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要向您证明,您是错的。”你肩背笔直,“作为证明的第一步,我不但要习得您的四羽之舞、还要习得剑舞。”
——呵,剑舞。如果说四羽之舞是巅峰的花朵,那么剑舞是一闪即没的星辰、是绝唱、是妈妈作舞伎时生命最华彩的篇章,之后她即被陷害、受苦楚、又翻身上来作了妈妈,再没有在人前提剑摆弄过一招半式。这支古籍中被妙手还原的舞,重新沉寂。你一提这两字,妈妈腰背也猛然坐直了,明明懒怠得像只猫一样的女人,忽变得光芒四射、然而又寒冽得像一柄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的。”你道,“我知道这支舞对您意味着什么。知道您曾经也想进某一个高贵的府第、结果却险些丧命。如今我也想到一个地方去,不管您是爱护、还是嫉妒我,我都要去。如果您要用整个院子作赌注来拦我,那我就用这条命与您下注。”
妈妈瞳孔像针一样缩起来:“我嫉妒你?”她猛然大笑,“是的。就算是这样好了。你能学会剑舞?连四羽之舞都在你能理解的范围之外!你不过是个讨男人欢喜的小狐狸精,你以为你是谁?”
“那么我将证明,我能学会剑舞,并且在这之后准确无误的证明给您看:我绝不会成为妓女。到那时,您必须承认,您对我的判断是错误的。那时我将请求您从我的路上让开。为此,我赌上我的命。”你端端正正跪下去,“请师傅教我,跳舞。”
妈妈低头看你,帐幔的影子在她眼睛上,瞳孔幽暗,灵魂深处有黑色的火焰跳跃。
“我接受你的赌注。”她这样说,“从这一刻,我会尽心竭力的教你。如果你不能作到你说的事,我会叫你生不如死。你记住,舞者的名字绝不蒙受污辱。”
她这句话,你没告诉伯巍,觉得无谓叫他烦躁,于是只说妈妈不放心你现在就进官宦人家伺候,怕你技艺生涩、坏了“花深似海”名头,非要留你再学点东西。“又不敢讲你是谁,妈妈还当小郡爷收了我去给哪家送礼呢!所以一定要教好了才肯让我出去。不过没关系,我会很努力的学。很快的。”你向伯巍保证。
他有点失落,叹气道:“要是我办事再方便一点就好了,明的暗的,总该有法子买出去,哪像现在这么噜嗦!”宣悦在旁边陪笑道:“殿下,你跟我们爷,毕竟都还是家中的孩子,要婢子大着胆子说一句,孩子哪能事事都顺着性子来呢?像现在这样,已经是坏规矩的事,今后还得从长计议。”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好言劝谏,倒叫伯巍更烦躁了,他想一想,摩拳擦掌对宣悦道:“哼,你这丫头,是顺着阿逝的口气说话罢了,他这家伙胆子有点小,我不一样。”拍拍你的脑袋,“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能让你快快乐乐、舒舒服服的,走到哪儿都不怕!”
“是。因为你是神仙啊!”你张着大眼睛,无比崇拜的看他,心里则寻思:他连冠礼都还没行、太子妃都还没纳呢,整个一未成年的孩子,要当上一国之主遥遥无期,什么时候才能保护你周全?你若真的想等他,不说人老珠黄,怕只怕半路便遭不测、连尸骨都寒了,除非小郡爷就是想利用你作香饵,刺激伯巍早早跟父亲抢王位,三年五载内成功,那大约还有个盼头。
至于现在,伯巍他没再把你多吓死一次,已经不错了。
话说那天他带了个精瘦精瘦的老头过来,小小声跟你说:“这位是梁中使,打小儿跟我的。听说我要照顾你,他非常生气。我总算把他说通了,他答应不跟我捣乱,但是非要来见一见你。你给他行个礼吧。”
你立刻恭敬万分的福下去:“中使大人好。”没敢抬起眼睛,怕眸光里的心思掩不住,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装着羞涩的样子半埋着头,拿眼角余光研究他袖子里的那双手:肤色气血不错、但还是瘦,皱皱的打着些褶子,筋骨倒是强健,微蜷在那里像一双爪子。“这是头积年成了精的老鹰。”你想,看他腰身微微动了动,大概向你点头还礼。点头时牵动了腰身,可见其动作之郑重;但牵动程度只有那么一点,腰杆整体来说都保持正直,又可见其为人之倨傲。
这种人要见你,应该不只是“见一见”而已。
果然,接下去他就向伯巍请求:“殿下,我能不能与这位姑娘单独相处片刻,问她几句话?”
你心脏当场漏跳一拍。
拜托!不要再来了。叶缔当时单独相处就差点没杀了你,这老男人是保护太子的,眼里更容不得砂子,要碾死你这只臭虫还不是伸伸手指的事?伯巍若是被支开,再过来时就准备给你收尸吧!
你大张眼睛望着伯巍,不说话,让他看你眼中无限的害怕。你估计就算真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流露不出更动人的眼神了。正所谓猛鹰搏兔,必尽全力。每一步都要做到足,不然,谁知道面前的一步会不会成为最后一步?
伯巍不负重望的跳起来:“喂,中使!你又玩什么啊?有什么话你当着我的面不能问啊?不然我跟你单独相处一下,你直接问我也成啊。”
你几乎又“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个家伙,他的言行都实在太叫人欢乐了。
是有这种人的,叼着金匙子出生,满满的在爱里面长大,一圈人都赤胆忠心保护他,他所立之处就是阳光,怎么挥洒都无有妨碍。
梁中使拿他没法子,毕恭毕敬作个大揖,道:“殿下!兹事体大,老奴诚恳请求,望殿下恩允。个中原因,容奴事后再向殿下解释。”
他对着伯巍揖到地上时,你才敢悄悄观察他的侧脸。其实这个人年纪不是特别大,也许只有四十岁多点,但因为瘦、或者是太爱操心的缘故,满脸都是皱纹,又那么严肃的板着,不是老头子都像老头子了。
伯巍还没有回答,梁中使忽然回头看你,而后蹲跪在你面前,平视着你,道:“也请姑娘应允。”
你吓了一跳,有点好笑:这么尊贵的中使大人用这么平等的姿势跟你对话,算什么呢?休要折杀了你!凭你跟他的身份,他随时叫个人提了你,污辱、责打、或者剥夺生命,不是一句话的事吗?都不用他动动手指头的。如今他贵人踏贱地,还要对你用个“请”,不就是因为他主子把你放在心上的缘故?一个贱孩子要博得别人的重视,果然要攀附上有力的男人才行吧!多么叫人想笑。
可你没有笑出来,因为这个人深深的望进你的眼睛,不是谴责、也没有怀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非常认真,希望你不要害怕、不要躲到伯巍后面去,请直接答应他的请求。
怔怔看着他的眼睛,你想:这个人大约不坏,也是正人君子一类——但是君子又怎么样呢?叶缔那样的大人,还不是差点杀了你。君子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你忽然点了点头。因为他的目光让你猛省:这是一个办事很认真的家伙。如果他真的有心要害你,用什么方式都要试一试的。那还不如当着面说说清楚,也许还可以扭转他的敌意也说不定?
伯巍伸手拍你的头:“喂,小家伙,你不用跟他点头,我说----”
“殿下,”梁中使沉声道,“臣向您立誓,绝不会对这位姑娘不利。”
伯巍怔了怔,看你一眼。你怯生生的再点一次头。伯巍便叹道:“成。”拍拍你们的肩,“我在门外等着!”
这一句话,是向你提供保护,并再一次对梁中使发警告吧?你低头悄悄的抿嘴:这个家伙,不愧在宫里长大的,说起话来还有点脑子呢。
进到屋里,关上门,梁中使端端正正的一坐,你心里头直打鼓:“谁先开口比较好呢?”幸而他没让你犹豫太久,便唤道:“如烟姑娘。”语调跟在外头时一样,不卑不亢。
你也便跟在外头时一样恭敬回道:“中使大人!”
开场白已经交换过,他面无表情像背书一样宣讲道:“殿下现居太子宫,按国法应有妃一人、良娣二人、保林二人、孺子二人〔注〕,因年未弱冠,只封有慎仪良娣一人,是为右光禄大夫之女,闺训淑端、品貌和允,王与王妃亲赐封册,纳入太子宫;余宫女千余人,视同从九品至正六品不等,人选自王宫中择出,王妃慈笔圈准;侍儿数十人,不列品阶,人选由正三品以上官员及王、后五服内亲属献呈,王御笔圈定。”他顿了顿。你不说话。他便接下去道,“如烟姑娘,如你所闻,殿下身边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伺候。他要将你作为侍卫亲属收进府中,也不是不可以,但地位比侍儿还低,只能作最粗使的丫头、绝不得接近内殿。且殿下如对你稍有亲近,必定掀起轩然大波。王、后一旦得知,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
你还是不说话,低头,耐心的等他说重点。
重点来了:“姑娘,愚以为,您如果入太子宫,不但危及他人,更将祸延己身。姑娘以为然否?”
你轻声道:“大人,这是殿下的意思…”
“殿下年幼。”他道,“愚愿出万铤金,送姑娘远走他乡,避开凶险宫廷,享一生的安闲富贵,如何?”
这真是个好主意。这位梁中使真是个厚道人。但你道:“贱婢不敢。”
梁中使道:“嗯”
“贱婢活得懵懵懂懂的,忽然像从梦中醒来时,就是见到了太子殿下。所以贱婢生命里只知道有殿下一个人、也只愿意听他的话。贱婢知道自己此刻若忽然离开、或者死去,殿下会很不高兴。贱婢无论如何不敢让殿下不高兴。”你道。
梁中使听得攥紧拳头,想捶一下椅子把手,又怕惊动外头的伯巍,只能就这么攥着,凛然含着怒气,脸上露出什么神气,像是叶缔某一刻的样子。他也像叶缔一样俯身向你,道:“姑娘,六年前的事,没人记得了吗?”
你的睫毛轻轻一跳。
“遇龙则开,逢桥乃鸣?那个孩子是你吗?咱家只要一句话,宫廷里会叫你尸骨无存,省得有这么妖异的孩子接近王室,你明白吗?”
你明白,王妃如果知道你的存在,会很积极的叫你尸骨无存。这话倒不假,可是奇怪,梁中使怎么不现在就跟王妃告密,让王妃干掉你呢?
你心里迅速作出几个推测:一、王室不只伯巍一个子孙,梁中使生怕事情闹大、坏了伯巍的名声,影响他接掌王位;二、梁中使还不敢确定你是不是那个“遇龙则开”的孩子,心存仁厚,不忍马上除掉你;三、也许他对伯巍的忠诚胜过对王、王妃的忠诚,当伯巍下了命令维护你时,他不敢违抗;四、不管如何,他禀性刚正、遇事却犹疑难决,换句话说,脑子够清醒、手却不够辣,而且深爱伯巍,行事难免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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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太子有妃、嫔,数量较王为少。妃即太子妃,嫔有六人,所谓良娣、保林、孺子,都是“嫔”的等阶。良娣又分贞仪、慎仪两名,保林又分庄容、敬容两名,孺子又分婉侍、勤侍两名,共六人,品阶与封号都是由礼册规定的,不得乱来。太子宫的其余宫女,太子也可临幸,但没有封号。
又,以上品阶与封号,是荧某参考数朝做法拟定,也算有所本而拟,但本身并不是史实,望读者们明鉴,休被荧某误导。
三、浅则揭(2)
这样一想,你眼里飞快的盈满泪水,抬起眼睛,睫毛上都挂了晶莹的泪花,并不抬手擦去,就那么楚楚可怜对梁中使道:“大人…您说的事,叶尚书大人也跟贱婢提过。[萬書樓]贱婢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那八个字,更是完全没印象。可是叶大人很严肃,贱婢也害起怕来,生怕自己当真是妖精,就求叶大人,倘若当真觉得贱婢会为害国家,就请杀了贱婢吧!可最后,叶大人也没动手。贱婢那以后一直害着怕,太子殿下看出来,问出了什么事,可叶大人不让贱婢说,贱婢就只说自己忽然开声很奇怪、很怕不吉祥。殿下他安慰贱婢,说他也觉得奇怪,不过瞎子复明、聋子复聪、哑子开声,这些事也是有的,可能是跟脑子里什么血块有关,退一步说,就算奇怪,也是吉祥事,叫贱婢不必害怕。贱婢这才释怀,如今中使大人您又这么问…贱婢,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梁中使疑虑的端祥你。装可怜你是比较拿手的,表情基本上无懈可击。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你是不肯离开了?”“大人恕罪,贱婢…贱婢不敢哪!容贱婢说句放肆的话:现在太子殿下是贱婢的天,他说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可如果这种情况下,贱婢还是离开了,太子殿下会有挫败感吧?贱婢是无论如何不忍心太子殿下那样的!”
梁中使又叹出一口气。真正不忍心的是他。伯巍是年幼的储君,身上应当有掌权者霸气、但又不能压过王去。若让伯巍觉得他一个太子竟然保护不了他喜欢的女孩,闹起脾气来、在宫廷中引发其他风波,那可比在青楼旁边金屋藏个小孩子严重得多!
你也就是看准梁中使心中的这个软肋,披着羊皮,给他一击——呵不,你本来就是羊。只不过是一只聪明、冷酷的羊羔罢了。
梁中使第三次吐出一口气,很长很长,叹完后,他整个人像又老了十岁:“如果是天命…如果你有一天危及太子,你会自尽吗?”
你看着梁中使,几乎有点同情他,轻声道:“大人,如果是天命,那该由天来决定。”
他的头垂在旁边,不说话,隔壁屋子的铜壶水漏,一滴滴的往下滴,良久,他抹一把脸,出去了,在门口恭敬垂手对伯巍道:“太子,老奴已经问完了…是,老奴想了解如烟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想单独与她相处。”伯巍爽朗的笑声洒进房间:“她啊,是个很笨的小家伙,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梁中使唯唯喏喏,还是垂着手,影子有一半落在门里,你看着,他的瘦影一动不动、好像被囚在牢里一般。
(谁不是画地为牢。)
伯巍掀起衣襟一步跨进来:“小家伙,你还好吗?没给吓着?”
你抬起笑脸:“很好呢!”
他抱起你:“真的没事?喂,要是被那个老头吓着,跟我说,下次我们就不见他好了。”
要真的很爱很爱你,才会把你当成笨小孩,生怕任何事情会吓着你吧?
你微笑:“我没事。中使大人他,是个很好的人呢。”
——那个时候,一切似乎都很美好,那么事情是怎么开始不对味的呢?
妈妈先教你的是“四羽之舞”中的蝶舞,动作繁复,你习了两个月,才将每一步都记牢、并演练到位,据说已是舞伎中难得的学习能力,但妈妈并未说什么,只是再教你鹤舞。鹤舞动作相对简单、平缓,你习得更快,到整套动作差不多教完时,妈妈让你看紫宛的舞。
不须要妈妈说什么评价,你自己已经看到,她是蝶、是鹤,而你只是在进行一套舞蹈动作而已。就仿佛一个是活生生美人、一个却是画匠描下的美人,纵然眉眼纹丝不差、一般凝眸,之中欠一口生气,就是云泥之隔。
你心里像有刀在剜一样,强忍下挫败和羞辱的痛苦,向妈妈低头:“是。我没有学对。请问,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妈妈闲闲将耳挖勺在门框上磕着:“若是我跳得比你好,你还道我比你多几年历练,跳得好了也不过是熟练的缘故。如今叫紫宛同你比,你晓得了罢?根本从感觉上就已经输了。哪里错?呵呵,狐狸成不了蝴蝶,这是狐狸之所以为狐狸的错,要换一个命,除非转世。你记住,我看人、断事,还不曾有差。”婀婀娜娜走开。
你咬住唇。她教你全套动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又如何冀望她再指点你迷津?
你不信同是女人、同样聪颖,竟然跳不出同样的舞。醒里梦里反复思量:是不是因为你年纪小、身量未足,所以跳出来的感觉不一样?是不是你的动作太软弱不到位、亦或是太用力失了火候?将一步步、一寸寸推想过去,总不得要领。这种情况就像是——
就像是传说中,吴道子画了一扇门,他一击掌,那门就应声而开。而后世画匠仿了一扇门,整体比例虽小了一圈,但每一寸、每一笔的颜色仿佛也未见大差,然后纸上之门就是没有那股子生气。你奈他何?
这种心情下,你几乎对紫宛产生了嫉恨,可她实在是叫人恨不起来的人物,那么坦诚、那么笨,你问她什么,她都诚恳回答:
“嗯,嘉先生吗?其实她本来就不想跟我为难的。你看花园里那么多花,每朵都有自己的芬芳,蔷薇虽美,也不能掩去牡丹的光彩。我纵然学会再难的舞蹈,比不得嘉先生又会抚琴、又会票戏〔注1〕,饮酒应酬、软玉温香,都是她擅长、而我不能的。她与我争斗有什么必要呢?何况寂寞久了,看我这么有趣一个孩子露出头角来,她才觉得人生多了件好玩的东西呢!只不过她若不来找我,人家还要当她服软退让,那她可受不住。因此,来对上一面,大家把话说开,虽然是对手,我对她钦慕、她对我的评价也不赖,大家竞争着进步,那就是了。所以说这次矛盾能化解,实在是因为嘉先生聪明爽朗、本来就不想为难我的关系,并不是我的手腕有多么厉害----你知道,真要跟人算计明枪暗箭、远交进攻,那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拿手的。
“嗯,舞蹈?…这是我喜欢的东西,比琵琶还喜欢呢。我全身都可以沉浸在里面,像骑了一次烈马、做了一场大梦、出了一身大汗,痛快!----你的动作?我觉得很到位啊。其实我有些动作也还是不标准,毕竟练的时间还太少嘛(笑),你没看出来吗?
“嗯…你的舞蹈?我也不太知道。就像你可以写出那么漂亮的字,我不管怎么临摹好像都写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你看嘉兰和金琥都可以唱那么甜蜜的歌,可我怎样都找不到那种感觉。大概是一个道理吧。我就是喜欢跳舞。小时候妈妈把我关在香魂院,她说‘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你不是为了逃出去作什么良家妇女而存在的。你属于这里。’当时我很愤怒,现在也还是不想原谅她。但是,我发现我是真的喜欢跳舞。星爷的离去都不可以击垮我,如果他像梅大人那样找我殉情,我也未必会像繁缕姐姐那样答应。因为我总觉得人世间有很多美丽的事,是我可以展现、也许只能靠我展现的,为了它们,我不可以这样轻易的去死。所以,虽然也很想爱人、很想有个幸福的家庭,但是内心深处有另外一朵火焰,比爱情还烫的灼烧着我,我也许真是为了它才活着,也说不定。”
这就是她能给你的全部回答。
是的,当一天天过去,所有努力都像泼进沙漠里的清水、一小片绿洲都不能灌溉出来,你再怎么好强,也只能承认:你用舞蹈作赌是多么的不智。
可你没有退路。
如果这时候跟妈妈起冲突,小郡爷和伯巍将直接被卷入漩涡。一旦引动两家的长辈出手,你诚如梁中使所说,将死无葬身之处。
或者,事态有另一个可能的发展,就是王得知了你的存在,直接将你接入宫中。但你恐惧的是:如果你连紫宛都比不过、连妈妈教授的这点小小的舞意都不能领悟,又有什么信心进入宫廷?宫廷比青楼更残酷。青楼里,只须有一技之长,大约就能崭露头角,〔注2〕而在宫廷里,倘若有一分心意钝于他人,说不定就成为牺牲。
所以你这个赌约必须完成。
勇士面对敌人,要末倒下、要末胜利,不会有“先绕过去,日后我再来看看对他有没有办法”这回事,你纵然不是勇士,该打硬战时,却是抵死也不肯认输。
不论日、还是夜,你的注意力全放在这里,体力的消耗是小事,但精神的疲倦和痛苦,却渐渐产生了糟糕的后果。好比是一根雪亮的银针,长时间抵在牛角尖里,动也不动一下、老刺不穿,就有生锈和折断的危险。
何况,四季流转,你开始发育。
手脚一夜间会变长、骨头有时会痛,身体发生一些奇怪的变化,声音的高低不再那么稳定,皮肤比从前油腻,脸上居然开始长出疙疙瘩瘩的东西。“我生病了。”你惶然的想,“我的身体被毁了。”
院子里的女人们安慰你:女孩子发育时身体都会有变化的,这是正常现象。但即使是她们也不能否认,有些女孩子童年时非常漂亮可爱,成人之后却不过尔尔,仿佛是一些神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注3〕,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我要长残了么?”这个念头惶惶然萦绕不去。卑贱的孩子,唯一所恃就是美貌,仿佛是泥里开出的花蕾,如今这花蕾眼见还未绽放就要失色,枝头岂不是一无所有?
你对自己的身材、容貌、与智慧,越来越着急、越来越缺乏自信,纵然伯巍还是深深宠爱着你,也安抚不了你的心情。
你捂着你颊边新发的红疱,不想让他看见、又怕捂着更惹他注意,只好仍然把手放下来。“哎,这有什么关系!前几年我也发过啊,你看,现在都还会有呢!”伯巍指着他自己的额角叫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