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免费文库小说上一章:新白娘子传奇之穿越版
- 免费文库小说下一章:魂萦旧梦
段去之侧耳听了听,笑道:“且不说别的,只说这唱腔中的风流内媚便没人比得上,也怨不得人爱她。”
沈墨卿也笑道:“也没人教她,不知哪里学来的。那一种妩媚竟像是天生的,别人要学她也是东施效颦罢了。”
段去之笑道:“你休说嘴,得了这个大便宜还不乖觉些,说得这样刻薄,怨不得人恨你。”
两人正说,就听得身后有人笑道:“你们两个人,一个是师父一个是戏园子老板,躲在这里偷戏瞧,好没体统。”
沈段听说都会回过头来瞧,却见底下立着一个人,一身的罗绮,涂得雪白的脸,却是那许久不见的尚宝珠。
段去之先笑道:“好个三娘子,多少日子不见倒是更风流标致了。你往哪里去了,满京城的寻不见你人。”
尚宝珠笑道:“啐,你个没良心的,你还会寻我?你们天蟾楼如今有了玉梨娇这样一个唱也唱得做也做得的美人,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老人。”
一面又向沈墨卿笑道:“还是沈班主眼睛毒呢,我也往江南走了遭儿,想寻几个孩子回来教习的,走了几个地方,都是些村货,便是有眉目清秀的,也不如玉梨娇这样出色,我都瞧不上。”
沈墨卿笑道:“什么眼睛毒,不过是运气罢了。”
尚宝珠点头笑道:“这句才是公道话。段老板,沈班主,我这才从江南回来,晚上容我做个东道请请二位罢。一会子,我就叫人补帖子来。”
段去之笑道:“哎哟,这个怎么敢当,三娘子远道而来,该当我替你接风洗尘才是。”
又笑眯眯道:“这些日子,三娘子可是有了什么际遇,面若桃花,好生娇艳。”
尚宝珠拿手帕子一甩,轻轻抽在段去之脸上:“没个正经,拿我调笑起来。什么面若桃花,台上那个才是罢,真真的叫人看着就爱。晚上我请的酒,你们可都不许不来。”
说完了,捏着帕子去了。
沈墨卿见他走了,向着段去之道:“你听听他那几句话,真跟醋缸里拎出来的一样,酸像要噎死人。还要请我吃酒,我是不想去的,倒不是怕他。”
段去之笑道:“现如今你云卿班的风头也算十足了,也要给人家酸几句才是,总不成不叫人活了。”
他们正说着,台上九儿正唱到这《裴少俊墙头马上》第一折的李千金的最后一支曲子,曲名赚煞,词云:“这一堵粉墙儿低,这一带花阴儿密。与你个在客的刘郎说知:虽无那流出胡麻香饭水,比天台山到径抄直。莫疑迟,等的那斗转星移,休教这印苍苔的凌波袜儿湿。将湖山困倚,把角门儿虚闭,这后花园权做武陵溪。”
唱罢了,她自下台。
沈墨卿也不同段去之说了,笑嘻嘻接着,说了许多抚慰的好话,又忙着接外头座儿赏戏的事物,又自己忙着叫人泡茶打水,又请段去之坐下用点心。段去之推辞了一番,沈墨卿也不强留,正要送他出去,帘子一挑又进来一人,穿着青布直裰,正是那孙秀。沈墨卿一见孙秀进来,忙堆起笑接上去,正要说话,却见孙秀回过身去把帘子打了起来,接进来一个人,穿着金蝶穿花的绿罗袍子,白净面皮,一双笑眼,竟是孙毓。
孙毓虽常来瞧戏,这天蟾楼有个位置是他常年包的,可到后台来,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儿,不独沈墨卿,便是段去之也都有些吃惊,两人忙堆着一脸笑接上去作揖问安。孙毓笑道:“哪来这些虚礼,我有几句话同九儿说,你们且避一避。”
沈墨卿听了,不知他要做什么,即不敢个说不字也不敢问,只得答应,正要同段去之出去。孙毓又喊住他们,点一点屋子里云卿班那些人,沈墨卿虽疑惑,终究不敢得罪了这个人,只能招呼了大伙儿把手上事都放一放,跟着他到外头等着。
孙毓见人去尽了,方走到九儿房前,隔着帘子笑嘻嘻道:“你总不肯见我,今儿看你往哪里躲。”
却说九儿在屋子里听得真切,知道外头人都叫孙毓赶了出去,只留下她一个人,饶她平日再如何机敏镇定,到底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不由有些慌,偏身上才脱了戏服,只穿着水衣,怕他撞进来,即羞又急,一面急急穿衣,一面隔着帘子道:“有什么好见,你快些出去。”
孙毓便笑:“我不出去,有话同你说呢,说了我才走。”
九儿只求他快走,听他这样说了,便道:“这样,便请快说。”
孙毓又说:“我若说了,只怕你要恼。我若不说,你又要说我耍弄你。好九儿,你要我说呢还是不说?”
九儿叫他气得险些笑出来,啐道:“说话且放尊重些,我好不好的同你有什么相干。”
孙毓便笑道:“九儿好大气性,一些儿玩笑不起。我告诉你也无妨,那锦乐坊的老鸨子找你来闹,倒是我顾虑不周。我只道她也是个在脂粉场上打滚的行家,知道有人捉弄她,就该收敛些,只不料她竟蠢成那样…”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见帘子一掀,九儿踏步而出,却见她已然换好了自家的衣裳,一张粉脸儿涨得通红,娥眉都有些竖起来了孙毓也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看着她。
却说九儿在里头听了孙毓的话,方知道原来是他叫人去作弄的锦乐坊。那样说来,海清儿骂她的话,竟不是没影的事,外头那些难以入耳的传言,也都是这样才起。他这样胡闹,倒叫她没法做人,白白带累了名声,不禁又气又委屈。踏出门来,又见孙毓一脸的笑,混不在意的模样,更是恼怒,冷下脸笑道:“原来我果然是有靠山可倚恃的,我竟不知道。只是孙公子日后不必如此做作,我命小福薄,当不起孙公子这番厚赐,只怕白辜负了你一番好意。”
说了甩袖要走。孙毓在她身后闲闲笑道:“有我做靠山不好么?若不是我,昨儿东方澈要你出堂会,你出是不出?你这样娇滴滴一个美人儿,若出了席,怕不是羊入虎口,生吞活剥了你。若是不去,他们的轿子可都到了你家门前了,捆也把你捆了去。”
九儿原不知道东方澈要她出堂会,听孙毓这样说,心上将信将疑,把头转过来看他。孙毓见九儿脸上微红,一双凤眼儿斜睃,水汪汪的似还含着泪,似怒似怨,转成十分娇媚,格外动人,不由动魄销魂,笑道:“我只要你演一出戏做谢,便宜你了。小孩子家家的唱什么刀马旦,舞刀弄枪的,别的不说,我家九儿这样一等的国色天香,要再失手伤了,可不叫人心疼。”
九儿听他说话又没个正形,以她往日的性子是要发作的,转念一想,昨儿师父也说亏得他仗义,看来此话是不虚的,自是也生了些感激之意,便不好意思翻脸,若待谢他,以他惫赖的性子,大有可能顺杆子上,说出更无礼的话来,因此上欲言又止,咬了咬唇,低了头走出去,心上只怕孙毓伸手来拉她,脚下甚快,几步到了门前把帘子一掀,劈面就看见沈墨卿正斜着身子站在门前。
原是沈墨卿虽依言出去了,到底不放心。知道孙毓素来是个行为放诞的,九儿性子又执拗,生怕两人独处,闹出事来,不好收拾,因此上一直侧身听着,若是真闹起来,好进去打个圆场的。再不料九儿忽然间闪身出来,闪避不及,撞个正着,不免有些尴尬,亏得他是个师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时辰不早了,我想着回去呢,正想来叫你,你自己出来便好。”
说了又看九儿身后,见那孙毓笑嘻嘻跟了出来,向着九儿笑道:“以后有谁敢欺负九儿,只管同哥哥说。”
说毕了,自己走在前头,孙秀忙不迭跟上去。九儿站在当下,叫他这一句话,说得恼不是气也不是,脸上更红,再一抬头,又见班中人纷纷躲开目光,更有人嘴角带着笑,似讥似嘲,心上气苦,只是无处可说。
那沈墨卿虽说一直在听,到底隔着帘子,孙毓同九儿说话的声音又甚不响亮,竟是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此时间孙毓言行,想来两人不曾弄僵,是以把心都放下了,虽见九儿脸上通红,也不以为意,走在一边呼喝着收拾东西回去不提。
第27章
却说那尚宝珠三娘子离了天蟾楼,坐了轿子一路就往锦乐坊去了。到了锦乐坊跟前,就见那龟奴尹金呼喝着几个粗使仆妇扫地抹门,见有轿子在门前停下,知道是来了孤老,忙扔下那些人,笑着迎过来,作揖问安,又上来掀帘子,见是尚宝珠,知道他同海清儿有些首尾的,且虽是个收山的伶人,手上颇颇有些财物,又认识不少老爷阔少,不可轻视,便笑道:“尚老板,你可回来了。我们海妈妈一直念叨着你呢。”
尚宝珠下了轿,把眼四下一扫,果见锦乐坊很有几分冷清迹象,门外摆摊子的小贩几乎走了个干净,又见尹金歪着脸的模样,便笑了。原是尹金叫德生打落了几颗大牙,连嘴也有些歪了,不笑倒还好,一笑起来歪的更厉害。尚宝珠笑道:“你个忘八,这里冷清得要出鬼了,别是都被你这张怪脸吓跑的。”
说了吩咐轿子在外面等着,自己往里头走。他也是来惯的,不用尹金带路,自己就到了海清儿门前,举手拍门。
却说锦乐坊生意愈发的门可罗雀,再过十天半月的,那冯富商就要来了,海清儿正坐着发闷,不知如何应付,听得门响,问了是谁没人应,便骂道:“哪个小妇粉头养的王八羔子,还没到晚上呢,鬼鬼祟祟的作甚,要吃你姑奶奶的奶么。”
一路过来把门开了。尚宝珠也不生气,笑道:“好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想你了。”
一面踏进门来。
海清儿见是他,啐了口:“你个没良心的,死哪里去了,只是找不到你人。”
说着就掉泪,把自己如何叫玉梨娇欺负了的事说了,不免又添了许多在里头,一面说一面千贱人万淫妇的骂不绝口,又说:“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白白叫人欺负了去,若是是兄弟你在,姐姐也有个说话的人。”
尚宝珠在她身边坐了,把她拉在怀里,捻了把海清儿手,又把手伸进她衣襟里去,笑道:“你还会想着我么?你那冯老爷知道了不吃醋么?”
海清儿按着他的手,啐道:“那老东西赎了我出来,不过是指使着我守着这个锦乐坊给他赚银子罢了,又没三媒六证的娶我过门,。只是他下个月就要来了,你瞧瞧这坊里,冷清的只有雀鸟了,我正愁没法交账,你是不知道,那老东西眼睛里只认得钱。你若是个有情的,快替我想想法子是真,只乱摸些什么。”
尚宝珠把鼻子凑在海清儿脸上闻了一闻,道:“那个小像姑认识人,我就不认识么?我明儿出去走上一圈,别的不敢说,叫那些商家把东西卖给你,倒是不难。只是你怎么谢我。”
海清儿知道尚宝珠唱戏时,同官面上的人也多有交情,他若肯出头,倒是有转机,便笑道:“你要我怎么谢?”
说了便撒娇撒痴的,放出许多放浪手段来,努力奉承,款接婉转。
却说他二人一时情热,又各怀鬼胎,忘了谨慎二字,连门也不曾关紧,恰好有个叫玉姐的粉头来找海清儿要钱买脂粉绒花的,叫她在门缝里瞧了个清楚明白。那玉姐儿不敢打扰,自己悄悄走了开去,海清儿同尚宝珠两个哪里知道,少时云收雨住,两人各自起来收拾衣裳不提。
却说海清儿这里又倒了茶来给尚宝珠吃,尚宝珠就在她手上吃了。海清儿放下茶盏就催着他去找人疏通。尚宝珠不肯动身,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我只问你,这口气你就吞了么?我瞧你也不是这样好欺负的。”
海清儿冷笑道:“但凡每次瞧见那个娇娇妖妖的小东西,我的牙都痒。这些都还罢了,这次她叫人来捉弄我,我若咽得下这口气,我便是从她裤裆里爬出来的。”
尚宝珠大笑:“我的好姐姐,你若要出气也不难。实话告诉你,我一直疑心那个东西是个女的,咱们乾旦行标致人不是没有,妖佻成他那样的,我倒也是头一回见。我一心要往她家乡走一遭儿,只恨沈墨卿那个老东西口紧,我只知道她是江南人氏,别的一概不知。这回走了一趟,竟没打听着。若是能打听得他本家叫什么名字,还怕问不着么?便是不知道她名字,知道他家乡也方便许多。倘或他果然是个女的,可有多少好戏看。”
海清儿把个身子都靠在他肩上,笑道:“你倒是想的好,只是沈墨卿是个修成精的老狐狸,脸酸心硬,奸猾非常,你想从他嘴里问出来什么来,只告诉你两个字,休想。”
尚宝珠笑道:“所以要倚仗姐姐。我今儿晚上下帖子请那老东西吃饭,你就往云卿班走一趟,问问班里那些人,我倒不信,人人都那样口紧。”
两人商议已定,看着天时尚早,海清儿便叫厨房里做两碗面来同尚宝珠同吃。
到了晚间,海清儿做轿子来在云卿班门外,想着沈墨卿虽然走了,赵飞卿不知在不在。因想起那日赵飞卿把她带来的东西掀了一地,冲上来要打她的模样,横眉怒目,颇为吓人。再者平日里海清儿也曾听人说这赵飞卿当年是个炮仗一样的性子,吏部尚书的公子灌了他酒,要捉弄他,人没到手反叫他打了,所以才叫人敲断了他的腿,如今看着虽不复当年的英雄气概,到底威风犹存,海清儿又是险些叫他打了的,不觉心上有些怕他,不敢过去敲门。
她正在门外徘徊,就听得大门一开,有人边骂边往外头走,海清儿便把身子闪在阴影里头,偷眼观瞧,出来的是那连生,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显见刚叫人打了。就听连生骂道“缩脖子的王八,自己喜欢的女人天天跟那个兔儿爷钻在屋子里不出来,不知道做甚勾当,居然也忍得下,还同那个兔儿爷称兄道弟,还为了他打我,我呸。换了是我,早把那兔儿爷的毛拔了,叫他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海清儿听了,不由得计。
却说连生一路骂骂咧咧一路往前走,走过云卿班班前的小道,到了南街口正要左转,就听得身后有人喊他,一回头,见是个妖佻妇人,穿着艳色衣裳,借着月色,倒也是个美人,乍一瞧十分眼熟,正在细想间,就听那妇人笑道:“去年早些时候,我们在这里见过。你们班的玉梨娇要同我抢丫头。你们师父也太纵着他的性子了,这样荒唐的事也由得他,你们班那个武生也很不是东西,连我的人也打了。倒是连生小哥你知礼,不同他们一般胡闹。”
连生这才知道,这妇人便是海清儿,他对这个鸨儿本也可有可无,今儿才同福儿打了场,德生也在里面帮着九儿骂他,正一肚子气,听得海清儿这样说,不由大感畅快,把嘴一歪,鼻子里哼了下,道:“谁让我性子又蠢笨,又只会本分唱戏,不会故作姿态,装出副清高样儿来哄人高看他。他若真清高,怎么那些孙公子姬公子许老爷一个个都巴巴的粘上来,不过是演戏罢了,哄那些人抬举他。”
海清儿听他口气,分明对玉梨娇怀恨已深,忙笑道:“好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心直口快的正直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那玉梨娇如今声势正隆,我不过同他抢个丫头,他就叫人来砸我的店,若是叫他知道你背后这样说,还不知道要怎样整治你。”
连生听了冷笑道:“那是海妈妈太好性了,他才敢欺你,像我这般不怕他,敢同他撕破脸闹的,他也是知道怕的。”
海清儿见话已入港,便扯出手帕子来,做个擦泪的样子,又娇滴滴走过来拉起连生的一只手道:“好兄弟,我们借一步说话。”
说了,一扬手,一直跟着她的那顶轿子就抬了过来,扯着连生要上轿子。连生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虽也在风月场上滚过些时候,叫个妇人这样挨近了,却是头一回,闻着海清儿一身的脂粉香气,再叫只柔若无骨的手拉着,不由脸红心跳,浑身没力,被海清儿轻易就扯上了轿。轿夫也不用海清儿吩咐,抬了轿子就走,一路不停直抬进了锦乐坊。
且不说海清儿同连生说些什么,只说东平街的许府今夜好一阵忙乱。
原是许老夫人大前些日子做七十大寿,连请了三日客,累着了,起先还只是头脑眩晕,到了第二日上就饮食锐减,偏那冯融冯先生回乡省亲了,只得在太医院请了太医来瞧,先来的是个姓王的,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只说是老年人积了食又劳碌了,开了行气消食的方子,吃下去一些用也没有,又换了李太医,也是没法,依旧饮食懒进,头晕得起不了床。把许繇父子急得没法,一日数次遣人往姬府打听冯先生回来了没有。姬夫人也是个慈善人,素来敬老怜幼的,听得这样,又敬许繇父子孝顺,答应只要冯先生一回来,就让他往许府去。
今日冯融省亲回乡,才放下行李,姬夫人遣人来唤他,一五一十同他说了。冯融二话不说,坐了轿子就往许府来。少时便到了许府钱,自有下人进去禀报。许繇在老夫人房中听了,忙吩咐快请,下人正要出去,许文翰道:“爹爹,还是我亲自去吧,冯先生不是一般大夫,不好怠慢的。”
许繇点头依允。
不一会子,许文翰就带着冯先生就来了,走在老夫人的房前,许文翰先进去通报。许繇听得冯先生到了,亲身走出来,一脸忧色,向着冯融拱了拱手道:“先生可回来了,家母的病全托赖先生回春妙手了。”
冯融连连口称不敢,等进了老夫人内房,老夫人床幔低垂,床前只站着秋蕙大丫头,连日一直守在床前的周氏听得大夫来了,早已避到了床后。
冯融先笑嘻嘻问了老夫人好,老夫人在帐子里道:“打起帐子吧,都这把年纪了,冯先生又是常来的,哪里就忌讳成这样。”
秋蕙答应了,挂起了一面帐子,又搬来一个小凳子放在床前请冯先生坐了。
冯融躬身请脉,秋蕙就把老夫人的手搬出来,搁在手枕上,冯融先闭目凝神调了下息,仔细号了,又换个手一样号了,而后细看了老夫人气色一回,又请看舌苔,方笑道:“学生敢问一句,老夫人可是连日睡不好。”
许繇忙道:“还是冯先生有本领,可不是呢。家母这几夜,没一夜睡得安稳的,不过能睡一两个时辰罢了,自己在那里唉气,问她也不说,可不叫人忧心。”
冯融向着老夫人笑道:“谁不知道许老爷许少爷是顶孝顺的,事事不敢违拗你老人家。且如今许少爷不过二十六七岁,已经是四品少詹事了,正是前途无量,老夫人还有什么烦心事么?便是有,也该丢开些,自己身子还得自己保重。”
老夫人叹气道:“冯先生哪里知道。我那狠心苦命的女儿,和我是一个生日的。算来她今年也该三十五岁了,她如若还在,我们娘儿俩一同做生日,那才叫热闹开心。偏她那样狠心,扔下我这个做娘的,自个儿去了。”
许繇唬得脸凑白了,只怕她说出不该说的来,又不敢上去打断,只在一边搓手。许文翰听祖母提起姑姑来,想起儿时姑母手把手教他习字,描画的情景来,不由自主眼泪就下来了,又不敢给老夫人看见,偷偷背过身去擦眼泪。
冯融只得用话宽慰,道:“老夫人本是拳拳爱女之心,只得许小姐若是知道老夫人为她这样伤心难过,伤了身子,必也是不安心的,岂不是反害了她。再者人一饮一啄,一聚一散都是注定的缘分,勉强不来。老夫人还是放开怀抱的是。”
老夫人叹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年纪大了,难免想头就多,先生勿笑。”
说了吩咐许繇带了冯融出去开药。
许文翰要跟去,老夫人道:“昌儿你来。”
许文翰跪在床前,眼睛犹是红红的。许老夫人看看他,拉着他的手叹息道:“到底是我们昌儿有良心,不枉你姑姑在时那样疼你。不想你爹爹那样眼里心里都没他可怜的妹子了。”
一行说一行眼泪就落了下来我这几日一闭眼就见你姑姑拉着我的手哭个不住,问她她也不说话,必是受了了不得的委屈,才这样的。我又帮不了她,可不叫我心如刀绞。“
。许文翰哪里听得这个,扑在祖母身上哭叫姑母。老夫人本就伤心,被他一哭,哪还受得了,抱着许文翰的头也哭,心啊肝啊的喊。
老夫人哭的是爱女生死不明,许文翰哭的是姑母遗孤沦落风尘,这一老一少就哭做一团。周氏在床后听了,见两人哭得难分难解,怕老夫人哭坏了身子,到时候许繇定要责怪她,少不得转出来劝,无谓是说些老年人保重身体,儿孙们才得安心之类的话,又说妹妹若有知,必也舍不得母亲如此伤心。
老夫人本就叫连日怪梦搅得睡不安寝,食不下咽,听了周氏的话,触犯了心上忌讳,勃然大怒,放开许文翰,指着周氏骂道:“你个黑心黑肺的东西,你打量我不知道你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花花肠子!劼儿在家时,你就多嫌着我疼她,看她是眼中钉。她一去,我不许人动她闺房里的东西,你口上不说,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吗?你巴不得我早早死了,你好把劼儿的东西烧的烧,丢的丢,才称你的意。我告诉你,早着呢。我就是死了,也不许你动她的东西。不然,我做鬼也不饶你。”
骂完了,复又抱着许文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