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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平日见惯的风景,隔了这十数日,瞧在九儿眼中格外的新鲜些,九月的天气,院子里几处菊花都开了,小如豆粒,大如海碗,或红或黄或白或紫,衬着翠绿的修竹,尤为娇艳,九儿一路看过去,不觉已到前院。
且不说九儿一路行来,却说院内另有一人也在赏玩风景,却是姬琅琊。
原是姬琅琊究竟不放心九儿伤情,这日随着冯融一块儿来了。冯融去替九儿复诊,加减些用药,他闲坐无事,又同沈墨卿没话说,抬眼见眼前院落虽小,倒收拾得竹篱花障,错落有致,掩映着一道碎石头铺就的小径,弯弯曲曲的通向后院,别有意趣,姬琅琊见惯的名园风格,大家气象,忽然见此风景,倒也别致,便离了座出来细看,忽一抬头,只见小径尽头行来一人,衣衫半旧,掩不住行止间一段风流婉转,竟是九儿。
姬琅琊此来,本意也是想瞧一瞧九儿恢复的如何,不料沈墨卿横竖拦着,想了四五车的话来搪塞,只不叫他见,他又不是那起拿腔作调,以势压人的人,虽觉失望,也无可奈何,再不料由此机遇,几步上去,开口唤了声:“九儿。”
九儿听得有人唤她,抬头一瞧,见是姬琅琊,不由把桃腮红了红,想要转过身去,又觉着太过着相,本没什么,这样着急避开,反叫人觉得有嫌疑,只怕会叫人看的低了。,她这里略略踯躅,姬琅琊已走到了眼前,再无可躲避,只得回道:“姬公子。”
姬琅琊低头细瞧着九儿,见她脸上结的疤已然褪了,不过颜色比旁边肤色略浅些,假以时日定可尽复旧颜,把心放下了,含笑看着她。九儿被他瞧得难以为情,低声道:“公子请自便。”转身要走,姬琅琊见她要去,一时情急,便伸手去拦她。九儿走得急了,险些撞在姬琅琊臂膀上,仓惶收了脚步,又羞又急又恼,抬头把姬琅琊瞅了一眼,咬着唇轻轻皱起秀眉,向后退了半步。
姬琅琊叫九儿横了眼,见她虽是含嗔带怒,却是眉凝新黛,神若秋水,不由把心都软了,脸上也涨红了,收了手臂,又不忍放她走,想了想,先笑道:“你脸上的伤虽好的差不多了,只别疏忽大意才是,务必好的全的,别辜负了冯先生一番辛苦。” 九儿把螓首点了点,却不说话。
姬琅琊又说:“冯先生说你手上也伤了,如今好的怎样了?”九儿总不能把手抬了给姬琅琊瞧,只得回道:“不过伤了皮肉,冯先生的医道高明的很,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多谢公子费心。”姬琅琊见九儿含羞带愧的模样,心中欢喜,虽觉还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又无从说起,只好瞅着她笑。九儿见他这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把个桃花面涨得通红。
想九儿伤了脸以来,那些捧她戏的公子哥儿多有来献殷勤的,沈墨卿一概好说好劝的拦着,只说是大夫不许九儿累着。原意一则是九儿到底脸上敷着药,瞧着难免不洁;再则是打算九儿好的全了,再放她出来,叫人惊喜一回的。此刻见姬琅琊同九儿撞上了,再虽怕姬琅琊瞧了九儿脸上没有好全的伤,心生芥蒂,但此时上去分开,又怕姬琅琊会着恼,正有些担心,如今瞧两人情形,把心放下了,自己远远站在一边瞧着。
却说九儿见姬琅琊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既羞且慌,暗道:“早知他来了,我便不该出来,哪里知道他这样一个正经人,今儿也这样胡闹起来,这里人多眼杂,被师兄弟们瞧了去,岂不羞人。”一面想着,一面身子悄悄向后退。姬琅琊见她双颊红涨,颦眉敛目,欲去又怕的模样甚是可怜可爱,十分不忍,便把笑更堆足十分,安慰道:“你休怕,我不是那等纨绔无形之辈,不过来瞧瞧你好的怎样了。不得亲眼瞧一瞧,总不放心。如今见过了,我便心安。你好生歇着,我这便回去。”
九儿想着平素捧自己戏的人虽多,不过都把自己瞧做玩意一流,说话神色间便透出轻薄无礼来,因自己不肯假与辞色,多有出口嘲弄的,几时有这等温言体贴之语。听得姬琅琊这样软语相慰,心上竟是一酸,泪承于睫,慢慢点头,这一点头不打紧,一颗珠泪便自她睫上滴落,真真如梨花带雨,牡丹含露,楚楚可怜。姬琅琊被她这一哭,更是把心都化了,待要替她擦泪又觉唐突,待要提步离开,又觉足下沉重,竟是移不得半步。
沈墨卿瞧着两人情形,心道:“他二人分明都有些意思,只是面嫩,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可别弄僵持了,日后反不好相见。”是以只做不知,上来陪着笑道:“姬公子,原来你在此处,拙园简陋不堪,可别笑话。”姬琅琊见沈墨卿过来说话,只得转头答了句,回头再看时,九儿已去的远了,心头怅然若失,当即便要走。沈墨卿见状,忙笑道:“论理公子要去,小人是拦不住的,也不该拦的,可巧今儿是九儿生辰,厨下做了几碗寿面,说不得只好厚颜强留公子,请瞧在九儿面上,吃了再去。”说了又去留冯融。
姬琅琊略想了想,便应了。沈墨卿喜笑颜开,忙吩咐下去,不一会长喜就送来两小碗鸡丝银须面来,又有几碟精致小菜,沈墨卿亲自端碗布筷,服侍二人坐下,姬琅琊坐下,闲闲问道:“九儿多大了?”沈墨卿忙笑答:“过了这个生日,便十五了,论理说也是大人了。都是我平日太惯着她,宠的倒还像个孩子,只会唱戏,一概不懂得应酬答对,得罪了不少人,我常替她捏一把汗,只怕她哪日闯出祸来。”一面去瞧姬琅琊神情。
姬琅琊先把面吃了,方微微笑道:“不会应酬答对倒是好,人人弄的跟油子一样,有什么意思。若有人实在无礼,我也不能瞧着人欺负一个懂事知耻的孩子不理。”
沈墨卿一面奉上干净手巾,又送上茶来,忙完了,方笑道:“都跟姬公子一般宽和仗义,便是我等大幸了。”姬琅琊哪里喝这里的茶,不过略漱漱口,听沈墨卿这样说,抬眼睨他一眼,放下茶盏,抬脚便走。
沈墨卿叫姬琅琊一眼瞧得心慌,又不敢发问,只得跟在后头送出门去,一路回来,一路沉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正在盘算之际,忽听得长喜来报,说是姬琅琊打发了小卯给九儿送东西来。沈墨卿摸不透姬琅琊要做什么,堆了笑脸接出去,却见小卯站在院子里,手上捧定一个锦盒。
第 19 章
沈墨卿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小卯哥儿,许多日子不见,哥儿倒是高大了许多,人又生的这样体面,倒像是哪家的少爷,倘或在街上遇见,断断不敢相认,”因有上次的教训在,不敢来接锦匣,却把手伸来挽住小卯的胳膊,要拉他屋里坐。小卯见沈墨卿伸手相挽,往后一撤身避了开去,脸上却笑道:“班主谬赞,愧不敢当。劳烦班主引路,我家公子有贺礼,令我亲手交与玉梨娇。”
沈墨卿听得亲手二字,把心思一动,道:“即如此,小哥请随我来。”引着小卯往后院去,一路信手指点风景,行不多时便到了九儿房前,却见房门闭着,连窗子也没有开,一转头,却见小卯退在几步之外,低眉敛目做个恭敬样儿,心下一动,脸上却做个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回身把门唤开。
九儿出来,见是沈墨卿,唤了声:“师父。”沈墨卿指着她笑道:“你这孩子,把门窗关的这样紧,也不怕气闷。”又一指小卯:“姬公子着人送了贺礼来,”小卯见九儿现身,偷眼观瞧,却见她体态婀娜,虽一身旧衣,亦不掩一派风流洒落,心下羡慕,不敢多瞧,过来低了头道:“我家公子着小人来贺玉梨娇生辰。”一面双手把锦匣奉上。
九儿听了小卯的说话,反把秀眉微微皱起,并不伸手去接,转头去瞧沈墨卿。沈墨卿在一旁忙笑道:“好孩子,我也知道你素来不重这些身外之物。只是姬公子与旁人不同,便是瞧在他打发了冯先生替你瞧伤的份上,你也不该推辞,白辜负了姬公子一番心意。”九儿听他这样说,只得口称多谢,伸手接了匣子。小卯又道:“我家公子说了,事出仓促,未曾备得厚礼,切勿见弃。”说了话,人又站在那里不动。九儿见他这样,情知是要自己当面检看,只得打开了锦匣。
沈墨卿在一旁瞧着,见里头搁着柄折扇,不过是湘妃竹的骨子,连扇坠子也没有,心下觉得诧异:想姬琅琊一般也是相辅公子,特特派人送了这样把不值钱的扇子来,不知道作何用意。又想许是前朝名家墨宝,倒也可贵。当下冷眼看着九儿把折扇打开,素笺的扇面上是一副水墨独莲图,墨色犹新,显见得是新画的,连落款也没有,心下如明镜一样,知道是姬琅琊亲手所画,又瞧九儿欲言又止,把粉面微微涨红,略低了头眉眼盈盈的模样,不由晒然一笑,又怕九儿面嫩,挂不住,反倒把事弄拧了,当下笑道:“小哥即来了,还请吃碗寿面再去。”一阵风似的拉着小卯便去了。
九儿拿这扇子折回房内,一手掩了房门,走几步到了桌前,一眼瞅见镜中人影,却是一身男装,不由怅然,一手把扇子搁在一旁,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撑着额头,想起身处境地,把方才一腔心思都化作一声叹息。她正想心事,却听得房门响动,仿佛外头有人叩门,只得收拾心情,起身到了门前:“外头是谁?”那人停了半刻,方才唤声:“九儿。”九儿听声音是德生,便不开门,只淡淡道:“原是大师哥。有什么事,请说。”
却说德生自伤了九儿之后,叫沈墨卿一顿好打,将养了数日方能起床,沈墨卿不耐烦等他伤好全,立逼着他出去,德生无可奈何只得挣扎上台,行动之间难免疼痛,已是一苦。再则,那顿打为何捱的,到底大伙儿心中都清楚,都觉他心狠,也怕他日后对己不利,因此上瞧他的眼光便与以往不同,人人都避着些。那福儿虽还同他一处住,到底也介怀此事,言语间难免有些嘲讽,是以日子甚是难捱。德生不恨自己心思猥琐,把一腔怨气都撒在了海清儿身上,恼她挑唆生事,又怕九儿从此记恨,再不与他说话,想着要赔礼,因赵飞卿曾撂下话,不许他去罗唣九儿,到底有些怕这个师叔,心内发虚,不敢前来,每日只在院门外徘徊。
今儿正在院子外头远远瞧着,恰叫他瞧见姬琅琊与九儿说话,眼见得九儿脸带朝晕,神态婉转,虽则千娇百媚,偏这样一种风情却是对着那姬琅琊的,早打翻了一缸子醋在内。又想姬琅琊是宰相公子,人又生得风流温柔,想九儿也是贪图他富贵俊俏,是以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又转生怒气,倒是有了来找九儿的气势,一鼓作气到了门前,待要拍门,却见沈墨卿领了个小厮来,不敢叫沈墨卿瞧见,只得闪在一边冷眼瞧着,那小厮却是姬琅琊遣了来送九儿礼的,虽不知是什么东西,却见九儿收了东西,更是添了气恼,待人去了,便过来拍门。
他本一肚子酸气在内,待听得里面九儿应声,声气清扬婉转,先自软了心肠,把方才一股子酸气抛在了九霄云外,脸上已然堆砌起一脸的笑来,出声应答,却不料九儿只隔着门同他说话,便把方才那一肚子气又勾了上来,冷笑道:“我也知道,你素来仗着自己生得好,又在师父师叔跟前得势,眼高心高的,从来瞧不起人,倒是我自讨没趣。”九儿在内听了,也冷冷笑道:“师兄说胡话了,班内哪位师兄弟我不是一样相待的,何曾分过高低了。你这罪名,恕我不领,也担不起。”德生叫九儿拿话一堵,更是恼怒,不免提高了声音:“好歹我也是你师兄,你就这样隔着门同我说话,日后同台唱戏,你也隔着帘子不成?便是我从前做错了,师父罚也罚了,打也打了,你还待怎地。”九儿听他言语之间毫无悔意,便也把火勾了起来,冷笑:“这不劳你操心,请回。”德生见九儿似有决绝之意,顿时慌了,把门拍得山响,道:“好九儿,是我混账,不该乱说话,要打要骂都由得你,只求你别恼我。”九儿哪里肯理他。
德生正在这里扰攘不休,正巧小楼走了来,忙过来挡在门前,冷笑道:“大师兄是伤口好全了吧,就敢忘了沈师父赵师父的话。你只管在这里吵,把门拆了更好,待我去请了沈师父来同你评理。”德生不敢十分得罪九儿,却不把小楼放在眼中,听她话说得激烈,便把一肚子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抬起手来就是一拳正打在小楼肩上,小楼哪里站得住,向后跌去,坐在地上。德生还不罢休,又骂:“你个小娼妇,整日里同福儿眉来眼去,打量班里人都是瞎子。自己?贱淫?也就罢了 ,还教坏九儿,害得她如今只想着雀儿往高处飞,早知今日,当日就该让你随着海清儿去,正好夜夜做新人,也免得你寂寞。”伸手还要打。
九儿在房中听得真切,见德生说得不堪,也是大怒,把门一开踏了出来,正见德生扬手要打小楼,忙上前拦住了。德生见九儿出来了,也不敢再动手,向旁走了几步。九儿先把小楼扶了起来,立起娥眉,指着德生道:“你在我房前就敢打我的人,还满口子说些混话,当我是什么人。我若同你纷争,我也和你一样混账了,咱们就一起去师父那里评个理。若师父派我的不是,说不得我给你认错,若是师父派你不是,你方才打了小楼几下,我尽数还你。”说了扭身就要往前头去。
德生见九儿连眉梢也立了起来,显见得认真恼了,又想师父本来就偏疼九儿,吵到师父那里去,她定然是可爱可怜的,惹事生非的必然是自己,挨骂是好的只怕又要捱罚,再不敢强硬,只得拉下脸来 紧走几步拦在九儿身前:“好九儿,我赔罪,原是我多灌了几壶黄汤,醉了,冲撞了你,都是我的不是。只是我便是有千般不好,你也细想想,打咱们进了一个班,我对你怎样?你就念着往日情分,饶了我这次。”一面说着一面频频作揖。
九儿冷笑:“你喝了酒就好妆疯了?小楼有什么不是,你就说那样的话辱她,还打她,敢情喝了酒就好没王法了。”德生本也是聪明人,听九儿话风,也不是全呜转圜余地,忙过来给小楼赔罪,又说:“姑娘若是不解气,只管打还我,我断不敢闪避。”小楼本来正哭,听了德生的话,照着他脸上啐了口:“你不用赔罪,我生受不起。”又握着脸哭。
德生见小楼不理他,九儿还要往前去,唬得慌了,忙紧走几步又到九儿面前,哀求道:“好九儿,只为我上次一时糊涂弄伤了你的脸,叫师父一顿好打,险些把腿都打折了,你再去一告状,说不得我又要捱一次打,你就忍心看我受罪。好歹饶了我这次,再不敢了。”九儿听他说得这样可怜,倒不好再穷追了,转看小楼,德生又过来给小楼作揖赔罪,说了许多好话。小楼一行擦泪,一行恨恨道:“今儿我暂且饶了你,若是你日后再来啰唣九儿,咱们一起到沈师父面前评理去!”德生连连称是,又向两人做了个揖,灰溜溜去了。
小楼见德生去远了,便向九儿道:“九儿,有句话我同你直说了,你可别嫌着我多事。”九儿笑微微道:“你说就是了。”小楼还不放心,拉着九儿回到房中,把门掩了,方道:“我因想着,你平日里同德生演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戏码,常常在台上做夫妻的,这等假凤虚凰的戏演多了,你又生得这样。他自然有了混账想头,才闹出这许多混账的事来,如今倒得想个法子和他疏远才好。”九儿笑道:“我正要同你说呢,他那样糊涂,我再不知避嫌,岂不是和他一样混账了。我正盘算着趁如今因伤歇着,好好练几出刀马旦的戏码来,到时便是同台,也没有那样的戏了,省多少事。”小楼笑道:“这样甚好。可是我急糊涂了,你这样一个聪明洁净的人,哪有不知道忌讳的。只是沈师父那边,得想好了怎么说呢。”九儿轻哼了声,笑道:“能赚银子的事,师父自然是肯的。”
到了晚饭时分,九儿便往前头吃饭的屋子里去。因自九儿伤后就再没和师兄弟们一通吃过饭,都是叫厨下另外做了给送到房中,是以今儿九儿一踏进门,不独那些师兄弟连沈赵二人也吃了一惊。旁的师兄弟还好,独有一旁的德生连颜色也变更了,暗想:莫不是她是想想终究气不过,来找师父告状的,要师父狠狠罚我不成。他心上慌张,只顾瞧着九儿。
九儿行到沈赵二人身前,依着规矩行礼。沈墨卿跌足道:“你这孩子,脸上还没好全,怎么就跑出来了,晚上风大又凉,仔细吹着了,倒白辛苦了那些日子。”一面拉着她,不叫她跪下来。赵飞卿笑道:“九儿虽素来沉静,到底才多大,又是寻常走动惯的人,关了这些日子,还不憋坏了她。难得今儿冯先生吐了口许她出来走动,自然是呆不住了。即来了,就一块儿坐着。”就让人给九儿搬椅子盛饭来。
九儿径自在沈赵二人跟前跪了下来:“九儿今日来,是有桩事情要请师父师叔答应。”沈墨卿笑道:‘什么事,你且起来说话。“一面伸手去搀,九儿把身子侧一侧,避开沈墨卿双手:“师父若是不肯答应,九儿不起来。”这话出了口,众人都是吃了惊,知道她虽待人冷淡,倒不是那起恃宠生娇要东要西的人,今儿这样忽然开口,不知她要做什么,都放下筷子,竖起耳朵来听。
却听九儿道:“九儿前番唱《辕门射戟》失了手,虽说是有人做了手脚在先,到底也是九儿不仔细,上台前不曾查过家什,若查了,也不会叫人称意。”德生听在耳中,只觉得脸上仿佛挨了两掌,火辣辣的疼,又觉得师弟们都冷眼瞧着自己,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好钻。又听九儿道:“九儿自己丢了人事小,倒是带累得云卿班叫人瞧了笑话去,九儿甚是有愧。”
沈墨卿笑道:“听这话,你要再串次戏,找回场子么?”九儿道:“若是再串武生,不过是补了前头的过子罢了,也不过那样。九儿想的是,唱刀马旦。”
沈墨卿听了倒也欢喜,暗想:一来生串旦的戏码已唱过了,上次叫德生弄砸了,多少人笑,好容易这月余大伙忘了,何苦自己再提;再则她原是头挑的正旦,论扮相唱作,这京城里再没比她强的,忽然唱出刀马旦岂不新鲜别致,又不脱本行,比旦串生更有把握些,唱好的,足可以把前头的过子接揭过去,这丫头果然聪明机灵。
因此上满脸堆笑:“好孩子,我知道你素来不肯服输的,这也是你招人疼的地方。你有心争这口气,师父又怎么肯辜负你。”一面说着,又要去拉九儿起来。 九儿抬了头看着沈墨卿:“九儿说的是自今以后,都改做刀马旦了。”
沈墨卿听她这样说,把手一松,指着九儿道:“糊涂!不说旁的,你师叔是武生,年少时为了练功,吃了多少苦,身上带过多少伤,你再看你德生师哥,他又受了多少罪,刀马旦比之武生是一样的,我不说旁的,只那身大靠,十来斤重,穿在身上就累死你,你身子骨又弱,哪里吃得住这种辛苦。快别做这样混账想头。”九儿仰起素脸,把双眼牢牢看着沈墨卿,道:“师父又怎知九儿不能?”
沈墨卿冷笑:“你是我养大的,你能不能,我岂会不知道。再则,你唱了刀马旦,正旦岂不是出缺了,横竖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起来”赵飞卿眼见九儿还要再说,忙过来先把九儿拉住了,道:“你这孩子,好没规矩。凭你有理也不能同师父顶撞。你再跪着,岂不是故意同你师父赌气,先起来再说。”九儿只得住了口,站起身来。赵飞卿叫她一边站下了,又向沈墨卿笑道:“容我说句话罢。”
第 20 章
且说飞卿先倒了茶递在沈墨卿眼前,道:“哥哥且想,九儿虽有些小性,却是最稳重的,你我是瞧着她长大的,几时见她胡闹过?她既开了口,定是心中有数,如果不然,也不肯开这口。”沈墨卿也不接茶,冷笑道:“她胡闹得还少么?若不是她拗着性子要反串武生,哪里会生出这番事来。亏得脸没事,方能如此气硬。”说了,饭也不用,摔了袖子就走, 赵飞卿不料沈墨卿竟是连他的话也驳了,倒顾不得自己脸面,只忧心九儿面嫩,怕是脸上挂不住,忙转头看去,只见九儿站在灯下,一张素脸全无颜色,心上不忍,便上来扯住她袖子往门外拉。
却说戏班里那些小子们本都是爱生事的,此番瞧着赵飞卿神色不豫,倒不敢跟出来,只是自己背后议论。
却说连生见师父师叔都去了,方笑道:“该着。那九儿平日里仗着自己是角儿,连师父都要欺过三分去,,活该没脸。”福儿听了,往地上啐了口,骂道:“你个满嘴嚼蛆的,只是放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就你也配说九儿。”一面掳了袖子要打。连生也是个泼辣的,冷笑道:“你有嘴说人,倒是没演看自己。你处处护着那个兔儿爷,别是也动了什么花花肠子。”福儿见他说的龌龊,照着连生的前胸就是一拳,把连生打得往后退了几步 ,哎呀连声,又说:“你个兔崽子又打爷爷,爷爷叫你白打,也不活了。”抄起长凳往福儿劈头盖脑砸去,福儿手脚灵便,侧身让过,伸手抓住了凳子另一头,就往怀里夺,他们打得热闹,一旁的几位师兄弟只是起哄叫好,谁也不来拉一把。两人正闹做一团,就听得呼喇喇一片响声 ,众人唬了一跳,扭脸去瞧,却是德生把桌子都掀翻了,碗盘碎了满地,他也不瞧一眼,沉着脸往外头走。大伙儿见他脸色铁青,谁也不敢过去劝,眼睁睁瞅着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