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苏纯知道了并不让自己意外的,凌远属于‘神童’‘天才’的少年时代,也并不意外地,听欢欢讲,这表面上最骄傲跋扈甚至刻薄的哥哥,其实心最软,包括这医学院的选择。
欢欢说,父亲自己做了一辈子大夫,做得投入,对这行,感情极深,自己的愿望,就是儿女都子承父业,可是大哥执意学商,毕业后更辞职下海,如今已经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但是父亲却总是遗憾;二哥本来也想学商,且从小扬言‘要赚很多很多钱’‘世界上离开钱哪儿哪儿都不能运转,能有本事赚好多钱,才能做许多你们认为对的事’而经常被思想正统,只盼孩子安心搞学术,少想其他的父亲喝斥,然而父亲又推行民主治家,于是常常变为父子的辩论,到最后,父亲往往说不过儿子。
但是,临到凌远要高考那年,父亲突然中风,虽然抢救过来,逐渐恢复,却从此告别了手术台,一度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之后,凌远报了医学院,再之后,时常是被医学院录取了的儿子,磨着父亲讲从前的经历,中风过后说话不利索,也更因此不乐意张口的父亲,只有在这时候,努力地说,达到了母亲唠叨无用,医生劝慰无用的练习强度,而脸上也逐渐恢复了光彩。
凌欢对苏纯说了许多许多关于凌远的一切,苏纯只安静地听,反应上,并没有与她对她讲那些少女系漫画,花痴隔壁高年级的帅哥时候有什么不同。苏纯更没有期待过什么,在俩人不在一个高中读书之后,书信来往时候,也再没问起过她哥哥,只是心里,却记住了这么个人,这么个说话不太客气,态度有些嚣张,却宠爱妹妹,心疼父亲的男人,而每当想起来他,心里总是有某个地方,有着种讲不出原因的柔软和酸楚。
8年后的如今。在那高考选择志愿时候,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会真对未来有这种隐约期冀之后,在5年中,因为这越来越发现给了自己太大压力,恐惧着自己终究不能适应的选择,更有些淡忘了曾经幼稚任性的期冀之后,居然,就进入了离他更近的地方。
这却让她,不安多于欢喜。
尤其是,就这样措不及防地,站在了他的对面。
可能是因为灯光太昏暗,再或者只是因为黑暗。他比她印象中的样子更瘦了不少,本来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如今显得有些过于凌厉,他的脸色苍白而神色阴郁,眉目之间,纠结着某种不甘不愤的神色。
“这里是旧院址。”这时候凌远站直身体,似乎是在对她说话,似乎又在自言自语,“从前产科儿科的地方。这里,就是你脚下踩的地方,曾经是一个小花坛。离妇产科有100米不到的距离。那时候,生了孩子不想要的,就把小婴孩放在这儿。有时候是夏天,又有人很快经过,小孩就有了父母,如果是冬天,就在被人发现之前冻死。”
“没有什么道理。没有什么公平。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辨明是非的。”
苏纯听得糊涂,太多的不明白在脑子里来不及想,她听了这些话,并没有想清楚生在个幸福家庭,有着亲爱的父母和兄妹的他,为何会跑来旧址来给曾经不幸的孩子们不平,却不自觉地说道,
“如果有善良的人愿意给小孩一个家,那么孩子很幸福,如果被人发现之前。。孩子就走了。。。其实也好,我想是孩子是很安静地走,都不必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为难的,不如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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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三章 2
第二节
12点整,凌欢打开门,本来想悄没声地溜上楼,却见客厅的灯亮着,从临床一线退下来之后一直保持着11点前睡觉的父母,这时却坐在沙发上,看样子象是在等自己。她条件反射地赶紧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惹祸,又立刻回忆自己这个季度的工作表现,有没有可能让护士长忍无可忍到四处抱怨,终于传回了父母这里,然后再又想,会不会是朱建华最近对自己的执著追求居然让哪个特别关心自己的阿姨好事地知会了娘亲,恰好最近,自己为了不久后的职称英语考试,在护士单身宿舍主动‘饿己体肤,激励斗志’已经有些个日子没回家住,这会不会让他们怀疑自己真‘的恋爱了’,准备对自己进行垂询和谆谆教导…凌欢脑子里飞转着这些念头,已经踢掉鞋子朝父母过去,
“爸,妈,这么晚没睡呀,想我啦?”她肉麻地抱着妈妈的脖子腻了一下,然后便把茶几上已经冷了的铁观音茶咕咚咕咚倒进肚子,这当儿母亲心疼地道,“怎么渴成这样儿!又是急诊手术?今天外面风那么大,别着急喝冷的…”父亲已经去拿了暖壶过来。
凌欢已经把整杯的茶灌下了肚子,擦擦嘴角道,“惭愧惭愧,妈,您抬举我了!我干活,念书时候从来都会惦记着吃吃喝喝补充营养,想不到吃喝时候,肯定是玩儿!我今天晚上可没有干活,玩得太投入,聊得太投机,晚饭敲诈别人,又吃得太丰富,哎呦,渴死我了。”
凌欢妈妈陈忆爱宠地瞧着这个42岁才有的宝贝闺女,为了把她生下来,曾经动用了无数关系,降级,写检查,甚至不惜要跟多年恩爱,当时身为医院副院长,迫于压力动摇了想要这个孩子念头的丈夫离婚。当年,陈忆跟许多农妇一样坐着长途车逃回了老家…于是对凌欢,她满心就是个宠字,非但没有过对长子凌岳的诸多严格要求与教育,对她放任的程度,更远远甚于并非亲生,所以管教上总是少了理直气壮的凌远。这时听她这番没心没肺的言语,全没有看着自己学生,下属时候那种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不能吃苦的感叹,反倒是为了她的无忧无虑打心眼儿里高兴。
“爸爸妈妈,你们不是真在等我吧?我最近好像没有惹祸呀,而且还在为了职称英语考试努力学习,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我都特意不回家住!跟宿舍艰苦着,省得家里太舒服玩的太多吃得太好动摇革命意志!这今天人家是因为碰见了老同学才会去出去玩到这么晚的么。。。唉我那同学,那就是我中学时代的偶像苏纯。现在她居然被收进我们医院妇产科了。对了爸爸妈妈,我听人说她特牛!水平帅呆了,那硬碰硬的技术,把什么卫生部副部长的女儿都给挤掉了。。。唉呀妈妈,我都特为她骄傲!觉得倍儿有面子!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人生是幸福还是悲摧,周围的人,家人朋友,咋都这么出类拔萃。。。就趁得我特没出息…”
凌欢再把老爸新兑了热开水的茶拿过来慢慢地吹着喝,毫不客气地伸嘴巴过去,要妈妈剥开的榛子---这已经是20年的习惯了---东拉西扯地跟父母想到哪说到哪。
“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就是傻呼呼的。”陈忆没好气地拍了她脑袋一下,出于一个无条件觉得自己女儿最好的母亲的本能,对嘴里这个把她衬得特没出息的天才同学本能地不以为然,忍不住便道,“不过是一个新毕业的本科生,就说比其他同学用功些,成绩好点,哪就能显示出来多么天才了---就天才,长期观察的老师能看出来,短短的面试又能看出多少。不过是个发挥。你以为她一个本科生,就凭面试表现好就能把老早打点好一切的郁家的姑娘给挤走了?这就是个机会,吕老到了这个地位了,时不常地得通过这种事儿表示一下自己的权威,再者,这个时候把郁家闺女挤兑走,我看更多是故意让你二哥为难。她老人家是一身正气俩袖清风的老专家,刚直不阿,球踢回给你二哥看热闹,他就是那个腐败堕落的。”
“你可真是老了,也碎嘴了,这些个你跟她说个什么劲?”凌景鸿几次使眼色,咳嗽,想阻止老伴,她都不理,终于皱眉打断她,没想她白了他一眼道,“欢欢也不小了,这些也得让她知道知道,别那么单纯,回头再被别人利用了。况且,现在小远这么折腾,欢欢在这么个是非地,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暗中给她使绊子,又会不会有人利用她。自从小远当上这个院长,非但没有让我放心,倒是越来越叫我提心吊胆。照我的意思还是送她去出国读几年书,念个轻松点的学科,回来让小岳安排一下找个文明不累的文案工作。”
“妈妈啊,你说什么呢!”凌欢赌气地把手里的臻子仁丢回桌上,倒在沙发背上,“我都说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遍了!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工作。我是不算优秀,可是连手术室总护士长,当年处处看我不顺眼,说我这个不行那个不对的,现在都偶尔会夸我手头功夫好;当年偏觉得我是凭关系进的那个杨老师,现在都说原来我是能吃苦的,后劲大着呢,进步特快。我虽然不能象你象爸爸哥哥那样做人人羡慕的专家,我就是个小护士,但是可以做许姐那种每个手术科室的大夫都希望在最关键的手术里有她在场的护士。”
陈忆无奈地看了老伴一眼,“听听,听听,你这宝贝闺女,可不就是个玻璃人儿?还老说我爱操心她。”
“玻璃人儿也是你宠的。”凌景鸿笑道,“再者,她说的也不见得不对。有钱难买她乐意。手术室护士也是个专业性很强的领域,她能做好,哪怕就是做得不那么出色,但是肯吃苦肯去好好做,我这个当爹的就觉得很好。”
“我不是说她当手术室护士这件事本身。”陈忆急道,“是说现在这个情况,小远这样胡来,不给自己留后路不说,万一积怨多了,让欢欢也难免招挂累。你不说别的,就单说手术室这块儿,咱们谁不知道,这当护士的,尤其是手术室护士,那就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有垄断,有霸道,有欺负新人不够有效率的地方,但是这么多年,哪儿的手术室都这么过来的,他现在要绩效评分,要工作量量化考核,要计算手术室衔接率要精确到每十分钟,要手术大夫与手术室护士双向选择…是提高效率,但是,这是分了‘婆婆’们的权和实利,人家如今这地位,手里掌握着这资源,也是之前熬出来的。好,就说你凌景鸿吧,50岁上生了病,之后干不了手术室了,这要赶上你儿子主持工作,这个风格,就不能还把你供在主任,副院长的位置上?还奖金都按一线的走?”
“我早就觉得,那是白占了个位置。”凌景鸿苦笑,“我一直说辞,也根本不兑他们给我汇的钱。我是应当下来的,把我供在那儿,不合适;我也一直努力在教学上,能多做点贡献。”
“那是你。”陈忆瞥了他一眼,“别人未见得有你风格高。我就没你风格高。”
“哎你看你又来这个…”凌景鸿无奈地道,“我的意思是,人情上,咱俩不是都觉得小远过了?但是你说从学科发展,从医院发展,高年资,老资格的人,搞资源垄断,这确实是不好,小远这么做,也是有他的道理的。算不得什么胡来。”
“得,都是我不对,我一没风格,二没有开明的眼光,你又有风格有理解孩子,可是我倒是没跟他吵起来,你现在说这些,刚才对着他那又是何必呢?把他得罪狠了的可是你。”
“什么就是得罪,得罪,自己孩子,有不同意见了,说几句,说什么得罪?”凌景鸿急道,“他自也有让我觉得过分的地方----合理归合理,可有的事儿就显得无情。我觉得他不对,我不跟他说谁跟他说?怎么就得罪了?我还少说欢欢了?”
“欢欢和他,那一样吗?”
“欢欢和小远,那有什么不一样!”凌景鸿说到这儿,脸色已经变了,陈忆翻了他一眼,冷笑道,“到底一样不一样,反正我不自欺欺人。再说,就算你心里一样,他心里又真的一样吗?”说罢冲着女儿道,“也够晚了。明天你得上班。我就跟你说,你哥如今得罪人着实不少,你自己小心些,手术室这是生死线上的活,这要真有人存了心想算计你,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说罢,站起身来,径直上楼去了。
凌欢愣怔了好一会儿,望向父亲的时候,他合了双目,靠在沙发上,神色疲惫,凌欢缓缓地把手放在父亲膝上,半天才叫了声,“爸爸…”
凌景鸿依旧闭着眼睛,不答。
“爸爸,”凌欢心里更是担心,轻轻地摇他的手。
凌景鸿缓缓睁开眼,眼中竟是潮的,他伸臂把女儿的头揽在怀里,“欢欢,爸爸对你二哥,可能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爸爸,谁都知道,你是最疼二哥的。”凌欢这时鼻子发酸,“二哥更知道。爸爸说他什么,他也不会计较的。”
“是吗?”凌景鸿喃喃地道,“其实有时候,我心里也不确定。不确定小远会不会在心里也是介意的。我不是说这血缘,而是,我总觉得,当年,如果不答应他生母的要求,如果…”
“爸爸,那些事情别想了。”凌欢握紧父亲的手,“二哥不会介意。”
凌景鸿沉默了好一阵,深长地叹了口气,“今天我说这话,真是过分了。当时怎么说着说着,就会冲口而出?可是我真是因为他是自己孩子,才把这样重的话讲出来。他回家说起来廖克难那件事情,说他做了决定…我觉得太无情,尤其对克难那样一个人。太过残忍。更有一层----我其实是站他的角度来看,这与拿掉手术室老护士,一些高年资老技师手里的特权不是一码事,与从教学质量入手,整顿科室学术垄断,更不是一回事。但是,廖克难这么个一生正直的人,如果落这么个结果,反倒容易让人拿着,把其他事儿都混起来说话,对他反而更加不利。我本来也想好好劝说,我也不是不了解他的苦衷,可是,也不怎的,竟就越说越僵…我怎么就骂出‘刻薄寡情’这句话?更不该的,是我…我提起了他生父 。”
凌欢猛地抬头,然而看见父亲颓废的表情和深悔的目光,心里无限心疼,这时目光落在客厅,一张放得半个门那么大的全家福上,上面,自己不过5,6岁,扎了两个麻花辫子,张着缺了一个门牙的嘴巴笑得傻忽忽的但是特别灿烂,大哥已经上了大学,眉目间沉静儒雅,他的手搭在二哥的肩膀,而凌远,那时候的他,那个神采飞扬,爱捉弄人的,面目出奇俊秀的少年,只是个子当时还没有长到后来的高度,他一手拉着妹妹的小辫,一边努力玷高脚好跟哥哥和父亲同一个高度,而父母,那么幸福而满足地笑着。
“爸爸,”凌欢使劲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在我心里,大哥二哥从没有分别。一样地让我骄傲,一样地是我最亲近的哥哥,一样地对我亲对我好。他做事的法则,他做的事,我都不太懂得,但是我相信他,我爱他。我知道爸爸也一样,就算有时候不同意他的想法,但是却永远都疼他爱他。我们是一家人。在二哥的心里,一定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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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三章 3
第三节
“让自己生下来,却不能养的孩子,不用看见这个世界许多的丑陋,更不用看到至亲的遗弃,平静地走,其实也是种慈悲。”凌远哑声重复方才苏纯说过的话,嘴角有个奇怪的微笑,“说得对。”
苏纯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是妇产科吕教授亲自拍板要下来的。据说成绩很好,操作不错。”凌远这时掐灭了手里的烟,声调已经平静,在黑暗中,望着苏纯说道。
苏纯在心里条件反射地便又想到今天一天的手忙脚乱,立时想起了早些时候廖主任说的,‘老主任已经很久没有亲口夸赞过一个年轻人。她赞了你,大家对你的期望值必然就会高一点’,这时听见连院长竟然也都提起,看来的确声名远播,以后真的得要越发努力,加倍谨慎----她想,她这时至少应诚惶诚恐地谦逊几句,再或者,怎么也得表个决心,偏偏脑子里却没有任何应景儿的话----只是反复在琢磨个非常无关紧要的问题----凌远,是只知道她是新住院医生,还是…也想起来了她是凌欢的同学,多年之前,就曾经见过她呢?
“第一天,压力很大?”凌远略微玩味地打量低头看着地面的苏纯,完全可以想像,在向来被认为工作压力最大,上级最严苛的妇产科,她的第一天并不可能太平顺欢乐;至于想到她便是妇产科老泰斗吕教授用来光明正大地踢走郁宁馨,给他找了一堆麻烦的‘人才’,凌远不自觉地微微笑了笑,“怎么样,书上学的,见习见的,实习练的,那些你能考满分的东西,用得上吗?”
苏纯才要回答,一抬头,看见凌远脸上那一分琢磨不透的,带了点轻慢的微笑,让她心里突然难过----她本来从不太在乎别人的仰慕或者轻慢,然而,此时,却是难以克制地难过,失望,她停了停,安静平缓地回答,“用的上。只是还不够。理论跟实践有差距,大约是个百分比。”
凌远的目光凌厉地扫在她的脸上,再又点了根烟。半晌微微笑道,“有点意思。”
苏纯并不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甚至不清楚他是否在对自己说话,却完全没有想要知道的好奇,她正在想着如何离开,便见他手臂轻轻地划了个圈,对她说道,“这里曾经是旧院址,现在又在谈,把它买回来。盖一个新楼。一个特殊的服务部门。可以说是一个俱乐部。它只针对特定的人群----可以接受得了它的价位的人群。”
苏纯怔了怔,脑子里反应出来的是私立医院,却听见凌远继续说道,“它的定价会是在会员年费10万上下,单次门诊800-1000。”
凌远停下来,却没有看到苏纯惊讶的神情。
“听说过天价门诊这回事么?”凌远看着她继续说道。
“没有。”苏纯摇头。
“现在你听见了,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苏纯再度摇头,认真说道,我三年级修过些卫生经济学的能课,后来没有继续上了。卫生医疗成本核算的部分,都没有全学完。这时一下子也没有清晰概念,如果刨除国家补贴部分,完全根据市场经济法则,对于普通门诊或者专家门诊,怎样的价位是合理的,怎样的价位是在销售品牌服务。我们学校,”苏纯看了凌远一眼,“卫生经济学对临床系学生,不是必须课。不过,我数学还不错,如果需要,应该可以捡起来。”
听着苏纯的说话,看着她脸上带着极自然的学究气的认真神色,凌远先是发愣,随后失笑,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的种种情绪,被这个新上班第一天,就12点跑来花圃散步的女孩子扰得略微偏离了方向。
原本,他从父母家里出来,在环路上转,音乐开到震耳,却还是驱不走父亲的那一句无可奈何的,不满的,失望的,跟他撇清了关系的‘你毕竟还是太象你父亲。’
他父亲。
谁是他父亲呢?
说这话的人,是他叫了34年爸爸的父亲。也是他在心里承认的唯一的父亲。是他最信赖,最亲近…最重要的人。而如今,这句话出口,哪怕,他没有用‘父亲’两个字,用的是那个名字,凌远都不会如此地痛楚。
真的连父亲,都并不把自己当作与小妹和哥哥一样的孩子吗?
这个世上,究竟还有什么该在乎可在乎的人?
外科主任,院长助理,院长。
这一路走过来,他做他想做的,他认为该做的,乃至事以至此,不得不做的。一点点偏离父亲认同的理念,甚至偏离他所能接受的轨道。
但是,最初的本源,他究竟又是为什么走上了这条路?
那些个得了奖,被赞叹,被师长说青出于蓝的日子。那些在家里,晚饭桌上,可以和父亲母亲讨论大哥小妹插不上话的话题,又或者是在电视里听见什么业内新闻,跟父亲交换只言片语,一个眼神的日子。那些他真的觉得,他就该属于这个家,他的血管里流淌的,其实根他们是一样的血液的日子。。。
难道都那么脆弱?只因为,自己的血缘?
他在环路上转了3圈,第三次经过医院时候,转了回去。
看时间,自己走的时候正在进行的那台极其麻烦的胃癌手术应该差不多了。这是个背景很敏感的病人。
走进医院,一路走到手术室门口,正见主刀这台手术的外科主任医师周明走出来。
周明大他两岁却低他一级,师从同一导师,先后被破格提拔,先后拿杰出青年医师的奖,先后被作为‘打破传统,重用青年专家,补充领导队伍’的人选。
5年前,凌远因为跟他身世有关的一切而打算逃离开这有着纷繁复杂关系的家乡,2年前,周明却因为一场医患纠纷而彻底离开了行政舞台。
如今,他是院长兼大外科主任,而各种范围的明争暗斗之中,被别人背后称为‘凌远真正的嫡系’的普通外科,其实,更该说是周明的‘嫡系’----如今撑得起大梁的中青年骨干,大多出自周明亲手的调教。那份被前辈专家称为‘可作为示教全国的教科书’的精致手术,在他28岁任教学主任开始,就一点点地传给了当时的住院医生,如今各分区的主治,主管们。
世事变换,浮浮尘尘,离离合合,这么多年来唯独一直没有变的,大概是跟周明一起站在手术台上合作危重病人,科会诊时候讨论疑难病历时候的默契,以及周明以并无言语的行动上,给他的支持。最敏感的时刻,面对最想找他错处的人,要拿政绩说明一切的时候,周明总是那个最可以给他足够辉煌的成绩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