人疼,你们今后不许欺负她。”丫头忙答道:“那是自然的!”

她们两个在里头谈论,你就在外头站着,耳根**辣,要躲开、手里还端着东西没有交割;要不走、又怕人家混赖你偷听,这等进不得、退不得,正不知如何了局。里厢两人已聊完了,外间当值的宫人正巧急匆匆跑回来,不知道你听见了什么、只担心被人发现她刚刚脱值离守,因此一声不吭,光向你丢个眼色。你把磁盖子掀起,取出里头的茶具,她接了,自往里间去,你也就该松口气离开,不料转头时,却见贴墙一对八宝玉树,上面悬的一粒琉璃珠正映着唐慎仪半边面容,微微向你这头偏个脸儿,嘴角噙笑。

你悚然一惊。原来这间壁没有做断,是有一些花格孔隙的,从两边虽然看不见彼此,但那个珠子的角度也巧了,正把里面这点小景致映出来。虽然唐慎仪随后一动、映像就从珠面上消失,亏得你孩子眼尖,早将她神色瞥个正着,心下登时雪亮。

原来她分明知道你在外头,分明是故意说这话叫你听到。这逼你来偷听的局面,说不定都是她故意做将出来。可为什么呢?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也许是想让你知道伯巍跟她感情不错,也许是想让你觉得她对你也不错。不论真相如何,一个女人若能让她的竞争对手产生这种印象,总是利大于弊。

你想着,笑笑,已经走到两个院子之外,转过个墙角、再顺着夹道走下去,便可回到住处,忽然斜刺里一个人闯出来,你闪避不及,一个趔趄,背撞上墙拐角的尖儿,疼得抽冷气,好险手里的盆儿没有跌碎。那人也倒退一步墩坐在地上,随即跳起来,叉腰冲着你叫道:“有没有长眼睛?!”

你窥她服色,知道是侍儿,高官国戚送进王宫学事的。这一类人,太子府里本来没有,是宫里特给伯巍拨过来一批,虽然也不入品阶,但地位比粗使丫头高了太多,背后又往往有靠山,连正经宫娥,列比九品以上官职的,说不定还要让上她们三分呢!你忙屈膝赔礼。

她仍不放过你,看着你的脸,喝道:“抬起头来!——你是哪儿做事的?”

你无奈,只能抬了抬头,再次屈膝回道:“小的是朱妈妈手下管,没有专职,只做些粗活。”

“朱妈妈?”这侍儿脸色更难看,“你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不好,苦在周围没人救助,你也支吾不得,只得照实回了,她“哼哼”一声,一副“原来是你?果然是你!”的神态,吊起两个眼睛道:“啊,听说太子在书房里很辛苦,所谓书房陪侍的不是你吗?粗活?你这丫头知不知道什么是识大体?!”

真正的六月飞雪。伯巍委实是用功的,你不过是陪他书余消遣消遣,连他在忙什么事都不知道,人家却当你是勾引了主子日夜大战呢!说是说不清了。你把头一低,老实挨骂。

她也不客气,“啧啧啧”道:“怎么不回话?哪儿来的东西!规矩都不懂的?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啊?!”

规矩?天底下的规矩,不过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高个一级,便生杀予夺,欺之侮之,全然不必客气。只是你肚里奇怪:你好歹是太子面前得脸的。这侍儿明明知道,还敢这么戳你的短,就不怕你转身使个坏,叫她吃上眼前亏?

正这时候,有人走来,那侍儿也觉着了,回身一看,便行礼,口称:“中使大人!”

来的果然是梁中使,还是那么一副不苛言笑的样子。这几个月里你离去、又回来,他不曾说什么;你在寺中曾特特求了一副极好的护身符,入府之时便送予他,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你不晓得他是敌是友,心里已作好最糟糕的准备。

他问:“何事扰嚷?”

那侍儿答道:“大人您看,这丫头撞了我,还不道歉。小的觉得好委屈呢!”撒娇意味很浓。

你心里打个格楞。梁中使目光移到你身上时,你便不分驳,只向那侍儿深深行下礼去:“小人鲁莽无礼,求姐姐原宥!”

那侍儿也愣了愣,还是“哼”一声,向梁中使道:“大人你不晓得!这丫头适才好理直气壮呢!小的都呆住了。她是个什么来历?”

呵说话这样娇矜。你悚然:她又是个什么来历?似乎不是一般侍儿所能为。

梁中使的脸还是像一筒子死板老树片也似,瞪眼道:“果然无礼!这府里没规矩是不行的。她适才的赔罪还过得去不?要是过不去,咱家让她再赔一次。”

那侍儿迟疑一下,怪别扭的笑道:“大人说笑了,小的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梁中使立马转向你:“听见这姐姐大度了吧?还不快谢过!咱家刚还听见有人找你,原来你差使没做完,懒在这里!还不快去。”

你心里又拐过一个弯,果然依他的命令殷勤致谢。那侍儿脸上很不是滋味,想想仍然补一句:“听说太子书房是——”

“祖宗规矩,内臣不得过问书房的事。太子也是训过这话的,咱家可不敢挨边!”梁中使笑吟吟把她打断了,伸手过来拉你:“快做事去!找你哪。”

你一手将磁盆抱在怀里,怔怔看着另一只手被他手掌牵住。这么失态?倒像是要从虎口里救你似的。

你随他走开。山墙的影儿很浓。你的指尖触到一个东西,似乎是个护身符。你当初送他那个,便是系腕用的,如今这个摸起来也有点儿像。他是把你送的东西系在了袖子里吗?你抬头看他。他回避不得,倒幽默起来了,道:“受人三分三,害得上梁山。”

你也笑,便轻轻道:“她是什么人。”

梁中使顿了顿,道:“王妃娘娘想为太子爷定亲,听说前段时间以来,关家姑娘的名字被宫中提及。那位侍人是关家送进来的,据说是五服里的亲戚,自幼陪关家小姐们玩耍过。”

是,伯巍就快行冠礼,那时是该有个太子妃的,如今议及人选,也是理所应当。关家侍儿既替她主子进来看风色,也就难怪盯上了你。她固是不敢直接与你作对,怕伯巍生起骡子脾气、从此迁怒她家小姐,那她担不起这个罪过;但有机会借题发挥找找你碴子总是好的,一来可以摸你的底,二来若你经不起挑拨,与她当真干起来,她正好叫起皇天委屈,把事情吵出去,请王妃她们来看看你是怎么回事,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她们关家还算是老实巴交,不小心发现一个妖婢、不得已通了天,任谁也不好深怪她们,倒还得怨你自个儿轻浮惹事。

所以,幸好你适才忍气吞声。也难怪梁中使这么紧张的放出太极推手功力,为你遮掩。

他能这么及时赶到救你,也算你的幸运吧?但你心里是黯淡的,再欢喜,到不了心底。

因为伯巍没有告诉你。——到底有多少事,他没有告诉你?

你抬头,看着日光,觉得墙脚里影子太深了,那么黑,叫人手脚都凉起来。梁中使大概觉着了,对你道:“太子说了会照顾你,是认真的。他也许不希望你太担心。”

你点头笑着,答道:“冬天是不是快到了?风有点儿冷呢。”

梁中使便脱下外套,给你披上。你吃一惊。他道:“太子绝不希望你着凉。”

你看看他的眼神,放下心来:啊,他把你当作主人的宠物狗来爱惜,而不再是可疑的野狗了。这些日子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吧?你想笑,却不得不把眼泪忍回去。

裹着衣服,还是不暖和,大约冬天真的快到了吧?天气好像还没有认真热过,又已经成冬了。你觉得你生命里都是冬天,那么长。冷得人骨头都要变硬了。


四、驾言出游(3)
伯巍回来的时候,脸色比较难看,换了家常的衣服,就把自己闷在书房里,好一会儿,才叫你进去,又把你抱在怀里,苦闷道:“贤平嫔要住在中宫里头。[万书楼。_wanshulou_]你说这都怎么搞的啊?”

你大大抽一口冷气。

中宫是王妃的居所。孙季薇才始得封,就要住到那里头,那是什么意思?!

伯巍忙解释:“她有喜了,说搬过去让我娘照顾照顾。”又托着头道,“我娘居然就答应了!这都什么事儿!”

你小心道:“她们是姐妹么?王妃娘娘又是宫中之主,照顾照顾,大概也好吧?”

伯巍“咳”道:“你知道什么!”抓抓头,“你不懂的。这种宫中的事情…算了。不说了。”可表情明显不是可以“算了”的样子。

你有什么不懂的?王妃自生出伯巍后,再没有过一儿半女,如今妹妹跟自己的老公有了一腿、还怀上了孩子,自己反要去照顾,这种窝囊气,倒是小事,万一母子出了点什么事,人家说中宫娘娘喝不起醋,把亲妹妹跟小龙种谋害了,这种罪名可担不起!故伯巍不理解他娘怎么肯答应下来。然而反过来想,作为孙季薇,本来最需防备的敌人便是自己的亲姐姐,原本不该将肚子托到对头手里,可既是看穿了王妃的顾忌,便反不如住进去来得安全。她既能拿定这个主意,必然是个聪明的女子,又正在蒙圣宠的时候,想必拿什么话把王、王妃都拘住了,也是容易。王妃为表示自己的豁达,倒不好苦苦推托,说不定反而要在王面前演一出“血浓于水,这有什么说的?妹妹就交给我吧!”这样的贤德戏码。左右小孩子就算平安生下来,也不一定是男的;就算是男的,成长过程中也说不定有什么三灾八难。宫里夭亡的孩子还少了?王妃要动手,日子长着呢。她能坐稳中宫这许多年,自有她的道理,正不必急在一时。

你想得是清清楚楚,但又不好跟伯巍说,只好含笑道:“我是不懂。王妃娘娘应该懂呀。你有没有问过她?”

伯巍托头道:“问了!她回答我说:想不到你这——”吐吐舌头,“想不到你这小猴儿,还懂得操心了。回去吧!娘自有道理。”

你点头:“你这么厉害。你娘必定也是很聪明的。我虽然不懂宫里,但你娘是这样的地位、又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事,行事肯定有分寸。她叫你别担心,你就不用烦恼了罢。”

伯巍果然神色缓和许多,托着下巴想了想,追问一句:“娘她真的心里有分数对吧?”

你用力把头点下去:“必定是的!”

他便开心起来,扫扫桌上几封公函:“那我作事了,你先去吃点儿点心吧。”

你弯腰笑道:“再过会子都晚膳了,还点心呢?点饱了吃不下饭时,又要被你念叨。”

伯巍看看天色,也笑起来,道:“那末你等会儿。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饭。”

你知道这是赶你走的意思,便乖乖往门外去。梁中使进来,叫你且住,他自向伯巍附耳说了几句,伯巍脸色一凝,点点头,手放在你肩上,关切道:“宣悦和小草两个,以后就跟你同进出。你尽量不要离开宣悦,知道吗?”

梁中使大概已经把关家侍儿的事给说了,伯巍担心你,所以有这话吧?宣悦是你们三个里最老成妥当的,况又是小郡爷送过来的人,伯巍眼中自然最可倚重。他这样说,全是一片好意,你心中知道,就点头答应着,忽触动一件事,口角轻闲问:“哎,小草前儿说她旧时姓方,又说我连个姓儿都不记得总是不太好,你说我该再起个姓吗?又该起什么好?”

伯巍一怔,笑了:“这有什么难办的。要我说,你姓林好了。”

“林吗?”你笑着,心却只管往下沉去。

“嗯,很美吧?喜不喜欢?而且…”他瞄梁中使一眼,喜孜孜贴你耳朵道,“而且跟我的姓很有关系。回头跟你说。”蹲在你面前,那么样意犹未尽的晃着脑袋,“唉,待会儿再说!”

你只管笑着。瞧他多么的深思熟虑、胸有成竹,确是考虑过这件事情的。那么唐慎仪叫你听到的事,就不算空穴来风。

他考虑过给你改姓名,却没有主动开口,这已经隔了一层心机;唐慎仪叫你听到这件事,又用一层心机;你再回头求证,更添一层心机。伯巍伯巍…你们之间隔了这么多层心机。你悲从中来。

书房门关上了,梁中使自与太子爷在里头商议什么。贴虹和宣悦迎住你。

你们虽是一起进宫,但日间很少在一起。你被排在书房外职候,是丫头中独份儿的待遇,她们只能在其他地方当职,免得更惹人闲话,如今梁中使传令将她们两个也调来陪你,贴虹自然非常欢喜,觉得靠在你这棵大树旁边,可以多乘点凉,宣悦脸上却隐隐有忧色。

她们两个带了针线活计来。贴虹笑嘻嘻道:“又说把我们调到针线房下头了,叫领了活计到这边来做。真好笑,我哪儿会刺绣?”宣悦笑笑:“你纳几个鞋底好了。”贴虹果然立在桌下纳鞋底,不一会儿,力道用岔把针给折了,断针崩起来戳了手,她倒不怕疼,只是拿嘴吮。宣悦看不过眼,推她出去包扎,回来轻声问你:“出事了?”

机伶人就是机伶。楚河汉界那儿若不是遭遇了险着,怎么会上赶着把车马招回来保王?你笑道:“有侍儿找我麻烦,好像是有来历的,不方便硬碰。咱们且缩着头点儿。”

宣悦笑了:“什么时候不都得缩头吗?龟龄鹤寿,缩头缩脚,这都是上等的榜样!”玩笑开罢,手在桌面上划一个字:“是这家?”你但见个“关”字,微诧道:“你知道?”

宣悦把桌面一抹,笑:“小郡爷说了有这么几家,叫我替你留意着。真有来头能做侍儿的也不过一路,可不是怕你心烦,一时没敢说,没想到就碰上门来。”


四、驾言出游(4)
原来他们都知道。[萬書樓。。wanshulou。]你怔怔想。不过瞒着你一个罢了,说什么好心歹意,总有借口,就遮瞒了你的眼睛。

宣悦在旁边作着难色,咳嗽一声,你惊觉:“还有什么事吗?”

“事情…小郡爷不原不让我说…”宣悦神情垮下来,俯至你肩下,“可是有人参劾郡王,听说本子今儿该送到太子爷手里了,小郡爷说消息不一定确切,不叫我告诉你。可是、可是…如果能看一看折子…”

她的语气是真的焦急。

你轻道:“他桌上的东西,何曾让我看见?”

宣悦已经俯到你的足边,珍珠簪子擦着细呢子桌幔,悉窣作响。

你叹道:“宣悦姐姐,起来吧。小郡爷的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总归试试看。若是不行,我回头来跪你不迟,何必劳你这样。”

你这话,虽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却远比那满口答应的重了百倍。宣悦听在心里,当下又叩了个头,方起身归座。贴虹也回来了,站着替你们拈线,直到天近黄昏,下头把各人用的饭菜端了上来,宣悦与你同时瞄瞄书房那边:门还关着呢,谁敢去叩门?只有苦笑着叹口气。宣悦拉贴虹出去吃饭,你自取出蜜饯罐子来,含两块杏脯,看着外头漫天云彩发呆,目光落到窗棂上,见着个小物色,心中一动,忙叫进宣悦,让她按你的意思把房间里略加布置。她虽聪明伶俐,也有些困惑。你只道:“就这样吧。再不行,我也无法了。”

说话间,夕阳已快要落下山头,一个宫娥探进头来,道:“如烟姑娘在这儿呢?”后头分明还有话,意思里待说待不说。你明知有什么猫腻,只能装一无所知样子,笑问她有何事。她苦着脸求情,道是太子在屋里不出来,她们不敢敲门,问你能不能帮忙进去问问。宣悦听了这话,就瞥你一眼。

你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这种请托,明里是拍你马屁,暗里实在是害你——进书房叫人,是侍妾的大忌。若是爷心里烦、直接把你吼出去,你没脸不说,连情分都伤了,日后不好相见;若是爷真肯卖你这个面子、乖乖出来吃饭呢,其他女人怎能不从此更忌惮你?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这正儿八经的树起标杆招起风来,以后就别活了。

是以这种事情,本来该一推六二五,但你回望宣悦一眼,反而给宫娥答应下来。

凡事总是一体两面,你如今已够受人忌惮了,再多得个脸,也不过百上加斤,统共其实添不了多少份量,而更重要的是,为了宣悦刚才托你的事,你须得尽早把伯巍叫出来,纵使冒险也无可奈何。

于是去叩门,带着笑轻轻道:“吃饭这种事呢,也不算什么大不了。要不先吃了,再回来用功,可好?”

伯巍当时确实正烦着心,见有女孩子敢来打扰,回头就想吼,猛见是你立在门边的暗影里,脸那么小,像月夜的花瓣,他满腔恼火忽然“咝”就散光了,对着你愣片刻,道:“你先吃,我就来。”

你知道这已经是优待,当下不再说什么,行礼离开。伯巍坐在桌边,双手托头,对着案上的一份折子继续发呆,忽的恨一声,回头问梁中使:“你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