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桃应了一声。

我想了想,又道:“浣衣局其实也是罪奴服役的地方,碧纹不一定非待在暴室不可。

进了浣衣局,亦是要从早到晚地劳作,一刻也不得休息,但却远没有暴室那样折磨人,至少性命能够得以保存,我此言一出,春桃应是明白,我是想救碧纹一命。

果然,春桃首先质疑道:“娘娘,不会场引人怀疑么?若娘娘出手救了碧纹,王御女就会认为碧纹是娘娘的人,更会怀疑娘娘指使碧纹在香烛一事上陷害了她了。”

我站起身来,扶着夏荷的手朝外走,奇道:“谁说本宫要救她?让她换个地方受罚而已。”

“是,娘娘,奴婢明白了。”春桃不再有异议,转身出去了。

这一天,我没有再给自己安排事情,除了用膳,就是睡觉,我需要继续养精蓄锐,以应对来日太妃的“邀请”。

而太妃,也没有让我失望,第二日下午,当我午睡刚起时,便有承香宫袁嬷嬷亲自来请,称太妃邀我去承香宫吃茶。

不错,刚睡饱,就有人请我吃下午茶。我换好衣裳,坐上腰舆,欣然前往。

承香宫,作为先皇宠妃曾经的寝宫,大概是后宫之中最为华丽的宫室了,那满覆屋顶的金黄色的琉璃瓦,仔细望去,竟是隐隐泛着粉色,给外观壮丽的大殿平添了几分妩媚和独特。

而宫院内铺设甬道的地砖,遍雕盛开的莲花,既是意寓步步生莲,亦是因为丁太贵妃的闺名中,有一个莲字。这在多数人眼中,大概是一份羡煞人也的荣耀了,但我却很不以为然,若我的名字中也有一个莲字,绝不会允许拿来雕成地砖,任人践踏。

我就这样踏着满地的莲花,随袁嬷嬷步上汉白玉月台,殿门前的小宫女施了一礼,却不进去通报,袁嬷嬷转身对我笑道:“太妃有令,娘娘来了可直接进去,无须通报。”

哦?我今日竟得这样的礼遇?我微微一笑,随她直入东暖阁。

太妃似乎偏爱大炕,每次见我,都是盘腿坐于藤纹飞罩内的炕上,今日也不例外,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暗,似是要下暴雨,几株盛开的芍药花在变天前的狂风中飞舞凌乱,散落了一地的残瓣。

太妃头戴一顶五色花冠,身着五色锦襦,凝目望向于我,微带着诧异道:“外头风大得很,皇后的发髻,竟不曾被吹乱?”

我走近大炕,福身为礼,微微笑道:“任它风大风小,自有人为臣妾撑伞,又怎会乱了发髻?”

太妃目光稍滞,停顿一二,方才重新开口:“皇后上炕来坐,我们娘俩吃茶。”

我既然来了,自是不会拒绝太妃的提议,遂前行几步,移至炕边,由夏荷服侍着脱去一双杏黄色的飞云履,上镶绿宝石薄片制成的蔓藤纹,端的是华美异常,只可惜鞋尖处沾染了些许灰尘,多少破坏了一点美感。

我在太妃对面盘腿坐好,姿态优雅地拿柳黄的银泥长裙遮住双脚,在我和太妃之间,摆着紫檀卷云炕桌,桌上除了一把茶壶两个茶杯,就只有一只青花云鹤团花碟,那青花鹤团花碟里盛着几块点心,点心是——白糖莲藕糕。

而我还注意到,临窗的剔红福寿纹炕几上,搁着梅御女的那只黑漆描金八角捧盒。

太妃亲手执壶,与我斟了一杯“小团茶”,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

我端起斗彩菊花纹茶杯,深嗅一口作陶醉状:“好茶。”然后举至唇边,在杯沿处留下一个浅浅的唇印,以证明此茶我已饮用过。

太妃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我,但我仍坦坦然然地滴茶未沾,此乃后宫生存法则,聪敏的人不会问出口。

太妃收回目光,指了炕桌上的白糖莲藕糕道:“这是昨儿邵采女给哀家送来的,皇后尝尝。”

面对太妃的好意,我却只回以歉然一笑:“太妃娘娘,不是臣妾不给面子,实在是打小不爱吃这白糖莲藕糕。”

太妃深望我一眼,没有再动,自拣了一块,慢慢吃起来。

我没有作声,只耐心等待,在等待的空隙里,又在斗彩菊花纹茶杯的杯沿上,留下了一枚浅浅的唇印。

太妃吃完白糖莲藕糕,马上有小宫女递上浸湿的丝绣帕子,服侍她擦手,待得擦净糕渣,又拿干帕子擦了一遍,方才退下,此时炕边仅剩下袁嬷嬷和我这边的夏荷。

我想,正题终于要开始了。

果然,太妃敛了神色,唇边却露出一丝微笑,与我道:“哀家想,皇后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看来哀家没有看错人,皇后果然是聪敏。”

我暗自冷笑,难道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试探我是否聪敏?谁信哪?不过这份化被动为主动的应变能力,都有无数闪闪发光的亮点,深埋于表象之下,有待我一一去发掘。

我没有接太妃的话,只低头,在斗彩菊花纹茶杯的杯沿上,留下第三枚浅浅的唇印。


第61章 虚假

太妃继续道:“皇后的本事,哀家已看在眼里,希望皇后能助哀家一臂之力,倘若事成,往后这后宫之中,当再无惹咱们娘俩烦心的事体。”
助她一臂之力?不急,不急,且让我仔细想想。期初,是太妃设局,将邵采女中毒一事栽赃于我;而后又自解自局,向我伸出援手,拉我出陷阱;转而嫁祸王御女,损了太后的颜面。
而此事了结之后,由于我的愤怒和不甘心,遂自设一计,利用小罗子的“忠心”,探出幕后之人正是太妃。
想到这里,我不禁玩味,倘若我愚笨,不曾查出主谋者就是太妃,此时又会如何?我想,如果我向太妃提出这个问题,太妃一定会回答我:那就只能说明皇后并非哀家所要寻找的人,哀家只能另谋帮手了。
这后宫中的事,历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凡事都要追究问底,无异于烦恼自寻。就像我这样,无须去想拿许多,只用考虑太妃向我伸出的“橄榄枝”,是接,还是不接。
我想,再考虑这个问题之前,有一件事必须要弄清楚,那就是——太妃要我所“助”的,究竟是甚么事?虽说我简氏胆子大,干劲儿足,但杀人放火,打劫越货的事,咱还是不干的。
于是我谨慎地道:“太妃真是说笑了,以您现在的尊位,本来就没甚么可烦恼的事。”
太妃没有言语,却示意我去看窗外摇曳飘零的芍药花,良久,方道:“你看那芍药花,终究是红得不正。”
“怎会?”我装作没听懂,道:“是因为风太大罢,兴许等天晴太阳出来,就又是红艳艳了。”
太妃许是觉得我太过无趣,沉默了一会儿,便端起斗彩菊花纹茶杯,道:“哀家身子乏了,改日再请皇后来叙话罢。”
我求之不得,赶紧穿鞋子下炕。
太妃在我身后幽幽地道:“哀家的话,皇后还是再想想罢,哀家再怎么着,也毕竟是皇上亲母,你同哀家站到一边,有利无害。”
我在夏荷的服侍下,穿好飞云履,利落地转过身去,当时就爽快地回答了她:“太妃严重了,太妃既是皇上亲母,便是臣妾的婆母,婆母有难,臣妾岂有不帮的?但凡是臣妾做得到的,臣妾一定尽心尽力去办。”
帮你,哼,才怪!你此次设计于我,虽说没给我造成甚么损失,但我却不愿被你当个傻子耍,且让我先和你虚与委蛇,再寻找机会把仇报回去。
太妃自然是听不到我这心内独白的,只见她喜形于色,竟趿鞋下炕,快步行至我面前,紧抓住我的手,热泪盈眶。她就这样趿着鞋,抓着我的手,将我送至东暖阁门口,她本来还要继续朝前送的,是袁嬷嬷觉得她仪表不整,强行将她拉住,这才止了步。
等我回到甘泉宫,去时那满腹的冷笑,只化作一声感叹,我身为下属,在上级夹缝之中求生存,时常觉得为难;而身为上级的太妃,又何尝不是有苦楚,只怕她的难过,更甚于我。
夏荷服侍我到寝室外间的填漆钱金凤纹罗汉床上躺下,春桃与我端来蜜桃冰碗,我舀起一勺含在嘴里,感受着丝丝甜蜜,又享受着角落里青花冰缸散发出的缕缕凉意,实在是惬意极了,忍不住感叹道:“还是咱们甘泉宫舒服。”
夏荷深以为然,点头道:“太妃的东暖阁虽然也搁了冰,却终究还有点热,奴婢真是觉得奇怪,娘娘明明分给她每日二十缸冰,却怎地还是不够用?”
我哼了一声,嗤道:“哪里是不够用,那是做给本宫看呢。”
夏荷取过青花瑞果纹执壶,给我的冰碗上,又浇上了一圈乳酪,惹来春桃大叫:“那东西虽好,吃多了可是要长胖的!”
可惜我的动作比她的声音要快,还没等她讲完,我已是将一大口乳酪吃进了嘴里,春桃只得无可奈何地嘀咕:“娘娘待会儿得多散一刻钟的步。”
正笑闹着,秋菊来报:“邵采女求见。”
“不见。”
我毫不犹豫地出声,但想了一想,还是见一见罢,免得她胡思乱想,于是改口道:“宣。”
秋菊应了一声,出去引了邵采女进来。
邵采女仍是昨日那身装扮,疾步走进来,俯身下拜,笑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昨日可把臣妾给吓坏了。”
“平身。”我无意久留于她,于是没有赐座。
邵采女没有在意,直身站着,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娘娘,昨日臣妾还真以为那白糖莲藕糕有问题呢。”
瞧我这头脑简单的傻下属,这种无凭无据的怀疑,怎轻易就出了口?看来见她一面,果然是有必要的。我微微皱了眉头,不悦道:“邵采女,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是谁告诉你,那盒子白糖莲藕糕有问题的?”
昨日,不论是我,还是夏荷,可都没有讲过那样的话,只是小小的暗示,再加上邵采女无尽的联想而已,当然也不能怪她,谁让我和夏荷的暗示太过明显了呢,那被我特意安排在门外偷听的小罗子,不也误会了去吗。
邵采女大概是想明白了,羞愧地垂下头去,低声道:“臣妾鲁莽,请娘娘恕罪。一切都只是臣妾为了孝敬太妃娘娘,特将梅御女赠与臣妾的白糖莲藕糕给太妃娘娘送了去。”
“你是个有孝心的,本宫如何能不嘉奖于你?”很好,有进步,孺子可教,我满意颔首,吩咐春桃道:“拿两匹好料子来,再传令尚服局给邵采女做一身新衣裳,总是一套衣裳穿来穿去,怎能获得皇上欢心,就连本宫见了也生厌。”
邵采女眼中的欢喜和脸上的期翼,十分地明显,这让我很是满意,下属心中有欲望,不,是有目标,做上级的,才好采取相应的激励方式,对不?
春桃很快取来两只长形锦盒,与夏荷两人捧于我面前打开来,锦盒里分别有一匹布料,一匹是桃红色的高杼衫缎,一匹是浅橙色的双丝绫。
料子名贵自不必说,且颜色花样正适合邵采女这样既年轻,又显英气的女子穿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交到邵采女手里。
邵采女欢欢喜喜地接过去,捧着锦盒俯身下拜,满面笑容地谢恩:“臣妾谢皇后娘娘赏赐。娘娘以后有甚么用得着臣妾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去做甚么赴汤蹈火的事的。”我开了句玩笑,让她下去了。
被邵采女这一耽误,冰碗里的冰化了大半,我懒怠再吃,遂弃之一旁,春桃连忙让秋菊进来撤了下去,另换了一盏清淡的“紫笋”来。
一时“紫笋”奉上,我靠着银红插丝迎枕躺下,浅啜一口,并让春桃取来《后宫秘史》翻着,温故而知新。
我的书房,亦是普通小宫女到不了的地方,夏荷便立到罗汉床尾的缠枝莲纹冰缸旁,亲手为我拉风轮。
任窗外阳光毒辣,室内却是凉风习习,因那冰缸里还搁了时令水果,风中更是飘散着一股凉丝丝,甜津津的气息。
我眯着眼睛,琢磨书上的案例,直觉得这样战斗后的片刻宁静,实在是美好。
春桃立于罗汉床边,道:“娘娘,小罗子虽已发配去了暴室,可李司灯还安然无恙呢。”
夏荷一面拉风轮,一面也道:“春桃说的是,娘娘,不如寻个机会,撤掉李司灯的职位罢,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晓得她是太妃的人,还留她在那里,总让人心里不舒服。”
一粒明棋而已,本来留着也无妨,但若不作甚么表示,未免让人觉得我太软弱可欺,想设计就设计;再说帮凶之一的小罗子已进了暴室,独留李司灯在外逍遥快活,未免有失“公平”。身为后宫行政最高级别的CEO,我想要处置李司灯,简直是易如反掌,于是吩咐夏荷,顺便寻个理由,撤掉李司灯的职,另换个人顶上去。
交代完毕,我就这样躺在书房的紫檀荷花纹罗汉床上,手捧着一册《后宫秘史》,将“紫笋”茶,香苏汤,鹿梨浆轮着喝了个遍,消磨掉了这天之中剩下的时光。
职场的时光,终究是按部就班的事情居多,第二日一早,我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作息,卯时,准时在春桃的叫起声中起床,洗漱,装扮,接受众妃请安,接着率她们去向太后请安。
许是太后亦在享受着波涛汹涌之后的片刻宁静,今日的问安,只有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没有一句蕴含着深意。倒是太妃来得勤了,又与太后挤在同一张宝座之上,笑吟吟地同每个人讲了好些亲切的话。
请过安,我与三名嫔妃在长乐宫门前分手,各自回宫。请安前,我并未用早膳,因此是坐腰辇来的,当下便扶了夏荷的手上轿,准备回去填报肚子。但腰興刚行至千步廊,就听见后头有人在唤:“皇后娘娘,请略等等太妃!”
是太妃身边的袁嬷嬷的声音,看来太妃有话要与我讲,我只好出声吩咐,让腰興就地停下,然后扶了夏荷的手下轿,走到千步廊里等太妃。
很快,一乘青顶篾织纹簟翟轿便追了上来,在我的杏黄绣凤腰興后停下,接着,头插镶珠宝塔金簪,高系五色彩锦孺裙的太妃,扶着袁嬷嬷的手步下轿子,朝我这边走来。
“太妃也出来了?臣妾还以为您要同太后一起礼佛呢。”我福了一福,打了声招呼。
太妃没有接话,径直走到我身前,与我面对面站着,看着我道:“皇后,昨儿晚上,哀家将那只黑漆描金八角捧盒,还给梅御女了。梅御女很是奇怪,她名下的捧盒,怎会在哀家那里。”
“哦。”我的声音平淡无奇,甚至含着些诧异——本来就是,太妃给梅御女还捧盒,关我甚么事?
太妃却深深地望向于我,似要将我看透:“皇后就不想知道,哀家是怎么回答梅御女的?”

第62章 SM

说实话,太妃究竟跟梅御女讲了些甚么,我一点儿也不关心。她能说甚么?告诉梅御女,那只黑漆描金八角捧盒是出自我这里?无凭无据的,谁信哪。再说了,总不至于我昨日才向她“效忠”,今日她就摆我一道罢。所以,她一多半是将黑漆描金八角捧盒的真相,隐瞒了下来,然后特特赶来告诉我,好卖我一个人情。

甭管这份人情我想不想要,既然太妃话已出口,我总不好傻愣愣地回答说不想听,只能顺着她的话道:“不知太妃是如何向梅御女解释的?臣妾还真有些好奇呢。”

太妃头上的镶珠宝塔金簪,反射着灿烂阳光,在廊柱上投下点点光斑,她望着那些光斑,温和地笑了,道:“哀家告诉梅御女,她的那只黑漆描金八角捧盒,乃是王御女给哀家送白糖莲藕糕时所留下的。”

她说着说着,竟伸出手去,欲捕捉那些光斑,神情间很有些少女的稚态,让人看了为之恍神。

而我知道,太妃的话还没完。

果然,待她笑盈盈地伸手盖住几点光斑,又道:“那些糕做得倒是不错,只可惜了,里头不干净。不过哀家也没忘了告诉梅御女——王御女称,那些白糖莲藕糕,乃是她梅御女所转送的呢。”

听了太妃的这话,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的确确地,惊诧了。难道这就正如她曾对我说过的,“在这后宫之中,每一个机会都有稍纵即逝”,所以她才要在每一件事上都大做文章,让原本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给我送人情的机会,多了一份嫁祸王御女附加值?

其实她也大可直接抖出邵采女的,只是到底顾及邵采女乃皇上亲自挑选的人,拉她下马,不如祸害太后所选的王御女罢。

我能够预见到,在不久的将来,梅御女会和王御女形同陌路,或势如水火,斗得如火如荼。而我和太妃,哪一个是作壁上观,哪一个又是坐收渔翁之利呢?这很值得让人猜测。

唔,照我看来,梅御女和王御女,最后斗个两败俱伤才好呢,听说她两人的父亲,这两年政绩不错,已有人在皇上面前提过了,说不准甚么时候皇上一高兴,就擢升了她们的份位呢。

官宦家的女儿,只要父亲工作做得好,成为我的竞争对手,只是时间问题,我可不愿见到这种景象,还是再他们的父亲尚未升职前,找机会掐灭一切的可能性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太妃已然借一只捧盒挑起了梅御女和王御女之间的矛盾,还需要我去寻机会么?

只是,梅王二人相斗,与太妃有甚么好处?难道她真以为,斗跨了王御女,就能让太后大伤元气?真是笑话。

我许久没有出声,太妃有些不耐烦,问道:“皇后无话?”

我还真是没有话要讲,我又能讲甚么?

太妃面现失望,道:“哀家可是听说,王御女的父亲,今年年底有希望升职呢。”

我忍不住笑了,原来太妃和我,是一样的心思啊,想赶在王御女的父亲升职前,把该办的都办了。只不过,我的目标中,还多了一个梅御女。

我不急反笑,彻底惹恼了太妃,她大概是觉得我不成器,遂狠瞪我一眼,拂袖而去。

“恭送太妃娘娘。”我高高兴兴地躬下身去,只差讲一声多谢了。

目送太妃的青顶篾织纹簟翟轿消失在转角处,我也步出千步廊,登上杏黄绣凤的腰興,回到甘泉宫,躺下睡回笼觉。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正迷迷糊糊做着美梦间,忽闻外面一声近似一声的通报:“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我半睁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遂伸出手,使劲儿揉了揉。

春桃急匆匆地命秋菊捧过金镶玉奁盒,强行将我扶了起来,道:“娘娘,别揉了,您没听错,是皇上来了。”

“啊?”事出突然,且又意外,再加上我还没睡醒,因此仍在犯迷糊。

春桃急急忙忙地,似是没空再搭理我,只一手抓起五彩花鸟纹胭脂盒,一手拿起螺子黛,迅速地朝我睡眼惺忪的脸上涂涂抹抹。

夏荷举起梳子,也赶了过来,飞快地散开我那头上已歪至一边的发髻,重新挽起来。

我像个木偶似的被她们摆弄着,十分地不满,嘀咕道:“晃甚么,本宫方才是在睡觉,就算衣冠不整,也是正常的。”

“哎呦,我的娘娘。”春桃着急地道,“那是以前,以前,现如今皇上还生着您的气呢,哪能如此随意?万一被皇上定个君前失仪的罪名,可怎么得了。”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我先生气了。皇上那日玉清池大动肝气,我的确是诚惶诚恐,好几天不得安生;但随着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冷遇,我心底的那点子气性,早已被激发出来了。如今我满心里,只有对皇上的怨,对皇上的恨——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下属,他根本就不该这样对我。就算我做错了甚么,指出来便是,有必要让我这样被蒙在鼓里担惊受怕吗?

凭甚么这样对我,凭甚么,凭甚么?我愤愤地扯着纱绿色堆纱裙上以薄绢折成的几朵牡丹花,把春桃给唬了一跳,赶忙丢了螺子黛,来按我的手。

我正与春桃争夺那几朵可怜的牡丹花,忽闻一声:“梓童这是在作甚么?”

抬头一看,皇上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已是踏进了寝室来,瞧他这打扮,应是才从朝堂上下来。

“甚么时辰了?”我转头问春桃,却不急着起身迎驾。

春桃满脸惶恐,一副想催促我赶紧起身而又不敢的表情,她看看我,又看看皇上,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到里间去瞧了一回滴漏,出来禀道:“回娘娘的话,已是隅中一刻了。”

“都这时候了,皇上才下朝?”我扶了扶头上的牡丹花钗,慢悠悠地站起来,福了一福:“臣妾迎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这岂止是迟,简直是根本就没迎驾。

但皇上脸上却不但不见恼色,反而温和地露着笑容,甚至虚扶了我一把:“梓童平身,朕倒并不是才下朝,而是有些琐事缠身,这才没顾得上更衣。”

琐事?甚么琐事?算了,懒得去想,瞧他这副摸样,同前几日待我的态度有如天壤之别,我用后脚跟都能猜到,一定是边关大捷了。

“甚么琐事,竟能绊住皇上的脚?想必是前线悬而未决的战事,终于有转机了罢?”这话若放在往常,我决计是不会当着皇上的面讲出来的,但谁让我此刻心里有气,这人哪,一生气,就有些不管不顾了。

然而,皇上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只见他叹了口气,道:“难为梓童关心前线战事,只可惜,那场战役拖到现在,仍是没有甚么起色。不过朕想,右骁卫将军一定会有办法的,前线大捷,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