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定神,轻声道:“有这种事?这么严重,我多留点心,说不定能探听着什么风声。”
他吃一惊,抱住你:“喂,你别去!给我老实呆着啊!”
那架势,有点像抱住一只小狗:“喂,不准出门!”那么不讲理。你轻轻的笑。
其实,哪里需要探听什么风声?你暗地里托人给小郡爷带句话,胸有成竹,没把话下死,小郡爷是分得出轻重的,哪需第二句,果然就来了。
他还是一身白袍子,月白,刺着两色银线花,有点暗的样子,如他的脸色,带着疲倦。你看着,笑笑。有些人生死一线,有些人神思疲倦,各自为了什么呢?见了面,还不是只有笑笑。
笑完后,大家谈正事。
你记得,你曾无意中听见吴三爷和夏光中说话儿,吴三爷私运鸦土的事,夏光中似乎是知道的,而且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院子里至少还有个女人参与其事,只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件事跟伯巍查的事有没有关系。
“你可以直接问问他。”小郡爷沉吟一下,道。
“但如果没有您把关,婢子总觉得不放心。”你低声道。
他慢慢看着你:“如果我说不…你就不告诉他吗?”
“是!”你的声音不假思索。
这件事情牵涉太大了,你总怕伯巍过于天真、不小心要给他自己惹下麻烦来的。有小郡爷把关,自然稳一点。
小郡爷想了想:“知道了,我权衡一下吧。”再看看你,叹气,“…辛苦了。”
你把头垂下去。
这件事,就这么处理了。小郡爷一时没有回话,你也就不去追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自觉能力不逮,而把事情交托给别人,又何必多置喙。
你的身体逐渐康健,便去看紫宛练舞,看了三天。
三天后,你对她道:“这样子转过身来时,你真美。”
她想了想,抚着脸笑:“谢谢。”
你紧追着笑问:“嗳,好像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多美似的!”
她点头:“我知道我会把这支舞跳得很美。至于我,我当然也会美啊。”
不错。“知道舞很美”和“知道我很美”,是不一样的。你知道你一向来错在什么地方了。
你终于再一次起舞。起舞时,不去想那个“自己”,不去想取悦谁。只有舞。舞高于你。舞就是你。你想起那缕青烟,那一场缠绵。
蝶舞。
紫宛拍手:“你找到感觉了!”
你笑,深深向紫宛拜谢,去找妈妈,不问她那盘香到底真的有什么特殊的药性、还是虚张声势唬你的,只是统共向她拜了一拜,并道:“请教我剑舞。”
“四羽之舞还没学全,就想剑舞?”妈妈嘲笑。
“是。”你平静道,“孩儿的时间不多了,请妈妈成全。”
妈妈略一沉默:“你觉得自己多久能习成剑舞?”
你道:“一个月。”
妈妈笑了,目光将你一扫:“好。”
她与你入练功房,整整一天。饶你的舞蹈基础非常扎实、素质又好,到结束时还是累得快散了架,回房后,泡在澡桶里就呼呼睡着,是宣悦把你抱上床,你梦里咕哝了一声,并没有醒过来。妈妈这一整天不断吆喝着教导你,也累得满身是汗,但精神还是非常愉快的,擦了汗,叫人烫两壶美酒送到自己房中,又把夏光中叫了来。
他踏进房门时,见到烛影摇红、天香氤氲,妈妈着身柔软的蔷薇色袍子,持杯对着他笑。
“今儿挺开心的。”她说,“一个死路上的孩子活转过来了。我叫她悟的东西,她也悟到了。哎呀多好。从今后又是一场好戏。”倒酒,酒映着烛光,滟滟醉人。“这时候我特别的舍不得你。你跟我在一起多少日子了呢?真!我怎么离得了你。”将杯子凑到他唇边:“来。干完了这盏儿。”人几乎坐在他膝盖上,领口是松的,见着一角雪样的胸脯。
夏光中“吱溜”把这一杯酒吸干。美酒还是美色?头晕起来。妈妈将他的头抱在胸前,下巴贴着他,柔声道:“我真舍不得。可他们说,要带你走。”
夏光中浑身一抖。
妈妈依然柔声道:“怎么办呢?你也知道,你太不检点,抽上这个,风头上招人眼目,他们要查,我一时也没得借口护你住。”夏光中脸色大变:“可、可是你也知道,这个你…”“我当然知道。”妈妈抚着他的脸,“所以你放心。你进去,只要撑住,只认你自己吸的罪名。我必定快快设法把你救出来。但若我出事,我们就都完了。”
“这个我省得。”夏光中苦着脸,“可咱们不是有了靠山了吗,怎么还…”
“谁说不是呢。”妈妈叹口气,“你也知道,他们争来斗去的,你又有点不把稳,我平常劝你的,你当耳旁风,如今苦在你身上,怪谁来?只有豁着银子使出去,叫你在里头好歹熬过几天。总要救你的。只是今后,你也注意着些儿!”
夏光中啄米样点头,妈妈解开一个扣子,将身体斜向他。夏光中但觉媚香袭人,心猿意马,理他今后如何,且要**一度。
他手正探向腻雪温云,外头“啪啪啪”脚响、“哐哐哐”门响,差官如狼似虎抢进门:“史妈妈,对不住,俺们要带人走了!”因受过银子,态度还算客气,但架势是坚决得很:宽限不得了。
夏光中双腿“哆罗罗”筛起糠。妈妈揽着他的肩,道:“去吧!有我在,就有你的命在。”亲自送他出去。
他这一去,熬了半夜的杖刑,昧旦 时忽然吐血而亡。死前,他瞪着眼睛,说了两个字,好像是“救,救。”但也有人说发音像是“酒,酒。”
伯巍后来跟你说:“真晦气,我们捉了个烟鬼。据说他后头有大鱼,可是问了没两个时辰,忽然心脉爆裂吐血死了。后来查他身世,也没查出什么来…你认识他的。说是‘花深似海’的总管,交往很杂,首尾是不太干净的,但查来查去,毕竟没干过什么大逆的事,哪来的大鱼。”
当然,他是看不出来的。他哪里看得出来?你在心里暗暗记下一笔疑问,也不说破,依然是练舞。到了月末时,如约献舞。
在妈妈之前,你先跳给伯巍看了一次。舞完后,他怔怔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你喘匀了气,问他:“怎么了嘛?”他才缓过神来,讷讷道:“真美。”脸颊红起来,不敢正眼看你。
你想,那个时候,你在他眼中终于是个女人。
奇怪,当你完全放弃诌媚的心意,只是尽情去表达一种潇洒姿态时,你在别人眼中反而成了真正的女人。
你在妈妈面前再一次舞完,妈妈片刻无话。你耐心的候着,好容易才听她缓缓开口道:“青涩。但,我必须承认,你可以掌握它。这确实超出了我的预计。不过,赌约还有下半部分,对不对?你说你比我想像的还要优秀,同时又绝不可能作个妓女。这一点,要怎么证明呢?”
三、浅则揭(5)
你匍匐在地:“妈妈,我忽然想家了。[万书楼。_wanshulou_]”
“嗯?”
“虽然记不太清,但是童年时那个家,还有生身的父母亲,病愈的时候,我忽然好像见到了他们。请妈妈允许我办一堂佛事,为他们祈福三日。三日后,我再完成全部赌约。”
妈妈狐疑的斜着你,考虑片刻,答应了。一群尼姑便被请来做法事。这群师徒中有老有少,还有未成年的小师太,一块儿唱经作法,煞是好看。按照惯例,一户人家作法事,简直就像请戏班子唱戏似的,那是邻舍乡亲们的娱乐活动。所以,探头探脑来看热闹的人,也就不少,院里还有许多姑娘跑来凑趣。
法事做到第二天收末之后,你就不见了。
守门的很惊慌:这阵子虽然比较乱,可他们忠于职守,能出门的除了几个熟人、就是光脑袋的师太。你怎么会不见呢?
等查出来:师太们带来换洗备用的衣物中,有套小尼服失了踪,妈妈心里就有了稿,叫宣悦细细的搜搜房内,果然搜出一把新绞下的头发来,宣悦唬得脸色都变了,妈妈只管派人去各个尼庵查访,一时却查不出你的行迹。
你何尝去尼庵?剪了那把头发,只为戴上尼帽时不至于鼓鼓囊囊的、惹门口怀疑。及至逃出来,身上是带了几个小钱的,买套破烂衣服,到僻静处换了,脸上再抹些泥巴,便往云凉寺去,往山门后头一跪,道要皈依佛门。
你身量瘦小,穿了穷人家男孩子的衣服,头发又剪得狗啃似的,看起来就像个流浪儿。寺里嫌你没根没底,并不愿意收。你也不多话,只跪在那儿,水米不进,足足一天一夜。
太阳再次攀向中天的时候,门里终于有个和尚踱出来,搀你道:“小施主。你年纪小小,哪里知道自己是不是跟佛有缘呢?此事不可胡来,还是先回去罢。”
你摇头:“师傅。我自个儿剪了头发,就是没地方回去了。佛要是不收我,就让阎王爷收了我罢。”声音嘶哑。
病好后,你的嗓子就没有将养回来,这许久水米没沾牙,声音更是受损,听起来倒真像个男孩子。
和尚大是叹气,回头打个手势,把同伴叫出来,到底搀你进寺里去了。你膝关节都已经僵硬、双腿肿得挺厉害,他们给你服了些米汤、又拿草药替你揉了半晌,你才算缓过来,于是剃头,因年龄未足,只受了沙弥戒, 从此在寺里干干粗活、学学佛法,看你心性如何,再决定你的去留。
你非常驯服,做菜、打扫、佛堂守夜,样样都依着做去,且透着一股子虔诚。间或也有人问你的身世,你只道:“一家人都让强盗杀了。”旁的再不多说。人家也不疑惑,单觉得你可怜,有意无意倒多疼你三分。
你就这样居然混过四天,到第四天上,就遇了险。
那时你到后山收拾柴火,拿麻绳捆了,要背到厨房用,还没捆完呢,就听“呵”一声,有个年青和尚站着怔怔看你。
云凉寺不小,大家各有各的事,很多人你都没见过,这位和尚看起来也是面生。“陌生人。他觉得我长得太漂亮,所以呆住了?”你想。
这个想法倒不算空中楼阁。虽然在“花深似海”,你曾对自己容貌到了全无自信的地步,但云凉寺里里外外,能长得如你这样的小沙弥实在凤毛麟角,那秀骨是粗旧僧袍也掩不去的。所以看你一时看呆的,并不只一两个,你也不往心里去,眼观鼻、鼻观心,向他稽首行礼,继续埋头干活。
他却向前一步,激动道:“你!是你啊!”
我?你想。他以为你是谁?
“年前我们见过,你不记得了吗?”他声音抖着,“你是女孩子,怎么到这里来,还这个打扮?”
你皱起眉,仔细看他,确实没有印象,不得不问:“你说你在哪里见过我?”
“就那边,居士的净舍…”
你心里有稿了,那时紫宛在云凉寺边养伤,你来见她,这和尚大约是那时见过你罢。
年前的事,才过了这点点时间吗?人世早已沧海桑田。
“我不记得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道。
他涨红脸:“怎么会!你敢说你是男的?——不,千万别说。说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你别说了!“那么着急,是真的为你着急。
隔了半座山的风,阿兰若处 梵唱悠悠。
你开得口来,到底没有说是否,只道:“如果杀生的话,也要下地狱吧?”
“呃?”
“如果你向别人谈论这件事哪怕一字,我就死。现在我告诉了你,如果你还是跟别人说,你就是故意犯下了杀生的罪。”你向他笑笑,捆好柴火担在肩上,转身离开,歪着身子,走得歪歪扭扭,可是一步步都很笃定,没有回头。
那和尚站着,看着你的背影,心里觉得很堵,同时奇怪,还有喜悦和罪恶,竟不知是因为喜悦了、才产生罪恶感,还是因为罪恶感才觉得喜悦。
他只是站着,无法从这情绪中解脱出来,便举起柴刀,在手臂上狠狠划下一刀。
划一道伤口,念一声佛陀。很多年后他死在你卷起的风波中,身上仍然有伤,像初见你时划下的一样新鲜。
而你就在寺庙里呆下去了,好像真把前尘忘却似的,没人找你,你也不急,吃斋、习经、礼佛、做做粗活,看那花儿开了又谢,你只管穿着粗旧僧衣宁静过活,像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石,投身在山涧里,为那清气浸染,渐渐的好似变成了玉。
你已经知道了那年青和尚的法号,叫做真性。自那天谈话以来,他总是躲着你,可惜有的时候避无可避。
就像那天,大家洗澡。对修行者来说,“清身”好似“清心”,也是不能随意轻慢的,按照“百丈清规”, 须得“展浴袱取出浴具于一边,解上衣,未卸直缀,先脱下面裙裳,以脚布围,方可系浴群,将裩裤卷摺纳袱内。”这么遮遮挡挡的,你又没怎么发育,完全不虞穿帮,像吃饭那样安然的就与一群和尚一起下浴池了。
忽然“碰”,有谁栽到水里的声音。那群人叫:“真性,你怎么啦?怎么流鼻血啦?!”
他们是先批入浴的人。你来后,真性就鼻喷鲜血,一头栽倒在浴池里。
你向那边瞥了一眼,神色不动,与其他人一起结束这次洗浴,起身离开。
直到有一个清夜,你照料了佛前的长明灯,提油壶出来,见他在廊下念经,你便走过去。
他的脸“唰”又红了,起身要避开。你叫住他,问:“你喜欢我吗?”
那么直接。
他慌得要咬下舌头来,支吾着说不出话。
你从容问:“你喜不喜欢枝头的花、挂在云边的月亮、映在水里的树影、还有吹过山间的风?”
他怔住。神色还是糊涂的,但已经放松下来。
你说的东西,他是喜欢的。你知道。
“那么,像喜欢它们一样的喜欢我吧。”你道,“空空色色,你不肯叫自己承认空即是色,又怎么能看穿色即是空?”
真性很受震动,抬头看你,张着两只手嗫嚅道:“可是,可是…”
“可是你看到花儿时,只觉得欢喜宁静,见到我时,却觉得挣扎痛苦,是不是?”你道。
真性垂头默认。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抱我吗?”你继续问。
他往后连退两步。
“没关系,来抱吧。”你站着,道。
他张大眼睛,像在梦中,又像是野兽被逼到了墙角,眼神那么慌乱向左右移动,像是想找谁救他。没有人。你凝立不动。他颤抖着走上来,伸出双臂,碰着你的肩,抖一下,顿很久,慢慢圈起来,你终于在他怀里,他的双臂一寸都不敢收紧,就那么拢着、怀着,茫然着神情,骤然全身剧颤,闪电般抽回手,捂着下身弯了腰,耳根红得要烧起来,羞愧欲死。
“没关系,我知道你怎么了。”你道。
他眼皮抖动,想抬起来,最后还是垂下去。
“我并不因此厌恶你。当然也不喜欢你。你对我来说是像一只昆虫一样,所以请不要羞愧,因为虫子是没有必要羞愧的。但我听说,万物都有佛性是吧?那么要从灰尘中站起身来,要摆脱虫子一样的地位,可不是靠羞愧才能做到的啊!你曾经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在走我的路,想试试看能走到哪里。而你,也请走你自己的路吧。”你再次向他稽一礼,结束这篇话。他屈身在地上,向你叩下头去,如对授业恩师那么恭敬。月光里,碧青头皮泛着微光。
你神色不动,安然受他的礼。呵,全寺内外,对你心存非份之念的人岂止他一个,但你单愿意来点拨他,那末受他一礼,也是该当得很,要辞谢反而矫情。
你青眼待他,因为他的绮念里毕竟还是有干净天真的底子。若说他是昆虫,那其他人给你的感觉,实在连一般虫子都不如,必要归到蜘蛛和水蛇的一类,叫人神经发紧。
可你全都忍着,日无所喜,夜无所忧。你沉默的看着这些比丘、居士、香客、沙弥,看他们发下的大善愿、以及心底缠绵苦痛。最高洁的志向与最卑贱的罪恶往往纠缠在一起,你冷眼看着,全部尊重而疏离。
有两人为了你,坦白自己心中动了淫戒,请求接受责罚的时候,方丈终于把你叫去,一席话之后,对他人道:“难得这孩子虽然满身恶业,心中竟无邪欲。”他人问:“那末,是个有佛缘的?”方丈却道:“也未必,一块无欲念的石头,和一个有喜怒的国王,你能说佛更愿意与哪个结缘呢?”
(咄,无心石,有欲王,汝意佛将以此非彼兮?抑或以彼非此?)
这人悚然合掌,下去慢慢参悟,你听着,心里也滋生敬意,只不曾起什么波澜。
方丈身边有两个子弟,也是年少俊秀的,不一定有什么男色的勾当,但长成这样,与施主们打起交道来格外占便宜是真的。云凉寺虽是清修之地,总要维持香火、应付里里外外的开销,实在也不能太清了,能帮忙应酬的弟子自然讨喜,因此你早知道方丈舍不得逐你出去。可你的野心超出了这小小一寺里的**与烦恼,所以按普通人的观点看起来,你太过冷静无情,这是有点可怕的,因此方丈暂时不敢用你,却要将你再试炼观察一番。
他叫你去抄经,虫子在窗外鸣叫,施主们发愿心助办的檀香于案前袅袅,墨汁里调着淡薄的金粉。“抄经,不但为发愿的施主积功德,对你也有益。佛祖的慈悲,你要细细体会。”方丈语重心长道。
你也愿意相信人间有大慈悲,但是这样有人出钱、有人出力,像市场小贩一样按斤论两算出来的功德,真的就可以成为救赎吗?你垂头不语。佛祖…大约佛祖还是好的,只是世人求不到了罢。
到得秋声渐渐唱黄梧井的时候,寺里热闹起来,说是有施主发愿心,要为寺里大大小小每一位师傅做一身僧服,所以主事的和尚问大家要尺寸呢。
你闻说这个,把旁的不论,先问着:“哪位府上的愿心啊?”
回答是:东城李府,闻说他们家少奶奶刚生产了个大胖小子,所以做善事来祈福。
你点点头,便不言语。几日后,李斗亲自来寺里舍僧服,并烧香祈愿,你搁下笔,向同寺人说了声,出边门往卷云台上诵经去。
本书首发。
三、浅则揭(6)
山峦连绵,在一片绿意中耸起个峰顶来,却是光秃秃的大石头,周围略拦了两道栏杆,便叫做卷云台了。[万书*楼]有人说这里山风太劲,将泥土种子都吹尽,故而只有石骨、无有植被;有人却说是前代圣人在此处归天,忧国之泪冲减了峰头,单留下石骨为他忠心的纪念。
你盘膝在那儿坐下,任山风猎猎吹动你的僧衣,面对着深谷与云雾,神情平静。
移时,有脚步上来,听足音,此人身躯不甚沉重,快爬到台上时,喘息声就可观得很了。
你莞尔一笑:李斗这个家伙,身体还是真差。
你回过头去,他不敢置信的叫一声:“如烟?”
你点头。
他看着你。你粗布僧袍,头颅是新剃的,碧青;浑身上下比起任何小沙弥来都不曾多了半分装饰,然而真正的美丽是掩不住的,玉包在粗布中依然是玉,比起黄金璎珞装点的时候,倒更显出玉石的本色来;不知是因为吃素、还是山里风水好,你的皮肤也见得比从前光致,从前那些莫名其妙发出来的东西,说消也就消了,略余一两个红点,配着你眉眼间淡淡笑容,还是美。
李斗一时有点呆了:“我该叫你如烟,还是师父呢?”
你眉眼一弯:“取笑罢!我哪里配称为师父呢?”
他也笑了,便问:“适才你在念什么?”
你启唇念于他听:“佛不思议离分别,了相十亡无所有,为世广开清净道。”
李斗“呵“一声问:”你已经开悟了吗?”
你笑答道:“哪里能够!要真悟时,得鱼而忘笙,嘴里也不必念了。”
李斗问:“那你到这儿来,到底是做什么?”你笑吟吟答道:“避世啊。”
李斗露出悲凉神色,低道:“世间的事…确实又发生了一些。避过也好。”
你收敛笑容:“又出了什么事?”
他告诉你,王太子端掉了一处私种烟草的山头,补种下粮食,但今年气候不好,各处都歉收,粮库仍然吃紧,宋家出力与中原协商,买了一批粮食救急,但叶缔对协约中一些条文大大不满,上表反对,叶夫人宋白仙规劝无果、一气之下卷铺盖回了娘家,但也有人说是叶夫人忍受不了苏铁的存在,才与夫婿闹翻的,总之沸沸腾腾,从朝里到民间都不太平。
此外,纹月问斩了。
她手脚不干净,偷了瑞香的东西,瑞香吵出来,紫宛责罚了她,她那几天都没说什么,几天后宋家来访,她竟然暴起击伤紫宛、刺中宋二老爷,差点要了他的命!在场人统统作证,那刀子是冲着宋二老爷心口去的,杀气腾腾。官府审讯纹月,她只道自己当时不知为何就是想杀人,打死没有第二句话,官府正在那儿头疼,有人前来自首,说纹月的案子实是为了她。此人身着姑子的衣服,但缨带剪得碎了些,道冠垂得较低,压着白花白叶,是出身不干净的女人投身做姑子需做的打扮,问下来,果然是青楼出身,原来花名叫做田菁,束发修道后,得个道号是致真。观主错将她花名当作本来姓字,录为田致真 ,她也不分驳,当下堂上便问道:道人田致真,你说人犯为你而犯案,其中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