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姬琅琊本意只要处置连生一个,再不料孙毓竟是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念头,又惊又气,只是两人都是想着给九儿个公道,断没有自己先翻脸的道理,因此强劝道:“沈班主的话也有些道理,固然连生就有嫌疑,也未必就该打死,何况福儿并没有大错。你如今这样草菅人命,哪里就是相府的体统。”孙毓什么时候吃这个话,冷笑:“我是出了名的霸王,没体统也不是今儿一遭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姬琅琊大怒,指着孙毓道:“你别太不知道好歹,我不过瞧令尊份上劝解你几句,你就敢甩脸子我瞧,打量我好性呢。”沈墨卿见他二人口舌起来,只怕他俩人不好彼此反目,会奖一口毒气都呵在自己身上,忙过来劝解,还不及开口,姬琅琊已道:“此事与你无涉,且站过一旁。”孙毓也道:“同你什么相干,就要你来多嘴。”沈墨卿眼见得果然要连累自己,正急得没法处,就听九儿道:“我呢?总好说上几句话罢?”众人闻声回头,就见九儿正掀了帘子出来。

连生一见九儿,便似天上掉下了救命菩萨一般,扑将过去,众人拦阻不及,只见他一把拉住九儿袖子,哭道:“好九儿,我知道我不是东西,眼皮子浅,气量狭小,瞧不得你得意,素日多有冲撞你,原也该打。只是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下今儿这样的黑手,便是打死我,我也是冤枉的。只求你瞧着咱们同门七,八年的份上,替我求个情,日后我一定尊你为兄,再不敢顶撞了。”九儿叫他扯住袖子,几次抽不回来,不由又气又臊,叱道:“你先撒手,拉拉扯扯的成什么话!”孙毓那边也在叫:“了不得,这个小王八羔子当着我就敢如此胡闹,成什么样子,快些拉出去打死。”沈墨卿听了,忙过来道:“你且放手,别叫孙公子生气,没有你的下场。”硬把连生抓着九儿袖子的手指掰开,拖在一旁,连生犹哭声不绝。

姬琅琊见九儿出来,仔细看看九儿的脸,但见她半边脸上敷了药,瞧着未免有些不洁,倒是瞧不出什么大碍来。方放了心,问道:“你不在里头好生歇着,出来做什么。这里有我…我们。还有你师父,自然会还你个公道。”九儿脸上红了红,道:“若要还我公道,那就得依着我的主意。”孙毓斜着脑袋笑道:“小东西,也学坏了,你且说来听听。”

九儿听孙毓口齿轻薄,心中很是不悦,秀眉皱了皱,道:“一则究竟是不是他们做的,也还不知道,若是做手脚的不是他们,他们白受屈了不说,倒是便宜了那奸人;二来就这样平白处置了,不说他们不服,便是其他师兄弟瞧着也心寒。”说到这处,九儿顿了顿,却问德生:“大师哥,你说可是?”德生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曾说话,叫九儿一问,脸上神气不定,半刻才道:“九儿说的是。”口中说话,却不敢抬头去瞧她。

孙毓也瞧了他眼,向着九儿笑道:“依你怎生处置?”九儿道:“若依着我,便由我师父慢慢查访,也不急在这一两日,能在师叔的弓上做手脚,总是班里的人,走不脱的。就是日后查了出来,到底没有铸成大错,让师父训诫一番也就是了。”姬琅琊微微摇头:“你心慈固然好,只怕那人不知感恩,还要生出事来,你岂不是养虎为患。”九儿闻言冷笑道:“那便是他自己作死了,可怪不得我心狠,不念同门之谊。”孙毓抚掌笑道:“好个九儿,倒是瞧不出你。也罢,我是依了你了,不知姬大善人怎么说。”

姬琅琊也不去理他,自顾对沈墨卿道:“沈班主,今儿的事,你身为班主亦难辞其咎,少不得问你一个教徒无方。只是瞧着在九儿份上,就此作罢。你回去之后须得留意查访,务必揪出那人来,还九儿一个公道。日后九儿若再有半点儿闪失,可别说我不通人情。”沈墨卿见姬琅琊眼眉都有些竖起来了,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丝毫不敢迟疑,没口子答应。姬琅琊说罢站起身来向九儿道:“你好生歇着,务必将养好了才许上台,我料你师父也不敢勒掯你。”说罢了转身出去,那沈墨卿亲身送出去不提。

孙毓见姬琅琊出去了,也站了起来瞅瞅连生又瞧瞧德生,笑道:“九儿即开了口,我也不问这次是谁做的了,若是有人不怕死,倒可以试试。”说罢了站起身来,叫孙秀把那只花梨木箱子搁在桌上,向着九儿道:“你也替自己忌讳着点,不喜欢好歹也别砸了。”不待九儿开口已带着孙秀去了。

九儿把那只花梨木箱子一眼也不扫,转身就要回去。福儿得脱大难,正欢欢喜喜上来要谢九儿。不料德生却是抢先一步,挡在九儿身前,怯生生开口唤了声:“九儿。”九儿也不搭腔,侧着身子冷冷斜睨着他。德生素来有些怕她,此刻眼见九儿眉眼间微生薄怒,下面的话便噎住了,不敢开口,却也不让开路。两人便立在那里,福儿心上奇怪,但见九儿眉梢渐渐竖起来,知道她要恼了,忙过来劝:“大师兄你也太不知事,九儿才受了伤,歇息要紧,凭你有什么要紧的话,也不急在这一时,还不让开。”说着就去拉德生,恰沈墨卿送了人回来,一眼瞅见各人情景,便道:“你们又怎么招惹九儿了?”一面过来笑道:“好孩子,方才多亏的你懂事大度,这才没有伤了自家师兄弟的和气。你才受了伤,身子又弱,还不快些歇着去,等我们收拾完了,就回去。”九儿听了,也不说话,似笑非笑哼了声,自己挑帘子进屋,德生眼瞅着她进去,心上想跟上去,只是不敢。

沈墨卿见九儿进去,忙招呼大伙儿收拾东西,又一眼瞅见桌上的花梨木箱子,他是识货之人,知道只这个花梨木箱子已不是寻常物件,里头装的东西可想而知,因问:“这是什么?”一面伸手去开。饶是他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这一开箱子,也是一惊。箱子垫着大红猩猩毡,上头是一只檀木架子,架子上搁着一枝上好和阗玉雕成的梨花,不过尺余长,色若凝脂,形若盘虬,触眼一瞧,竟像是才从树上折下来的。连生在一旁探过颈子,瞧得只咋舌。沈墨卿想起方才这箱子在孙毓的小厮手上抱着,如今即留下了,必定是送于九儿的,纵然瞧得眼热,亦不敢私吞,忙端端正正捧了,往九儿屋子里去。

却说九儿究竟是少年的女孩儿,哪里有不在意自己容颜的,正拿了镜子在照脸,忽然帘子一起,沈墨卿踏了进来,忙收了镜子。却见沈墨卿满脸喜笑盈盈,道:“好孩子,你来瞧瞧这是什么。东西好坏且不去说,难得的是心意。”九儿听说,便向沈墨卿手上的箱子里瞧了一眼,也不由动容,因爱它洁白光润,又合了自己名字,心上喜欢,便伸手去摸。又听沈墨卿道:“孙公子待你也算难得,你数次给人冷脸瞧,他都不在意。知道你如今唤做玉梨娇,还特特送了这枝玉梨花给你,所费不赀还罢了,这份细心更是不易。日后孙公子再来瞧你,可不能再任性了。”

九儿听了沈墨卿的话,不由羞恼,缩回了手,冷冷道:“我不要。”若是平日,沈墨卿也不会再劝,她不要的自是归了他,只是今儿这物件不比寻常,若是他收了,日后叫孙毓知道,可是了不得的祸事,便劝:“你若不肯收,叫孙公子知道了,难免生气。你是他喜爱的人,固然不会同你较真,保不定便要把气撒在别人身上,到时你如何安心?再则,除了你还有谁配得上这枝玉梨花,好歹先收了,日后再做道理。”九儿听了,不由冷笑了两声道:“师父都这样说了,九儿若不收着,倒是成了云卿班的反叛了。九儿如何担得起。还请师父放下,一会子九儿一定仔仔细细,小小心心的捧回去,不叫它有半点损伤。”沈墨卿叫九儿拿话一堵,把脸涨的通红,又不好发作,只得讪讪的退了出去。

恰逢赵飞卿送了冯融折返,见沈墨卿从九儿房里出来,一手把帘子摔落,脸上红涨,分明是又气又羞的样子,因想九儿虽有些小性,却是最知礼的,对师兄素来尊敬不说,便是对师兄弟也最是平和忍让,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红角而搭了架子,今儿怎么就把师兄气成这样。心上疑惑,又不好上去问,不免多瞧了沈墨卿几眼。

沈墨卿见赵飞卿看自己,因怕他追问,故搭讪着说:“冯先生去了?这会子又劳烦他了,虽说是姬公子的主意,到底我们身份不好同人比,怕他嫌烦。依哥哥的意思,等九儿好了,咱们也得备上份厚礼好好谢谢才是。冯先生虽不在意这些,咱们礼还是要尽到的。”赵飞卿应道:“哥哥说的极是。”又道:“论理,这戏班子是哥哥的,小弟不该插口,只是这会子事情也太不像话,好在九儿命大,脸虽伤了,到底无碍,只是居心也太险恶了。依着小弟的意思,就在此刻,咱们把班里人都叫过来,好好盘诘一番。一则还九儿个公道,二则对孙公子姬公子也有个交代,三则对其余人也是个警惕,日后不至生出更了不得的事来。不知哥哥的意思是怎样的。”沈墨卿一边听一边点头道:“你说的很是。你刚刚去送冯先生了,不知道,方才若不是九儿出来说话,连生同福儿只怕连命都没有了,连我都是一身的不是。你也知道,班里这些孩子,都是从小学戏的,心眼早开,个个人小鬼大的,脸上笑呵呵,暗中一把刀,比大人都奸猾些。如今我也没了主意,你瞧着哪个最是可疑,咱们就先问谁。”

赵飞卿笑道:“哪里就至于这样了,说得人都怕。哥哥即问,小弟便直说了,我瞧着福儿平素虽奸猾懒散,最是该打,待九儿却是好的,说句不怕你恼的,九儿说句话,比咱们都管用,他是不用问了。连生,我的东西他是动不着的,也可不问。”沈墨卿也道:“果然有理,那德生呢?”赵飞卿沉吟道:“小弟疑心的第一人便是德生。他是学文武生的,跟着我的时候最多,我的东西,差不多的,他都能摸的着,便是让人瞧见了,也是平常的事,不会启人疑心,若要动些手脚,倒是他最简便了。只是他素来对九儿的心思 ,哥哥不会不知,若真是他做的,不免叫人心寒。”一面向站在一壁的德生看去。

沈赵两人说话,原也没有避着人,一旁的德生早颜色变更,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听到赵飞卿疑心了自己,哪里还撑得住,不待沈墨卿开口,已扑跪在地,两眼含泪道:“好师叔,你即知我素来对九儿有心,她伤了,我岂不心痛,哪里就舍得下手去害她。还请师父师叔明鉴。”赵飞卿冷笑道:“我也正想不明白这个理。且当你说的有理,只是能动着我东西的人有限,左不过你师父,我,双喜,还有你。就是九儿 也不过是这个月的事,你倒是说说,这些人里头,你疑心谁?”

沈墨卿原是极聪敏机变的人,不然也挣不下这些家当来,只是刚才一番心思都用在了应酬姬琅琊同孙毓上,无暇虑及其他,此时赵飞卿一番话讲来丝丝入扣,又细想德生神气举止,果然是心虚有鬼的样子,不免大怒,立时把眼眉都竖立起来,跺脚骂道:“我竟是白长了两只眼睛,没有瞧出你是头黑心狼。我告诉你,你害的不是九儿,你是要拆了我整个云卿班,是要害我一生心血付诸东流,也罢,你即不想叫我活,也就怪不得我心狠,我如今就打死你,也省得然后再叫你反咬一口。。”一面说了一面四处看,一眼瞅见了那根手臂粗的门闩,几步抢过去双手抱起来,就向德生头上招呼。

德生吓的慌了,眼见得棒子落下来也不知道闪避,亏得一旁赵飞卿把沈墨卿抱住了,苦劝道:“德生这小畜生固然有错,活该挨打。只是你这一棒子下去,岂不是要了他半条命去,白辜负了你这七八年来的教导,到时你怕不后悔!”一头又骂德生:“混账东西,吃屎蒙了心,不过吃了几年干饭,就敢做出这样下作狠毒的事来。别说是你师父,连我都想打死你!我只问你,九儿哪里得罪了你,你就狠得下心下这样的黑手。”

到了此时德生哪里还敢强嘴,亦不敢辩,哭着不住叩头求饶。沈墨卿哪里肯听,一定要打,赵飞卿又道:“哥哥你也气糊涂了,这里究竟不是自己家里,你在这里打了德生,段老板面上须不好做,他若拦你,便是插手了人家事,他若不管,传出去又叫人说他无情。待要教训德生,待回到家里有多少打不得的?如今先叫他起来,收拾了赶紧回去是正理。一则九儿的药还没有抓呢,她脸上的伤到底耽搁不起,再来她也该早些将息修养才是。”沈墨卿听到此处这里方才丢开棒子,叫了自己的跟班长喜来,把冯先生留下的药方子给他,吩咐他只管往大药房去,不必吝啬银子,长喜接过方子,正要去,却叫赵飞卿喊住了。

赵飞卿笑道:“哥哥,不是小弟太谨慎信不过长喜,九儿的药我瞧着还是咱们师兄弟亲自经手为好,反正我房内常年熬着药,多煎一剂也不过顺手。免得有心思活络的人想着怎么捣蛋。”德生听了只羞的无地自容,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沈墨卿冷冷看了德生眼,方点头道:“如此就偏劳飞卿了。”赵飞卿接过药方,自去抓药不提。

这里沈墨卿赶着收拾完东西,又去找段去之陪不是,段去之反倒宽慰了几句,又亲送出后门,两人互揖而别。待得回到家中,沈墨卿一口茶也不喝,一叠声的叫喊德生,又命班内人等,除了九儿一律在院子里立等。

 

第 17 章

且说德生心思忐忑:即悔自己一时糊涂,听了那贱人唆摆以致伤了九儿;又惧怕沈墨卿,想他方才气成那样,还不知回去要受什么家法;心思百转千回,悔恨不迭。此刻听得沈墨卿唤他,直吓的脸色煞白,又不敢不去,只得跟了长喜前往,一路上脚步迟延,磨磨蹭蹭,只求走慢些。

却见沈墨卿已然脱去长衣换了短打扮,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拿了家法,早在院子里站着了。看着德生畏畏缩缩走来的样儿,不由更气,冷笑道:“小畜生,王八羔子,养娘生的杂种,你究竟也怕死呢,就敢这样鬼鬼祟祟下的毒手。你若是胆子再大些,岂不是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过来替我跪下。”德生捱过去对着沈墨卿低了头双膝跪下。沈墨卿又问:“我来问你,你做什么下这样的黑手?”德生心道:‘若是师父知道我去了那地方,只怕真要打死我 。“因此上半句不敢言语。沈墨卿见状更气,他手上早拿了家法在,此刻劈头盖脸往德生头上身上抽打下去,德生见沈墨卿两眼圆睁,牙关紧咬的样儿,吓的不敢躲,咬牙忍受。沈墨卿打了十数下,自己先累了,一眼瞅见德生脸上脖子上都是条条瘀伤,或青或紫,也有破了皮的,两眼泪汪汪的模样甚是凄惨,方略觉气平,又问:“你说是不说?”

德生流着泪道:“师父,原是徒儿一时糊涂,只想弄折了弓好叫九儿把戏唱砸了,并不想伤她。若是早知道会伤着九儿,便是有鬼拉着徒儿的手,弟子也断断不敢的。如今只求师父看在徒儿平日还算谨慎的份上,饶了徒儿这一遭,再没下次了。”沈墨卿见德生说话不尽不实,冷笑道:“哄鬼呢,我倒问你,九儿把戏唱砸了,与你有什么好处?若是你怕她强过你,想她本行是正旦,这雉尾生唱再好,也压不过你去,你就这样恨我,要砸我的招牌,你但凡说了实话,我便饶了你,以后也一样疼你,你若是再嘴硬,可是自己找死。”

德生如何敢说是海清儿给他出的主意,叫他瞅个空把九儿的弓弄折了,海清儿当时说道,想九儿唱的是《辕门射戟》,若是连弓也断了,射戟又如何射的成,那戏自然就砸了。一来九儿太过得意,此番借机也好煞煞她的威风,免得她目中无人,再则等她在台上丢了人,以九儿骄傲的性子,必定十分的委屈羞愧,到时他再好好安慰怜惜,不怕九儿不动心。因德生一直怨怪九儿冷淡自己,听了海清儿的话深觉有理,半夜回了家,趁着诸人不备,便在弓上做下手脚,不料竟是弓折弦断,伤了九儿,彼时德生已又悔又恨。如今再被沈墨卿一顿打,更对海清儿恨的咬牙,又不敢对沈墨卿实说,只是不住声的哀求。

沈墨卿本就深恨德生连累自己,此刻见他依旧不肯招认实情,更如火上浇了油一般,喝令把德生绑在树上,又叫福儿去取鞭子来,打到他招。福儿虽恨德生伤了九儿,究竟也有这些年的情谊在,眼见沈墨卿在气怒非常,便帮着德生来求沈墨卿,只说德生是初犯,瞧在他明儿还要唱戏的份上,暂且饶他。沈墨卿哪里肯听,立逼着福儿快些去取,再有迟延,连他也一并打了。福儿没奈何,只得奔了去取了鞭子,又急急往回走,一路上心道:‘可惜师叔不在家,他若在,倒是还可劝上几句,师父也不好驳回的。’正想着,却见赵飞卿扶了双喜的肩慢慢走来,忙过去道:“师叔,可了不得了,师父要打死师哥呢,你快些来吧。”说完了又奔了开去,赵飞卿听了,也怕真闹出人命来,忙忙的跟了过去。

赵飞卿到底腿脚不便,行动便迟了些,待到他赶到时,德生已然被绑在了树上,身上早捱了好几鞭子,早疼的脸青唇白。赵飞卿见沈墨卿还要再打,只得上来相劝:“哥哥,你且消消气。论理德生做出这样的事来,打死也是应该的。只是你细想想,九儿已有许多时候不能上台,德生若是再唱不了,你如何同段老板交代?”沈墨卿也打得累了,见赵飞卿来拦,当下掷了鞭子,回身坐下,取了擦汗的手巾来擦汗,冷笑道:“我问他做什么要在弓上动手脚,他竟抵死不说,你还来替他求情,我劝你别枉做好人,这小畜生未必领你的情呢。”赵飞卿听了,只得赔笑道:“我瞧着这番教训已是不小,料他日后也必不敢再犯。”又向着德生道:“小畜生,日后仔细着做人,再有行差踏错,不独你师父放不过你,便是我也饶不了你。”见沈墨卿别无他语,便着长喜双喜把德生自树上解了下来,送回房去。

沈墨卿向着剩下的人冷笑道:“你们今儿也瞧明白了。日后再有人胆子上生毛,敢动九儿,德生就是他的前身。”众人早吓的怕了,齐齐说不敢,沈墨卿见众人都有些色变,这才满意,挥手便命他们退下,见人都去了,才向着赵飞卿道:“飞卿可是当我心狠?哥哥也是没有法子。你也知道九儿的底细,保不齐这班子里还有别人也对她动了心思。只是外头那些公子哥儿哪个是好惹的主儿,你我都不过人砧板上的肉罢了。说不得我只好杀鸡儆猴,叫他们有个警惕,不敢轻举妄动。”又问道:“飞卿药可抓了来,还是早些煎好了给九儿送去才好,也不知她晚饭想吃些什么,她如今饮食上多有禁忌,我事又忙,就劳飞卿多费心吧。”赵飞卿点头答允。

再说那头九儿回了房,还不及坐下,小楼已然得了信匆匆赶了来,触目就见九儿半边雪颜上黑黑敷了一片药,不及细瞧已然哇一声哭了出来,道:“这可怎么是好,不过出去了半日,怎么就伤成这样了。”又拉着她的手瞧,见她手上也包了厚厚一层,哭的更厉害,又骂:“哪个捱千刀的王八蛋,没天理的畜生就对狠心你下这样的黑手,天也不容他,别叫我知道了还罢了,叫我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我就把命同他拼了。”九儿本一肚子愁闷,此刻见小楼哭的满脸花,反到笑了:“不过破了层油皮,哪里值得你哭的这样,倒像是我死了。”

小楼听了,反手拭一把眼泪,狠狠朝地上啐了口道:“红口白牙,什么死不死的,也不怕晦气。你这样玲珑的人都不得长命百岁,我们这样的粗人更该死了。”九儿淡淡笑道:“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长命百岁就有意思么?能离了这里就是好的。”小楼怔了怔,也知九儿说的是实情,无可答言,只得把些别的话来宽慰:“我自来班里以后,也没有见你好生歇过,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午后唱戏,晚间还要习文练字,日日都是如此,你生的又单柔,我冷眼里瞧着也替你累的慌。趁这回子脸伤了,倒可以好好歇上一阵,将养将养身子,到底是女孩子家,自己也要知道保养才好。”九儿听了一时无语,过了半刻方道:“我倒是想唱呢。也只有在台上头我才得做回女孩子。”正说到自己伤心处,不由掉下泪来。

小楼来的日子虽不长,因感九儿搭救之恩,年纪又同九儿相若,早把九儿看做自家姐妹,此刻看她如此模样,听了心上如针扎一般。想九儿那样清俊秀丽的一个女孩子,镇日里扮作男孩子,唯有在台上唱戏那一刻才得做回女儿身,这些年来忍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如何不叫人心痛,又无话可劝,不过陪着掉眼泪罢了。

两人正哭,恰赵飞卿亲身走了来送煎好的药,见九儿落泪,只当她女儿家爱美,忧心自己脸伤也是常理,自然温言抚慰,只说冯先生医道通神,必定不会留下疤来,只管放心静养,想吃什么就打发了小楼去同他要,不要怕花钱,絮絮许久。九儿见师叔殷殷相劝,虽是头疼医在了脚上,究竟是一番好意,不好辜负,只得止了泪,一一起身答应。赵飞卿见她不哭了,转头吩咐了小楼仔细伺候九儿,不可叫她见风,不许招惹她伤心等语,又亲眼看着九儿把药喝了,方起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