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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姬琅琊这些时日来只带了个随身小厮小卯住在庄上,倒也逍遥,只是把消息隔绝了,城内发生的新闻竟是一概不知。这日因把带来的几本书都看完了,便打发了小卯回来替他叩问父母金安并取几本书去。姬夫人正在房内和大媳妇郑氏惠娘说话,听说小卯来问安,便差人喊进去,小卯叩了头,姬夫人不叫他起来,隔着帘子细问了姬琅琊近日的饮食起居,又说:“庄子上虽说清净,到底比不得家里一应事务都齐备的,一时急要什么也不方便,略住些时日散散心也就罢了,早些回来,免得老爷担心。”她说一句,小卯答应一声。一时说完了,却不叫小卯走,只顾出神,惠娘在旁轻轻唤了几声,姬夫人方才回神,只道:“你去罢。”见小卯去得远了,方向惠娘说:“你弟媳妇近日闹得很不成话。我当日就跟你父亲说这门亲做不得,你父亲偏不肯听,如今娶回这样一个媳妇来,如今直把丈夫气得不肯回来,住在外头,知道的人尚且说不出好听的,不知道的,还当我欺负没娘的孩子。” 惠娘听得婆母怨怪起公公来,哪里敢接口,只得陪笑。
姬夫人又说:“你也别只顾着自己贤良方正,也好好劝劝你弟媳妇。” 却原来孙碧潋自得知姬琅琊住在庄上,忍了几日,到底放不下,几次打发了人去请,姬琅琊只不肯回来,孙碧潋又不好自己往庄上去的,一腔怨恨无可发作,整日里只拿着房内的丫头小厮出气,便是连素来说得上话的银屏也得了许多不是,直闹得底下人人人自危。姬夫人见实在闹得不成话,略说过几次,也不见孙碧潋有所收敛,她也不好再管,只得叫惠娘去劝。惠娘素日厌着孙碧潋为人,很不愿交往,如今婆母即吩咐了,也只得称是,又拣着姬夫人平日爱听的话来说,方混了过去。
小卯自姬夫人处出来,便往外头书房取了书,用包袱皮包了,只怕叫孙碧潋知晓,特特选了平日里运米柴肉菜的西角门。恰巧府内有个唤做容桂的家丁因与小卯沾着些亲,平日里颇说的着,今儿也在这里躲清净,见了小卯便拉住了不肯放,笑说:“且坐会子再去,便是投胎也不急在这一时。”小卯又气又好笑,啐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倒是坐了下来,问:“你即喊我坐,可又什么好东西孝敬不成?”容桂笑道:“好东西没有,好新闻倒是有个。”小卯也笑:“又哪里听人乱嚼舌根了,且说来听听。”容桂笑着拿眼觑他,只不说话。小卯见他神气古怪,便道:“若是没话说,我可得走了。”一行佯装起身。容桂忙按住他,笑问:“听说你也见过云卿班的玉梨娇?真人果真和女孩子一般标致娇媚么?”小卯皱眉瞧他,反问:“玉梨娇又是谁?他标致不标致与你我有什么相干。”容桂笑道:“果然在庄子上住傻了,这样大的新闻也不知道。”一行将事情细细说与小卯知晓,其间更免不了自己添了油加了醋。小卯听得了,神色变更,拉着容桂的手笑道:“我只不信,我瞧这不过是人见他生得好,编出话来埋汰人。”容桂道:“无风不起浪,人这样说必是有影的,又怎么没有人编出话来埋汰旁人。”小卯起身笑道:“由得你说罢,我只要去了。若是给二奶奶知道我回来了,说不得皮也扒了我的。”容桂还要再留,又哪里留得住。
却说小卯一路无话回到庄上,径直来见姬琅琊复命,姬琅琊结过包袱,先问:“老爷太太身子如何?有什么吩咐?”小卯回道:“老爷不在府上,只见着老夫人。”便将姬夫人的话转诉一遍,姬琅琊听了,淡淡说声:“知道了。你去罢。”自去翻检小卯取来的书籍,选了本《盐铁论》来看,正看到“是以先帝建铁官以赡农用,开均输以足民财;盐、铁、均输,万民所戴仰而取给者,罢之,不便也。”因要喝茶,一行瞧着书,一行伸手去摸茶盏,早有人递在了手上,一抬头却是小卯,姬琅琊因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小卯迟疑片刻,方道:“小卯听到个传闻,只不知该不该说。”姬琅琊因见他慎重,倒是来了兴致,将书放在一边笑道:“什么传闻值得这样,你且说来听听。”一行端了茶盏来喝茶。小卯道:“坊间近来都在传说云卿班的九儿原是女孩子乔扮的。”
小卯话才出了口,那姬琅琊一口茶直喷了出来,将面前放的《盐铁论》书页都打湿了,小卯急忙上来收拾,姬琅琊摆一摆手道:“你去罢,这里不用你。”自己跌坐在椅内,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头绪:一会子想到便是云卿班上下数十口子有意一起欺瞒世人,可九儿日日在天蟾楼登台,底下那些看客都不是瞎子,九儿若是女孩子哪里有瞧不出来的道理;一会子又想到九儿形容品貌,若是女子才不辜负那样一等的娇娜可爱;一会子又不免替九儿捏着把汗,且不说是传言是真是假,到底物议难堪,想他心上还不知怎样难过。 姬琅琊想了半日,复拿起书来要看,却哪里看得下去,又扔过一边,再坐不住,站起身来在房内来回兜了几圈,方拿定了主意。
到了第二日午后,才吃罢了饭,姬琅琊便动身回城,进了相府,因姬相今日轮着在内阁值宿,便先去内堂见了姬夫人,叩头请安,又说:“都是孩儿任性,累母亲担心。”姬夫人忙亲身搀他起来,挽他在身边坐了,一行好言抚慰了几句,又叫人赶紧去禀告老爷,又赶着往厨下去吩咐晚膳做几样二公子喜欢的菜来,颇颇忙乱了阵。偏姬琅琊因心上有事,虽陪着姬夫人说话,难免有些神游太虚,姬夫人只道他和孙碧潋到底是少年夫妻,虽然口舌纷争,许久不见难免记挂,便笑道:“我可是糊涂了,只顾拉着你说话。天这样热,也该让你先回去梳洗下才是。”姬琅琊忙站了起来告退,却不是回自己房中,一转身便出了府。
却说姬琅琊带这小卯这一路行来,将近到了天蟾楼跟前,却又停住,勒着马龙头,想道:“我竟忘了,天蟾楼何等热闹,我若这样过去不光没有法子说上话,若叫熟人瞧见了,倒生出是非来,反为不美,不如侯他散了戏,再做道理。”因怕回去了不好再出来,便侯着云卿班回去的必经之路,挑了家唤做西江月的酒楼,将马扔给了酒保,自己上了二楼,选了临街的雅座,叫了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酒,竟是要在那里坐等。
小卯担心姬夫人回头不见姬琅琊要问,上来劝道:“公子出来,老夫人是不知道的,难免要等着吃饭,一会子不见公子去,自然要问,若是知道公子出来是为着甚么,老夫人那里还好说话,若是给少奶奶知道了,难免又是一场闲气。依小的愚见,公子不如回去换身衣裳,和少奶奶见上一见,再说出来会朋友的好。”姬琅琊本叫小卯说得心动,忽然听得孙碧潋名字,当下冷笑道:“你与我回去禀报母亲,便说我在外面会朋友,晚上回去再给她叩头。至于少奶奶,她爱怎地便怎地。”小卯一见姬琅琊立时反脸,便知失言,不敢再说,领命而去,只留下姬琅琊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一行向街下去瞧风景。
姬琅琊虽身在雅座内,只是酒楼自隔的间壁究竟薄,另一侧房内男女调笑之声清晰传来,淫词艳语不绝于耳,姬琅琊听得胸闷厌烦,便唤了个酒保来,吩咐道:“叫他们轻声着些,光天化日,须不好听。”西江月是京城数得着的酒楼,里面的酒保个个生了一双富贵眼,见姬琅琊发作,先把他周身一瞧,但见他人物俊秀,衣裳清楚,知道是个有身份的,偏那边厢的客人也是有身份有来头的,两边都不好得罪。他也是惯会服侍人的,忙另取了壶酒过来,笑说:“公子等朋友么?先尝尝小店十二年的女儿红.”说着要替姬琅琊斟酒,姬琅琊把手一挡:“你且说去。”酒保只得收了手 赔笑道:“隔壁是柳荫巷王妈妈家的翠琉,端地唱得好曲,人长得又清气,不比寻常粉头,寻常客人轻易见不着她,今儿也是位贵客,方才出来伺候。公子即怪,小人去说声也就是了,那边听不听小人可做不来主。”姬琅琊还待要说,忽听得街上一阵啰唣,人人都在叫:“来了,来了。玉梨娇来了。”姬琅琊一扭头往街下瞧去,只见两辆大车在前头走,前头一车上是云卿班的那些伶人,德生等人俱坐在上头,后面一车装着些箱笼并刀枪剑戟。车后跟着一式一样的三乘小轿,两旁有不少人跟着跑。天这样的热,三乘小轿当中那一乘的轿帘子倒是低垂着,连人影子也瞧不清楚。酒保也探了一探头,笑道:“都说玉梨娇是女孩子,我瞧着倒有七八分真,但凡他在轿内,凭他天气再热,也不见他掀一掀帘子。”说罢了话,一扭头桌上扔着一锭银子,只不见了方才那位公子。
待得姬琅琊下了楼,云卿班一行人已然去得有些远了,依着姬琅琊本意,原是来见一见九儿问个详情的,只是若是这样跟下去,行径未免孟浪,与孙毓之流又有何异?若是不跟上去,岂不是白白走了这一遭?正在迟疑间,却听得前面前头传来喀拉一生脆响,而后便是家什东西倾覆的声音。姬琅琊吃了一惊,凝神看去,云卿班缀后的三乘小轿俱都停了下来,轿子里的人一一下来,中间那乘轿边立着个少年,娇嫩脸庞,清瘦身形,果然便是九儿。又见得街两边的人渐渐聚拢过去,因想人多口杂,九儿面皮又甚薄,独怕有甚难听的话叫他听见了,岂不是白叫他生气,拉了马要往前去,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心道:现如今都在议论他是男是女,我若这样过去,岂不是又添了罪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且瞧一瞧再做道理。
却说原来是云卿班拉箱笼的那辆大车的车辕断了,所幸上头并没有坐着人,车上装着的箱笼刀枪并锣鼓家什虽是散了一地,倒是没人伤着。前头那车上的德生福儿等人过来收拾东西,九儿见师兄弟们都在收拾,便也要上去帮忙。赵飞卿见人聚拢得越来越多,其间便有人对着九儿指指点点,眼光也甚是轻浮,知道九儿面嫩,怕臊着她,忙道:“九儿,你身子骨弱,当不得这等粗重活计,先回轿子里去等着。”
只是九儿想着大伙儿俱是一样高低的人,虽说师叔是心疼着她,这样一来反显得自己势利娇贵碰不得,别人口上不说,心中定然不服。她素来是个骄傲聪明的人,自然不肯讨这个嫌,是以口中虽然应声,依旧上去要帮手。沈墨卿见了也说不叫九儿搭手,同令她回轿子里去等着,便是德生福儿也说人手尽够了,只不许她过去。九儿只得丢开手,向后退了几步,正要回轿,眼角掠过之处,却见人群一角立着个男子,甚是眼熟,不禁抬头瞧了一眼,见那人生得鬓若刀裁,眉似春山,眼如秋水,却是姬琅琊,不觉一怔。
姬琅琊正瞧着九儿,见九儿一双妙目转来,不由甚是欢喜,对着九儿微微一笑。九儿那里已然侧转螓首,桃花面上早飞起两抹红云来,更兼娥眉半蹙,似羞似惊,乍喜还愁,说不尽的娇韵欲滴,婉转可人。这一番娇态不独落在姬琅琊眼内,一旁的德生正巧抬起头来,也瞧得清楚明白,他眼见得九儿忽然脸露娇态,循着她眼光看去,一眼瞅见姬琅琊,德生心上便泛起酸来,忙不迭过来,把身子有意挡在九儿与姬琅琊之间。他向来有些怕九儿,不敢扬声,只赔着笑:“九儿,虽说没了日头,到底天气热,还是轿子里凉快些。”一面伸手替九儿掀起轿帘子。
九儿因自知是女儿身,是以素来谨慎小心,一些儿不敢大意,只怕众目睽睽叫人瞧出破绽,难以做人。如今外头物议飞扬,又逢天热,衣衫单薄,掩饰起来分外艰难,正是十分警惕的时候,忽被姬琅琊一笑,便有些心虚,红了脸把头一低就钻进了轿子,又把轿帘低垂了,忽又想起姬琅琊两次援手之恩,两颊更觉做烧。
且说德生服侍九儿上了轿,犹不安心,又抬头去瞧姬琅琊.。却见姬琅琊似笑非笑,睁着一双凤眼瞅着自己,不免心虚,不敢再看,勉强装个没事人,低了头自己走开,依旧过去收拾。
姬琅琊因见德生故意拿身子挡着,行止鬼祟,疑心倒是更深了层。心道:我虽说是好意,若是径直去问九儿,倘她果然是女孩儿,未免冒撞唐突,她素来又有些小性儿,只怕羞恼之下,将我看做孙毓一流,不仅不见情,反而生恨;若去问他们班主,想那沈墨卿不是个好相与的 ,素来眼内只有银子,从他口中怕问不出什么,反倒叫他捏住了把柄,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眼前这人同九儿自小一处长大,知晓些内情也未可知,也是天意,竟把他送与我。”姬琅琊既拿定了主意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便自回府不提。
德生只顾着姬琅琊,却不知身后的沈墨卿把什么都瞧在了眼内,心道:莫非是这小子春心动了?九儿生得这样一等颜色,又同他日日在一处扮作夫妻,演的都是你侬我侬的戏文,他岁数又大了,自然就有了想头,原也难怪他。如今趁早教训一番,不然日后闹出事来就迟了,不说叫别人看了笑话去,便是外头那些公子哥儿平白丢了这样一个美人,也断不会轻饶了我。
沈墨卿素来老练深沉,权滑机变,当下也不动声色,只做若无其事,一般的盯着众人收拾完了东西。回到了家下,故意寻着德生一个极小的错处,不许他吃饭,立时要罚他到园子里去拿大顶,德生已累了一日,听得要拿大发顶,唬得颜色都变了,不住口的说:“师父饶了德生这次,再不敢了。”一行拿眼哀求一旁的赵飞卿。赵飞卿便劝道:“天这样热,孩子们也都累了一天了,便是有错,也叫他吃了饭再罚。”沈墨卿哪里肯依,只说要罚,又说:“没有我云卿班,焉有你今日!”赵飞卿哪里会听不出来沈墨卿的话外之意,心上咯噔一下,已知这云卿班再不是久留之地,当下不再做声,只往一旁坐下。沈墨卿话出了口也知太重,后悔也迟了,便也装个没事人,丢下句:“你们吃你们的,不必等我。”便盯着德生往后院去。
到了后院子,因沈墨卿在后头跟着,德生不敢迟延,只得扎紧了腰带,倒立起来。沈墨卿看了会子,见德生头脸已然涨的通红,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滴,方道:“你且下来,我有话说。”德生早累得双臂发酸,一听得沈墨卿喊他下来,如闻纶音,翻身下来,不及擦汗先过来给沈墨卿叩头。沈墨卿道:“我今儿罚你,你可知为什么?”德生着实摸不着头脑,知道沈墨卿瞧着和气,实则严厉非常,只不敢辩嘴:“徒儿不知。”沈墨卿冷笑道:“我知道如今你岁数大了,心思活动了,癞蛤蟆想着吃天鹅肉。我实话告诉你,横竖你的生死约在我手上,若是你有一星半点儿行差踏错,说不得一根绳子勒死你是正经,省得给我惹祸。”德生到了此刻方明白沈墨卿因何发怒,只低了头不做声。
沈墨卿又问:“你可服不服?”德生只觉着眼内火辣辣的疼,心上却是冰凉一片,道:“徒儿不敢。”沈墨卿方道:“谅你也不敢、今儿你便给我跪在这里仔细想想。不叫你不许起来。”又冷笑着瞅了德生几眼,方甩了袖子走开。德生果然不敢起来,跪在那里胡思乱想:一忽儿想到九儿的绝代花容,那样一等的美貌,究竟要做了他人的口中食,囊中物,着实舍不得;一忽儿想,九儿打小就有些性子,如今岁数渐大了,更是骄傲任性,自己纵有一腔情谊, 多半也不在她眼中,横竖都是一场空;想一阵叹一阵又恨一阵,跪在那里倒也不寂寞。
话说自小楼留在了云卿班,果如赵飞卿所料,九儿诸事都方便许多,譬如如今天热,每日里小楼便在九儿房中替她备好洗澡的水,每次她屋里头梳洗,小楼便守在门外头,免得叫人撞破。是以虽说九儿这七八年来养成的习性,总有些警惕防备,拗不过小楼这样的谨慎殷勤,慢慢便熟了,有些女孩子家贴身的事,便不抗拒小楼近身服侍。
且说小楼因想起九儿今儿神色有些怔忡,想着叫她笑一笑:“今儿你可不知道,今儿有桩新鲜事瞧。”九儿因问:“什么?”小楼一行替九儿打散头发,一行笑道:“你们出去后,来了个人,只说是你二叔,如今乡下发大水,把田地都冲没了,实在没有饭吃了,才来投奔你的,话说的可怜。结果叫厨房里的三娘给打出去了。” 那知九儿听了,只低了头,低低问道;“那人可还说旁的没有?” 小楼笑说:“那人哪里肯走,还要生事,恰巧许文翰许大人来了,拿着官威,撮弄着他去了,方了了局。”小楼在替九儿梳头,正羡慕她一头乌发光可鉴人,触手如丝,浑然不觉九儿神色异常,又想博她一笑,又打趣道:“我们都说自古只有冒认官亲的,如今九儿也和做官一样风光了。”却不曾想九儿已然惊得颜色变更,樱唇上血色褪得干净,这样热的天,竟是娇躯微微发颤,半天做不得声。
第 1 章
话说许文翰因前些日子给九儿提了名字,惹来父亲许繇一番训诫,说他替许氏祖先丢人,又叫他跪在祖宗牌位前背诵家训,勒令着他不许再往戏园子跑,不然就打折他的腿。虽说许文翰不是个听话的,他若是听话,依着许家严谨门风,也不会去戏楼听戏,更不会给个戏子题写名字了。只是老父亲震怒,做儿子也不好再忤逆,是以许文翰有些日子没往天蟾楼去。偏巧今日许文翰不该在翰林院当值,约了几位同年叙旧,想着许久不见九儿,不知她如今怎样,算着时辰也该散戏回家了,特特绕道来瞧一眼,却不料才走到云卿班的宅子前,就见门前围了许多人,中间有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头剔得光光的,一脸横肉,只穿一件蓝布衫子,正在那里指天戳地的叫骂:“我呸,左右不过是戏班子,下九流的地方,还当是什么王府相府,就敢拦着人不叫往里进!,叫九儿出来,我亲口问她敢不敢不认我这个二叔。她爹娘死了,成了角儿也不过是个唱戏的,她就敢忘本,老子管叫她没有下场。”
许文翰听得那人声气不对,仿佛捏着九儿了不得的把柄在手,又想起街坊传言都说九儿是女孩子,这人即说是他二叔,莫非就是捏着这个,忙把僮儿许筠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道:“这也闹得太不成话,你依言去震吓几句。”,许筠得了话,分开人过来,道:“天子脚下,也是你胡乱喊叫撒野的地方?惊动了九城兵马司,打你四十板子,管叫你性命先丢了一半。”那汉子听说得厉害,先是唬了一跳,回头一瞧不过是个清秀僮儿,气焰反到上来了,冷笑道:“欺负爷爷是外乡人么?别说是九城兵马司,便是当今皇帝也没有不许人寻亲的道理。今儿要是见不着九儿,爷爷就不走了。”许筠也冷笑道:“你即是九儿叔叔,却把自己亲生侄儿卖入贱行,当真好大的出息。你也别不服气,只管同我一起去九城兵马司那里评个理,瞧瞧你卖良为贱,依律怎样惩治。”
那汉子听到这里方觉得害怕,虽不敢出声,到底不甘心,又嘟哝着道:“好歹也可怜我是问着邻居借的盘缠,若是一文不着,我可怎么还账,多少也给个几十两。她如今既是大红的角儿,那么多公子哥儿喜欢她,平日里得了赏还少得了?哪里就在乎这些,。”许文翰听他越说越不成话,心头火起:想九儿那样伶俐干净娇嫩的一个人儿,亲叔叔竟是这样的,将他卖做贱行,不独不觉得羞愧,还想着打秋风,可见造物之弄人。也罢,留他在这里,还不知说出什么来,不如我带了去,震吓几句,再给些银子打发了是正理。也免得给九儿生事。
许文翰正要开口,就听一妇人骂道“且不论你究竟是不是九儿二叔,便你是他二叔,你既卖了他,他便与你无涉了,给你银子是人情,不给是正理。你若是纠缠不清,自然有讲理的地方,再不走可怨不得老娘了。”却是云卿班的厨娘任三娘,把衣袖挽得老高,一手叉腰,一手擎着根烧火棍,横眉立目站在门前,。那汉子见是个秀丽妇人,哪里会怕,冷笑过来,把脖子一伸道:“你敢打你爹呢。”任三娘天生是个火爆脾气,哪里禁得这个,举棍便要打。许文翰唬了一跳,知道一棍下去,绝难善了,忙出声喝止:“住手,不可打人。”那汉子眼见有人帮他,乐不可支,笑道:“这位老爷果然是明理的人。”又向着任三娘一笑。任三娘见他无赖异常,哪里忍耐得下,又不识许文翰身份,故此冷笑道:“我打的不是人,是畜生。”一行还要再打,那汉子也把头往棒上撞。
许文翰忙道:“筠儿,拦下了。”许筠听了吩咐,迎着烧火棍下来的势头,一把握住棍头:“大嫂,得罪了。”任三娘几次抽棍不得,将脸涨得通红,只得撒了手。 那汉子颇是得意,不停的拿眼觑着任三娘。许文翰眼见此景,心中也是一团怒火,勉强忍耐,冷冷到:“你要银子,原也容易,随我来。”一行一点马镫,自己缓缓前行。那汉子忽然听得有银子拿,他虽无赖,倒也不莽撞,不敢就跟上去。许筠见状因道:“我家少爷堂堂五品翰林,还会骗你不成?你不来也由得你。”也不再搭理他,自己快步跟了上去。汉子见任三娘怒目而视,知道在这里一时半刻讨不着好处,不若跟了那少爷去,回头再来也是一样,想定了主意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