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也会发一颗两颗小东西,但你觉得不一样。在他明朗的额角上偶尔有一粒红疱,无损大局,但在你这张小脸上出现小疙瘩和大红疱,情况绝对比他严重,绝对是毁容!

当时你还没有意识到:你对自己太苛刻了。这虽然是一种鞭策,但也会遮住你的眼睛、影响你对真实的判断。只能信任自己的脚步、一个人往顶峰攀爬的固执者,往往会犯这种错误。

你装出笑脸,让他以为他的安慰起到了效果。但在他走后,你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把镜子反扣在了桌面上,完全不想再去打开。

“如果把头发梳下来的话,可以遮住旁边的疱。”你想,“可是这种发式太不正统了,万一王太子不喜欢怎么办呢?”怀着对自己的极度厌恶,你离开房间去习舞,并在全无进展的舞步中陷入更深的厌恶。

所以,当又一个美丽的春天伴随着流感击倒你的身子时,你不知是觉得绝望还是解脱。

身体软弱无力、拒绝一切意志的召唤,义无反顾投入病榻的怀抱;神智有时候陷入昏迷、有时候清醒一点,挣扎几次之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宇宙以疾病的方式显示出自己的伟大,连空气都叫人苦痛…而这只是一场风寒。就像老人对青年说:这只是一场恋爱。是,如果熬得过去,回头看,大约会失笑,可对当时当地的人来说,跨不过去,就是死亡。

郎中来过、甚至连太医都偷偷请来看过了,药石罔效。太医说:医者治病、不能治命。我能杀病气,但不能挽回这位小姑娘的命。她身上死意已大于生意。

小郡爷知道了这件事,犹豫了片刻,问妈妈道:“在这种时候,是要告诉太子殿下,还是不告诉好?”

妈妈回答:“不必了。如果救得回来,等复原了再说更好;如果救不回来,不妨让他们见最后一面、甚至最后都见不着,对大局说不定更有帮助呢。”

小郡爷笑笑,眼神深处无限伤惋:“我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妈妈双眼一弯:“妾身会再想想办法,也许有转机也不一定。”

小郡爷似乎警惕起来,目光变冷:“你没有守护好这个孩子。”

妈妈嫣然含笑:“世子大人,妾身已经答允了您,又怎会毁诺?您叫妾身用这样的身份协助您,就是看中妾身身为女人的能力,妾身又怎么会在这个孩子身上失误呢?”

小郡爷冷冷道:“有一种愚蠢的人,是明知对自己不利,也忍不住玩火的。如烟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过去的事情对你影响太深。我只望你莫要蠢到那种程度才好。”

“不,”妈妈微笑,“时辰未到,妾身不想死,也不想受苦。妾身为您所做的一切都尽心竭力。”

小郡爷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去吧。”

妈妈告辞后,小郡爷坐着沉默了很久,托着头叹一口气。

“你后悔选了那个孩子吗?”帘幔后面,有一个人问。

“不。她是那样的资质,与其说我们选她,不如说是她选了我们。”小郡爷道,“命运的安排无法后悔。”

暗门移开,那人走出来:“那末,不要叹气。这种晦气样子是什么用都没有的。形势还是对我们有利,我要你把东宫的心思再打探一次。那女人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我们冒不起险。”

小郡爷应道:“是的…父亲大人。”

————————————————

注:

1:真正的戏子,不是那样容易就能做的。平常如果喜欢哼两嗓子,那算是“戏剧爱好者”,到了“票友”的程度,才能真正上台唱一出了,有的票友在某方面的艺术造诣甚至可能比真正的角儿还要高,但票友是不以戏谋生的。从这个角度说,荧某认为嘉兰的演出定性为“票戏”更合适。

2:唐韩愈《柳子厚墓志铭》:“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焉。”

3:《世说新语》上卷,“言语第二”章,“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三、浅则揭(3)
你是在跟紫宛又一次切磋舞技后,病倒的。[万_书_楼。。wanshulou。]

紫宛的舞已经略有些名气了,尽管妈妈说她还在修行,不能正式献演,但一些有身份的人很感兴趣,希望来见识一下,妈妈也不好深拒。

这些客人中,包括宋家现在当家的长房老爷、袭侯爵之位的宋恒。

“小女的舞技还非常稚嫩,怎么敢劳烦大人您屡次屈尊前来呢?”妈妈很客气的说着,但语气里仍有掩饰不住的自得。

“虽然稚嫩,但仍然可以让人觉得心里宁静。”宋恒浅浅道,“何况史大娘不愿再起舞了。”

“老喽,舞蹈这回事是最欺负人的,筋骨硬了一点点都不行啊。”妈妈笑着,脸上一点都没有伤心的意思,殷勤将他招待进去,回过头来问另一位贵人:“二爷您不进去坐?”

宋恒来了四次,宋二老爷陪他大哥来了三次,前面两次都进去坐了,这次只是站在外头,听妈妈问起,他做个怪样:“紫姑娘挺漂亮,可老跳一支舞,我也要看腻啊。我没大哥那么素净的胃口。”

妈妈“噗哧”一笑:“二爷还是这么调皮。”

她这话说出来,宋二老爷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荒唐岁月,咧开嘴更为灿烂的一笑,正想说什么,妈妈继续道:“可是,侯爷怎么总带二爷您随行?这不像他以前的作风啊。”

宋二老爷的笑脸立刻转变为苦瓜脸:“不就是前些时候的事惹他生气了。他没拎我到祠堂砍我脑袋,不过罚我跟着他、不准乱跑。”

妈妈又是掩袖一笑:“侯爷也还是老样子啊。…那末,妾身先叫几个小姑娘来吧,虽然如果摆起排场来作乐的话、可能会招侯爷不高兴,但招待些茶果、说说话,总还是可以的罢?”

“正是这么说!”宋二老爷很愉快的应了一声,喉咙里有痰,清了清、咳出来,小厮忙捧一条绣花手巾接住,正待退下,宋二老爷转身时抬着手肘、碰着了他,手巾落在地上。纹月正走过来,见着了,愣一愣,快步上来,要弯腰拣起,宋二老爷很怜香惜玉的叫了声:“算啦!”问她道:“现在你跟紫姑娘?”纹月腰骨僵在那里,埋头应了一声。宋二老爷瞄瞄她:“看你很眼熟啊。从前跟谁的?”纹月很轻的回答:“婢子一直在院子里…也在老爷跟前伺候过。”声音有点儿发颤。

宋二老爷“哦”一声,摸摸脑门:“好的。好的。你替我跟紫姑娘问个好。”又叫小厮赏纹月。看妈妈叫的莺莺燕燕都来了,他心情甚佳,表情格外开朗。纹月在后头悄没声息站了会子,退下了。

你来找紫宛的时候,知道宋家的人在,不想与他们打照面、又懒得回头,就先在耳房里侯着。那儿炉火烧得很旺,你坐一会儿,不觉迷迷糊糊有点盹着,仿佛青云起自脚底,托你去一处光明所在,阳光透过云层,将一切照成淡红色,隐隐是钟鼓乐声,所处地方像座神庙,高大温暖,因为没有墙壁的关系,转眼间温暖就被撕裂了,四边柱子起不了任何屏障作用,牛鬼蛇神一概拥来,空气盛放作灼热的烟花,你恍惚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心脏巨跳一下,醒来,是紫宛推着你的身子喊你。

你自觉背后滚滚的都是热汗,定定神,强作欢笑,与她寒喧两句,知道宋家人已经离开,你便同她跳了几段舞,告辞回去,本是着了汗,又加风里春寒凛凛,你觉着比往常更冷,正缩着肩头,忽而听脚底“喵!”的厉叫,一道黄影蹿进旁边花木里去,你不曾防备,吓得尖叫一声、钻到旁边人怀里,心里发毛、身上抖个不住,好容易定下神,仍觉头目森森、脚底不稳,回去后,渐渐睡倒,病势发作出来。

开始,你还想扎挣一番,想着“已经耽误了时日,又给病一搅,怎生是好”,心底有如滚油煎着也似,发着烧,昏迷一会儿,再醒过来,睁开眼觉得房间太乱,想出声叫宣悦将几件陈设摆得更雅致些,嘴唇张开,只发出些嘶哑的“荷荷”声。“我又失声了?”你想着,默然躺下去,这次彻底放弃了抵抗。

高烧持续了许久,直到宫廷中的太医来,连投三贴药剂,才将它压下去,但昏迷的症状仍然没有改善,间中也有醒来的时候,但可以看出神智一次比一次虚弱,人们说,当你再次昏迷、并且不再醒来时,这一场病也就走到终点了。

他们说这句话时,你是醒的。房间里铜漏的水,正一滴一滴往下落,外头春雨在下着,不大,沙沙如蚕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掩了角落里嗡嗡人语,有一种奇妙的美感,仿佛另一个世界与人间发生着什么交合,统共都不真实,统共都是个梦,可以随时长眠、或者破碎。你想着,依然入睡。

再醒来时,感觉好了些,房中没有他人,你指着书桌上的文房四宝,示意宣悦取到床前来。你拈了笔管,略作思忖,写下两句道:“窗内铜壶窗外雨,点点滴滴到如许。”〔注1〕

腕力很弱,字迹因此变得一塌糊涂,仿佛刚开蒙小孩的窗课。你停了笔,想想,续不下去,再回头看看这两句,觉得也不甚佳,索性一笔抹去,把力气都耗尽了,身子软软倒下去,手垂在床沿。宣悦好像在呼唤你,这是你最后得到的印象,随后一切归于黑暗。

那个时候,你真的以为,你回到了亡灵的荒野,那片无涯的河岸。

可是这一次的昏厥,虽然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深重、平静,也终于还是醒来。你并不确实知道:到底是命运想再一次的戏弄你,还是你灵魂深处藏着什么愚蠢的坚持,在理智都告诉自己没有希望的时候,仍然不肯放弃。

睁开眼,你见到妈妈坐在床边,手里摆弄着一盘香。你不说话。她知道你醒了,也不看你,缓缓将那香点燃,置在香炉中,边对你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了。”

你明白她的意思:时间过去这么久,连你的生命都耗在这场赌约中,你还是没能完成约定。是你输了。

你没有任何言词为这次的失败推托。

这时候你忽然觉得:也许你的病变得这么沉重,有部分原因是你内心深处知道自己输了,没有信心再战,所以只能将生命奉上?

妈妈将香炉盖子合上,凝视着袅袅香烟,淡道:“我这个人,一辈子像在演戏。什么真情、什么假意?自己也分不出来。别人输在我手下,别人死,我没什么心软的;倘若我输在别人手下,我把性命和一辈子基业赔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鼻子里轻轻一笑,“我就是这么个心狠手辣、可是又什么都无所谓的疯子。”

你凝视她。她想说什么呢?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一个弧度:“所以说啊,不怕告诉你实话:医生说,你快不行了,我听了还真有点难过呢,很久以来,没有什么孩子让我觉得这么有趣了。”

你默默接受这种嘲笑。

这次的人生旅程失败了,由她亲口说出来。也好。

她继续道:“所以,我决定最后帮你一把。这个香,加了点特别的料,你躺着慢慢儿感受感受,要是死过去了,你就死了,要是死不过去,你会有点力气撑起来,气色也能好点儿,我帮你见那个男孩子最后一面。”

也就是说…速死,或者还能回光反照一段时间。这样的药物是吗?

你躺着,没有表示反对。妈妈笑笑,出去了,留你一人在房里。

你有一种特别宁静的感觉,是这辈子从没感受到过的。

你一直来咬着牙关,从来没有放松,可现在一切皆空,感觉原来也就是这样子。希望的东西达不成,你希冀的公平与正义没有争取到手,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含恨而去的人有那么多,你不过是添了一个。

心底里,你仍然觉得公正的世界是应该降临的,只是那个有能力去战斗的英雄,不再是你。你接受了这个担子的份量,眼睁睁看着它把你自己压垮,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啊,但如今,也终于可以体味绝望之后的宁静。

你想起来这些天来探望你的人,尤其想起紫宛和纹月。

紫宛自然是很惋惜的在你床头垂泪。你想笑。垂泪又如何?“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她此后想必是依然的歌与舞、依然追求她心中的美,也许在很多年后想起你,仍有些惆怅,但人生又会有什么改变?

“如果在的话,能一起消遣也好;如果不在,生活还不是继续。”——大部分人对一切人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对吧。

但,你本来想做点不同的事的,本来…只差那么一点。

你又想起纹月,她在你床头流露那么同情的目光,你知道,她想到了田菁卧床的时候。

也许,你的确犯下了田菁一样的错误:想得太细、求得太多,超过自己的心力,于是被压垮。

你竟有种解脱般的感觉,想什么都没用了,于是什么都不去再想。宣悦不再来照顾你,又怎么样呢?她是个丫头,丫头也没有义务照顾濒死的病人到最后一刻,你不生气。床头的金钩不见了,你知道是纹月悄悄拿走——你看见她拿的——那又怎么样呢?纹月这样的人都要小窃,想必有她的不得已,形势比人强,人在命运中都难免做些难堪的事,你也不诧异。

你只是沉浸在温柔的伤感里,凝眸看着香烟。

感觉不到风,但空气显然有微微的波动,烟呈现出袅娜的样子,“殢娇半醉”〔注2〕,那种上升的姿态,很美。明明没有经过任何设计,须臾即逝的动态,偏又连绵不绝。真美。

你想你在咬牙用力的时候,一直都没空出心境来欣赏这些自然的美丽。多么可惜。

困意再一次袭上来。生,还是死?你的心中闪过伯巍的影子,不由笑笑,想:“对不住了。我这一走,最受不了的,大约是你。可我这惹祸的身子一走,最得益处的,也就是你了。你虽然是那种出身,难为心地良善,算是护持我一场,今后请好自为之。”想着,沉沉睡去。

何太医再次来花街这边出诊,从病室里出来后,坐在外间很是沉吟。

宣悦急着问:“怎么样?”妈妈扳着脚踝坐着,只管笑嘻嘻的。

何太医看妈妈一眼,拈须道:“史大娘…”

妈妈道:“哎?”


三、浅则揭(4)
何太医再次来花街这边出诊,从病室里出来后,坐在外间很是沉吟。[萬書樓。。wanshulou。]

宣悦急着问:“怎么样?”妈妈扳着脚踝坐着,只管笑嘻嘻的。

何太医看妈妈一眼,拈须道:“史大娘…”

妈妈道:“哎?”

何太医道:“史大娘是用了什么妙法,使沉疴之躯又现生理?”

妈妈笑道:“贱妾没把这孩子的性命挂在心上,所以随便逗逗她。她好了,是她的造化,可不是贱妾真有什么妙法。”

何太医正色道:“愚愿得一闻。”

妈妈见他这么郑重,也生出敬意,起来敛袂道:“太医,您说能治病,贱妾信得过。可是贱妾想想,既然病气都杀灭了,怎么性命还是活不过来呢?要么是身体太过衰弱,已然撑不下去,但贱妾想想,这孩子像阳春里的笋头,正在拔节时候,又不是七老八十,体气没有衰败的理,何况平常吃用都尽着她的,总积下点膘儿来,不能病了几天就彻底败了吧?因此想想,恐怕是心底里有什么毛病,把神气弄衰,那可不没病都闹出三分病来了?不瞒您说,贱妾这里,都是女人在讨生活,有些心气高的,受了磨折,最容易钻在牛角尖里,恹恹的不想活了。贱妾遇着这种孩子,很觉痛心,晓得其他话她是听不进的,索性直告她:她的病是没药医了,她明知必死,说不定反而大彻大悟,看看就算把尘世间的事情都丢下,也不过如此,心上的担子便轻些下来,也未可知?这一贴猛药若是奏效,她心魔既去,又着太医您调理着身子,一时死不了,慢慢的更滋出生趣来,可不就好了?”

何太医听妈妈此言,大合医理,不觉点头。暗道:我在宫里头那些病人,许多也是受心病耽误了,只是我虽明此理,确不敢投下心药去,一来怕这种标新立异之举,倘若不奏效,易受他人弹赅,二来分解宫人心事,难免卷入宫内纠纷,恐怕引祸上身,故只能看着她们耽误,实在有损医德!这样想着,不由得叹口气。妈妈老于世道,看着有什么不懂的?轻轻将话题岔了开去。

而你的身体,确然是一点一点好了起来。伯巍闻讯赶来见你,连被子把你抱在怀里,一迭声道:“怎么搞的?怎么就病了!我带你走。”你还是没什么力气,脖子软软、热热的垂在他臂弯里,口中却已能笑道:“小风寒而已,您别慌,我在这儿反而能清闲些养病呢!”

伯巍犹豫欲语。你不容他反对,早轻轻道:“再说,我有了主意,必定有一天能干干净净到你身边去。你是我的神仙呀!我们的结果怎么会不好呢?放心吧!”

他沉默片刻,别扭道:“我不想听你叫我神仙了。”

那末…叫什么才好呢?你想讪笑,那笑容到达唇角,渐渐带了真心,声音于是那么轻柔:“…巍哥哥。”

很清晰。

他双臂颤抖一下,僵住。

房间里气味有点闷,你身上的汗味和药味都很重,脸色发黄、肌容瘦损,这样子叫出一声“巍哥哥”,他竟欢喜得心尖一颤,双臂环着你,像环着最可珍爱的宝贝,连一分一毫都不敢动,整个儿僵在那里了。

你躺在那儿,一时也无话,脸上有些宁静和深思的神色,眼睛黑而幽深。呆上片刻,偏头看他。他仍然凝视着你。你有些不好意思,问:“怎么了?”

他苦笑一声:“我想,我暂时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了。”

他说这句话,是因为舍不得留下你。这意思他早就有过,如今特意重说一遍,自然是因为“舍不得”的心意更上层楼,不能不重新恨苦过。而“暂时”两字充满难过和歉意,竟是将你当成了应当与他在一起的人,暂时分离,全是他的错。

你细细体味过,心里暧暖的,不再试探他,反而推他去忙。

他这阵子是有点忙,不知作什么大事,老带点儿紧张、又那么兴奋的样子。

你也没深究,待身体好了一些,能歪在床头了,就把前些日子纳到一半的鞋子拿来,叫宣悦打下手帮忙,拈针线细细做完,叫人托话给伯巍,却是要送给梁中使的。

“他这样照顾你,真是好人。我想送东西给他。”你轻声说。

攻陷了一个男人的心,接下来就要攻陷他身边人的心。不然,不算完胜。

伯巍很是感动,自己跑来取,顺便把他办的大事向你透露端倪。

但见他一手撑着桌边、一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一个四不像的地图,侃侃而谈道:“想我大闽,南有恶海、西接大漠、北有冰原,海中鲛人狡诈凶残、大漠马贼彪悍无匹、冰原中的冰人又力大如鬼,三面包我大闽,情形险甚。然鲛人虽狡,毕竟不能在陆地存活,于我无有大碍;马贼虽悍,长于聚众呼啸,下马则实力大减,我西峰天险马匹难登,彼只能望之兴叹;而冰人行动迟缓,心气怯懦,只知困守冰原、鲜少南下活动,因此这三方竟不足为患,反而东面的中原,沃土千里,物丰国强,皇朝赫然,其势逼人。我大闽历代向其称臣纳贡,以求自保,虽至今无事,但偷居于虎狼之侧,岂敢安睡?太祖为子孙定策,至要紧谓‘以粮为首’四字是也。夫我大闽峭壁高耸、山势连绵,易守难攻,设若边境有事,略可据险而守,但苦在山多田少,一旦粮草不能自给,则不战而乱,大祸指日可待矣。故欲安国抚民之君,必以‘粮’字为朝纲第一要务。然,近年来粮库频频告急,虽诛了一个奸商,大局未见起色,怕只怕…”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你正听到有滋味处,急得摇他袖子:“只怕如何嘛?”

他抓抓脑袋:“怕吓着你。”

你嗔道:“有半句,没半句的,岂不更吓人?”

他笑笑:“我怕有人私种禁物,侵夺了本该种粮食的田地。目前还在查着。”

你心里“突”的跳一下。

要说禁种的东西,再没别的,只怕就是鸦芙蓉。这东西看着像农作物,食之却不长人力气、单叫人上瘾,若放之任之,则民力越来越弱、上瘾者越来越多,侵占农田种鸦草的情况也会越来越严重,恶性循环,实在可怕。闽国先祖知道这个,早立下严令,私贩鸦毒者,是罪比谋逆的,如今竟出现“历年来粮库告急,疑是有人私种禁物”的情况,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