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仅仅是长相。
多亏不像。
尹乐梅在心中感叹,由衷地为自己的老板感到庆幸,然后余光扫了一下叉着腿坐在沙发上,眯着眼仔细地看自己那摞时尚杂志---反复翻看泳装秀部分的糟老头---他已经喝干了第三杯茶,把茶叶起劲地嚼着,门牙缝儿沾着一小片深绿色的茶叶碎末。
尹乐梅忍不住在心里滴估,秦总的妈妈得美到什么程度才可能克服眼前这位的基因生出长相这么好的儿子?她也见过秦牧的弟弟秦驰,跟哥哥并不很像,但也是高大挺拔俊朗阳光;但是,什么大美人倒霉到这个地步?会嫁给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长相不是绝对的,但是。。。尹乐梅再瞧了一眼秦刚勇盯着模特胸部的眼白浑浊的眼睛,忍不住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打算再给他沏被新茶。
这会儿秦牧已经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框上冲尹乐梅轻轻打了个招呼,却没进来,尹乐梅一怔,叫了声‘秦总’,那边秦刚勇已经把手里书推到一边,快步走过来,看向儿子的目光有着明显的敬畏和巴结讨好,
“嘿,你真忙哈?你妈老念叨你们俩都忙,我就跟她说,忙是好事,现在有能耐的人都忙。。。”
尹乐梅迅速地打量了秦牧一眼,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冲尹乐梅说了句‘多谢’,然后淡淡地对秦刚勇道,”12点多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秦刚勇对吃从来没太大讲究,有菜下酒就好,秦牧更是明白,他好端端地跑来这里找自己绝对不会是为了跟自己一起吃顿午饭,于是只就近找了家生意一般,人甚少的馆子,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半斤二锅头,自己要了壶茶,捡不太油腻青菜吃了几筷子,安然地看他吃喝了个半饱,脸略显了猪肝色,擦擦嘴角油,双手叉在一起,打量着自己准备开腔。
秦牧放下筷子,轻轻靠在椅背上,没等他说话,递给他一个信封,笑了笑说,
“这里面是八万八的支票。小驰婚礼上他媳妇敬茶时候,您和妈妈给做改口红包。家里收拾你们不用操心,你们就在北京我这里住些日子,我会找人把家里重新装修过收拾过,太张扬了小驰也不答应,但是就算只回家去住几天,若太不像样了,人家亲家母怕是会挑毛病的。”
秦刚勇搓着双手,有些赧然地瞧着秦牧,半天才坑吃着道,”你从来都想这么周到。。。这真是,真是。。。嗨,小驰的事儿,一向是你操心最多,你看我这当爹的。。。可不也是,爹没本事他哥有本事。。。”他说着向秦牧讨好地笑。
秦牧喝了口茶,”你们几时来的?现在住小驰那里么?还是住我这边吧,愿意跟我住或者住我空着那处都可以。他那里地方小,又马上要结婚,最近他还特忙,们整天跟他女朋友一起也不是个事儿。我晚上去接你们吧。”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其实住你舅舅家呢。是你舅添孙子嘛,他夫妻俩还干着工作呢,孙子给外人看可不如给自己人看,就让我和你妈临时来看孩子,到年底舅妈退休。”
“你们这个岁数了,看得了小孩子?”秦牧皱皱眉,想了想道,“让他们赶紧找保姆吧。嗯,小驰要结婚,花钱地方多,你们手头紧的话,我晚上给你取些现金。”
“别别,”秦刚勇连连摆手,”自从你托人把我们原来的劳动关系解决了,我们退休工资真就还不错,你跟小驰也都经常给钱买东西。。。”
秦牧瞧着他不说话,秦刚勇偷眼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嗨,就是那该死的股市,把我手里那点钱都给套牢了。。。你说,它明明该赚的嘛!人家老张,好家伙,说从股市赚出一个房子来,还有老齐也是。。。”
“股票不是随便玩的。”秦牧平静地道,“亏到跳楼的人有的是。现在套牢就套牢了,当丢了算了,别理它就是。你们现在有房子有退休工资有医保,如果再需要用钱,找我就是。”
“是是,你说的是。”秦刚勇连连点头,“这都是让那些人忽悠的。”然后又盯着桌面道,
“我本来真不该再麻烦你的。就是小驰结婚,对方还是挺有头有脸的人家呢。总怕太寒酸了,让人瞧不起,女方压得他太多。。。本来我跟你妈一直攒钱的,说实话本来也还可以了,结果就这该死的股票。。。啊,你可别跟小驰说。。。”
秦牧笑了笑没说话,秦刚勇摸了摸不剩几根头发的后脑勺,嘿嘿笑了笑,
“你看我这话说的。”复又仔细瞧了瞧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小。。。小牧,说真的我对不起你。我当初不肯供你上大学,想让你去我们厂里,你妈跟我哭了闹了多少回。。。”
“我反正也是念了书。”秦牧摇摇头,“还说它做什么。”
“是是,你多亏念了书,看看现在多大出息!要么说鼠目寸光猪油蒙心呢!我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要说我都没有许家那个小丫头有远见!就想让你早点上工,帮衬家里,你看你妈身体一直不好,我这个,这个压力挺大。。。我当时就想。。。”
“我疼小驰的心是跟你和妈妈一样的。”秦牧打断他,“而且不管怎么说,我是你养大的,没有你我妈可能活不下去,我也许就是上街讨饭。所以,不要说当年怎么怎么了。”
秦刚勇舔了舔嘴唇,
“你从来是厚道孩子。是我自私自利。这些年,唉,这些年,一切都靠你。”
“有能力给你们做点事,对我来说是福气。”秦牧温声道,“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说罢笑笑,
“我晚上给们送些现金去,你不用跟小驰说,也不用跟妈妈讲你来找过我,到时候我带你们跟舅舅他们一起吃个晚饭。我跟他们讲,快点找保姆,你们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干不了保姆的活了。”
“好好,那感情好。”秦刚勇连连点头,苦着脸道,
“你舅舅那个儿媳妇可真不好伺候呢。嘿,不是我夸自家孩子,你看小驰找的这个媳妇,长相好,脾气好,一看就不是那种刁蛮女,哪像他家那个!倒盼他们早点生孩子,我要是给自己看孙子,那一身都是劲!”
秦牧看看秦刚勇,他提起未来的媳妇和孙子,满脸得意的期待。
秦牧提醒他在菜凉透之前再吃点,自己招手叫服务员续了壶茶,安静地看着对面这个自己叫了几十年父亲,也确乎是把自己养到了十八岁的男人。
秦刚勇绝对不是个坏人。
固然对自己这个托油瓶,向来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想必是恨不能娶了美貌老婆而不必将这个托油瓶带回家,但是也真的没有虐待过自己,甚至除了心疼那花在他身上的钱之外,从来没有像许多旁人那样,因着他那在那个时代说起来简直屈辱到了极点的出身血缘,而骂过他一句旁人骂过的话,在众小孩编顺口溜嘲笑辱骂甚至殴打他的时候,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还真是呵斥过那些孩子,用厚实手掌的推开几个抓着他衣领的手,然后一拍他后背,把他领回家的。
领回家,扔给他个馒头,皱眉道,
“吃。长壮实点,别那么没出息总挨打。”
这个人。
秦刚勇很好色。好色到了在那个恐怖年代能敢把个‘汉奸婆子’娶回家,且仰仗着硬碰硬的几代赤贫出身,改换了他们母子的成分。也因为他那双巧手,其实还有算得机灵的头脑,使得他们的生活,也有了基本的保证。
自从何睦改姓了秦,换了名字,住进了他的那俩间平房,成了这电工班秦班长的‘长子’,比起从前,日子,其实真是好过多了。
不过是总想让他早些进工厂,不过是不愿意让他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玩艺----那个年代,多过一个孩子的家庭,不肯供每个孩子都念书的,又是多么寻常的事。
而现在以他的成就和经济实力,纵然是母亲和弟弟的坚持吧---他也真的不算对自己有什么太高要求。
秦刚勇也老了。
曾经高大威猛粗壮,曾经因为秦驰的淘气把他拎起来揍,因为秦牧去拦,被他一掌打在背上,直掼到墙上,磕破了额头。
他年轻时候因为秦驰读书没有得第一名或者恶作剧欺负了女孩子被老师请了家长揍秦驰骂秦驰,之后因为秦驰的高大英俊成绩出色再又四处得意眩耀,而如今,所有的欢喜与骄傲,所有的担心和所有的‘努力’----就也包括拿了所有积蓄去想在那个‘满地黄金’的股市赚一笔,也都是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
秦牧微微垂下眼皮。
秦刚勇还在狼吞虎咽。酒已经见了底。想求秦牧的事情如此顺利地搞定,他心情大好。边吃边含混地道,
“你舅舅那个媳妇小气。让我们去,给得钱其实比行价低呢,说是俩人一起,占地方又吃得多。根他那儿,更是不给酒了。”
秦牧在心里叹了口气。
舅舅从来不是厚道人。当年在姐姐走投无路时候毫不犹豫地划清界限,如今,把姐姐接来看孩子,想必所谓不放心外人,雇外人不如雇自己人之外,对姐姐姐夫也绝对不会大方。
“我晚上跟他们谈,让他们早些找保姆。我也可以拖人帮他们立刻找一个。”秦牧瞧着秦刚勇道。
“啊,还是不要了。。。你知道你妈这人。真的,你能帮我们把小驰结婚我们该尽的尽了,已经就足够了。唉,要不是我把攒的钱都给套股市上了,真不会找你。”
“好吧。”秦牧点点头,“随你。”
第2章
秦驰的公寓里,秦驰和他爹秦刚勇为了婚礼的具体事宜吵得几乎掀掉了房顶,在秦驰暴喝‘我不办了,我本来就不想办,扯个证我们俩玩半个月回来拉倒’之后,秦刚勇愤怒地抄起扫帚,抡着把往儿子后背抽过去,本来只打算风声大雨点小地扫过就罢,却没想到如今已经身高186的秦驰反手抄过扫帚就再丢进厨房,朝父亲吼道‘你再在我这里实施家庭暴力我就打110’。这彻底挑战了秦刚勇作为父亲的尊严,近年来已经罕见的暴跳如雷再度回来,拳头就往儿子身上招呼过去,大吼,你报警,你赶紧报警抓了你老子去坐牢!
秦驰原本这些年也已经不再是从前成绩出色但是爆竹脾气,四处打架惹事生非,要用数理化竞赛奖项‘记功’来抵了打架闹事‘记过’的少年,3年前T大电子系硕士毕业,一把录用通知中选择了本科时代就已经实习过,硕士时候半职做的某大公司,几年来业绩斐然,如今已经是研发部门的技术主管,旁人眼里,固然搭不上儒雅的边儿,也是精干利索收放有度,断断不是一个踩就蹦三尺高的毛小子了。
只是秦驰累日来负责自己升任住管以来最大的一个项目,又要赶在月底休婚假,原本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火气冲天,偏偏这个白天,自己属下因为低级错误刚刚废掉了做了多日的一个放大器的重要零件,使得整个项目又要继续拖后,公司里他忍了脾气,再度□属下,重申安全程序,强调在调试的同时备份的重要性,保持循循善诱和蔼可亲的同时已经近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一回家,本想倒头就睡,却见爹娘来了,娘亲在厨房煎炸烹炒的同时抱怨他有了女朋友还要天天啃方便面,对他日后的生活无限忧心;而老爹则兴兴冲冲地追着他讨论各项婚礼细节,各项‘老规矩’‘老礼节’,其纷繁复杂琐碎让他血液一下就冲到了头顶,一一否决父亲的提议之后,老头倔脾气也上了来,斩钉截铁地拿出父亲的权威说‘你小毛孩子懂个鸟’,俩人冲突一下便升级到了动武的地步,秦母在厨房一个着急赶紧拨了秦牧的电话求援。
接到电话时候秦牧已经到了秦驰家的小区门口,他是跟父母讲好过来一起一家人吃顿晚饭商量秦驰婚礼种种细节的,走到门口接着母亲电话,进门来赶紧分开斗鸡一样的父亲和弟弟,打电话叫自己的公司司机来接了父母先回自己住处之后,在秦驰的沙发上艰难地扒拉出来片可以坐的地方坐下来---自己一整天见了三拨客户签了俩份和约,委实累得半句话都不想多说,这时送走了父母,对着弟弟倒是绝不担心他跟自己继续犯混,只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等着秦驰消火,果然方才暴跳的秦驰抱着双臂在自己屋里来回转了俩圈之后,刷了个杯子给秦牧倒了杯温水,皱眉道,我除了冰镇啤酒方便面就只有水,说着自己把冰箱里的啤酒拎出来几瓶,在秦牧旁边的地下坐了下来,用牙齿磕开酒瓶盖,灌了俩口冰凉啤酒之后心里燥热下去了些,瞧着秦牧皱眉道,“你赶这混水干吗?他们找你,你就说开会,加班,直接进入留言信箱不行么?”
秦牧歇了半晌,拍拍秦驰肩膀道,“最近忙?”
秦驰点头,“做梦都是放大器。我哪有功夫折腾那么些个破玩意啊?她也没功夫,她马上要转博考试,专业书看得都快神经病了。婚礼这事不就是个形式吗,都说了全权交给婚庆公司了,老头还不依不饶地折腾我。”
“得了,你别管了。”秦牧笑,看着弟弟一副愤愤然样子---再辉煌的学历背景再多的头衔,秦驰在自己眼里,依旧还是那个可爱的愣小子,“专心干你的活。刚升职第一个大项目,一定尽量作好。 爸爸那边我跟他商量。”
“干吗?”秦驰警惕地抬头看秦牧,“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说了就交给婚庆公司。。。”
“爸爸妈妈盼婚礼已经多少年,我想,只要不是让你根新娘子会尴尬的旧俗,尽量让他们满意,场面上。。。”
秦驰蹭地站起来,挥动手臂想说什么又停住,再又磕开一瓶啤酒,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啤酒之后,无可奈何地说道,"哥,你干嘛就非得惯他们这么多毛病呢?“那张浓眉秀目轮廓清晰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他们‘是你我爹娘。“秦牧瞥了秦驰一眼,环顾秦驰这间两室一厅的公寓--典型的单身汉的地方,且并没有因为未来女主人即将入住而丝毫改变了此间的凌乱。秦牧的脚边是三台运行着的主机,有一台敞着后盖,手边的茶几上,堆满了大硬盘和若干cd,而不远处的餐桌上面,是若干碗装方便面和摞得乱七八糟的,属于秦牧未婚妻的参考书,笔记本,化妆包。秦牧暗自琢磨如果想把这里至少重新喷了漆给硬木地板打打蜡,把浴室厨房做一遍,本来也不算太费事,可是他这一屋子被他称为‘有着内在秩序’‘一按照洁癖们的法则收拾就彻底打乱了秩序’的零碎---如今还添上了未来女主人的,如何打包收拾可真是头疼。秦驰拧着眉毛转着手里的空酒瓶,闷声道“你不累吗?”“最近还行。”秦牧脑子里是如何收拾秦驰的这间公寓,怎么也得整治得象个婚房的样子,听见秦驰问话,随口就答了一句,正想着跟他说挤出半天时间回家,盯着搬家公司的人把他这些乱七八糟东西打包分门别类收自己暂存杂物的库房去,却见秦弛站起身来,拽了把凳子坐在自己对面,跟自己面对面,秦牧一愣,发现弟弟的神色是少见的严肃认真“哥,我坦白地,郑重地,认真地跟你谈谈。”秦驰的模样让秦牧有点惊诧,一时没回过神来。“确实,如果我有大把可以随便挥霍的钱,时间,我和她都想办个又浪漫又气派又感人的盛大婚礼。”秦驰缓缓说道“而且最好也让爹妈满意,让我岳父岳母满意,让同学同事朋友羡慕,也给她一个女孩子肯定会有的所有虚荣感的满足。”秦牧愣怔地点。“只是‘有足够的钱和时间’这种假设,在决大多数人身上都不成立。”秦耸耸肩膀“尤其在我和她,事业才刚起步,金钱与时间,都想好钢用在刀刃上,而不管我还是她,都觉得这婚礼本身,固然算是个刀,肯定不是刃,于是平衡再三,花一定的时间金钱送与标准化的婚庆公司承办,其余的从简,是对我们的最佳选择了。我们做不到面面俱到,做不到处处完美,做不到人人满意。”
“我不是跟你说不用你操心。。。”秦牧温声对弟弟道,却被秦驰打断,
“你也没这个能力让你身边每个人都事事完美。”秦驰语调强硬,秦牧心里硌了一下,尚没说话,秦驰望住他眼睛道,
“真的,哥,你不累吗?”
秦牧微微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成年人都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每个成年人享受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达到的一切,爹妈,我,还有。。。”秦驰瞧他一眼,终于咬牙说道,“菲菲姐。”
秦牧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只想过我自己能挣来的生活,我只是娶认可我,肯跟我一起过我们自己生活的老婆。至于爸妈,也一样。”
秦牧扯动嘴角,想说什么,又停住,终于涩然地说了声‘好。’就站起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在停住,低声道,“小驰,如果我不是无可奈何呢?如果,很大程度上,我把当小孩子看,还不是成年人,还是我可以照顾的弟弟,那样会让我开心得更多一点呢?只是你说得对,”秦牧苦笑,“我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确实是很多时候,搞得一团乱糟。”
第3章
"哥,"秦驰从秦牧背后伸手拉住他已经打开的门,闪过身来挡在他面前,赔笑道,"哥干嘛走啊?饭点儿了。"
"我不陪你泡面了。"秦牧推他肩膀。
"妈刚才把晚饭都做差不离了。"
"你不肯听她唠叨,吃她做的饭倒是心安理得?"秦牧抬眼瞧他。
"给我做饭和唠叨我都是她的爱好,我不成全其一总比都不成全好。"秦驰理直气壮地,"待会我会打电话回去赞美妈妈手艺一如既往地好的---先吃饭先吃饭。"他说着把秦牧往屋里推,秦牧叹了口气,才要说话,秦驰已经将他按在沙发上坐下,
"哥,你别生气啊,我说话从来没头没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着已经迅速地把茶几上的若干信封资料杂志推到地下,然后将厨房里做好饭的菜端出来,盛了俩碗饭俩碗汤之后自己就开始狼吞虎咽。
是母亲很拿手的沙茶牛肉,蒸排骨和腰果芹菜。
熬得很白的鱼汤。
"哥我可不是说你没能力,我知道,给我办婚礼这对你而言,足够有能力办得比爸妈想象得更好。"秦驰嘴里塞着东西,含混地说,拿着筷子的手挥舞着,"我是说,这是一件事儿,可是这件事儿只是若干许多件中的一件。你今儿觉得我婚礼是大事,明儿要不要给我换房子,后儿我们要生孩子了呢?还有考职称,拿订单,要不要留学。。。你不能一件一件没完没了地管别人的事---即使这别人只是我和妈爸。你不能让你事业的成就带给你的全都是越来越多的责任和越来越重的负担---我跟你说,其实你就手儿经济支援我或者帮我办事我也乐得享受,但是你这。。。"他手使劲比划,仿佛为了帮助语言表达不准确增加一些解释,"你这个生活重心不太对劲。对,生活重心,"秦驰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狠狠重复,"我觉得任何人的生活重心,首先得让自己过得爽过得快乐,再说其他。你愿意给我个红包,我不拒绝,但是你不能把能你达到的规格和标准,默认我就应该享用,那是你的,不是我的,也不是爸爸妈妈的。我们都达到自己能达到的规格就好了。欲求没有个边儿,哥,你也不要惯坏别人。爸妈已经让你惯得有点忘了他们自己究竟有能耐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说爸,他老就觉得他儿子们能赚钱他就也有这个本事,今天想开公司,明天又想炒股票,然后让咱们负责给他开门路找客户。。。他还觉得他就也应该像我未来岳父那么开奔驰呢。说真的我都佩服自己了,有你这么个哥,我没让你惯得欲求无度,还是个积极上进有自知之明的好青年,我容易么我。。。"
秦驰说得起劲,秦牧只听着,没有什么反应,却低头望着那碗鱼汤发怔。
自己自小就是个体弱的孩子,尤其是肠胃,每到天乍冷乍热,或者赶上那些在他幼年时还没完全平静的种种运动,总要毛病发作,发作了,就总是稀粥面条,到后来,也咽不下了。那时候,以普通家庭的条件,给个病孩子熬碗鱼汤,都甚奢侈,更何况,秦刚勇对于养他已经是不情愿,如何能再容得他妈妈去买高价的菜肉照顾这个根本不配金贵的‘金贵’孩子。
他尚还记得,少小时候,是确实想过死的。
那时应该也不过7,8岁,看着妈妈为了学校那个据说从前是很有名的画家的老师的建议,想要给他买画笔颜料而跟秦刚勇吵架,他听着他们吵,躲在屋子一角,想捂着耳朵不听,可是那些字句又都钻进来,挡不住,然后,就又痛起来,痛得僵硬,从胃一直蔓延到全腹,甚至到了肩背和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妈妈发觉了他抱着双腿蜷在屋角发抖,赶紧地搂着他给他倒热水,秦刚勇一声烦恼无限抱怨,
"谁家都养孩子,谁家孩子养得像他这么费劲?又要画画,又要吃药。我看你还是皮实着些养他,别整什么画呀字的资产阶级的破玩艺儿,整这些的我看都没啥好事。你那个死鬼。。。"他说到这里又停住,骂骂咧咧地往外去了。
那天秦牧想到了那个可怕而又有些诱人字---死。隐约地羡慕选择了这个字的生身父亲,可以就这么简单地抛去所有这些不想看不想听不想的一切。而且,如今,母亲有了秦刚勇,以后还会有他们的小孩,自己如果死掉了,她也会更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