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素来听狗儿的话,听得这样,深以为然。刘姥姥心中虽疑惑,却也说不准哪里不对,只得依着女儿女婿的意思去做。只是心里终究觉得贾珍尤氏夫妇冷血无情,这庄户人爱走动串门,刘姥姥不说不说的,还是把尤二姐不是宁国府大奶奶尤氏的亲妹,所以尤大奶奶不大肯管的话儿在庄子上透了出去,尤氏在宁国府里坐着,哪里知道这些。

137胡庸医
王熙凤这里送了刘姥姥出去,待得晚间贾琏回来,倒是把她委了刘姥姥办的事都向贾琏交代了。当着贾琏的面儿,她如何肯说是不放心他同尤二姐两个,只叹息说:“二爷上回说的事,我也明白,这样的事我一个女人家原该避着些,再没自己往上凑的理。只是二爷请想,如今那张华同二姐都住在我们庄子上呢。庄子上哪个不知道张华娶的是宁国府珍大爷的姨妹,我们荣国府又同宁国府是至亲。要是眼瞅着尤二姐叫张华欺负了去,珍大哥哥那边可不好看,传将开去,那起子庄户人说珍大哥哥大嫂子无情,眼里没穷亲戚呢,便是我们,只怕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才自己做主,请了刘姥姥来,托她日常照看些,若是二姐有什么过不去的,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告诉珍大哥哥也罢,能顺带手了了也罢,总不枉珍大哥哥待你的情谊。还望二爷不要怪我自作主张才好。”
贾琏听着王熙凤这番话,十分感佩,拉了王熙凤的手道:“好奶奶,难为你想得周到。也不枉大哥哥,大嫂子素日疼你一场。”王熙凤低了头,脸上微微笑道:“就是这话,我若不能知恩图报,可也白费他们待我的情谊了。”贾琏哪里知道王熙凤的弦外有音,他倒是有意要去告诉贾珍,王熙凤哪里肯叫贾珍如愿,只拿着‘平白无事的告诉大哥哥大嫂子做什么,事还没办成,倒是讨人情去了,左右我是个闲人,就由我留心了,等到二姐真有过不去的坎儿再去同大哥哥大嫂子讲也不迟’这样的话来拦。贾琏听了也觉有理,就此将这事都委给了王熙凤去料理,王熙凤这里自然得计。
转眼尤二姐嫁于张华也有三个月了,她嫁给张华之时就有两三个月的身孕,虽她身形纤细,又值得冬日穿的衣裳多,虽能遮盖些,又怎么瞒得住庄上那些媳妇婆子们的眼睛。这些媳妇婆子们自己生儿育女,又看着旁人生儿育女,见了多少孕妇,两眼都毒,都瞧了出来尤二姐的身孕同她嫁给张华的日子很对不上。
这些庄户人平日忙完了田上的事,闲下来就说东家笑西家的,凑在一块儿不免就说起了尤二姐的身孕,都说这张华娘子的身孕大非同寻常,怕是成亲前就有的。不免又猜测起尤二姐腹中孩子是哪个的?就有人道:“那张家娘子原先住在宁国府,高门大户的,还能有野汉子跑进去不成。必然是府里的人。”虽说得热闹,到底畏惧宁国府权势,不敢点明,暗地都说左不过贾珍贾蓉父子两个。
原本张华在家对着尤二姐吆五喝六,又抢了她的陪嫁去吃喝嫖赌,还有人来劝慰尤二姐几句,待得看着尤二姐的身孕同她嫁给张华的日子对不上,又看尤二姐那样娇滴滴欲语泪先流的模样,都起了轻视之心,都不大再上门去,唯有刘氏同刘姥姥母女两个因得了王熙凤的吩咐,不得不继续同尤二姐走动。
这刘姥姥是个什么样的人?虽是庄户人,却是个极有眼色,会来事的,不然不能贾母也喜欢她,哄尤二姐这样一个没经过什么事的闺阁女子手到擒来。没上两个月,就哄得尤二姐将刘姥姥视为善人,要是这刘姥姥连着几日没上门,尤二姐还能遣了尤氏送她的小丫头婉儿去寻刘姥姥过去坐坐。
那刘姥姥倒是个言而有信的,自接了王熙凤的差事,虽不敢把尤二姐身孕的事告诉王熙凤,这一个月也总要来走荣国府走一回,把听着的事儿回一遍。起先两个月,不过是说张华依旧好赌,尤二姐也不敢深劝,看着张华抢夺她的嫁妆也不敢声张的话。王熙凤听着只是叹息,依旧叫刘姥姥回去看着。不想到了第三个月上,这就出了事。刘姥姥来说是张华倒是不去赌了,却是同个青楼女子叫个小燕的好上了,十天半月的也难得回家一趟。王熙凤听说,大是称心满意,脸上还要做个惊怒的模样道:“好个不知羞的东西!我们二姐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嫁了他,他不爱惜也罢了,竟同个青楼女子牵扯起来,真当二姐好欺负吗?只可惜我们住得远,鞭长莫及。”话虽讲得厉害,终究没有替尤二姐出头的意思。刘姥姥也是个知机的,看着这样也就略过不提。
转眼冬月,临近年末,刘姥姥自己家事也多,就连着四五日没往尤二姐家去。这日刘姥姥同刘氏两个正在家拿着王熙凤送她的茧绸并上好的丝绵想给青儿板儿两个做冬衣,还没缝得几针,就听得拍门声,外头有个女孩子的声音急叫道:“姥姥,姥姥在家吗?我们姑娘哭得厉害,这回躺在床上起不来身,我们姑爷又出去了,求姥姥去看看罢。”
刘姥姥听着声音是婉儿,说不得只好放下针线,过去把门开了。果然见婉儿立在门前,满脸的惊惶,见着刘姥姥开门,抓着刘姥姥的裙子就跪了下去,哭道:“姥姥,快去瞧瞧我们姑娘罢,我们大奶奶不管我们姑娘了,我们老娘也是个没主意的,你老要也不去,我们姑娘可就只有个死了。”刘姥姥听着婉儿说得厉害,脸上神色也变了,起手把婉儿拉起来道:“阿弥陀佛,你这样青春年盛的,我这个老婆子怎么禁得住你跪。谁叫咱们在一个庄子上住着,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随你去看看就是。”说了回身吩咐了刘氏好生照看两个孩子,自己跟了婉儿往张华家去。
才到得张家门前,就听着里头传来哎呦声。刘姥姥是积年的妇人,听着这个消息哪得不慌,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就奔了进去,进得卧房,就见尤二姐团着身子倒在床上,云鬟散乱,脸上一片惨白,不住声的□。刘姥姥忙抢到尤二姐床前,握着尤二姐的手道:“尤娘子,你觉着怎么样,哪里不好?”尤二姐听得刘姥姥问她,挣扎着一把抓着刘姥姥的手,哭道:“姥姥,我知道你心善,我腹中虽不知男女,总是一条性命,只求姥姥瞧在平日还说得着的份上替我往宁国府走一遭,你若是能救得我们母子性命,我姐夫他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尤二姐这话一出,等于直说了这孩子是她姐夫贾珍的。刘姥姥听耳中依旧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张口结舌,一时做声不得。尤二姐看着刘姥姥立在床前不动,哪里知道是自己亲口泄露了同姐夫贾珍的私情,只以为刘姥姥贪财,就从腕上褪下一只缠丝玛瑙镯子来塞在刘姥姥手上,苦苦哀求,又挣扎下来要给刘姥姥下跪。
刘姥姥这刻也回过神来,哪里敢收尤二姐的东西,推辞道:“尤娘子,你且安心,我替你请个郎中先来瞧着。你也知道,宁国府那样的高门大户,我这样嘴脸,怎么好到他门上去?只怕他那门上人也不肯进去告诉。”说了也不待尤二姐再说,忙不迭抽身出来,先叫了婉儿来,让她好生看护尤二姐,自己就往前头庄子上去请郎中,一路走一路烦恼,只烦恼怎么就惹上了这样一个麻烦。
刘姥姥请的郎中姓个胡,三四十岁年纪,日常不过在乡野人家走动,哪里经过什么市面,这回叫刘姥姥请到了张家,却不提防床上躺着个不上二十岁的美妇人,虽是面青唇白,依旧不掩颜色,一看之下不由色魂授予,哪里还能安心辩气色,诊脉息,还是刘姥姥几经催促,竟是不顾尤二姐是个孕妇,写了个大补的方子。
刘姥姥接了方子,亲自送胡郎中出去,又拿着方子来见张松。张松见刘姥姥请来的郎中,不肯接方子,又说刘姥姥多事。刘姥姥本就懊悔管了这事,看着张松这样,不由有气,拿着方子冷笑道:“张大爷,我瞧你老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到了这时就糊涂了。你便是不瞧着你媳妇带来的那些嫁妆,也该瞧着尤二姐姐姐姐夫的面子。他们是什么人?一个将军,一个将军夫人,你们就敢这样打他们的脸!便是再好性儿,也总不能看人欺凌他们的亲妹子,要是真闹出一尸两命的,只怕就要你儿子的命去填了!”
张松也知道尤二姐腹中孩子是谁的,听着刘姥姥的话倒也惊怕,忙谢过刘姥姥,亲自去抓了药来,交给婉儿熬煎,劝着尤二姐好生吃药,又当着尤二姐的面假意骂着张华几句,只说是待得张华这回回来,就是打折了他的腿也不能叫他出去。
尤二姐到了此时也无可奈何,只求老天保佑,能叫她生下这个孩子,日后贾珍便是不认她,总不能自家儿子也不认,故此倒也安心吃药。不想这尤二姐先天禀赋柔弱,血气亏弱,自嫁与张华这些日子来,受了许多气恼,郁结于中,如何经得起大补,一剂药吃下去,到得半夜竟是腹痛难忍,挣扎了半夜,生生打下一个成型的男胎来,手足耳眼俱全,落地时竟还哭了两声,才断的气。尤二姐见此情状,一口气没转上来,当时就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胡庸医打掉的尤二姐的孩子,阿幂是不是有点恶搞?
看在我为了更新熬这么晚,都撒个花吧。

138一团麻
胡郎中一剂补药把尤二姐那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那男胎因有了六七个月,落地时竟还哭了几声,尤二姐又惊又痛又怕,当时就晕厥过去,□血流不止。偏张华又是彻夜未归,那婉儿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哪里经过这个,一下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就奔到张松门前拍门。张松听婉儿哭叫得凄惨,只得披衣而起,拿了油灯到了了房前,他是公公,原不好进媳妇的房,无奈见婉儿裙子上都是血,只得从权,进门来一瞧尤二姐的惨状,手上的油灯险些也掉在地上。
婉儿吓得厉害,在一旁只是颤抖哭泣,张松不由惊怒恐惧交集,想着贾珍当日叫张华娶了尤二姐时也曾说过务必不要委屈她们母子的话,如今孩子没了,还是个男胎,可如何了局。看着婉儿哭个不住,心下烦闷,竟是起手一掌就把婉儿打到在地,骂道:“小贱人!人还没死呢,你嚎哪门子丧!还不烧水去给你家奶奶擦洗。”待要去请稳婆,看着个死孩子在地上终究不放心,过来倒提着双脚把个死孩子拎了出去,寻了个蒲包一卷,就扔在墙边,自己这才牵了骡子出去寻稳婆。
张家深夜这番动静,怎么瞒得过庄上众人,天还没亮透,整个庄子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华的娘子尤二姐小产了。刘姥姥也得了信,因昨儿是她替尤二姐请的郎中,听着尤二姐小产,知道张华父子都是无赖,只怕会吵上门来,她倒也乖觉,天未明时,便起来梳洗了,摸出门去,走了两三里路才雇着一辆车至宁荣街来。到了荣府大门前石狮子旁边,看着三扇朱红大门,车夫就不敢再往前,刘姥姥跳下车来,给了车钱,自己掸掸衣服,有摸摸头发,然后溜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迭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
刘姥姥因是来惯的,也就堆了一脸笑走过去道:“几位大爷好啊。我是来给二奶奶请安的,劳烦几位大爷通传一声。”说了福了一福。众人把刘姥姥打量几眼,其间就有认识她的,知道这个乡下婆子同琏二奶奶走的近,倒也不敢怠慢,一个年老些的就道:“刘姥姥今儿来的早,二奶奶怕是到大太太那里去了,你老在外头稍待回。”说了,指了张凳子于刘姥姥。刘姥姥谢过几个,过来坐了。她心上有事,不免坐立不安。好容易看得日头高了,像是巳时时分,门上才进去通传,过得片刻也就出来,向刘姥姥道:“快去罢。二奶奶在她房里呢。再晚怕是要去伺候老太太用饭了。”刘姥姥听说,连声谢过,又理了理衣裳,低头入门。
王熙凤这刘姥姥是来惯的,熟门熟路就到了王熙凤房前,自然有小丫头进去通报,进得门去,那王熙凤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听着有人进来的声音,抬了头对刘姥姥看了眼,脸上一笑道:“姥姥来了,快请坐。”
刘姥姥见着王熙凤便如见着救命皇菩萨一般,扑□就要跪,倒把王熙凤唬了一跳,忙立起身道:“姥姥这是做什么!平白行这样的大礼,可是折煞我。”说了就叫平儿顺儿两个搀扶住了。又安慰说:“姥姥便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同我说。只消我能办的,就给姥姥办了。”
刘姥姥听说,这才抹眼搭泪地把尤二姐怎么求的她,她怎么请的郎中,结果尤二姐竟然小产的话都讲了,脸上一片雪白,看着王熙凤道:“姑奶奶,我原本不想管的,只是姑奶奶吩咐了,看着尤二姐有什么过不去的就叫我搭把儿手,不想竟闯出这样的祸来。我这老婆子临入黄土,竟也不得安生。”说了就拿着帕子擦泪。
王熙凤听着刘姥姥话里意思竟是怪上了自己,就有些许不悦,转念想着刘姥姥前世里搭救巧姐的恩情,且这回事还真是自己委了她去的,心下一叹,脸上微微笑道:“这有什么,姥姥也不用急,既是庸医误人。只管捆了庸医送到衙门去,自然有王法给他们公道。倒是那个死孩子,可不能扔了,也是个证物呢。姥姥只管放心,若是张家啰嗦你,你只管来告诉我,即是我连累了你,也不能叫你一个为难。”王熙凤口中劝着刘姥姥,心内却闪过无数念头:不想这一世尤二姐的孩子依旧折在一个姓胡的郎中手上,莫不是天意如此,王熙凤心上不由暗暗惊恐警惕。
刘姥姥正心慌,听着王熙凤这几句话,心一下就定了。可不是,这张松家如何敢把死孩子拿出来。要知道,这尤二姐同张华成亲还不满四个月,孩子倒有六七个月了,这分明就是说着孩子不是张华的,固然没脸的是尤二姐,便是张华日后如何在庄子上做人?他张松也要不要做人,必然不能扯破这脸的。刘姥姥心一定,就想起自己方才的话,分明有怪着王熙凤的意思,想着王熙凤素来厚待她们家。倒是有些赫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王熙凤只做不知,拿着旁的话来说,依旧要留刘姥姥吃饭,刘姥姥如何吃得下,急急告辞,出来依旧雇了车赶回了庄子上。,
刘姥姥的忧心倒也没错,这天才亮,那张松果然就上了门,指了刘姥姥说她请了个庸医来害了他张家的孙儿,如今尤二姐倒在床上,生死未知,若是二姐好了便了,若是二姐不好只要刘姥姥赔命,偏刘姥姥不在家,张松便一口咬定刘姥姥逃了,上来要同刘姥姥的女婿狗儿撕扯。
那狗儿也不是个好惹的,看着张松过来扯他,竟也不躲也不闪,反把头送上去,只说:“你既说我岳母害了你孙子,要我岳母偿命,都说女婿是半子,替岳母受罪也是应该的你只管往我头上砸,砸死了算我替你孙儿偿命。”都说横的怕赖的,赖的怕不要命的,狗儿这一番做作果然就把张松唬住了,果然不敢向前,只是嘴上依旧不肯罢休,满口说着可怜他张家要绝户的话,又装腔作势地哭几声。狗儿看着张松有些气馁,越发的不惧,倒是又往前去,只问张松说:“你也有脸哭,你家媳妇嫁到你们家,你们是怎么作践的?你儿子有脸抢老婆的嫁妆去睡娼妇,满庄子哪个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掉的还不知道呢,你反来赖我岳母,可怜我岳母做善事还做出祸了!”
从来妻子嫁妆是多是少,都是妻子的,便是丈夫也无权动用,妻子拿出来补贴夫家是妻子的贤惠,便是不拿出来也没什么。可这做人丈夫的拿着妻子的嫁妆去吃喝嫖赌,走在哪里都要叫人笑话,张松老脸上涨红,又不好说那是尤二姐带着身子嫁过来的缘故。张松又羞又气就指了狗儿道:“放屁!我还会害我家孙儿吗?你既讲这样的话,我只同你见官去。”说了上前拉着狗儿的衣襟,就要拉他见官。
这里正闹做一团,可怜尤二姐躺在床上,身前只有一个婉儿伺候,张华还在那个小燕去没回来,张松也不在家,尤二姐一时口渴了要喝热水,竟也没有,待要叫婉儿去烧,无奈从来只会做近身伺候的活计,连灶头都没见过,哪里就会烧水,只得倒了碗冷茶来给尤二姐,只见尤二姐喝了口冷茶,眼中泪直流下来,都落在了碗中。婉儿只得劝道:“姑娘也别伤心了,定是这张家不是个东西,瞒着大爷大奶奶作践你,只消有人去告诉一声,他们必然会为姑娘做主的。”
尤二姐心下惨然,知道自己那个姐姐尤氏自打知道了她同贾珍的事,已然恨毒,见自己落在这个田地,必然欢喜,哪里肯伸援手;那个贾珍更是贪新忘旧的,只说她出嫁这些日子,竟想不着派人把接她回去,可见薄情,也是指望不上了。倒是三姐,她嘴上厉害,性子又烈,姊妹两个素来又要好,叫她知道了或许还有条活路。尤二姐想在这里忍了眼泪把昨儿刘姥姥推了回来的那只玛瑙镯子摘了下来,塞在婉儿手上,哀求道:“你往家一趟,只见你三姑娘去,求她瞧在我们一母同胞的份上,搭救我一回,不然,我们母女姐妹再无见面之期。”说了哽咽不住。
婉儿手上捏着镯子,又看尤二姐哭得这样,不由也哽咽起来,含泪答应,先将镯子贴身藏了,过来服侍着尤二姐又躺好了,将被子掖好了,这才转身出去,张松家里外几间屋子只留得尤二姐一个。尤二姐想着从前在宁国府时的情境,又对照如今的境况,真真如万箭穿心,珠泪乱坠。尤二姐这里正哭,就听得脚步响,忍泪转头看去时,却是张华从外头回来了。

139赖张华
张华是从小燕处回来的,那小燕同院里的姐妹赌胜,要张华给她打一支金簪。张华正是迷恋小燕的时候,自然满口答应。他身上哪里来的钱,只好回家问尤二姐要,是以才赶了回来。不想张华才进庄子,就撞上一个三十来岁的寡妇,叫做邹氏的。这邹氏平日里专爱嚼舌头,挑拨离间,无事生非,哪里肯放了这样一件大热闹过去,忙堆了一脸的神秘把张华拦下,扯了张华到一边,神神秘秘地就把尤二姐昨夜里小产的事告诉了张华知道。
又说:“都是王狗儿的丈母娘刘姥姥请的江湖郎中,也不知道她收了那江湖郎中多少好处,竟把你媳妇往死里治。这会你爹正同那王狗儿闹呢。那王狗儿也是块滚刀肉,又横又凶,年纪又轻,你还不瞧瞧你爹去,仔细他吃亏。”张华听着尤二姐小产,那孩子又不是他的,他如何会在意,反倒喜欢,就把鼻子一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她小产她的,管你屁事,难不成那孩子是你的?我瞧你也没这个本事,还不给我滚开些。”那邹氏见张华声口这样无耻,脸上涨红了,跌足骂道:“放屁!老娘好意告诉你,你不领情就罢了,还对老娘满嘴喷粪,呸!怎么别人不掉孩子就你媳妇掉,活该!”
这邹氏嘴上极毒,人也灵敏,一面骂一面觑着张华脸色,看着他把眼眉也立起来了,扭着腰身就跑,她倒是一双天足,又是走动惯的,跑得倒也快。偏巧张华回来也有事,故此也没去追,只冲着邹氏背影骂了几句:“死寡妇,怎么别人不死男人就你死,都是你这张嘴积的德。”这才往家去,路上经过刘姥姥家,见围了许多人,里头又传来张松的说话声,这张华也不去管他爹,自己蹋着鞋子回家。
张华一面进门,一面嚷着口渴,叫婉儿倒茶来,叫得几声不见人答,心上有气,骂道:“小娼妇,你□主子不搭理我你也撘架子,真当我好性!”说了大步进来,却见卧室里只得尤二姐一个倒卧在床上,脸色雪白,满脸是泪,这才想起那邹氏的话,大觉晦气,啐了口道:“你给我装什么样,不过掉个孩子就在这里给我挺尸,真当我是活王八!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还不起来给我倒茶!”尤二姐呜咽几声,究竟不敢违抗,待要挣扎起身,无奈她禀赋柔弱,又才小产,连汤水也未吃上一口,哪里挣扎得起来,看着张华脸色铁青,心中惧怕,不由叫道:“你要银子,我妆奁里有,你只管拿去,不要来打我!”说了倒在枕上哭了几声。
张华听得二姐这样讲,也就罢了,走到妆台边,开了尤二姐的妆奁,见里头搁着几支金簪玉钗,其间一支翠玉透雕蝉头钗,玉色通透,犹如一汪碧水也似,伸手就抓了起来,打量几眼,就往怀里一揣,又开了下层抽屉把里头装的银两一并抓取了,塞在荷包里。转头要走,却见尤二姐伏在枕上泪眼汪汪对了他拉面,就又朝尤二姐瞪了眼道:“瞧什么瞧!你们一对狗男女强按着我的头做了活王八,我拿你些东西也是份内的!”说了摔门而去。
到得外头院子里就不知哪里跑来一只黄狗,身形瘦小,狗嘴里衔着一只蒲叶包正用力往门外拖。张华一面往外去一面对着蒲叶包看了眼,却见蒲叶包下端落出一只小脚来,脚下就顿住了,急匆匆几步上去将狗重重踢开,要把蒲叶包从狗嘴里夺下。那狗想是饿得惨了,死活不肯松口,叫张华踢急了,竟是张嘴就去咬张华,张华一个不备,险些就叫狗咬着。
张华又惊又怒,提起门后的门闩来朝着那狗劈头盖脑打过去,这才将狗赶开了。自己几脚把蒲叶包踢散了,见里头果然露出个死孩子来,身上都是血污,又有几个深深的齿印,想是刚才叫狗咬的。
张华看见果然是死孩子,不由眉花眼笑,也顾不得晦气,蹲□去把死孩子用蒲叶包重新卷了,四下一看,见墙角扔了一只篮子,过去把篮子提过来,将蒲叶包搁在里头,上面盖了些破烂衣裳,欢欢喜喜提着篮子去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