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斗瞧她这样,倒不发牢骚了,笑着招手道:“行了,算我怕你了还不成?不喝便不喝吧!你回来,我一个人躺着更闷,没病都成病了。”

紫宛方略略回过身来,牙齿咬着唇角,瞥了他一眼,不说话。李斗苦笑道:“果然气性大。行,是我说差了,并不是将你当做病中消遣的意思。我说差了成不成?叩个头向你赔罪吧!”说着竟真要掀被子起身。紫宛忙回身按住,嗔道:“着了风怎么办?说掀就掀了!头再痛起来时,看谁睬你呢!”

小郡爷在旁边笑了起来。紫宛面上一红。李斗就势揽住她的肩,边问小郡爷:“南小子,你又笑什么?”小郡爷含笑答道:“有紫姑娘在这儿,昊光叔公不应该担心了。”

紫宛的笑容凝在脸上。李斗的面色也沉下去。

小郡爷口中的昊光叔公,便是李斗的父亲。李斗这样的不肖子、浪荡儿,听到父亲的名字就面色不善,这是人所共知的,小郡爷何以来犯忌讳?

他慢悠悠地掸了掸衣襟,道:“嗳!长庚,嫂子,这么看着我干吗?做父亲的知道儿子病在了外头,难免唠叨,这又有什么不对?”

李斗指着他暴喝道:“是你到老头子面前嚼的舌根?”

小郡爷扬手道:“冤哉枉也!你们的事我一向不掺和,这你是知道的。”

李斗皱眉道:“那你好好儿的提他做什么?”

小郡爷叹道:“你这么几天躺下来,家里会不知道?你真以为自己没家了,你爹那个烈脾气,只叫我过来看看,没亲自跑来把你拉出去杖毙,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你还要怎的?”

李斗捧头道:“你回去告诉他,外头都传错了。我好好儿的,还是读读野书,写写淫词艳曲,没什么大碍。”

小郡爷只是看着他笑。

李斗怒道:“又笑什么?”小郡爷摇头道:“你知道我一向撒不来谎。”李斗气恼,指着他喝一声:“你!”忽而又笑了,道,“好,好,论辈分我还是你七叔吧,你仗着富贵叫我长庚,我到老祖宗面前哭去,看看谁有理!”小郡爷顿足道:“岂有此理!我们三个从来是认兄弟的,你怎可这么无赖说话害我!”李斗合掌笑道:“原来你还认我是兄弟!”

紫宛听到此处,终于知道他们的情分多深,斗嘴也不过是玩笑,方把一颗揪着的心落到实处,展颜笑了。再看小郡爷又是狂笑、又是顿足的样子,与平常迥然不同,像个任性的男儿,平添几分可爱,不由得多看几眼。

小郡爷有些臊了,微微侧转身,道:“算我倒霉!不过你也要帮我的忙。”李斗奇道:“你这么乖的孩子,有什么要我帮忙遮掩的?”小郡爷赧然道:“我爹比你爹还严。前些日子,那首词不是叫我填了嘛,回去我想来想去不妥当,胡乱填些东西应酬也倒罢了,若真叫这里的姐姐们在年节那么大场合唱了去,万一传开来,我爹那里还了得?求长庚把这曲子重填一遍,就拿你填的到外头去吧!左右你到处留诗词是出了名的,你爹倒不会为这个多为难你。”说着,向紫宛作个揖,“嫂子,对不住!又得劳着星爷病中费神了。”


十二、常棣之华(7)
紫宛双颊酡红,忙深深还礼道:“小郡爷哪里的话!星爷——”说着向李斗一瞥,咬着嘴唇笑,“这家伙左右是闲不下来的。有个题目消遣消遣,倒是好事。”

小郡爷这才笑着重新坐稳,偏头看到旁边两瓶衬着冬青叶子的新鲜白梅花,随口赞道:“这花插得倒俊!”

李斗笑道:“我也是这么说。方才金琥拿过来的。”又看向紫宛道,“不知谁替她插的。”

紫宛抿嘴笑道:“若是拿出去请师傅插的,满京城有好几个师傅能有这个手艺。若就在园子里插的,姐妹里只有两三个能插出这样子的来,有一个还未必肯替她动手,至于剩下还有谁,那名字,我偏不告诉你!”李斗向后一仰,道:“不说便不说。我自己在脑子里想象一番,还更好些。”

小郡爷摇头道:“既然是金姑娘送过来的,你们承她的情便是了,计较后头是什么人做甚?”紫宛笑着欠身道:“是什么人帮了她的手,这个原不必理论。只是她这个情,可不太好承呢。”小郡爷不语,探询地看向李斗。李斗摇头道:“还不是那支曲子…”紫宛接着道:“就是妈妈让我跟裴笛师合奏的那支曲子,金姐姐刚才过来跟我说,她想唱呢。”

小郡爷微微皱了皱眉,问:“你怎么回?”紫宛道:“金姐姐嗓子是极甜的,但我总觉得她唱曲的风格和这曲调不太合,所以照实回了。”小郡爷看她一眼,笑了笑,道:“那岂不是得罪人了?”紫宛答道:“她自然有点儿不太高兴,但过会儿倒笑了,还陪我说会子闲话才走。大概是想开了吧。就算得罪了她我也没法子,我只能告诉她老实话呀!”李斗笑:“你这个处世的直性子,我喜欢!”紫宛白他一眼,道:“你无非自己是傻性子,就喜欢别人也是傻性子罢了!”小郡爷与李斗皆大笑。

笑完,李斗拍了拍紫宛的手道:“南小子来了,你们相伴着喝酒去吧。”紫宛奇道:“好好儿的喝什么酒?”李斗温言道:“别道我真的看不出来。你这阵子可能是节目上有点儿费神,像写诗的人心里存了个意象,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总欠着一口气,恍恍惚惚、坐立不安的,是不是?这种感觉最难受,要是我早找酒喝去了。你要陪着我,怕引动我的馋虫,我现在又不能喝,实在可怜。我本想让你自个儿喝去,但饮酒也要有伴才好。如今南小子来了,我想着你们一块儿喝酒的场景,觉得极好,定能触动灵感的。阿逝,你也别装样,端起杯子来自然是浇愁的。去吧!”

这番话一说,紫宛垂下头,眼眸里有泪光闪动。小郡爷却连眼都直了,呆了片刻,吁口气道:“少打趣我!酒还是留着你与嫂子喝吧!老实说,我这次倒给嫂子带了件礼物来,是屋里丫头做的,看了别笑——”

一样的冬日天空下,如烟支着肘坐在窗前,仿佛痴了。

身下无数雪白的织物杂乱地铺展开,她什么也不看,任自己隐在暗淡的光线中。瞳仁是灰蒙蒙的,仿佛是一场大雾,里面藏了什么东西,隐着总也走不出来。

刚才苏铁进了房间,在她面前坐下,说:“大人向我询问你。”

如烟那一霎的表情很难让人漠视,茫然无措,又像是等了很久。

当时她的心思都放在节目上,想得太专注了,倘若有人突然撕下她的伤口血淋淋地展示给她看,她的表情大概也只能如此。

然而,当疼痛终于袭来时,她大概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忍住它,把它再度压入心底,像这一世里坚持到如今的沉默,注定不会那么轻易吐露端倪。


十二、常棣之华(8)
此刻的如烟,眼神里只有茫然了。斟酌着,向苏铁投出目光去,带一点儿吃惊、畏惧或者期待,至于真正的心情,她不指望谁能理解,所以,也就完全不必让任何人知道。

她一向过分的小心,又一次保护了她。苏铁仔细研究如烟的目光后,放心地叹了口气。

在苏铁突然袭击说出那句话后,如烟没有特别的爱意或恨意在猝不及防间流露。苏铁终于放心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我撒了谎。大人并没有问起你。只是我忍不住想试探你,对不起。

“我一直有种感觉,大人和你之间好像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我的直觉一直糟糕得很,惭愧。

“这样说来,只是嘉兰许了你什么好处,你才替她办事的吧?以后千万别这样了。嘉兰这个人并不坏,但是很多时候分不出黑白轻重。你只是个孩子,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去陪着她傻呢?

“现在,我对你彻底没偏见了。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对我说,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好不好?”

她长长的话说完,眼神是那么…他妈的诚恳。如烟想说脏话。

就算叶缔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苏铁也不用惭愧成这样吧。

没想到,她虽然遂了嘉兰心意,让叶缔抱着自己睡了一夜,他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就像照顾一只受伤的小兽。苏铁理解他的温柔,而如烟怎么可以!苏铁欣赏他的宽厚,而如烟怎么可以!

“那位大人,他欠我的可比这些更多呢。”如烟带着冷笑这么想着,然后随便用点儿慌张的手势摇一摇、挥一挥,表示惶恐感恩的意思,算是答应了苏铁。

苏铁柔柔地将她的头抱在怀里,道:“可怜的孩子!连我都误会你。你这么苦着自己,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如烟被她这么猛然一抱,一时竟惊慌失措。如果苏铁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还愿意这么抱着她吗?她的手臂僵硬地垂在两边,心里融化着,身子却不知如何回应。

就这么静默着,终于还是慢慢地、歉然地从苏铁的怀抱中抽身出来,比一个手势,告诉她:我就是想多挣点儿钱。

苏铁摇着头,试图劝解,如烟实在是无力再耗下去,举手送客。苏铁只能叹息着离开。如烟重新在窗前坐下,让自己的心再一次结回硬壳状。

小郡爷踱过来时,如烟已经凝成一尊完美的玉像。天地苍茫,那些白色织物温柔如沼泽上的雾气,在如烟身下铺展开,又仿若还未成形的蛛网,屏息凝气,不知如何开始这一局的猎杀游戏。

小郡爷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

如烟的睫毛扬起来,目光划出一道美丽的弧,落在他身上。

她是真的喜欢他,他长得那么漂亮,而且从来不说一句废话。

可这次连他都好像有点儿怪她了,侧过脸淡淡道:“你大概还是跟我有隔阂吧?碰到大事也不会跟我说。”

大事?什么大事?如烟一时间全无头绪。

“那个姓吴的,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应了他。”小郡爷说。

他的声音很淡,却实在比责骂还凌厉。如烟怔着,脸色一点点烧了起来——一半是因为羞,另一半,却是因为怒。

“我并没有想去招你们,怎至于坐在这里等着一个一个找上门来羞辱呢!我果然还是个没用的东西!”她想着,恨得要落下泪来。

小郡爷坐了片刻,却叹了口气:“是我没用。否则你怎么会不向我求助呢?我顾虑自己的面子,不想卷入这纠纷中。你怕对我说了,也只是白让我为难一场,对吗?”他轻轻地、慢慢地说,“多谢你对我的体谅。这一次,是我没有护住你。”眼里皆是愧意。


十二、常棣之华(9)
这是真的吗?他语气中那种深深的苛责与厌恶,都是对他自己而发的?就像她经常对自己这样苛责和厌恶一样?如烟嘴唇微微张开来一点,看着他,没有出声。

“我已经决定,不要再让你受任何伤害!”小郡爷有些激动,“你知道吗?我有个妹妹,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看到你,我就想起她。”

如烟把眼睛张得很大很大,好让眼中盛满的泪水不会那么轻易落下来。她想说:“好了,不要再讲下去。不然,我真的要被感动了。”幸好,她没来得及说,也开不了口。小郡爷咳了两声,岔开话题,笑道:“给你带了个礼物来。”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娃娃,“屋里丫头做的,你看了别笑。”

只见一个小木头娃娃,放在案头可做摆设的那种,脸上的胭脂画得很喜气,身上穿了件甜绿色银丝弹墨捆边小布袄,看起来极温暖的模样。

“这袄子上还有配花,可以选不同的款式换着戴,你看哪种好?”小郡爷接着掏出朵雪白的小绒花,比在娃娃的襟旁。如烟看着,这白色小花点在这身颜色衣服上,干净是极干净的,但无特别之处,于是笑笑,不语。

“又或者…这样呢?”他又取出一朵紫色的小花,与白花并在一处,重新插上襟头。如烟眼前一亮。

这一次的效果之好,就像无味的菜里加了盐。这个娃娃,这身衣服,这两朵小花,全都成了这份美丽不可或缺的部分。

小郡爷看着她,笑了。

“适才我去看七叔,见紫姑娘也在为节目劳神,于是也送了她这么个娃娃,她的眼睛也像你这样亮了起来。我想,你们会是很好的伙伴。”

如烟慢慢吸进一口气,满心欢喜,不知怎么谢他才好。

他眼里是真正温暖的笑意:“有时候,我也想为你做点儿事啊!”

紫宛见了如烟,深深一躬:“谢谢你!”快活抱住她的肩,“星爷重新写了那首词,我想唱。可惜我还是笨了点儿,要是开口,手下就有点儿顾不过来了。所以要多靠你呢!我有个顶好顶好的主意,细处怎么跟曲子配合,我们再慢慢排。好不好?”

如烟笑而不语,心里却透亮。

好一通“我我我”,自私得痛快淋漓。这丫头也是个目无旁人的傲主儿!幸亏,她美得不像嘉兰那么热烈,灵动处又胜过嘉兰许多,小郡爷法眼无差,整个院子,她与如烟才是最适合的搭档。

不过,紫宛的歌喉不是顶好,从来也不以唱曲儿见长,她这次要自个儿开口,成不成呢?如烟还是有些担心。

倘若只想露脸,却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往往会把事情搞砸。紫宛不会这么蠢,不然就枉费了这一对绝配。

紫宛眨眨眼睛,透着狡黠道:“你觉得这段音乐特殊在什么地方?也不是多雅,也没有多悠扬,但很特别、很随和,让人自然而然就想跟着哼唱,是不是?星爷新写的词,也是没有什么章法,连断句都难,可我喜欢。像是一场没排过的舞蹈,或者是一些琐琐碎碎的私房话,我想不应该照什么现成的章法去唱!你听听,这样如何?”

她开口,手指轻轻打着拍子,唱道:“江上一片风流彀,世间几抹痴心草。岫雨无言出,青山连璧老。裙初飞,意难描,金盏袅袅。分明覆双鸟。向年来,雪堆何处云失晓。惟,新取扶头,伤人怀抱。欲醒欲止离魂诗,待愁待语归仙岛。未上月涛平,空余风色皎。钗衔珠,柳回腰,残尘怎了。点滴泪痕渺。劝相思,暮长杯短圣贤少圣、贤,是酒的代指。据说,东汉末年,曹操主政,禁酒甚严。有一次尚书郎徐邈违令在家狂饮,喝得酩酊大醉。适逢曹操派人传唤上朝议事,徐邈躲避不及,便仗着酒兴对来人说:“请回丞相话,臣正与圣人议事,不得功夫。”来人一听是“圣人”不再追问便回命了。徐邈由此躲过了惩处。后世因称白酒或浊酒为“贤人”,称清酒为“圣人”。把喝醉酒称之为“中圣人”或“中圣”。此来历,荧某未考证得非常确凿。但大约是曹魏时起,人们开始称清酒为圣、浊酒为贤,有良多诗句流传为证,这是确实的。。难,凭尽阑干,酬卿一笑。”本词为荧某原创,敝帚自珍,转用请注明出处,谢谢。


十二、常棣之华(10)
发丝轻轻摇,阳光很好。风吹起她额边的碎发,歌声中像有了金灿灿的颜色。她的声音,与平常说话时不太一样,带点儿沙哑,也并不婉转,就那么任着性子、和着拍子唱下去,却有了点出奇潇洒的意味,像背着行囊的少年,世路风尘仆仆,不过是一身流年。即便是将前途行断,也难责备也难求,终归为淡淡的酬卿一笑。

如烟的手指轻轻抚过箫孔。

她愿意和这一曲,于己于人,当无遗憾。

基调既定了下来,如烟便与紫宛一同琢磨如何演奏。紫宛的琵琶指法已经大体成型,但仍需进一步精研;如烟的箫法要从笛法中演化,如何化法也还得好生斟酌。好在她们两个都是沉得下心来动脑子的人,紫宛虽然在世情上傲一点,讨论起具体问题来倒很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而如烟也却绝不会刚愎自用。于是这两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儿,合作得极顺利,竟没犯互忌互疑、互相拆台的毛病。有时候,如烟一边喝水,一边呆想,连水洒到裙襟上都不知道。紫宛有时和她一块儿想得痴了,半晌过去,忽然提出个主意,拿着乐器一试,可行,两个人便拍手大乐。乐完了才觉得肚子饿,拿水果点心来大嚼一通,且说且比画,呛着了,又是笑,觉得此乐至极。

可惜她们的好时候,没有持续多久。

馥郁的芬芳一步步袭来,嘉兰来了。如烟一见她,浑身一噤:要命要命,好好儿一个美女,怎么生生让人这么觉得像条毒蛇呢?

“你们奏得不错呀。”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像是亲热,又有明显的冷漠,像是恩赐似的说道,“我就唱这个吧,这调儿还有点儿意思。来,你们重新奏起,给我起个音。”

如烟的手指停在箫孔上,紫宛的手指停在琵琶弦上,一时都无语。

她怎么哪儿都想插一脚呢?如烟恼得真想扔下竹箫,一走了之。

嘉兰眉毛一挑:“嗯?”

如烟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竹箫端起来。何必撕破脸皮,应付过眼前再看吧。所谓天无绝人之路…

紫宛将琵琶往下一放,双手按在上面,清脆地说:“对不住。”

嘉兰有些意外:“怎么?”

“星爷的这首词,我自己想唱呢。”紫宛很清晰地回答,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如烟吓住了。嘉兰也明显觉得意外:“你说什么?”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嘉兰姐姐,如果你一定要唱这曲子,恕我不能伴奏。也许你能找到旁人代替我的位置,但我还是要说的:我很爱这曲子,想要自己唱。如果你要从我手里夺走,我会恨你的。你很美,交际颇多,地位也比我高,也许不会在意我的恨意。可是正因为你是如此强,难道没有听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多少适合花魁唱的名曲任你选择,你又何必冒险抢这俚腔俚调,还要多树一个不必要的敌人呢?”紫宛的眼神毫不躲闪地看着嘉兰,“这就是小妹我想说的话。”

如烟的脊梁骨嗖嗖冒冷气,好一个紫宛!

嘉兰愣了许久,忽而笑了,艳红的唇角扬起来:“神经病!你这么说,就不怕得罪我?”

“怕。可我说的是真心话。”紫宛道,“姐姐不蠢。这些话,就算不说你也明白。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嘉兰凝视她许久,仰起头来,对着天空大笑,领口殷红的狐毛衬着雪白的脖颈,随着笑声一抖一抖,看似极高兴的样子。而后她猛然摆正脸孔,啐道:“胆小鬼!说那么多,是怕我会抢你风头吧?好个成不了气候的东西!够种的话,就别怕同台。弹也好,唱也罢,牵出来遛遛,看谁能踩过谁的头啊!一个人关起门来乐有什么意思?要斗,大家真刀真枪地比拼,那样赢了才叫有滋味。你敢吗?”


十二、常棣之华(11)
“我不想跟你比。”紫宛镇定道,“我只是想保住我心里的曲子。姐姐的唱功好,但是这曲子若是经了你的口,将不再是原本的样子。”

嘉兰狐疑地盯了紫宛一眼:“什么样子?”想了想,忽然笑了,“你觉得你能唱得比我好?”

如烟心中暗骂“狡猾”。这问题叫人怎么回答?

紫宛却爽快地摇头道:“不,我没想过那些。只是很喜欢脑海中的幻想,想看看自己可以把它表现到什么地步,仅此而已。”

嘉兰的目光忽然那么恍惚,好像越过了她们,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多久之前呢?有个孩子说:“我想看看自己可以做到多强!跟我在一起吧,我会保护你,带你去这个院子外面、再外面的地方!”呵,院子外面是什么?爱看着山后遐想的孩子,要花多少年才明白,山的后面还是山。而院子外面,也不过是院子而已。

嘉兰收回了目光,向紫宛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倒也想看看,你能到什么地步。”

她摇曳着纤细的腰肢走了,殷红狐毛趴在肩头,抛给她们一道闪闪的光亮,招摇着,好像也在警告道:“这次放你们一条活路。让我看看好戏吧,看你们能到什么地步!”

如烟悄悄地在袖子里蹭掉掌心的冷汗。

紫宛开心地吁出一口气,回头向如烟笑道:“我们继续排练吧!”

紫宛或许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即使是如烟,虽然早已不那么天真,对之后的变故也绝不曾预料。

那一天的事情发生得没有丝毫预兆。上次的小雪之后,天气略回暖了几日,又冷了。北郡王的亲家公宋家二老爷在行馆造了个新园子,邀着诸位莺莺燕燕前往游玩。宋二老爷抬眼瞧见了紫宛,高声叫:“昊光公家那小逆子呢?我特意请他,怎么没来?”下人笑着呈上帖子,回道:“七爷人没来,可送诗来了,向老爷告罪呢。”宋二老爷展开帖子一看,里头一首唐多令,写的是:帏底冷轻偷,积云雪未酬,待出门,又怕梳头本词为荧某原创,敝帚自珍,转用请注明出处,谢谢。。结末道:因此上,告个罪,伯父容小侄拥被一日闲,纵然叩阶懒难见,或者醉乡可相逢。宋二老爷弹着帖子大笑:“亏得没把昊光公给叫来。这犟老头儿,见着我起个新园子都要咕哝两句,见他儿子懒成这样,今儿就消停不得了!”转又看着紫宛叹道:“只可惜了这玉女,没金童陪着。”紫宛抿嘴笑:“二老爷取笑了!星爷他若是金童,观音那片净地也不能容他。只怕是哪座星宿里喝醉了失足落下来的,饶我们这等闲花草儿替他醒酒罢了。”宋二老爷又大笑,赞:“都说紫姑娘俏皮,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