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菁叩头回道:罪女修道之前,沦在风尘,曾对一男子眷眷痴念,最后终是无缘,又兼一些人世无奈,这才投入道门。婢女纹月,曾贴身侍奉我,情同姐妹,因罪女在这件事上并未与她多言,她只当是有人负我,后来不知为何,大约是认定了这人是宋大人,所以做出这等事,却不肯说缘委,只怕脱累罪女。罪女得知此案,心知必是为罪女而起无疑,因此前来投案,只求诸位大人归罪在罪女一人,却念纹月痴心,将她从宽发落。说罢,叩头至出血。
众官员面面相觑,将纹月重新提上堂,问她是不是为了旧主子才行凶;至于行窃自污声名、且击伤了紫宛,是不是想让别人以为她因窃生恨、发狂伤人,从而不连累主子?纹月不承认,也是死命叩首,血至濡阶。
官员们问不准口供,只好在旁人这里细细查访,宋二老爷曾与田菁走得较近是实,他几天前接痰的一块帕子,还是田菁绣了送他的;而纹月之愚忠,也是出了名。因此访下来,田菁的交代倒大致可信,就依此定了案情,但法条该怎么用,却起了很大争议。以田菁来说,有人认为事情都因她而起,她又是个主子,该为婢子的行为责,故当为主犯,以明春秋大义;有人则以为她既未动手、也不曾起犯意,而且主动前来自首,不可责之以苛,否则有失宽仁政义。以纹月来说,有人道她以婢子之卑、为区区细故竟敢执刃行刺国家要人,罪不容赦,且坚不吐实,大是可恶,当判“具五刑”,午时三刻斩首,以敬效尤;有人则怜她行事全为“忠”之一字,就连投案后坚不吐实,也是为着护主,所谓“忠孝大义”为国家坚实之本,忠孝之人也万万不可轻易磨折了才是,不但不可斩首,反而要加以褒奖。
这般争执下去,人人引经据典,小小一个案件成了为政理念之争,朝廷人人侧目,但这明明是刑部的案子,礼部尚书叶缔居然不辞辛劳也上了本折子,道是:婢仆为主人所有,当服从主人、以主人的意愿为自己意愿,而主人也应照顾婢仆、并为他们的行为负责,这是乾坤的道理,因此,认为女妓田菁应为其婢纹月的行为负责的论点,很合乎大道。但应注意到:田菁被其主人卖出青楼,交由另一主人时,已由这更高一阶主人的意愿解除了其与其婢之间的主仆关系,田菁作为一项干净的契约对象,已转入另一个家庭、承担另一种责任,如果说纹月与她仍有关系,这对后一个主人是不公平的,也会造成社会的混乱。何况,田菁后来皈入道门,得号“致真”,持戒谨慎,与红尘断了联系。我国敬天礼神,若官府强行将人间的关系再加于道观中的人,对神是一种不敬。然而,其出家前的行为确有不当之处,才引发后来纹月的恶行,这在人间礼法上是一种罪、在神的面前也是一种业。正是为此,道人田致真才觉得自己有义务前来自首,也正是为此,我刑部衙门有义务建言其观监督田致真苦修赎业,如道观怠于此职责,我礼部衙门有理由怀疑该观对神犯下失礼懈怠的行为,并将进一步与其交涉。至于婢女纹月,无故击伤其女主紫宛,并心怀杀意刺伤国家三品功名之臣、侯爵府子弟宋怀,其罪昭然,当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但念其犯案不为自身,只为其主,虽然对‘忠’之一字理解有偏差、行为愚莽、不足为训,故不宜加褒奖,但仍有‘忠’字在,可杀之,不可辱之,当判一刀斩首之刑,且时辰宜定在午时,而非午时三刻。因午时三刻为阳气最盛时,此刻处斩者魂魄消灭、不再入轮回,非大奸大恶之人不处此罚。念其一念之忠,准其以身偿罪,余者不妨恕之也。至于三品功名宋怀,因一己之故,使得家人不安、祖宗忐忑,虽于刑典无辜,于家礼却分明有罪,俟其养好肌体后,当命入祖庙忏悔思过。云云。
这个本子递上去,王特意召他到面前,道:“宋二可是你夫人的二叔!”叶缔答:“是。”“那你放了那个妓女,又判那婢子午时斩首、不加褒奖,不怕一些人说你对青楼女子高抬贵手,另一些人却说你牺牲弱小丫头为你亲眷复仇?”叶缔跪得直挺挺的,道:“臣只知,理之所至,内不避亲,外不避仇!”王看了他半晌,大笑,挥手让他下去,还对旁人道:“这个硬脑壳儿。”旁边的史官赶紧记下来:贤君直臣,其乐融融。
——“现在是秋天,纹月已经斩了。”李斗对你道。
你默然良久,道:“现在妈妈那边怎么样?”
“还好,盘子小一点,不过还撑得下去。”李斗道。
“那末,还有人找我吗?”你问。
“当然!”李斗笑了笑,“我看他们明里暗里快把京城一片土都翻了过来,心里也疑惑:人能到哪里去呢?细想想你的赌约,我略有点谱,你不要做她说的那种女人,那末差得最远的,大抵就是和尚。连浪子和状元都太俗点儿。”
妈妈把赌约都告诉他了呵。你抿嘴道:“星爷这样聪敏,自然早猜得了,怎么现在才找来?”
看着你,他,人胖了一点,目光没有从前那么锋利,但是奇怪,反而亮了起来,就像大白天哗哗啦啦的阳光无可奈何黯下去,炉灶里煤球一点红光反而见得亮了,温温文文没有声音的,暖着,叫人心里没来由静出一片,并不特别欢喜,但到底暖着。
他道:“我不知道,你希不希望别人找到。犹豫很久,用这种最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才来找你。”
呵这样细心体贴。
“你以后怎么打算呢?”他问。
你笑笑:“折枝松枝给我好吗?”
这座山头都是松树,没几棵杂木,黑树干上一簇簇绿松针,绿得凛冽的样子。
他去折了一枝来,不粗,一臂那么长。你把杂枝与针叶摘进深谷,回身向他,笑道:“剑舞。”
你起舞。
你依然是一个穿着僧袍的孩子,手里的松枝依然是松枝,风依然吹着灰白的石崖。
但你起舞时,这一切都是舞。松枝也成了剑。就像在李斗的眼中,他见过所有持剑而舞的女子,手中之物反而同时都化为了松枝。
(有一个神说,要有光,于是世界就有了光。)
(只有纯粹的宗教和纯粹的艺术,可以这样超越时空。)
寺中人们都聚拢来,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看你,像看见路上的石子,骤然间成了灿烂的舍利。
直到你双臂舞完收式而垂落,重新成了个安静的孩子,观者没有一人能发出声音,是李斗先叫起来:“拿酒,拿笔纸!”
书僮知道他的臭毛病,随身是带着酒壶、墨条、砚台的,一听吩咐,忙把酒先递过去,边催和尚们:“拿水、笔和纸来!”有的和尚跑开,有的和尚留在原地。你看见真性的眼睛。目光相交,只有一瞬。他回过头,走开,却不是回寺里的,竟是往山下去,身上什么都没带,僧袖一前一后的摆动,鼓着风,带点儿潇洒的意思。那时候你知道,他决定离寺而去,再不回头。
从这一天起他在行走中寻找他的佛。若干年后,有人会把他当作一个传奇。而现在,他的离去除了你外没有任何人留意。你的唇角只是轻轻勾了一下。李斗“咕咚咚”灌下一肚子酒,等不及纸笔了,拿着壶“哗”往砚台倒下半砚酒水,叫书童就着研出墨来,李斗解腰带蘸了,“唰唰唰”于石地上写下去,墨飞龙蛇,略不加点,书童不停的研,勉强算赶上李斗的速度。“这样发疯,是要出事的哟。”他想着,心跳得很慌,看他少爷写的是:“碧血当年卷云去,长天至今不肯回。屏簇芳围人世远,可怜石骨冻成灰…”一路下去,却是长歌。
直待最后一画勾完,李斗坐在石阶上喘气,寺中人方将纸笔取得,李斗不理,只管再问酒来喝,你手拢在袖子里,一步步走到他身后,稽礼道:“想来的人,就请他们来罢。”李斗垂着眼睛只道:“嗯。”你回眸去看他的字迹,正见到一句:“忽然剑气摧肝胆,雪满梵天未着身。” 〔注〕
他这首《剑器行》,后来,传唱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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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这几句为荧某原创,多谢猪代为完卷云:
碧血当年卷云去,长天至今不肯回。
屏簇芳围人世远,可怜剑骨冻成灰。
忽然剑气摧肝胆,雪满梵天未着身。
纷纷血刃相看落, 熠熠秋水不染尘。
霍霍霹雳丘峦崩,矫矫映日骖鹤翔。
渐渐白雪遥璇灭,观者如云久低昂。
我观此舞天上有,何来人间增婉伤。
三、浅则揭(7)
妈妈来见你时,脸色比从前更疲倦一点,唇角居然还是笑着的,眼神里带点恶毒又无谓的意思:“你赢了。[萬書樓。。wanshulou_]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你沉静的为她沏茶,完全用和尚的姿势:“怎么说我赢了呢?”
“还要我解释吗?”妈妈笑得更有滋味,“因为你证明了自己能做个和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估计不足,便是输了。还用问?”
“不。”你温和道,“只有利害相争时,才分出输赢。我到现在才发现,我的道路不止一条。拘于任何一条,未必是赢。而妈妈你只爱看这人间的游戏,如今戏没有完,抖出叫人意外的包袱来,妈妈你真应觉得兴味才是,又怎么是输?”
妈妈抬眸看你,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不客气的欢喜:“那你打算走回头路不?”
(多么无情。这是看客的欢喜呢!)
你把沏好的茶奉她:“苏先生曾经教我手谈。”
“哦?”妈妈吹了吹茶叶子。
“我举棋不定,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算不到她第四步该怎么走。她回答说:‘哦,可是我连你第二步会怎么走都不能确定。’而那一局,她依然赢了我。”
妈妈笑笑:“苏铁打得一手好棋势。”
你点头:“所以,我跟他走。”
伯巍来接你时,兴奋得把你举到空中,看半晌,才紧紧搂到怀里:“不准再乱跑!”喉咙有点哽着。
你笑。
“至少告诉我一声人在哪!”他继续抱怨。
你还是笑,头埋在他颈窝里:“说不定你找不到我,反而好。”
“胡说!”他道,摸着你的头,“剃这么难看的光头还要胡说!”
这么凶,大概,是真的爱你吧?
你希望他能有个好结局。命运如果不让你回到他身边,也许是好事。但势已至此…
“我想带个丫头走。”你对他说。
粉头铺子里是没有日夜的,变质花粉、下水沟的气味、陈年汗渍和人肉的颜色、唏哩呼噜的声音、一两枚尖嗓子,永世混在一起。客人什么时候想进来、也就进来了,想点哪一个、就点哪一个。略有些差池,管事的过来揪着粉头就是一顿打,她们不是人,只是作为“女人”的存在,身上几乎没有年龄的差别,十岁、二十岁、四十岁,衰老得飞快,脸上挂着畏缩和贪婪的笑,在棍子落下来的第一瞬间决定是跳开、还是伏在原地讨饶哀嚎,而后舔着伤,等待下一个客人,以使她们这样的生活可以暂时继续下去,不至于马上落进更悲剧的深渊。
贴虹在房里等客人时,神智有点恍惚。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蝎子、或者诸如此类的肮脏甲壳类动物,皮是硬的、有几寸厚,趴在黑洞洞潮乎乎的窝穴里,随时可能死掉,但也许又永远死不掉也似。日子过了多久?统共不记得。好像从无穷远之前开始,连向无穷远去,开头与结尾都像隧道的两头,暗蒙蒙消失在神智一点微光能照耀的范围之外,只有“现在”是确实的,并且永远也过不完。
门打开,她看见你时,以为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那时候天角还有点微光,是淡青色的,带着质感,像一种美丽的画纸。你简简单单站在门口,戴个雪灰缎顶点珠的秋帽,细珠子垂到眉前来,身上是香色短袍,系了石青片金缎边罗裙,背着光,脸部成一个剪影,看不太清,可线条那么秀丽,贴虹觉得,那是与她所知的人间完全无关的秀丽。
你向她伸出一只手:“跟我走吧。”
她凝视你很久,才算明白了你的意思、认出了你是谁,往日与你相处的种种,都来心头,她嘴角抽搐一下,想笑,但另一种更为强大的感情彻底俘虏了她。她伏下身,恭恭敬敬对着你脚下的地面,发出一声呜咽。
那一刻她真的认为,你不是她的友人,而是她的神。
四、驾言出游(1)
你承认你居心不良。[。_wanshulou。]
虽然小郡爷把宣悦送你,但人家用下来的丫头,就好像前头女人生下来的肉,看起来再妥贴,总有些疑心贴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不管小郡爷意思如何,你是早拿定主意,若到伯巍身边,是要自己找个丫头带去的。这人选,除开贴虹,还有谁来?
她与你自幼相识,虽然笨一点,好也好在这里:是个实心眼。主仆两人有一个聪明已经足够,都那末精灵得跟个鬼似的,做什么?内斗都来不及,哪还有余力对付外头人。再说,她不听你的劝,把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方,算到而今应该吃足了苦头,你去救她出来,她对你既有感思、又有敬畏,以后更好相处。
——你一早盘算清楚。
算得这么清,心意便落了下乘:施恩望报、眼尖手辣,不是忠厚人所为,要在戏文里,这种女子是要遭报应、吃苦头的。可你不在乎。现实生活里,哪个不是高手?饶是个圣仙,到最后都未必能讨好,连骨头渣都被人啃去的还要多呢!都是死,咦,为什么不斗上一斗安心等一个善报未免太渺茫。
你进了太子府,假托一个侍卫亲眷的身份,报下籍册,入府后也果然作了粗使丫头,日子过得却比梁中使当初威吓你的轻松许多。究其原因,都是伯巍在王面前打通关节,将你过了明路。
“你父亲他…知道我了?”你一吓非轻。
“嗯,我说了,你就是这样的出身,可我喜欢你,爹凿了我一个毛栗子,就允了,还叫我多照顾你。”伯巍笑道,“不过娘那边还不知道。”
他没有说出全部的老实话。王听说儿子迷恋一个青楼出身的小丫头,有怒气那是难免的,虽然自己也好色,但仍是要大加训斥,绝不止一个毛栗子那么简单。不过伯巍坚持哀求,左左右右说了许多,王总算把心思翻转来,想:人不风流枉少年,他说喜欢一个孩子,这是因怜而生爱,又不是迷恋当垆红妓,这份心意也算是正了。他一向来懂事,很有几份像我,就是给他妈妈拘束得怪可怜见的,前日里又熬夜奔波立下大*,本来就该赏,一个出身不净的小女子算什么?赏也就赏了。
因是这样思忖着,王骂了伯巍一顿,也便依了他,还答应为他遮掩、不叫王妃知道,只是补一句:“你给我小心着点儿。只要闹出半份事情,叫你娘知道,你那小女子的性命保不保得牢就是两着说了,连你自个儿的脑门儿都得当心!”伯巍自然满口应承,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他素知父母的脾气差异,也知道宫中耳目灵敏,想将你的事情瞒着是瞒不久的,因此拼着到王面前吃一顿排头,将你过明路,果然险中求生。也是巧了,王与孙季薇的事情不久前泄露出去,王妃惊闻自己夫君与自己幼妹做出这等事情,觅死觅活的闹,王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因此一来对伯巍的艳遇特别的同情,二来也分不出好奇心来看看你是何许人也,你与伯巍就得了清静。
闽国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历代君主于武人都着意笼络,伯巍是储君,深习此道,一应内府拱卫的侍卫都早已收作心腹,对他的命令无有敢违逆的,伯巍下意保护你在府里,除非王与王妃倾力要为难,否则你自是稳妥。好又好在伯巍年纪轻,太子府里头没有定下女主人,太子妃一位既是虚悬,连良娣、保林、孺子这三级六位的份额,也只填进去一位,便是梁中使从前跟你说的右光禄大夫之女,娘家本姓唐,闺字珊瑚,因“良娣”这一级礼定有“贞仪、慎仪”两个封号,她得封的是“慎仪”,众人便呼她“慎仪良娣”,若是亲近些,也有直呼她本姓“唐慎仪”的。她得封时,年纪比伯巍还大上几岁,进府后行事温柔和平,伯巍一向敬她如姐,既让你入府,不好瞒着她,就带你去见了,亲自对她陪笑脸道:“好姐姐,这个孩子不懂事,可怜她吃了许多苦头,你替我多照料着她些儿。”
你早恭恭敬敬叩下头去,唐慎仪哪肯端架子,忙叫你起来,因身份相差太多,不曾真个伸手挽你,只虚欠欠身子、将手向你伸一伸,已是给足了面子。便看她满面含笑道:“太子说哪里话来。这孩子这样可怜见,谁见了都要怜她三分,妾身自然更不用说了。只不知太子排她在哪里?”
你听她说话,字句都没什么出奇处,甚至还有些俗滥,但偏是稳妥,怎样都挑不出岔子来,说得还轻易,仿佛一锅不厚不薄热腾腾的鸡汤,给谁都能盛一碗,因心下暗忖:这*力比起“花深似海”里的女子来又不知高多少,真正大家风范,切不可轻忽。于是老实低着头,连眼角余光都不敢抬起来。
伯巍向她交代了你的差职,又寒喧几句,她封了两盒子点心赏你,你方才告辞出来,之后又要去见丫头管事、次管事、再次一级的管事,亏梁中使想得周到,连几个要与你共事的丫头处都替你打点好,住舍里**东西齐备更是不必说,并宣悦贴虹两个也妥当安顿下来。对外,你们仨以姊妹相称;私底下,贴虹对你之俯首贴耳是无消讲了,难为宣悦也一片赤胆忠心,没闹过半分别扭。她本来就是郡爷府的大丫头出身,有她提点,你办起差来顺利许多。
所谓差使,也就是日常在书房外听个使唤、闲来替他人传些东西什么的,活儿不重,只是有些琐碎,若论以伯巍对你的宠爱,你撒个娇、要躲懒什么事都不做,也容易。然而你心下忖着:在这儿呆的时日不是一天两天,以下等人的身份进来蒙太子偏宠,太遭人忌,明枪暗箭躲是躲不完的,还不如有个由头多接触些上下人等,摸摸路道,真要有谁碰上来,肚里也能多个分数。因此上倒欢喜有差使接。
你是打定了这步步为营、细水长流的主意,伯巍却不同。他好容易把你弄进府来,哪里忍得住?你左右是在书房外头听差,他一得机会便叫你进来。房间里寻常侍奉的书僮和丫头是早已遣开了,免得你不好意思给拘住,外头又有心腹侍卫把着门,密不透风。你放心的爬上他膝盖、依在他怀里,像只安然快活的小狐狸,他也便把案上书卷一推,只管用双手搂着你。你看他双眉不展、眼圈还略有些带黑,这样精神不济,又不是你缠坏的,分明是熬夜用*,不知是遇上什么难题了。他不对你说,你体贴入微,也便不动问,单拿孩子气的说话来与他消遣,指着一卷的皮子问他:“李巍?这署名的与你重姓、又重了一个名字,好大的胆!”
伯巍笑起来:“这就是我呀。小家伙,我就是李巍。”“什么,可是伯巍不是你的字吗?”“不,不,我还没字,伯虽然是我排行,但按正规礼法,现在其实还不能用。”你作势大惊,“啊,原来你告诉我假名字?快说,还有什么地方是哄骗我的?真真的岂有此理!”他大笑:“不——哎呀小家伙,你竟敢控诉我撒谎?”装作把眼睛一瞪。
你笑了。自然是他宠你,你才敢与他开玩笑。真正的好男子是敢让女伴开玩笑的人。只有失败的男人才专喜欢让他的女人诚恐诚惶、好满足他在外头受伤的心灵。
伯巍揽你入怀:“来,让我告诉你,我小名阿威,读书之后,不好叫小名,于是就算单名一个巍字,权作学名用。这个排行的‘伯’字,正统来讲,是要正式**之后才好用的。也即是在我二十岁生日时,举行冠礼,由父亲在宗庙里赐我一个‘字’,那时我才算**。至于现在,我的姓名应该是李巍。”
“唔,那为什么说你叫伯巍?”“那时候不敢跟你说我的姓,但只报名一个字、又太奇怪,再说,加上排行,也显得我年纪大一点。”他老实道。嗳男孩,老是喜欢自己大一点。当然女孩也一样,但女孩变成女人后又会倾向把自己说得小一些,男的则不,直到他日颓西山时又开始追求起小姑娘,那可能要染了胡子装年青。
“阿威也是巍峨的巍?”你滚在他怀里问。“不,威武的威。学名取个同音字,成了山字头的巍。”“啊呀,堂堂殿下,小名像对街拉水的大哥!”你笑得打跌,把他衣服搓得稀皱,抬起头,他不说话,深深看着你的脸。你可爱小脸在日光里,像只刚削开来的水晶梨子;乌黑眼睛笑出水光,这样的抬起来,黑得潋滟。那时候,他觉得把他所有的东西献上,换你一笑,也值得。
“巍哥哥,你在想什么?”你问。
他轻轻偏过头去:“我在想,有的东西太美了,叫人不敢看。”
你也沉默,心中觉出点岁月静好的意思来,太过于幸福了,叫你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