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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毓道:“去唤沈墨卿来。”那孙秀应声去了,不一会子沈墨卿便来了,老远便堆着笑脸道:“公子唤小人有何吩咐?”孙毓闲闲道:“这个东西很不成话,蠢且罢了,心思又狠,他是你徒弟,你打也好放过也罢,都由着你,只别叫我听见他再惹出什么事来。”沈墨卿听了这话,便知他是为了九儿来的,听见他这样吩咐,应声不绝,躬身亲送到了门外,服侍着上了马,眼瞅着走得远了,方折回来,一进院子,也不叫二人起身,先着人请赵飞卿同九儿去他房中等他。吩咐完了,方转向德生福儿二人,把脸一挂,从鼻子里哼一声:“你们打量我是好性儿,都欺着我,且不理论。那孙毓孙公子什么性子,有名的魔头,你们不怕他,尽管放宽了心混闹,要讨死也由得你们。”骂完了,跺脚便走。
福儿听了不忿,埋怨德生道:“都是你惹的事,我也劝你不要去锦乐坊,你偏不听,如今反带累我挨骂,算什么事。”德生本就含羞带愧,叫福儿一说,一腔怒火都散在了福儿身上,开口骂道:“你个兔崽子,你整日往九儿那边跑,别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那个小丫头只知道羡慕人家富贵,心高眼刁,班里除了师父,师叔,她还怕过谁,连九儿都叫她带坏了,一般的目中无人。 那样一个人如何看得上你。我劝你趁早丢开手,省多少事。”
却说福儿虽是个无赖撒泼的主,却是有个好处,若是你待他以诚,他便是把心掏给你都成,他年少时也曾嫉妒沈墨卿偏疼九儿,常寻她是非,不料九儿反肯以诚待他,故此慢慢把心扭转了,以自家嫡亲兄弟相看,又服九儿聪明清高,更存着几分尊敬。别人传说九儿是女孩子,他都不肯信,咬定是人诬赖九儿。自九儿执意买下小楼后,两人走得甚近,班里背后便有不三不四的说话,若叫他听见,必定撕闹一场,如今听德生也这般说,大怒,啐道:“放你娘的臭屁,你这张臭嘴也配说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嘴脸,九儿是自家兄弟,你也下手去害他,一肚子的狼心狗肺,什么玩意。”气冲冲扭头就走,德生叫他骂得恼了,待要追上去理论,却看福儿竟是往西厢去的。师叔赵飞卿就住在那边,想他当年也是个炮仗性子,不然不会叫人打折了腿,如今虽说温和体谅,威风犹在,到底不敢惊动他,只得忍气吞声。
又说沈墨卿回到自己房中,赵飞卿同九儿早到了,九儿见师父来了,就要过来要磕头,沈墨卿忙拉住了,笑道:“好孩子,我你上回同师父说的话,师父仔细想了,原也是你自己好强争气,不肯叫人看低了,我若不答应你,叫旁人知道了,倒是我这个做师傅的不近人情,不许徒弟学好了。”九儿听他口风陡转,心上甚奇,不由抬了头看他。沈墨卿但见她眉若黛染,眼若含情,唇若施朱,雪白脸颊上只余细细淡淡一道红痕,料不久也必消褪无踪,依旧是如花美眷,神仙品格,极是欢喜,笑道:“明儿起,你便好好跟着你师叔练功,也做几出好戏来给人瞧瞧,不枉你那些师兄弟背地里总说我偏疼你。”九儿听他应了,甚是欢喜,恭恭敬敬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九儿不敢叫师父失望。”沈墨卿笑嘻嘻点了点头,便令她去了。沈墨卿见九儿去了,向赵飞卿笑道:“偏劳你了,别的也就罢了,可别叫她伤着,她再有个差错,你我都有担不了的不是。” 却是赵飞卿连日也曾劝过,沈墨卿只是顾左右而言它,坚不肯吐口,今儿见他忽然松口,也是一肚子疑问,又不好问的,只得满口答应,自去准备不提。
各位道沈墨卿为何会翻转主意,却是方才孙毓那番话叫沈墨卿惊觉。想九儿那样一等一的一个美貌,德生日日同她在台上假凤虚凰,难免有些见不得人的想头,他又是个莽撞性儿,再惹出什么事来,旁的且不去说,只孙毓这边,便的泼天的祸事,保不齐自己一家一当都折尽在里头。再则如今九儿年岁即长,她要唱刀马旦想来也是个避嫌的意思,莫若先应了她,做个人情,凭她将来落在谁的手上,得势不得势的,见面都是个情分,故此改了主意。
赵飞卿每日领着九儿学戏。虽说九儿把个正旦唱得如流水行云,妩媚端正,在刀马旦上到底是新学乍练,时间又紧迫,说不得咬着牙苦撑,每日踢腿、飞腿、旋子,腿脚上的功夫一样样练起来,又要耍花枪练对打,赵飞卿平日看着最是宽厚,督着九儿练功的时候,一些儿也不慈悲,虽不至于打,也是略觑着一点错处劈头就骂,全不似平日温和长者模样。
九儿也是个争气好强的,一声也不吭,错了便重来,练好了才罢。到了晚间回到自己房中,整个真跟打水中捞起来似的,一坐在椅子上就懒得起身,练花枪又把双臂酸软了,连吃饭拿起筷子手都在抖。一同吃饭的连生等师兄弟瞧她这样,多有在背后笑她自讨苦吃的。就连沈墨卿见了,心下也是暗伏她肯吃苦,又叹赵飞卿也真狠得下心去逼。
却说赵飞卿即有心教,九儿又上心学,一晃月余,竟是学了四五出戏在身上。沈墨卿知道了,也自欢喜,便与那段去之商议要寻个好日子,安排九儿登台,
第22章
却说九儿伤后,她那些座儿又不知她伤得怎样,原也可勉强忍耐,偏沈墨卿在锦乐坊前之说九儿容颜尽复旧观,只怕更胜往昔,这话口口相传,从前捧玉梨娇场的那些座儿,想起她那一副慑人魂魄的花容月貌并幽咽婉转声腔来,来哪里还忍得住,都往天蟾楼去要看瞧玉梨娇唱戏,偏不见挂出她出演戏码的水牌来,几次催逼段去之也不可得,正在恼怒,这一日,天蟾楼忽地挂出水牌来,开场戏是五福班的《鸳鸯错》中轴乃是《牛郎织女》大轴却是一出刀马旦的戏文《樊江关》,唱樊梨花的的赫然便是玉梨娇。
这水牌一出,满城俱惊,略懂些行的都知道,这刀马旦唱作俱重,比之从前的正旦,身上功夫吃重上许多,别的且不说,只那一身大靠,便数十斤重,玉梨娇那样娇滴滴一个人儿,如何吃得消,还不压坏了,都替她捏一把汗,只怕她坏了一世名声,也有看轻她,料定她必定砸了场子的,只是无论心思怎样,都不甘心不去瞧戏,是以不到午时,已把个天蟾楼挤得满满当当。却不料那水做的一般的人儿把一场《樊江关》唱下来,身段做派洒落自如无一不美,且三十余个旋子一连串打下来,已是彩声雷动,哪知她舞完了,行腔吐字依旧如往昔,幽咽婉转字字珠圆,丝毫不见气促,楼上楼下那些座儿怕不把手掌也拍红了,身上带的银子戒指宝环玉佩恨不得统统拿来赏了她,都道这个玉梨娇着实是祖师爷赏饭吃的,身段唱功着实了得,且又生了副夺人魂魄的花容月貌,旦行之中,谁敢越过她头去。
却说沈墨卿自应了九儿之请后,一直提着的心,九儿在台上唱,他便在一旁的入相门后掠场,只怕她有个闪失,直至满场彩声,赏戏之声不绝于耳,方把心放下来,知道她这一场下来,声名更胜往昔,喜心翻倒,笑嘻嘻接着九儿下场,道:“好孩子。终究没有白辛苦一场。”巴巴的亲送她去小隔间,一壁叫人快去泡茶来给九儿润嗓,又差人往松云楼去买顶好的细作点心来给九儿充饥,又责人怎么不去打水来给九儿洗脸,十分忙乱。
沈墨卿正支使人间,布帘子一挑,踏进一人,却是段去之。原是段去之虽挂出水牌,也着实的不放心,怕九儿唱砸了连累自己天蟾楼招牌,此刻但见九儿一鸣惊人,也是欢喜之极,一路笑到后台,拉着沈墨卿的手晃了晃道:“怎么就叫你拣了这个宝去,京畿数地的旦行中她若自居第二,怕没人敢越过她头去称第一。怪道其他班子恨得你眼内出火。我亏得是戏园子老板,若我也领着戏班子,怕不也嫉你入骨。”沈墨卿眼瞅着外头座儿赏戏的事物一样样流水样送进来,满满堆了一桌子,再吃段去之一奉承,混忘了今夕何年,把双眼都笑没了,回去之后真把个九儿玉梨娇当宝贝一般贡起来,凡事不许人违拗她。又因九儿连月来辛苦,把个脸盘子都瘦尖下来,瞧着瘦生的可怜,是以沈墨卿叫厨房里小灶另用心细作了精致小菜,专送到九儿房中,不叫她出来吃,又对人说:“不是我抬举她,难得她生得这样单柔,又这样用功,怕她把心血用亏了,到时候病了,叫别人知道了,当我们云卿班只晓得用人不晓得体恤人,你们若同她一般好强争气,我也一样抬举你们。
他虽这样说,人心到底是不平的,云卿班上下人等,有怜惜她又得唱又得练,很是辛苦,该着她受用些的,也有不服的,只是碍着沈墨卿同赵飞卿压着,没人敢说什么。倒是九儿忒般小小年纪,吃着这样的奉承,倒是淡淡的,一些儿也不见张扬得意,一样进退有度,班里有些老成人儿说起来,暗暗称许。
话说姬琅琊同孙碧涟口舌之后,一直在书房住着,又再同孙碧涟纷争,是以多日没出门,到底不放心九儿,想着上回见面,脸上的伤还不曾好全,便遣了小卯去打探。不料小卯出去一番 来回说,玉梨娇如今不唱正旦了,改做刀马旦,想是太辛苦了,人瞧着比以前瘦生了许多,瞧着一个指头就戳得倒似的,只是戏文唱得实在好,如今满城都是夸赞的。姬琅琊只听得人瘦了,心下只是暗恼,恼的是九儿自己太逞强,事事不动强动,不肯落于人后,白叫人担心。当下哪还坐得住,对父母妻儿只推说与书友相会,带了小卯就往云卿班去。
到了云卿班下处,沈墨卿知道他心思,又知他素来是个脸皮薄的,不好自己张口,悄悄地差了长喜去唤九儿来,自己陪坐在一旁,挑着无关紧要的话说。却说九儿哪里知道,巴巴的跟了长喜到了前面厅里,才一进去就见姬琅琊站在那里,一脸惊色地瞧着自己,四下一瞧沈墨卿竟是人影也无,情知上当,欲待退出去已是迟了,只得站下,唤了声:“姬公子。”沈墨卿去唤九儿来,姬琅琊原也不知道,此刻见人俏生生站在眼前,哪得不喜欢,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好瞅着她笑。
九儿叫他瞧得不好意思,面上微红一红,扭了头道:“你瞧我做什么。”姬琅琊自以为是心思刚强的人,在儿女情上淡泊,不知怎地,每见了她都忍不住欢喜,只怕她走,挣扎许久终于想出话来,笑道:“你脸上的伤都好了。”九儿微微笑道:“还多亏得冯先生医道高明。”姬琅琊见她一笑,色如娇花初绽,明媚照人,只是人果真瘦生了许多,下颚尖尖的,倒越发显得一双秋波水汪汪的动人,心上又是喜欢又是忧心,失口道:“你怎地瘦成这样。”九儿听了,斜睨了他眼,粉颈低垂了,只不说话。姬琅琊叫她睨了一眼,见她秋波闪处,似怒似笑,说不出的娇媚可人,只觉得一颗心都酥了,柔声道:“你好歹也保重着自己的身子,累坏了可怎么是好。”又道:“上回来不知道是你芳辰,仓促不及备礼,那扇儿原是我亲绘,你可别嫌简薄。”九儿听他点破芳辰二字,便知他什么都知道了,当真羞不可抑,把个粉面红得透了,羞到极处反成薄怒,啐道:“什么芳辰,混说什么,我统共不知道。”转身便走。
姬琅琊本想了许多话要对她说。一见她生气要走,哪有不急的,两步一跨赶在她身后,伸手去拦,却正抓着九儿一只酥手,耳中只听得九儿倒抽一口气,拼命把手夺了回去。姬琅琊只当九儿还在恼自己莽撞,正要赔礼,一眼瞥见九儿花容失色,水汪汪凤眼中竟是要滚下泪来,又见九儿把个手护在胸前,竟是吃痛不住的模样,不由慌了手脚,上去几步要查看,九儿只是不肯,一路往回退,不由急道:“叫我瞧一瞧,可是叫我抓疼了。”九儿几时见过他这样张徨失措的模样,倒征住了,也不挣扎了,由得姬琅琊抓了自己手查验。
不看还则罢了,姬琅琊低目一瞧,顿时把火勾了起来。却见九儿一双尖尖松松玉手,当真如冰削玉雕一般,偏白腻掌心上新磨破了好几处皮,透着血丝,原来九儿被长喜唤来之际正在后园练枪,仓促之际,只换得衣裳,没留意手皮破了。姬琅琊看在眼中,心道:‘我只瞧在眼中都觉得心慌意乱,她一个娇滴滴人儿还不痛煞。’想到此节不由恼恨:“沈墨卿的心肠硬到这样,竟叫你伤成这般模样,我若不强作主张,你还不给我知道。”扬了声要唤沈墨卿来,唬得九儿忙道:“不干师父的事,原是我自己练枪不仔细。”姬琅琊哪里肯听,立意要替她出头:“你好好一个…孩子家,练什么刀马旦,分明是他不知道体恤,强逼着你,可怜你还替他说话。你休管,我自有主张。”又要唤沈墨卿进来又要差小卯回去请冯先生来,九儿实在是叫他闹得慌了,柔声道:“你且绕了我罢。不过破一些皮,哪里值得这样。又要叨扰冯先生又要责怪我师父,不知道的,当我轻狂成这样了。” 姬琅琊哪里吃得住她软声央求,早把方才一团盛气都丢开了,只委委屈屈叹道:“也罢,回去就着人给你送药来,你可记得擦。”
九儿因想着这些金疮药班中都是常备的,本欲推辞的,又不忍十分拂却他好意,只得勉强应了。姬琅琊见她点头,心上喜欢,不由笑了,九儿吃他一笑,反觉难以为情,把手抽回来,低声道:“我去了。”姬琅琊也不相强,亲身送她到门前,直到瞧着她走得没影儿了,也不同沈墨卿招呼,径自回府,自差人送药不提。
却说九儿去做了那刀马旦,反把正旦与那连生去演。这连生天生是个做张做势,乔模乔样的主,自做了正旦,每有座儿赏戏,必定亲谢,又放出手段来,不笑强笑,不说强说,做出百般娇媚样儿来讨人喜欢,陪酒也使得,陪唱更是本行,撒娇撒痴,只是努力奉承,倒也讨得不少人喜欢,便以为得上青云,摆出角儿架势来,衣裳头面挑三拣四,做了缎子的又想绸子的,打了簪子又要钗,倒也有座儿把来送他,连生更是得了意,满心以为自此可与九儿并肩,对师兄弟的嘴脸也与往时不同起来。这戏班子里多有尖酸刻薄之辈,如九儿般沉稳隐忍尚有人不服,见他如此轻狂,更看不过眼,便多在背后笑他,说如何做了正旦成了红角的,每日唱大轴的依旧是九儿,又说瞧他那五短身材,肥肿脸面,不上妆如何瞧得入眼,只不知那些座儿眼睛叫什么糊了竟捧他场,种种言辞,不一而足。他们在背后刻薄,全不知道避忌,本也有意叫他听见,一来二去果然传在连生耳中。连生素来忌恨九儿,听了这些话,便以为是九儿不服他,背地出忿语,又见沈墨卿抬举九儿,肯替她开小灶,衣裳行头,都不要她开口,件件都是新做的,更勾起前头种种旧恨来,心上恨煞,想要挫折九儿,只恨没机缘。
偏这日姬琅琊着人给九儿送药,叫连生知道了,自以为得了机缘,趁没人瞧见,故意走在九儿房前骂道:“什么阿物儿,拿乔作势的,不过擦破几块皮,便跟断手断脚一般,要茶要药,班中尽有,倒好像师父不给一般,巴巴的装腔作势问外人要,亏他平日还做出那些清高样儿来。也忒个轻狂了,不知道的,还当师父怎么刻薄他了。师父是个慈善人,不理论,我是瞧不惯的。”小楼听见了,气得不行,挽了袖子要上去同他理论,叫九儿拉住了。
九儿却有个呆主意在,她自以为立身甚正,人若是信得着她,便不会信这些胡吣,若是信不着她的,便不是一路人,自由得他们去,是以从不计较人说什么。小楼到底气不忿,背后埋怨她:“你这样忍气吞声,那混账东西不会当你是君子不同他计较,只当你软弱可欺,日后还会来欺你。若是我,当面啐他一脸,问问他自己是什么阿物儿,只会卖好献乖的货。”九儿反笑,道:“哪有这些气好生。我每日只不够睡,有同他口舌的,倒不如歇上一歇。”小楼见说她不通,也只得罢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遇见连生也冷言冷语伺候,她是个口舌灵便的,福儿又每每相帮,几番交锋,连生都没讨得了好去,又被其他师兄弟嗤笑,自此更加怀恨。
小楼自以为给九儿出了气,却不知道这起小人最善记仇,睚眦必报,无事犯在他手还则罢了,若是有事犯在他手,或是叫他抓着了把柄,定然不会轻轻放过,非报仇不可,日后连生果然给九儿惹出祸来,险些断送九儿,这都是后话。
第23章
且说自德生来锦乐坊闹了场,海清儿本也怕她唆摆德生在九儿弓上作手脚一事传扬开去,别的都不怕,九儿那些座儿中,多有仗势凌人的,若他们生起事来难以善了,本担着心,不料十数日来风平浪静,只当德生不敢张扬,便把心放下了,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脂粉客中如花蝴蝶一般穿梭往来,不料十数日之后便不太平了。
这锦乐坊每日消耗的柴米油盐,鲜鱼活虾,新鲜蔬果不在少数,便有雇定的贩子日日清早挑了送至锦乐坊厨房,这一日日上三竿了,海清儿方起身,正在镜前梳妆,就听得龟奴尹金来报说,今儿送柴米油盐的一个也不曾来,本当以为是今儿早起有大雾拖延了时辰,不料延到此刻尚不见人来,再晚些便是午饭时节了,厨房里可用的菜蔬所余不多,怕是烧不出顿饭来,来讨海清儿示下。那海清儿掷了眉黛,冷笑道:“没用的东西,白养你们这群废物,他们既不来,你们就死等么,有银子哪里买不得东西,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先去街上买了,等那些人来送来了,一律打出去。”
不料那尹金去了半日回来报说,那些米行酒肆,一听得是锦乐坊要买,都要加价一倍,若是不答应便请往别处去,走了几家都是一样的口径,尹金自己不敢擅作主张,巴巴的回来讨海清儿的主意。
海清儿听了,也是吃了惊,若待不答应,厨房里已然支持不了,饭总要吃的,再则晚间还得供给孤老们吃喝,只得应了,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钱,这还罢了,买的东西,油里不知道混了什么,上好精细白米中加了沙子,现买的活鱼鲜肉,待回家开了筐一瞧,竟掺了一大半臭的,只用好的压在上头充数,厨娘走来告诉了海清儿,海清儿便把尹金喊来骂。不料尹金说若是他也曾嫌东西不好,不料他才说一句那些商贾便将他训一场,夺回货物不肯卖了,家家如此,实在无可奈何,把个海清儿气得仰倒,却也无计可施。
一日还就罢了,接下几日,日日如此,锦乐坊钱多花了一倍,东西只得一半。这还罢了,偏那些衙役差人又三天两头上门寻食,一会子说走失了人犯来查;一会子又是有人告锦乐坊买良为贱,来查对人口的,白日不来,又只挑锦乐坊开始上座之后来,常是搅得嫖客们兴致全无。这寻衅生事原是衙差们发财的不二法门,不料海清儿依着规矩把银子送上去,那些公人竟是眼角都不瞟下,反问个贿赂官差的罪名,把个龟奴抓进了大牢,着实打了一顿,关了几日才放出来。到了此时,海清儿方知得罪了官面上的人,叫人暗中摆布了。偏那冯官人又不在京,同那些龟奴粉头也商量不出个结果来,十分无奈。只得央相熟的孤老去想法子疏通,偏本朝制度严禁官吏嫖娼宿妓,她所能求者,也不过是些行商坐贾,哪知这些人也得了招呼,都不敢替锦乐坊疏通活动,只回说行不得,虽也有瞧在锦乐坊那些相好的粉头的份上,暗中周济些的,究竟不济事,把海清儿气个仰倒,也无可奈何。
锦乐坊叫人作弄了一事,花街柳巷间没有不知道的论理这些舞楼歌肆便是不同气连枝,也该存个兔死狐悲之念,谁料那海清儿平日为人不甚厚道,嫉富厌贫,最见不得人比她好,人若胜过她去,便在背后造出许多谣言来,是以一般的行家大多不喜她,这事儿一出,多少人暗中称快,竟没一个肯援手的,都冷眼瞧海清儿笑话。
却说那海清儿怕冯官人回来不好交代,只得费尽心思,勉力支撑,正心力交瘁间忽听得云卿班的玉梨娇改唱了刀马旦,都赞她扮相即美,唱腔又好,功架十足,竟是碰了满头彩。海清儿听了这些话,心焦忧虑上又添了重气,正恨恨不绝间,忽地灵光一闪,双手一拍哎呀了声,道:“我竟糊涂了,再没有旁人,定是她怀恨暗中害我。”
原是海清儿几次三番暗里偷害九儿,到底是于心有愧的事,如今有人算计她,她左思右想,做贼心虚,便疑心到九儿身上,暗想:'我摆布她,她未必不知情,且那个德生是叫她迷了心魂的,说不得要讨她喜欢就把我卖了。捧她的座儿中多的是官家子弟,名门少爷,她要是撒个娇儿,什么事办不来。'越想越是确信,越想越是忿忿,直恨得咬碎银牙,誓不与九儿罢休。
却说海清儿又打熬了数日,眼见入不敷出,实实支持不下,说不得只好拉下脸来往云卿班走一遭。沈墨卿同赵飞卿听得守门的来报说,锦乐坊的海妈妈来了,对瞧一眼,都道有请。不一会,那海清儿便妖妖乔乔走了来,但见她身着素衣下系玄色罗裙,也不簪花带朵,只插着几支银钗,打扮十分素净。沈墨卿一眼瞧见她身后跟着几个从人,挑着四色礼物,便知她是有事相求了,他也是个气量浅薄的,犹记着前朝在锦乐坊前遭她嘲笑一事,因道:“海妈妈怎生这个打扮,倒像是带着孝,可是府上有什么人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