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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去之自会走路起便在天蟾楼呆着,日日伴着戏文长大,实在是大行家,入耳便知端的,当下留意倾听。只听连生先唱《天净沙》:“莫不是步摇得宝髻玲珑?莫不是裙拖得环佩玎咚?莫不是铁马儿檐前骤风?莫不是金钩双控叮当敲响帘栊?”又转《调笑令》:“莫不是梵王宫,夜撞钟;莫不是疏潇潇曲阑中;莫不是牙尺剪刀声相送,莫不是漏声长滴响壶铜;潜身再听在墙角东;原来是近西厢理丝桐。”论声气虽不及九儿圆润喷薄,自成一家,倒也婉转动听,颇有声色。段去之心道:‘也怨不得他素日不忿,是有些本事。只是做人太不安分。’却是连生在台上故意的撒娇撒痴,把眼风乱抛,果然惹得台下有些浪荡子们大是情动,彩声不绝,只是哪里还像相府千金莺莺小姐,分明是《百花亭》里的上厅行首贺怜怜。
因连生唱罢了便是九儿的压轴戏《辕门射戢》,段去之心上担忧,要往后台去瞧一瞧,方起身,就听有人唤道:“段老板。”段去之放眼瞧去,却是孙毓的贴身小厮唤做孙秀的,正笑嘻嘻站在那里,忙起身堆起一脸笑:“秀小哥,敢问孙公子这一向可好?许久不见孙公子来鄙楼瞧戏,我还当哪里礼节疏忽,得罪了公子自己还不知道,今儿见了你,我才放心。”
孙秀与段去之素来熟稔,一些儿不忌讳,道:“哪里就那样容易被得罪。我家公子出外做了些生意,前日才回。”一行又把嘴往水牌上驽一驽,笑:“有他在,你只管放心。”段去之会意,也笑:“我糊涂,九儿今日串雉尾生。可是重头戏,孙公子又素来疼他,自然要来捧场。我未及远迎,罪过罪过。”孙秀笑骂道:“你在我跟前装个鬼。我只告诉你,我家公子吩咐了,一会子玉梨娇唱罢了,你拉着我家姑爷,别叫他也往后台去就是了。若办好了,自然有赏。若是办砸了,你也知道我家公子不是好性。”段去之听了心上叫苦,孙毓得罪不得,那姬琅琊又岂是好性,又不能不答应,只得称是。
正说着,台上锣鼓喧天,只见出将门处帘子一挑,走出位俊美无双的吕布将军来,头戴束发紫金冠,双插雉尾,身着白蟒箭袍,红裎带束腰,足蹬朝靴,十分的风流。又见他双眉斜飞而带怒,凤眼斜睃似含情,眉心处竖了一抹朱砂痕,陡增七分英气三分威光,只一露面,已是一个碰头彩。又见他伸双手把那一双雉尾揽将下来,做个手势,一抖一放,摆个亮相,台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便是段去之也在心内喝了声彩:‘九儿果然好扮相,便是飞卿当年,英武或有胜之,若论风流俊俏也不如他。只不知唱得如何。’倒是打叠起了十分精神。
便听九儿开口唤了声“将军”先唱句摇板:“将军休要逞刚强。”立时又转西皮二六版:“刚强怎比那楚霸王。霸王强来乌江丧,韩信他强来丧未央…..”平日里她的唱腔幽咽婉转,起伏跌拓,如珠在椟中,宝光内蕴。今儿拔高了嗓音,倒是一派慷慨激昂,如断金裂帛,响遏行云,惊人眼目,自是彩声如雷。便是素来不肯轻易称许人的段去之也不由得大喝了声:“好!”‘怪道飞卿偏疼他,实在是百年难得的好苗子,当年若是学了文武生,今日德生也只好望其项背。’一会子台上便唱到了这折戏的紧要关节处,那吕布要箭射画戟来调停曹刘俩家。便瞧两个旗牌官抬了画戟在台子兜了圈,作个吧画戟插在辕门外的样儿。九儿便唱到:“大队人马列两旁。这一旁站定纪灵将,那一旁又站刘与张。一个个出神把我望,看我射戟似穿杨。”念了句白:“弓来。”一伸手自旗牌官手上接过弓来。
原本戏台上所用的刀枪剑戟俱是假的,一概不过虚应故事而已。只是今儿九儿所用那套弓箭是赵飞卿昔年所用,倒是真家伙,弓弦一般是牛筋所制,箭亦是羽箭,不过去了箭头,为的是射出箭的势头好看,不负温侯神射之名。
只见九儿做个弯弓搭箭的势子,一手拉动弓弦,正待把弓弦拉满,便要射出那支去了箭头的羽箭。眼见得就要弓开如满月,却不料九儿手中弓弦忽然崩断,半截弓弦自她右掌中抽弹而出,弦尾生生打在她脸上。就听得九儿痛呼一声,不由自主把雕花弓堕在地下,将双手掩在面上。这一下变起俄顷,众人一时都呆住了,又见九儿手指缝中竟赫然滴出血来,都吓得慌了,台上台下都乱作一团。
沈墨卿更是魂飞魄散,同赵飞卿一起扑到台上,把九儿搀扶下去,在小房内坐定,沈墨卿又一叠声叫人拿灯来,三四盏灯团团把九儿照着,赵飞卿轻轻拉开九儿挡在面上的手,但见九儿闭着双眼,半边脸上都是血。沈赵两人对瞧一眼,都是心如擂鼓,都道九儿的脸叫弓弦抽破了。沈墨卿心下凉了半截:‘不知伤的怎样,若是破了相,那真枉费了我一场心血。’赵飞卿亦不由哀叹:‘好可怜的孩子,已吃了半世的苦,若脸破了,日后可怎么是好。’
且不说沈赵两人急着要水要给九儿洗去脸上油彩好瞧清楚伤势如何,只说楼上雅座上孙毓也瞧得清楚,唬了一跳,直直跳起身来,待要打发了孙秀去瞧九儿伤势,一转头却不见人影,因他素日行为放诞,从不忌讳什么身份体面,见孙秀不回,越性亲身走上一遭,才一转身便撞上奔过来的孙秀。孙毓本就心上烦恼,再叫他一撞,更是动怒,伸手就把孙秀打了个嘴巴又踢了几脚,孙秀不敢做声亦不敢避,咬牙忍受了。孙毓怒气不息,骂道:“都是平日太惯着了,寻个空便去挺尸。待回去把皮也剥了你的。”骂完了自己气冲冲往楼下去。孙秀见孙毓下楼,忙把桌上那只尺余高的黄花梨木箱子抱了起来,跟了下去。
九儿这一伤,接下去的戏自是唱不成了,那连生倒也乖觉,只说愿意代唱,沈赵二人此刻一颗心全在九儿身上,也顾不得许多,挥手叫他去。却不曾想连生才一上台,还不曾开口,就叫人一通瓜果给砸了一头一脸,只得退回去。更有个十八九岁的华服少年带着头起哄,只说都是冲着玉梨娇来的,玉梨娇既不唱了,不要想着拉个什混账人来充数,得退银子。他这一挑头,下头又有跟风的,一时间吵嚷起来,闹哄哄乱成一团,段去之没奈何,那里四处作揖讨饶,一面又恨连生多事:若不是他生事,九儿不会赌气要唱雉尾生,不唱雉尾生,便没有今儿的意外。正忙乱间,忽见孙毓一路过来,满脸的严霜,心上先慌了,忙不迭过来接,还不及开口,就叫孙毓打断了:“你且住口。”一面往起哄的那群人慢慢看去,瞅见那个带头的少年,认得是兵部职方司郎中百里游的胞弟百里滨不由冷笑几声:“我道是谁,原来是百里少爷。”
虽说京城之内多的是王侯世子,只是这些人多少都拘着些身份体统,不敢太过出格。不若这个孙毓是混世的魔王,一时恼了,再不认人的。百里滨平日里也是不务正业的主儿,曾在孙毓手下处讨得些好处,自是认得人,一见是他,不免有些怕。又想自己兄长不过是有实差无实权的职方司郎中,哪里就能和手握权柄的次辅抗衡,一时住了口。他这一住声,一旁便有人嘘他,笑他胆小,百里滨脸上挂不住,强辩道:“我特来瞧玉梨娇的戏,现如今他只唱了一半竟下去了,还不许人说了?”他自知与理有愧,又被孙毓冷冷瞧着,不免越说越是心虚,声音也渐次低了下去。果然孙毓听了,从鼻子里笑了几声,道:“你又待怎的?若要银子,我这里有,你有胆只管拿了去。”说着果然将几锭雪花白银掷在桌上,拂袖而去,段去之不敢怠慢,亦步亦趋的跟了去。百里滨熟知孙毓脾性,哪里就敢去拿,不过白便宜了旁边那些人。
且说那连生含恨带羞回到台下,还没开口报怨,便听有人骂道:“糊涂油脂蒙了心的东西,你添个什么乱,也不照照镜子就上去了,把个闺门千金演成了上厅行首,实话告诉你,,你要想做正旦,得先把你那身骨头去去骚味,”连生本就又气又愧,听得有人骂得狠辣,脸上便挂不住,待要反唇相讥,循声瞧去,却是天蟾楼的老板段去之,已是得罪不起。段去之的身后又跟着孙毓,更是不敢顶撞,不独不敢出声,连怒容也一并收敛了,低了头闪躲在一旁,自去收拾头上身上狼藉,只可惜了一身簇新行头,竟是糟蹋了。
如今只说小房内,九儿面上的油彩都已洗去,只见她半边脸颜色雪白,另半边脸自眼角往下有一道指头粗的淤痕直伸至唇角,颜色紫红,不时渗出血丝来,已然肿了老高,称着她如雪颜色,格外触目,所幸没有伤着眼睛,肌肤受创也不深,尚有转圜余地。只是右掌都叫牛筋抽破了,这个创口却深,血流不止,方才一脸的血盖是九儿用受了伤的手捂着脸所致,不过是虚惊,倒叫人吓得不轻。
这里沈墨卿虽早打发了德生去买止血散,赵飞卿见九儿手掌已用汗巾扎了依旧流出血来,不由着急,一叠声问:“德生呢,怎地止血散还不来。”沈墨卿见九儿脸上的伤肿得益发厉害,更是着急,不免迁怒,一时间班里所有人动辄得咎,都被沈墨卿骂了个遍。正纷乱间,就见门帘子一挑,段去之引着孙毓走了来。沈墨卿虽在忙乱间,倒还清楚明白,知道这些公子哥儿不过喜欢九儿美貌,今日九儿的模样,万不能叫他瞧见了。便用身体故意挡着,一面陪笑:“里头乱得很,快请孙公子外头去坐。”他正欲引着孙毓出去,万不料身后九儿竟自走了出来,立在孙毓跟前。沈墨卿见她半边脸若凝脂冻玉,另半边却是血痕殷红的模样,别说美丽,便是端正也不能说,心上惴惴,忙转头去瞧孙毓面色,却见他神色如常,只不知他作何是想。
且说九儿素习厌恶孙毓行止放荡言语轻浮,避之唯恐不及,今儿怎么大异常态,反倒是自己个儿站了出来?
这其中却有个缘故,因九儿深知这孙毓这一般人平时奉承着自己,不过是瞧自己容貌标致,当个美丽的玩物罢了,色在则人情在,若是没了色,必然弃之唯恐不及。方才她已然在镜中瞧见了自己脸上的伤,可谓触目惊心,一眼瞅过之后便不敢再瞧,自身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孙毓之流。是以孙毓一进来,她便故意的站出来,好叫孙毓把她脸上的伤瞧个明白,想他见了定会生厌,也省得日后他再来啰唣。
孙毓背着手踱步过来。伸出手来抬起九儿下颌,见九儿不闪不避,先觉诧异而又扬眉笑了笑,先把她的脸仔细瞅了瞅,方闲闲问道:“可请了大夫不成?脸上的伤不是做耍的,若是破了相,未免可惜了这样的花容月貌。”他开始说话倒还正经,只末一句却又露了本来面目,甚是轻浮。九儿脸立时涨的通红,抽身退开几步,道:“破相便只当挡灾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孙毓闻言笑道:“九儿倒是想的开,只怕人家不舍得。沈班主,你就舍得么?”
沈墨卿一直揪着心,只怕孙毓甩手就走,却见孙毓依旧拿着九儿调笑,才松了口气,又见孙毓点名问他,忙上来道:“可不是。若真破了相,别的且不说,戏定然是唱不成了。孙公子您素来豪爽慈善,还望公子心疼九儿这些年为着学戏吃的苦,给说个好大夫才好。”孙毓笑道:“这可不劳你操心,一会子自有好大夫送上门来。倒是那把弓呢?你们扔哪里去了?”
沈赵二人方想起那把弓来,一叠声的唤人去找,福儿等人忙答应了转头出去,才一打帘子,就见德生站在外头,脸色雪白。福儿因道:“师哥,你怎地不进去?”只说了这句又自顾奔了出去找弓,德生却依旧是站着外头发呆。
却说赵飞卿见德生站在外头不动,不由生怒,骂道:“你站外头做什么?有鬼拖着你的脚不成?这里没人吃了你。”说着过去一把把德生拖了进来,又问:“药呢?”德生不敢耽搁,从怀里取出药包来,赵飞卿正要接,却见半路里孙毓插进手来就把那包药接了过去,瞧也不瞧一手递给了孙秀。赵飞卿见状急道:“孙公子,您这是做什么。”上来就要拿,却叫孙毓一把推了开去, 道:“别混用外头的药。你们不知道的,只当药铺里出来的都是好药,却不知其中大有讲究,除了那些老字号铺子爱惜羽毛不肯乱来,差不多的药铺里出来的药多有以次掺好的,又或者拿了陈年旧药来充数。九儿千金之体,哪里就能冒这个险。”他说道千金之体时,故意把字咬重了,一面似笑非笑拿眼睛去瞅九儿。九儿自然听出他言外之意,脸色忽白忽红,又发作不得,只得扭过头去不理他。
说话间却又进来几人,前头一个却是姬琅琊,这他身后跟着冯融,手上提着药箱子。沈墨卿此刻方明白方才孙毓所说的“自有好大夫送上门来”,原是出在这里,心上不由暗伏,又想:‘别瞧他素日没个正形,倒有些先见。听他方才口风,想是知道了九儿真身,只不知他作何打算。’
九儿再不料姬琅琊忽然间进来,想她究竟是才十四五的女儿家,难免有爱美之心,只恐他把自己一脸血污的模样瞧了去,不免慌乱,立时想把脸遮住,急切间哪里找得着东西,只得背过去身去向墙而立。姬琅琊瞧在眼中,心中了然,知道九儿是怕自己嫌弃,不待沈墨卿开口先自笑道:“沈班主,你大可不必忧虑。依我瞧着九儿的伤也没甚了不得的,不过破了油皮,哪里就会怎样了,何况有冯先生在,更不怕了。”他口中称的是沈墨卿,话却是向着九儿说的。九儿听了,果然把头抬了起来,却依然不肯转回身来 。
沈墨卿何等乖觉,姬琅琊同九儿的心思,他已明白了八九分,不说姬琅琊如何,九儿心中待两人,高下分明。只是孙毓这人素来翻脸无情,断不好太叫他难堪,因上来笑道:“不怕两位公子笑话,这个傻孩子脾气古怪着呢。脸皮又薄,心眼又多,连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公子看在她年纪小,不要同她一般计较才好。这里地方又小,也不怎么干净,还请两位外头宽坐。怕是她就肯叫先生瞧了。”沈墨卿这里说着,那厢孙毓只笑不说话,待他说完了,便笑道:“九儿得罪我的时候还少了不成,真同她计较,也不等到今儿了。”说罢了先自迈步出去。他这一走,倒叫姬琅琊难做,以他本意是想知道九儿究竟伤得如何,可沈墨卿即开了口那孙毓又带头出去了,他若要再留便显得怪相,百般无奈之下,只得细细吩咐了冯融几句,方走了出去,到了门口犹自恋恋,回头道:“冯先生,仔细着些。”冯融不敢怠慢,连声称是。
孙毓见姬琅琊出来,闲闲笑道:“我料定你会遣了冯融来,只不曾想你会亲身到此,倒不像你平日了。”姬琅琊见他如此态度,心上不快,斜他一眼,冷冷问:“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孙毓一笑:“这是可在臊我了,我哪里就敢拦着哥哥。”姬琅琊听了从鼻子里笑了声,道:“你还有不敢的?”孙毓也自一笑,不再开口,姬琅琊也不去理他,两人隔着老远坐下。
便在此时,福儿等人奔了回来。孙毓一见人忙点手唤他过去,直问道:“那把弓呢?”福儿一头的汗,回道:“都找过了,连影子也瞧不见。”姬琅琊听了也问:“可是九儿方才耍的那把弓?你外头找过没有?”福儿见姬琅琊也在,偏同孙毓隔着老远,近着这个回话便得罪那个,他也聪明,往中间一站,答道:“是,不独台上台下找遍了,便是门外的角落,小人都细找了,也没有。”
他这话出口,姬琅琊同孙毓心中都如明镜一般,定是有人在弓上做了手脚,方才趁乱把弓藏过了,好来个死无对证。想这云卿班上上下下除了沈赵二位班主以外,好歹也有数十口子人,那些人为人性情怎样都不熟,若是问错了人,反倒给做手脚的那人提了醒,有了防备更难问出端倪来。姬孙两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都不知该从哪个人身上下手方好。
却说福儿平日里虽有些不讲理,实在是个玲珑人,见两人神气迟疑,已然猜着他们心思,忙上前道:“小人有个浅见,不知该不该说。”
第十六章
话说姬琅琊听了福儿的话,先把眼盯在他脸上仔细看过,但见他面目虽不甚斯文秀气,倒也端正,双目有神,被数道目光牢牢盯着也不回避闪躲,显见得心中坦然,便笑道:“你且说来听听,便是错了,我们也不怪你。”福儿因道:“咱们班中虽不能说人人都同九儿好,倒也没有什么人不喜欢他。独有一个连生,他素来不服九儿挂头牌,亏得九儿量大,都不理会,连生非但不知羞愧,还屡屡借机生事,这番许是他做下手脚,故意陷害九儿也说不定。”
连生在一旁听得福儿的话吓的冷汗淋身,忙过来扯住福儿道:“你休得胡吣。想是和我打了场,你心中怀恨故意来害我。”又向着姬孙二人叩头道:“,小人实在不知,,实实的冤枉。想我与九儿素来不睦是实,断没有害他的胆子,再者,他的东西,上一层有师父师叔看着,下面还有小楼那丫头当宝贝似的守着,小人哪里有这样轻易得手。且福儿同我有仇,许是他做了,反赖在我身上,故意要害我性命。”
孙毓因想到方才九儿因伤退场,这连生自告奋勇上去替她,深觉恼恨:“这番便是不是他,想他素日无理,打死了也不算冤枉。”抬头与姬琅琊对瞧一眼,两人此刻俱是一般心思,都要拿连生开刀。孙毓又想:‘连生固然该死,这福儿素习也是个可恶的,那弓又是他带人去找的,他若借机藏过,可真是人不知鬼不觉了。罢了,宁可错杀,也不可枉纵了去,留下日后祸根。再则也好叫其余人有个警醒。不敢再胡乱作为。’当下便着德生道:“去唤沈墨卿来。”那厢德生早已面如土色,眼瞧着连生,满脸不忍,姬琅琊见德生拖延不去,怒从中起,戳指骂道:“你作死,就敢拖延!莫不是你是同党,故意打他掩护!”德生不敢再迟疑,只得反身去唤沈墨卿。
连生吓得魂不附体,只是拼命叩头,赌咒发誓说不是他做的,又说若是他做的,死后便化个王八。孙毓同姬琅琊哪里肯听,叫孙秀过去掌嘴,不许他再说。福儿在一边却是看的得意,心道:‘真真是天有眼,谁教你平日里欺负九儿好性,今儿又下这样的黑手,活该你挨打。
且不说外头情况,只说小房里头冯融已给九儿脸上手上的伤上完了药,要了水净手,又自药箱内取了笔墨来,道:“九儿的伤外有淤血,若教风邪入侵就不好了,我先开张除风益损汤来,助他祛瘀行血,清热散风。每日一剂,日服两次,服上三日再看。这几丸六合丹,每日一丸,用酒化了,替他敷上。”一面开出方来: 生地 5钱 赤芍 3钱 当归 3钱 川芎 3钱, 防风 3钱 前胡 3钱, 菊花 3钱 红花3钱, 甘草 3钱 生蒲黄 2钱6分, 沈墨卿接了方子没口子称谢,到底忧心九儿脸上的伤会不会落下痕迹来,方才眼见冯融全神贯注,到底不敢开口相问,只得忍着。此刻见他开了药来,便借机相问:“以先生所见,九儿的伤究竟碍不碍事?”冯融正收拾药箱,见沈墨卿相问,抬头瞧他一眼,笑道:“不过是皮外伤,怎么就碍事了?不过这十天半月不能再唱戏是确实的了,你也心急不来。”沈墨卿听了,亦无可如何,只得道:“还请先生多费心。”冯融道:“这个不消你说。”又转过身去宽慰九儿几句,又细细吩咐饮食禁忌,正说着,德生挑帘子进来,一眼先瞧九儿,见她半边脸上已上了药,不知伤势如何,满心忧虑,又不敢开口问,只是瞧着她发呆。
沈墨卿满心不快,见德生进来又不说话,难免把气呵在他身上,骂道:“你个下流东西,我叫你在外头照应着孙公子与姬公子可要茶要水,也是高看你平日行事仔细谨慎,你就敢进来偷懒。还不滚了出去。”德生本就心神恍惚再叫沈墨卿一喝,顿时心慌。原是德生自学艺以来,就没少捱沈墨卿的打,早叫他打的怕了,如今被他一骂,心内早慌了,只是孙毓的吩咐他又哪里敢违背,是以站在门口,进又不敢进,退又不敢退,瞧模样甚是可怜。赵飞卿见了在旁劝沈墨卿道:“你且息怒,许是叫他进来传话的,问过再骂也不迟。”沈墨卿听了也觉有理,便道:“你若是说不出个缘故来,仔细皮肉受苦。”德生方敢道:“孙公子请师父出去说话。”沈墨卿听得孙毓召唤,哪里就敢迟延,忙起身出去。
却说沈墨卿掀帘子出来,便瞅见连生跪在一边,两边脸俱已青紫红肿,眼泪汪汪甚是可怜,只是此刻哪里就顾得上他,堆起笑脸向着孙毓道:“公子唤小人有何吩咐?”孙毓把眼也不抬,只把手上扇子点一点福儿又点一点连生:“他说九儿的弓弦是他嫉妒九儿方才弄断的,他又说是他故意陷害,两下里狗咬狗起来,又没个旁证,倒是闹不清了。”又抬头向着沈墨卿一笑:“我倒是想着不可枉纵,来个杀鸡儆猴,好好整肃下你班里的风气。只是他俩到底是你的人,我也不好越权。你自己瞧着办吧。只是九儿的苦头可不能白吃了。”且不说连生听了胆颤,福儿也吓的呆了,都不料孙毓如此心狠手辣,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人性命。沈墨卿也是吃慌,要上来求情,却见孙毓斜睃着眼,气色异于常日,不免有些怕,只是福儿同连生俩个虽不是云卿班的台柱,也是用得着的,再者自己身为师父竟不为徒弟担待着些,未免叫其他人瞧了心寒,是以强堆笑脸道:“论理这俩小畜生异样顽皮,也该好好教训才是,只是究竟九儿的弓是不是他们弄断的也未可知,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未必心服。待得小人细细查问了,定然还九儿一个公道。”孙毓听了冷笑道:“你如今胆子大了,竟敢驳我,可是不想在京城呆了,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