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宰相家人三品官”

,这些家丁们素日见的不是达官就是显贵,眼睛里哪里看得上寻常人,一听得是戏班子里的,不过是贱民,更是轻视。是以,那家丁一撩衣裳下摆又坐下了,也斜着眼,冷笑道:“相府也是你们这些人来得的?还要见我们孙秀哥哥,不打量打量自己身份,别叫油脂蒙了心。我劝你早些回去是正理,你就是等到明日也见不着人,遇见我是好说话的,若是旁人,少不得赏你们一顿板子,快走快走。”

一行挥手赶人。

沈墨卿见状,忙自袖袋中摸出块细丝纹银来,总约有两三两重。塞在那家丁手中,赔笑道:“麻烦管家哥哥走一遭,只说云卿班的玉梨娇有急事相求。若是孙秀哥哥不肯见,小人立时回去。这些许微物,哥哥买茶吃。”

那家丁黑眼珠子见了白银子,立时把脸笑开了,把银子往靴筒里一塞:“且等着。”

说了站去身来,开门进去,复又把门关上。

沈赵二人在角门外候着,有道是等人心焦,因见家丁迟迟不来,又怕他反悔,拿了银子不办事,正急得来回踱步。角门忽地呀地一开,走出来一少年,二十来岁年纪,头戴软帽,身穿青色锦袍,腰上系着丝绦,正是孙毓的贴身小厮孙秀。沈赵二人齐齐抢过去,一揖倒地,都道:“孙秀哥哥救命则个。”

孙秀也不搀他们,笼着手笑道:“不敢。你们说玉梨娇有事,倒是唬了我一跳。且说个仔细我听。”

二人听得孙秀口风,便知有门路了,心下欢喜起来。沈墨卿是当事人,便由他把事说了,到了这个关节上,沈墨卿说时便不添些油加些醋,把东方澈如何无理,九儿如何受了委屈大大渲染了番,又说今儿晚上那东方澈定要九儿出堂会,不然就过来抢人,九儿性子烈,真来抢人怕要出事的,所以才来求孙毓孙公子仗义相救。

沈墨卿一行说一行偷眼看那孙秀,见他本是笑着,越听脸色越难看,不时从鼻子里出气,心上倒有几分把握了,知道这些公子哥儿顶重脸面,孙毓即放过话,说玉梨娇是他的人,现如今若叫别人把玉梨娇欺负去了,岂不是他脸上没光?这个孙秀是孙毓心腹,自是心气相通的。

那家丁不知其中关窍,在一旁瞧在眼中倒有些心惊。知道这个孙秀说是书童小厮,实则是孙毓心腹,权柄竟是比管家还大些,多有越过管家直接行事的。人都知道孙毓宠信他,都不敢多言。此刻见他颜色变更,只道沈墨卿说话得罪孙秀了,心道:'是我请他出来的,若是这个戏子把他得罪了,连我都有不是。'想一想就有了主意,正要上来喝骂一番以脱关系,就听孙秀冷笑:“一个小小兵部侍郎的孩子,也敢如此狂妄,打量我家公子的话是说假的么?连他爹的侍郎都是我家老爷提携的,什么东西。沈班主且回去,我立时告诉我家公子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家丁在一旁看着,眼看着孙秀回去了,便上来表功,意思是再索贿银。那沈墨卿赵飞卿听孙秀口吻,是十之八九肯出手了,真是不胜之喜,自是向他千恩万谢。赵飞卿又把出银子来谢他。那家丁得了不少银子,自然也翻转脸皮,说了许多客套话,笑嘻嘻送两人上轿。

第25章

沈墨卿赵飞卿回到家中,沈墨卿便叫长喜去喊九儿来,意思是要吩咐她,这回孙毓来了,不许再给他脸色瞧了。长喜回来时,身后跟着的是却是小楼,原是九儿还睡着,小楼不忍惊动,故此自己跟着来了。

沈墨卿本就有些怨怪九儿生事,想着她若是肯应酬那东方澈一二,又何至于把人得罪了,如今闯了祸了,反要他拉下脸来去求人。这回唤之不来,火更大了几分,也不问小楼怎地九儿不来,冷笑道:“果然是角儿了,我如今竟请不动了。想来该是我去拜谒红角儿,我反叫她来见我,可见我这是老背晦了。”

赵飞卿听沈墨卿生气,少不得又要劝他。

小楼听沈墨卿问话,一个字不答,只是跪着。这却有个原因在,她因想着若要实话实说,女孩子家那等见不了人的事,她如何说得出口,说了,置九儿何地,是以不肯吐口。沈墨卿因见小楼不说话,且眼都红肿了,泪痕未干,心上更是厌恶,哼了声,问:“我也不曾打你骂你,你哭什么?这当下有谁死了不成。”

沈墨卿又向着赵飞卿道:“你瞧瞧,你瞧瞧。都成什么样儿了,竟敢出手打座儿,我们这些戏子,座儿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哪里好动手打。这还罢了,连我这个师父喊她都不来,现如今她眼睛里还有人没有?你是她师叔,论理你也该教导着点,偏我一责她,你每每出来袒护,如今纵得她这样。如今连个丫头都不把我放在眼内,我问话,竟敢不答。”

赵飞卿见他话中意思竟是怨怪九儿不肯服侍座儿,说的全不像话,也恼了:“那东方澈无礼在先,九儿出手也是不得已,如何好怪她?哥哥也休太像意了。”

沈墨卿见他顶撞,更怒,拍了桌子道:“好歹我是你师兄,我还不曾说你,你反来顶撞我,怨不得九儿这样性子,都是同你学的。你但凡是肯服些软,应承些,也不会叫人敲断了腿。”

赵飞卿见沈墨卿说到自己旧恨上,也冷笑道:“亏得同我学,总算有个骨气在。那连生倒是学足了你的样儿,偏生你又不喜欢。”

眼见他二人在堂上争执得厉害,几乎破脸,却并无一个人敢上前劝,原来,云卿班是沈墨卿的,班中就数他为尊,再则,那赵飞卿同沈墨卿到底是师兄弟,便是吵架也是人家家事,因此满班无人敢劝。

却说两人正吵得厉害,便听有人拍手笑道:“外辱尚不能自御,你们师兄弟反要演十字坡么?”

沈墨卿盛怒之际听得有人出言讥讽,立时回头,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孙毓站在门口,笑嘻嘻笼着手,身后只带了孙秀。也不知沈墨卿怎生做得到的,竟转瞬间把怒容翻作一脸笑:“原来是孙公子宝驾降临,皇天菩萨保佑,真真救命的神仙到了。”

忙不迭站起身,一路颠颠接出去。

孙毓笑道:“我不过是怕小九儿叫人欺负了去,谁要你这样殷勤。”

一路自顾走进来,一眼间小楼跪在当下,哭得眼肿鼻肿,道:“女孩子家家哭成这样,倒像是谁欺负你了。说来我知道,我也给你出气。”

沈墨卿赔笑道:“我也正问她呢。”

一面又拿眼去瞪小楼,不许她说。孙毓偏头看一眼沈墨卿,笑一笑。

却说沈墨卿推孙毓在主位坐下,孙毓也不推辞就坐下了,将扇子开开阖阖,看着沈墨卿张罗上茶上点心,又看赵飞卿坐在那沉默不语,等沈墨卿都忙完了,方问:“九儿呢?”

沈墨卿端着点心正要让,听他问,手上停一停,先瞧了小楼一眼,又笑:“九儿今日很受了些委屈,想是惊吓到了。自她登台以来,座儿们见她年幼可怜,都纵容着点子,就说孙公子您,便是九儿任性,公子也不曾见责过,反到吩咐我们不许怪她。可怜她几时就受过这样的委屈,一回来便躲自己房中哭呢,不肯见人,一些儿也没平日神气样儿了,怪可怜的见的。”

孙毓熟知九儿性情刚烈,不是那等佯羞诈愧的,受点委屈就哭的人,是以沈墨卿说的话,他哪里肯信,只是也不追究,顽笑道:“她即不肯出来,我去见她也是一样的。”

小楼听了,唬得慌慌忙忙抬起头来:“去不得,九儿睡了。”

孙毓点头笑道:“原来是睡了。”

沈墨卿忙道:“想是哭累了,方才睡了。公子即要去,就叫小楼喊她起身便是。”

孙毓笑道:“罢了,巴巴的把人拖起来我也不忍心的,倒像我欺负小孩子了。”

沈墨卿只是赔笑。

话说那东方澈在天蟾楼闹了场,出来后自有人奉承他,有的说:“玉梨娇那小戏子仗着自己长得好,捧他的人多,势利眼的很,从不肯正眼瞧人,便是那沈墨卿也是个可恶的,一些儿也不知道管束徒弟,早该有公子这般正直人教训他们一番,也好叫他们知道自己身份。”

有的说:“玉梨娇那副模样,真真销魂夺魄,那样一等的娇媚风流,便是女孩子也不及他许多,能同他亲香上一回,方才不枉此生,便是能在他手上喝杯酒,也是艳福不浅。今儿晚上真要托东方公子的福了。”

有的便笑说:“尊兄不知坊间传言么?那玉梨娇实则是个女孩儿。你瞧瞧她那一团娇弱,那腰细的,那脸白的,男孩子哪有这样的。”

众人大笑。

却是这些人不是那个富商的少爷,便是某任京官的公子,平素说是诗文聚会,实则都是眠花宿柳的熟客,都早有心在九儿这里,只是忌讳着孙毓是个活太岁,翻脸不认人的,虽有心思,都不敢乱动,怕惹恼了孙毓,有许多坏处。今儿见东方澈出头,自是欢喜无限,若是晚上九儿乖乖来了,自是大伙儿艳福不浅,便是日后叫孙毓知道了,遭殃的也是东方澈,与他们无干。东方澈哪里知道这些人是这等心思,听他们吹捧,自以为了得,只是得意洋洋。

才到了申时,这些少爷公子便急不可待地撺掇着东方澈派轿子去接,说是,好歹那玉梨娇也是第一红角儿,早给惯出了脾气,总要给人留个台阶下,见面才好说话,不然,人就是来了,拉长着脸也是没意趣。那东方澈也早心痒难熬,立时从善如流,吩咐备了轿子去接。一面安排下酒席,只等人接来便开席的。不料轿子去了不到一柱烟的功夫便空着轿子回来了,抬轿子的几个还叫人打了。

一下哗然,东方澈脸上便有些挂不下,冷笑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眼睛里没王法了,竟敢打我的人。”

那些王少爷李公子朱衙内赵舍人等都在一旁说:可是眼里没人了,不教训教训,连东方公子的令翁都叫人瞧低了。东方澈哪里吃得起这个挑唆,当下点了八个家丁执了棍棒出门上马,一路就热热闹闹浩浩荡荡往云卿班来,旁边跟了一溜瞧热闹的。

到了云卿班下处,就见大门紧闭,外头一溜站着六个壮汉,都是一色打扮,挡在门前。东方澈骑在马上,用马鞭子一指,喝道:“大胆狗头,瞎了眼的东西,就敢挡本公子的路,也不打听打听本公子可是好欺负的。识相些,好好把玉梨娇交出来,还则罢了,不然,本公子砸光你云卿班也不过跟掐死个臭虫一般。”

跟着去的几人也跟着起哄,那些壮汉都不言语,也不让开。东方澈脸上便挂不住,便叫人上去打,不料他带来的这些家丁全不是那些壮汉的对手,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叫人打得稀里哗啦,如流水落花一般退下来。东方澈气得急了,一面差了心腹往布政司处搬救兵,一面在马上痛骂,到底不敢下马来,怕叫这些人打了,先吃了亏。

不过一会儿,东方澈的心腹童儿带了布政司底下的一班捕快来了,为首的捕快姓金,那金捕头在人群外头就嚷嚷开了:“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竟敢聚众生事,都给我捆了回去。”

分开围观的人群,到了东方澈马前,先做了揖,道:“公子放心,这等没王法的暴徒,早该抓一抓了。”

转过身去,吩咐了众捕快上前拿人。便在此时,大门一开,有俩少年人拿着点着的灯笼出来,挂在了门两侧,又进去了,再出来个二十来岁的少年,穿着青色锦袍,站在灯下,皱眉骂道:“什么狗东西在这里乱吠,也不张开你那瞎眼瞧瞧,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别说你一小小捕快,便是你家布政司老爷见了我家公子也不敢这么张狂。”

话说那东方澈到布政司处要借衙役使用,因他听得是兵部侍郎的公子,金捕快一心要逢迎拍马,连回禀请示也省了,自己带了人就来,这会子叫人骂了,又当着许多百姓的面,如何拉得下脸来,是以脸上赤红,先把出朴刀来挥了一挥:“放你娘的屁,天子脚下,是讲王法的地方。本捕头现在就抓了你,再同你家公子讲话。”

也怪不得金捕快他不认得人,以他身份但凡见了官都是要低着头回话的。偏京城之内,大小官员众多,子侄就更多了,他一小小捕快,又哪里是个个都能见着的,且孙毓虽是次辅独子,只是不大在官面上走动,是以金捕头不曾见过他,而孙秀不过是孙毓近身的一个小厮,金捕快更认不得了。

且说他这里挥刀要扑上去,他身后的东方澈却是认得人的,瞧清楚来人竟是孙毓心腹,倒是唬了一跳,他这会子到不糊涂了,心道:'这个东西在,孙毓定也在了。想他是个混世的魔王,轻易得罪不得,为个小戏子真破了脸,也不值当,想他早晚要玩腻的,到时还不落在我的手中。'想到这里,悄悄掉转马头便要溜走。那孙秀眼尖,见他要走,扬声道:“小人见过东方公子,我家公子在里头等您喝酒呢。公子怎么这就要去呢?”

东方澈听喊,只得转回头来,笑道:“我正路过,瞧见这里围拢了这些人,瞧个热闹罢了,正要回去。孙兄的厚意只能日后再领了。”

说了,点马而去,只是想起那娇滴滴的玉梨娇眼瞧着要到手又飞了,究竟气恼,一路上心内把孙毓骂了千遍万遍。

那金捕头本要在侍郎公子跟前卖弄神勇,却不料正主儿的一团盛气都丢在爪洼国里,竟是溜了,把他扔下了,倒弄得不上不下,不尴不尬,提着刀没法处。孙秀哪里理他,自己返身进去。可怜那金捕头一张脸忽白忽红,瞧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想侍郎公子都不敢得罪这人,我如何好冒犯,也只得灰溜溜带着人去了。

话说孙秀回去禀告给孙毓,那孙毓正靠在椅子里喝茶,听了孙秀的回话,只笑一笑。沈墨卿自是欢喜无限,一面着力奉承孙毓,一面要使人去唤九儿来亲谢。孙毓笑道:“你个老油子,想得忒便宜了,干巴巴一句谢,就要打发我么?明儿我来瞧九儿的戏,就叫她唱出《裴少俊墙头马上》罢,只当是还我今儿这个情了。”

沈墨卿应声不迭,恭恭敬敬一路把孙毓送出来。孙毓自带了人回去不提。

却说沈墨卿送罢孙毓回来,便去吩咐九儿准备了,走到九儿房前,却见门虚掩着,透出一丝光来,把门一推,看见小楼正坐在桌前,把手撑着头,正打瞌睡,再抬眼一瞧,九儿玉山推到正睡在床上,便止步不前,咳嗽了几声。

小楼听见声音,把眼一张,见是沈墨卿立在门前,唬得跳起身来,忙不迭先去看九儿,看见被子好好在她身上盖着,放了心,转过身来道:“沈班主,你怎么来了?”

沈墨卿哼一声,心中骂道:“促狭的小蹄子,做张做致的,好不惹人厌。”

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九儿也累了好些日子,叫她睡罢。等她醒了,告诉她,孙毓公子明儿点唱《裴少俊墙头马上》,叫她好好备着戏。全亏今儿孙公子仗义,又不要谢礼,便是你有谢仪,人也不稀罕。”

说完了正要走,忽然间又笑一笑:“得罪了侍郎公子,有相府公子替她出头,再把相府公子得罪了,瞧谁能替她出头,总不见得把玉皇大帝搬下来。”

小楼叫他后头几句话说得一头雾水,又不敢问,低着头送沈墨卿出去,把门关上,回过身来却见九儿正推被坐起。

小楼忙过来扶她,扯过枕头来叫她靠着,又问:“可疼得好些了?饿不饿,我把莲子羹热一热,你要是不想吃甜的,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好了没有。”

九儿摇头,道:“你自己晚饭可吃了没有?”

小楼笑:“我也不饿。”

又想她这回子坐起来,可不知道沈班主的话她听着没有,因道:“方才沈班主来过了。”

九儿点头,轻声道:“听见了。”

原是九儿自幼扮装男孩子混在男人堆里,自己时刻警惕小心着,是以十分惊觉浅眠,略有个风吹草动就醒的。便是今儿疼得狠了,睡在梦中也还是带着几分醒。那沈墨卿进来甫一说话,她便醒了,到底男女有别,她不好意思起身,只好闭目装睡,那沈墨卿说的话她字字句句听得分明,到最后几句,分明是沈墨卿知道她醒了,故意说给她听的,说来还是怨她惹了麻烦。

第26章

话说到了第二日一早沈墨卿便把九儿喊了来,笑嘻嘻告诉她:“好孩子,小楼昨晚可告诉你了?孙公子要听你唱《裴少俊墙头马上》,我因想着,多亏了他,你才没叫那东方公子欺负了去,人又不要你谢,只想听你唱折戏,我便答应了。如今水牌也改过来了,仓促的很不及备戏,只唱第一折就完。”

九儿见沈墨卿如是说了,也只得道:“全凭师父做主。”

连生一听得九儿要唱《裴少俊墙头马上》,别人还没怎么着,先恼了,只不敢明说,收拾衣箱时便赌气把裙袄都往里扔,一边扔一边冷笑道:“什么东西,妖里妖气的,说出的话跟放屁一样。不是自己哭着闹着要改行的么,好容易遂了愿了,又弄出新鲜花样来唱个寡妇思春的戏,惹了一身骚回来,还不知道自己检点些,这会子又要私奔苟合了,怕别人不知道他那骚样吗?”

原来这《裴少俊墙头马上》说的是唐代尚书裴行俭之子裴少俊奉父命由長安去洛阳买花,途中和李世杰女李千金隔墙以诗赠答。当晚私约后花园,二人私奔到长安定居,育有一子一女。后为少俊父亲发现,强令少俊休妻回家。李千金回到洛阳,父母已亡故,李千金在家守节。少俊中进士后,与李千金完婚。是以连生口中说出私奔苟合一语。

他自己在这里咕哝,只当没人听得见,不料有人在他身后听见了。那人也是素日被连生欺负惯了的,很瞧不上他的张狂,偏自己在班中地位低下,没的和连生叫嚷的本钱,听了这话,便留上了心,知道福儿是个惹祸的性子,又同九儿好,到了晚间散了戏,便悄悄走去告诉了他,不免加些佐料。福儿那性子,岂是忍得下那口气的,回去就同连生一场大闹不提。

且说到了天蟾楼,段去之早听说了东方澈带人去云卿班要人叫孙毓挡了回来的事,早早在后门接着,见了九儿先笑嘻嘻问了好,抚慰了几句,待把她送进去,看着开场戏开锣,余下的人也都忙自己的事去了,就扯了沈墨卿到门边,问他:“那孙毓比之东方澈更不是个好惹的,他这样替九儿出头,分明是要人都知道玉梨娇是他的人,不许人动她,这样用心,想是弄不到手不了事的。你家九儿又是个宁为玉碎的性子,你可要小心了,倒别弄出大事来,你白辛苦半世,还要带累我。”

沈墨卿笑道:“哪里就这样了,我瞧着还好。孙公子究竟不是依势凌人的,他若要用强,哪还用等到今日,早把人弄过去了。便是昨儿亲身出面,也不过今儿单点一出戏,去之兄只管放心,只是你也不是经过这样的事,怎么巴巴的来嘱咐这个。”

段去之跌足道:“昨儿的事还小么,多少人都知道了。给九儿题名字的那个许翰林,如今升做了詹事府少詹事,已是正四品了,听人说是圣眷优隆,前程无限,今儿一早也巴巴的差了人来问昨儿的事,又说玉梨娇若是受了委屈,他只找你说话,你可听听。”

沈墨卿听了。哭笑不得,道:“这真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也只怪她生得太美貌了,怨不得人想她。她若是肯随和些,只怕就好些,怎么偏生了那么个执拗的性子。”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话,就到了大轴时间,就听得笙笛响,先是那李千金唱一曲“仙吕”

“点绛唇”

:“往日夫妻,夙缘仙契。多才艺,倩丹青写入屏围,真乃是画出个蓬莱意。”

一旁演梅香的插科逗趣,念道:“小姐看这围屏,有个主意:梅香猜着了也,少一个女婿哩。”

李千金又唱,这回是一曲“混江龙”

:我若还招得个风流女婿,怎肯教费工夫学画远山眉。宁可教银缸高照,锦帐低垂;菡萏花深鸳并宿,梧桐枝隐凤双栖。这千金良夜,一刻春宵,谁管我衾单枕独数更长,则这半床锦褥枉呼做鸳鸯被。

两人听九儿上台了,便一起走进来,站在入相帘后,微挑起布帘子来向外瞧。

却见九儿娉娉婷婷站在台上,浅淡装束,倒益发显得长身玉立,品格风流,更见她嫩脸匀红,云鬟雾鬓的,叫人只疑是天上神仙,不是人间绝色。

段去之不由心下惋惜,这样一等一个人物,却落在这个肮脏行当,实实叫人痛惜。他正叹息间,就听九儿已然唱到哪吒令一曲:“本待要送春向池塘草萋,我且来散心到茶蘼架底,我待教寄身在蓬莱洞里。蹙金莲红绣鞋,荡湘裙鸣环珮,转过那曲槛之西。”

调子又转鹊踏枝:“怎肯道负花期,惜芳菲。粉悴胭憔,他绿暗红稀。九十日春光如过隙,怕春归又早春归。”

而后是一折寄生草:“柳暗青烟密,花残红雨飞。这人、人和柳浑相类,花心吹得人心碎,柳眉不转蛾眉系。为甚西园陡恁景狼藉?正是东君不管人憔悴!”

以幺篇收尾:“榆散青钱乱,梅攒翠豆肥。轻轻风趁蝴蝶队,霏霏雨过蜻蜒戏,融融沙暖鸳鸯睡。落红踏践马蹄尘,残花酝酿蜂儿蜜。”

几曲连续唱来端地是明灭婉转,幽咽如诉,每唱罢一曲,台下满是喝彩之声,有耐不住性子的,掳下了手上戒指就往台上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