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儿本堆着笑,叫他一句话说得怔了,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正要变脸,又想自己有求与人,只得强忍下,又笑:“沈班主顽笑,我幼丧父,母亲改嫁去了,把我落在平康,四亲无着,六眷无靠,哪里就有亲人了。”

一面假意撒落几滴珠泪。

赵飞卿见沈墨卿刻薄过甚,倒有些歉意,因起身让座,又笑道:“海妈妈请坐。妈妈素来是个忙人,怎有空到此?”

海清儿巴不得有人问一句,忙笑道:“奴和九哥儿虽是为争抢丫头认识的,也算不打不相识,那样俊秀慈善的一个人儿,比之大家公子少爷也不差毫分,谁不喜欢。也不知道那个没天良的害她伤了脸,原早该来探视的,偏一直事多,竟就耽搁到今日了,如今听说九哥儿痊愈了,又改行刀马旦,声名更胜往昔,谁不赞她是个翘楚。我里备了小小薄礼,且偷个懒儿,把两偆事儿并做一处,即问了好又道喜罢。劳烦班主请一请九哥儿,我要当面道贺。”

说了,又叫人打开礼盒,计有鲜果肥鸭,四色彩缎,另有一盘白花花银子,约数总有百两。

沈墨卿听她啰啰嗦嗦一串儿,又是下请字又要亲贺,礼物又这样丰厚,想是有事求在九儿这里,哪里肯就这样遂她心意,故做为难:“不怕海妈妈笑话,九儿虽是我徒儿,我倒是亲生骨肉一样看待的,难免骄纵过了,便是我说的话,有时她也不肯听呢。今儿九儿唱戏累了,已经歇下了。怕是喊不来。海妈妈的好意,我替九儿先谢了,我们也没甚么好处到妈妈哪里,哪里就敢领妈妈的赐,还请抬回去,改日,我让九儿亲身上门致谢。”

赵飞卿也道:“海妈妈,论年纪,你倒是九儿长辈,怎好劳动你来贺她,这也不合礼数。若是叫同行知道了,倒是要说我们没规矩了。还是依着我师兄的话才是。”

海清儿听沈赵二人的话,更认定是云卿班上下串通了故意的难为她,暗自咬牙,面上还是堆着笑:“想是班主还在怪我来迟了,心不诚。又或是还怪我当日有眼无珠冲撞了九哥儿,若是为着这两桩事,更该请了九哥儿出来,我当面致意,又或是九哥儿不出来也使得,只烦请班主,赵老板引个路,奴自去。”

沈墨卿听海清儿说到这样了,倒也不好欺过头了,笑道:“哪里敢劳动海妈妈亲去。”

扭头吩咐长喜去唤九儿来。不过片刻九儿已到。

海清儿见九儿来了,因有事求她,心上虽恨,也不得不堆起一脸的笑,来上前道个万福:“数月不见,九哥儿真真愈发的杏脸桃腮,比之以前更妩媚风流了,活神仙一般的人物,奴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依我浅见,他们连九哥儿你的脚踪儿也及不上。”

九儿见把自己夸得那样,心中疑惑,再则,论年纪海清儿老大她许多,也不好受她的礼,因此上向旁走开几步,道:“海妈妈这是做什么?”

依着海清儿的本意,见着九儿就想上去撕扯理论一番,只是有事求着,只得假笑道:“我是个妇道人家,见识微薄,眼皮子又浅,听人一唆摆自己就没了主意,冲撞了九哥儿,原也该罚。只是我锦乐坊上下十几口子人,同九哥儿无冤无仇,九哥儿连素不相识的人都肯援手,就忍心断了她们的活路?些许微礼,只当是赔罪了,还请九哥儿高抬贵手则个,我日后再不敢触犯。”

九儿叫她这一番不伦不类,含刺带骨的话说得如堕五里雾中:“海妈妈说什么,怎地我一句也不明白?你锦乐坊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再则,海妈妈什么时候得罪我了,我倒是不知道。这些礼物我不敢领,请海妈妈带回去罢。”

海清儿只道她不肯认,把嘴唇一撇,冷笑道:“你我倡优本是一家,都是叫人消遣取乐的玩意儿,谁比谁高贵了?论理也该存个兔死狐悲之念,怎么反作弄起自己人?九哥儿你生得得人意,多的是贵家公子喜欢你,你撒个娇儿,什么事情办不来。叫那些商贾一起来为难我,不许卖东西给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你也须知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的道理。我劝你得些好意须回手罢,扯破脸大家不好看相。”

九儿叫她这一番混账话,气得颜色变更,道:“你满嘴胡吣,我只不懂,也不想懂。只告诉你休要糊涂了,当我是软弱可欺的么。”

海清儿见她口硬,更是恼怒道:“我也没靠山可仗势的,哪敢就欺你。九哥儿说一声,出动官府来辖制我也不过是寻常事,我若欺了你,怕不把我小命都收买了去。九哥儿,只是不要逼人太甚,兔子急了都咬人呢。”

九儿气得颜色雪白,指着海清儿道:“我竟不知道我这样了得,既如此,你以后可仔细了。”

说罢了,也不和沈赵二人招呼,甩了袖子便走。海清儿跳着脚指着她的背影千兔子万像姑的骂了一番,只忘记身后坐着沈墨卿。

沈墨卿当年很做了些侑酒承欢的勾当,如今海清儿骂像姑,已是把他捎带在内了,如何不恼,把桌子一拍,立起身骂道:“你个千人骑万人睡的粉头,上门来撒泼,也不打听打听,我沈墨卿可是好欺负的。莫说我们不知道你今儿所说何事,便是那事是我们做的,也是我们本事,你也是睡遍了男人的,就没睡着个可用的,就是个没本事的废物。若是我的主意,一把火烧了你的锦乐坊,谁耐烦同你顽这些。”

他这里骂,那边赵飞卿早按捺不下,几步走到外面,到了海清儿带的四色礼物跟前,那些挑担子的挑夫本是海清儿在街上唤的,见赵飞卿眉竖目横,哪里会来拦他自寻晦气,眼睁睁瞅着他把东西掀翻,瓜果碎了一地,四色彩缎尽数落在地上,瓜果碎屑同泥土都沾染在上头,眼见是全毁了,那银子更是滚得四处都是,少不得被那些挑夫藏过些。

海清儿见状索性撒起泼来,扯起嗓子哭喊道:“打死人啦。”

一头就往赵飞卿怀中撞了去,几下就把个发髻撞得散乱,又往门外跑,跑在门外头就往地上一坐,把发髻扯得稀烂,一面嚎啕大哭,一面述说玉梨娇如何仗着那些公子哥儿的势把她欺负了,她来讲理还叫赵飞卿打了。引得许多路人来瞧。声音传在里面,唬得沈墨卿同赵飞卿飞奔出来,喝骂她休要胡说,一面又不住向路人辩白。

海清儿哪里肯止住,跳起来指着沈墨卿又骂:“你当你什么东西,谁不知道。你当年也是个卖俏的像姑,卖□的东西,还教得出什么好徒弟来。玉梨娇那小贱货,仗着自己妖精一样的模样,旁的不会,只会勾引人,里头有多少脏事,我都懒待说。啐,那个妖佻样,细腰翘臀的,还不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呢。”

赵飞卿气得狠了,上来要打她,海清儿又叫:“大伙儿瞧瞧,光天化日的就要打要杀,我若是走慢一步,只怕就叫他们给害了。”

一面往人群里躲,一面又哭。

虽人只当热闹瞧,当中也有有良心的,出来劝道:“这位妈妈回去吧,在这里混闹,没的叫人笑话。”

海清儿冷笑道:“什么笑话,哭话,我一个锦乐坊都快叫玉梨娇弄没了,我还怕人笑话。谁不知道你云卿班有势力,相府公子都叫你们勾搭住了,怕不要了我的命。”

还是班里几个老人见闹得没法子了,都过来连劝带拽把沈赵二人拉了回去,把门关上。那海清儿还在门外嚣骂不休。

却说沈赵二人走回来就瞧见班里人都聚着,沈墨卿大怒犹自未息,因道:“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散月钱还早呢,求死也容易,绳子刀子尽有。”

唬得大伙儿一溜烟散了。沈墨卿又怒冲冲向着长喜道:“九儿那小畜生在哪,把她给我捆了来。”

赵飞卿听得捆字,急忙喝道:“且住。”又向着沈墨卿道:“哥哥,你可是糊涂了?又干九儿什么事,你就要捆她?”

沈墨卿冷笑道:“若不是她惹的事,人寻她做什么?怎不去寻旁人。她要整治人,收拾得人翻不了身,那也是她能耐,如今事没做成,反弄得满城风雨,带累你我,这算什么。”

赵飞卿因劝道:“哥哥,你也知道海清儿素日为人,得罪的人还怕少了,哪里止我们一家,再则,九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样的是非,她避都避不及,哪会自家招惹。不过是海清儿自己做贼心虚,疑心错了。”

说着,又把德生招认是海清儿唆使他在九儿弓上做手脚一节说了。

沈墨卿要到此时方知真情,不由埋怨道:“你倒是会做好人,只瞒着我一个。”

又说:“怪道那小王八羔子上回在锦乐坊前闹,想是醒悟过来自家叫人当了枪使。福儿同他素来是一个鼻孔出气,必也是知情的。”

说到此节不由又恨上:“我竟瞎了眼,选了这样两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来,亏得九儿脸没事,不然,我半生心血付诸东流。”

至此深恨德生。

赵飞卿见沈墨卿不做声了,便吩咐下去,海清儿在外头说的那些混账话只许烂在肚子里,谁要是传给九儿知道,必不饶他。沈墨卿听了,点头道:“可是我气糊涂了,倒是你周全。可恨我班里这些东西,哪个是好相与的,个个是人精,皮里阳春,其毒在骨,平日就多嫌着九儿得意,还不趁着今儿出气。吩咐的很是。”

却说赵飞卿虽也知道海清儿这一场大闹,引得那么多人来瞧,早晚街知巷闻,终究瞒不住,总会传在九儿处。这一番做作,于事无补,不过是想延迟一日是一日,竟是个掩耳盗铃的意思。只是想起海清儿这番胡诌究竟有损九儿清誉,不免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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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话说不上两月间,云卿班同锦乐坊之间连出纠葛,又是云卿班的戏子给锦乐坊的龟奴打了,又是锦乐坊的老鸨儿到处哭诉云卿班的玉梨娇撺掇了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少爷整治她。是人都爱说些是非,何况这样热闹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京城上下没有不知道的。有混账的就说,瞧玉梨娇那娇滴滴的模样,那脸儿白的,那腰儿细的,在台上唱戏,老远给你个眉眼都能勾魂,她要整治个人,不过是在相好的公子哥儿跟前撒个娇儿就完的事,也有不信的说,九儿连堂会都不肯出,哪里会去应承那些公子哥儿,不过是海清儿那老鸨子故意埋汰人。

九儿每日都要登台的,这些话自然传在了她那里,更有甚者,她在上头唱,下头就有人说难听的混话来调笑。沈赵二人听得实在难堪,都替她捏着把汗,只怕她受不住。却不料这个九儿倒像是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领一般,凭人怎样说,她依旧在台上载歌载舞,该怎样唱戏便怎样唱戏。便是有轻浮人问到眼前,也是不开口为自己辩白一句。

这会子连沈墨卿都忧心起来,私下同赵飞卿说:“这孩子心重,又是个受了委屈不肯说的人,旁的也没什么,我只怕她憋出病来。我瞧着她还肯听你的,你倒是劝她一劝。那些混账人混账话别往心里去。”赵飞卿点头,只是每见了九儿,那些话在唇边就是说不出,也只好吩咐着厨房里选九儿素日爱吃的烧了送去,暗自忧心不提。

原是今日水牌挂出的是玉梨娇要唱《东方夫人》头本,说的乃是瓦岗军将领秦琼攻打虹霓关,守将辛文礼出战,为王伯当暗箭射死,辛妻东方氏夫人为夫报仇,阵上擒获王伯当,因慕其英俊,促丫环作说客,降顺瓦岗寨,改嫁王伯当。

九儿唱罢了回到自己小隔间中,正要卸妆,便听得外头有人笑:“好个戴孝美人,果然是若要俏三分孝,东方夫人穿戴这素衣孝髻倒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好生可人怜的,诺,诺,休嫁那王伯当,随公子我去罢。倒也省得改姓。”

帘子一挑,进来的是新任兵部侍郎的公子,恰恰覆姓东方,单名一个澈字,二十余岁年纪,论面目倒也齐整,一双眼溜溜在九儿身上转,便像是蚂蚁盯着了蜜糖罐一般。

沈墨卿忙忙的跟在后面,陪笑道:“东方公子,且在外头宽坐用茶,容玉梨娇更衣卸妆,再出来同公子说话。”

那东方澈哪里理他,自顾在一旁衣箱上一坐,笑道:“美人卸妆也是一景,我还不曾瞧过娇滴滴的玉梨娇的真面目呢。”

又见九儿站着不动,笑道:“是了,玉梨娇这样的红角儿,怎好自己卸妆宽衣,岂不失了身份,原该有人伺候才是。罢了,今儿本公子也来伺候一回。”

说了站起身来,伸手要去搭九儿香肩。九儿脚下一侧,把身子闪来,沉下脸斥道:“你做什么,放尊重些。”

闪身就要向外走。

那东方澈冷笑道:“一个小兔儿爷,不过是个唱戏的,仗的谁的势就这样张狂,你服侍得别人便服侍不得我了?我劝你别太像意了。也来伺候我一回,省多少事。惹急了本公子,没你好果子吃。”

说着出手拦她。原是他曾多次唤九儿出堂会不遂,早有气了,如今听了外头的传言,认定玉梨娇服侍了别人,哪里咽得下着口气,再则,玉梨娇的扮相着实的可怜可爱,娇媚风流,每每叫他瞧着眼内出火,心中大动,故此今儿相强。

九儿哪容他沾身,见他手过来,一把擒住手腕,只往旁一扯,脚下顺势踢在他腿弯上,那东方澈便站不住脚,直直跌出去,等人站稳,九儿早甩帘子出去了。东方澈怎肯罢休,跳了脚的骂,又喝令自己带来的小厮家丁去抓玉梨娇。一旁的沈墨卿的见事闹大了,忙不迭上来赔罪,东方澈顺手给了他一嘴巴。外头段去之也知道了,一行使人快抬着轿子送九儿走,自己巴巴的走来劝,东方澈哪里肯听,见玉梨娇躲得没人了,便叫人“只管砸”

。带来的小厮家丁,听得这一声儿,七手八脚抢上去,翻箱子的翻箱子,倒柜子的倒柜子,把头面衣裳旗子靴子乱扔乱掷,德生福儿等人要上去拦阻,沈墨卿因怕把事闹得更僵,都拦下来了。暄腾了许久,东方澈这才罢休,冷笑道:“可不会这么完了,今儿晚上,我要请几位名士才子喝酒,就叫玉梨娇作陪吧。”

说了,方带着人去了。

沈墨卿见人去了,方着人收拾东西,可怜那些头面衣裳叫许多只脚踩过来踩过去,早稀烂得不成样儿,段去之瞧着也觉惋惜:“那东方公子也闹太过了,只是可惜了这些衣裳头面。”

沈墨卿把他拉在一旁道:“东西尚在其次,今晚的事,你瞧怎生是好?若是不叫九儿去,东方公子势必不肯干休。若是让九儿去,你也知道她脾气,断不肯从,若要强她,一则,姬公子也曾吩咐,不许勒逼九儿,再则,孙毓那个混世魔王,更不是好惹的,若是九儿吃了什么亏,他怕不活撕了我。”

段去之也是人精,听出沈墨卿话中意思,分明有讨主意的意思,因他想,沈墨卿素来是个多智的,不然也挣不下这些家当,撑不起一个云卿班来,如今问他讨主意,分明是要寻个替罪的,万一日后有了麻烦,好推出去顶罪名,因此上不肯吐口,只叹息道:“沈班主有什么主意?”

沈墨卿跌足道:“我如今哪有什么主意,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只是今儿一回去,可不知道明儿还来得来不得。”

说了,带齐人回去了。

却说九儿到家,没去见留守的赵飞卿,径自回房。小楼见她一个人先回来了,连妆也没卸衣裳也不曾换,虽感讶异,因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便不敢问,打了水来服侍她卸妆更衣,又问:“赵师傅叫厨房里给你煮了红枣莲子羹,可要吃些?”

九儿摇头,自己走到床边,就歪下了。小楼见了,便过来替她除了鞋子,又扯过被子来给她盖上,自去倾倒盥洗后的残水。又想:“她虽说不要吃,到底累了半日,这睡一觉醒来,也该饿了。”

便到厨房里去归还装水的铜吊子,又盛了碗红枣莲子羹端到九儿房中。预备着她醒了好吃。

话说小楼端着莲子羹才推开门,就听得有细细呻吟之声,抬投一瞧,却见九儿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桃花面上煞白,细细银牙把樱唇咬出了血丝,唬得了不得,把碗往桌上一扔,到床前把手去摸九儿额头,竟是一手的汗,须知九儿是大伏天都不大出汗的,见她汗出的这样,不由吓住了,问:“你怎么了,可是吃错什么东西了?我告诉赵师傅去。”

正要走,却叫九儿一把拉住了,小楼只觉得她手势虚软无力,掌心滚烫,说不得回过身去,在她身上摸了一把,也是一般的滚烫,不由掉下泪来,几次要去请赵飞卿来,九儿虽疼得开不了口,只是摇头不肯,小楼便明白了,没法子,只得搓热了手,轻轻替她在小腹上按,冀望可以稍稍缓解。

原来海清儿那一场闹,九儿心上实在气恼羞愤,可口中又说不得,都闷在了心里,积郁在心,便肝气阻滞,气滞则血瘀,这就埋下了病根。今儿再被东方澈一歪缠,便激发出来,她本就气血失调,有痛经的毛病,今日三下里一夹击,发作得更是厉害,疼得她几欲晕厥。

却说小楼九儿按了一会子,见她慢慢静了下来,仿佛睡了过去,这才略松口气,起身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拾起来,依旧替她盖好,忽想起曾听厨房里任三娘说,女人天葵来时,若是腹疼,喝红糖水可以缓解,便要到厨房去烧。才到门前,就听得身后九儿喊“娘”

,不由站住,又九儿哭道:“爹爹,娘亲,你们都去了。抛得孩儿孤零零一个人,可靠得谁来。”

小楼在九儿身边年余,从不曾听她提及家乡父母,此时听她哭喊,方知两人身世竟是相若,一般的从小没了父母,听她哭的可怜,大感同病相怜之痛,不由也掉下泪来。九儿歇一歇又哭:“孩儿如今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男不男,女不女,度日如年,早知道今日,倒不如当年就随了你们去。”

声音悲切,犹似杜鹃啼血。回头再看时,却见九儿满脸泪痕,依旧沉睡。

小楼知道九儿心中悲苦,平日不过强忍着不说,今儿疼昏聩了,方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平日只看她从容自若的,却不知道她心中凄苦成这样,哪里还奈得住,几步奔出门去,蹲在墙边放声而哭。赵飞卿在自己房中,听得小楼哭得悲切,走出门来看,就见她蹲在墙角那里哭,只当被谁欺负了,正要开口问,就听得人声喧哗,却是沈墨卿带着人回来了。赵飞卿知道沈墨卿顶厌人哭哭啼啼,怕他责怪小楼,忙劝:“你沈师傅回来了,快别哭了,仔细他恼。”

自己走往前头去见他。

沈墨卿正指挥着人收拾东西,凡是还可用的都收拾了出来,该洗的洗,该补的补,不能用的,都列了清单出来,改日采办。正忙碌间,一抬头见赵飞卿走了来,忙道:“你来的正好,我本也要叫长喜请你去。”

当下便将事从头至尾说了遍,又道:“如今那东方公子定要九儿出堂会,你也知道那孩子的脾气,逼不得的,也逼不了,我正愁得没法。”

赵飞卿也皱了眉:“那东方澈既是侍郎公子,我们也求个官家公子来,或可转圜。”

沈墨卿道:“你当我没想到么?我的本意是想往姬府走一遭,姬公子素来有心在九儿身上,想来也不会袖手作壁上观的。且姬公子既是相府公子,自己又是武举,有功名在身,想必压得住。只是风闻姬相爷是个顶严谨的人,你我这样的身份,怕是靠不过去。且若是求了姬公子不着,再去求别的公子少爷的,叫人家知道是先找了别人成不了事再去求他们,只怕要不高兴,反而更糟。”

赵飞卿低头想了想,道:“哥哥说的很是。我倒有个主意。那等不讲理的人,也需个横人来治才好。倒不如往孙府走一遭罢,请见孙毓孙公子,瞧他怎么说罢。”

沈墨卿听了道:“你当我不知道么?只是九儿素来不肯给他好脸色,旁的不说,只闭门羹就吃了多少次,现如今反倒要去求他,只怕他不肯应。”

赵飞卿叹息:“也没别的法子了,好歹你我拉下这个脸去走一遭。”

说了又笑:“我们又哪里是有脸的。”

沈墨卿听了,也叹息无言。

他二人商议定了,各自收拾了,都换了清楚体面的衣裳衣服,出门来各自乘一小轿,就往孙府去。他们自以为计策良妥,究竟不知道就因为他二人这一番计较,终叫进了一与九儿之间生出误会来,暂且不提。

且说轿子一路行来到了孙府,两人自知身份低贱不敢走正门,叫抬在角门外,两人下轿。

角门上守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家丁,正盘腿坐在石阶上,瞥见沈赵二人下轿,往自己这边走来,因见二人衣裳清楚,脸容端正,倒也不敢十分轻视,忙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堆起了笑脸,微微躬身而立。

沈墨卿情知以自己身份要见孙毓万不可能,见了那家丁先做了个揖,笑道:“敢问管家哥哥,贵府上孙秀哥哥可在?”

那家丁见两人对自己作揖,又是寻孙秀的,便知二人不是什么有来头的,便把身子挺直了:“谁找孙秀哥哥?”

沈墨卿赔笑道:“小人是云卿班班主沈墨卿,麻烦管家通报一声,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