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曲池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那罗不禁轻吁了一口气。宫里的日子似乎比她想像的要好多了。王后温和亲切,王子平易近人,曲池和其他宫人们对她也很好。比起在叔叔婶婶那里的生活,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尽管也有像阿帕女官这样不容易应付的人存在,但只要她多加小心,应该就没有问题吧。
或许,那时答应那胡侯进宫…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那罗便开始跟随伊斯达学习吹奏筚篥。身为大王子,伊斯达平时的课业也相当繁多,所以也只能偶尔抽空教她。那罗实在觉得自己是没什么音律方面的天赋,但伊斯达倒对她还是满怀信心。
在王子眼里,一个在饥饿中仍迷恋于音乐的人可是难得的可造之才哦。
这一天傍晚,曲池让那罗送些东西去王后的寝宫。最近于阗国送来了一批相当珍贵的金琉璃珠,王后特地吩咐曲池用上等金线将其中十颗珠子串成了手链,准备用来作为二公主出嫁的礼物。
那罗自然清楚这串手链的价值,因此一路上也是小心翼翼捧着,生怕给摔着碰着了。就在她经过御花园里的池子旁时,忽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孩略带稚气的叫骂声,“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要是再找不到阿宝,本王子就将你们全砍了!”
为了避免惹麻烦上身,那罗立即加快了脚步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偏偏这时候身后有人蓦的高声叫了她的名字,“等等,那罗!”
那罗想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可那人却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追了上来,热情地拦在了她的面前,“那罗!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莫离啊!我们上次见过的!”
一看实在躲不了,那罗只得作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了笑道,“哦…原来是莫离姐姐…”
“你在这里就好了。”莫离的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光芒,就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正想说什么,突然眼睫一扬,朝着那罗身后欣喜地开口道,“三王子,上次就是这个小宫女帮奴婢哄回了阿宝。说不定这次她也能帮上忙!”
那罗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这个莫离也未免太狡猾了吧?一句话就轻轻松松将烦人的包袱扔到了她的头上。
“是吗?”三王子半信半疑地走上前来,足上所穿的精美的鹿皮短靴赫然映入了那罗的眼帘。她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碍于宫里规矩又不敢贸然抬头细看。
“既然这样,你也一起去帮着找阿宝。”三王子俨然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那罗心里一紧,连忙为自己找借口,“回三王子,奴婢要将这金琉璃珠手链送去王后那里,如果去晚了恐怕王后会怪罪于奴婢…啊!”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冷风嗖的迎面而来,几乎是同时,脖子上已经挨了重重一鞭!
好痛!这是什么人呐!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那罗只觉有一股强烈的怨气直涌到胸口,忍不住抬眼瞪了过去…可就在看清楚对方容貌的一瞬间,她完全傻了眼,随即就倒抽了一口冷气,震惊,愤怒,疑惑…各种五味陈杂的情绪犹如乱麻般纠结在了一起,紧握的双手也不自觉地轻微颤抖起来。
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罗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副嚣张倨傲的神情,又让她想起了那个永远都不愿意再回忆起的日子。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却胡侯大人的及时出现,她想必早已死在马车轮下了。
怎么…偏偏会在这里遇见最不想见到的人?
三王子显然也认出了她,惊讶万分地脱口道,“是你!你这死小孩怎么会在这里?”
他今日头戴着楼兰族人常见的尖顶毡帽,面目俊秀非凡,一身贵气袭人。那双浅褐色的大眼睛忽闪如夜空晨星,比那罗手上的金琉璃珠更为灵动美丽。
那罗在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答道,“回三王子,奴婢现在是大王子宫里的人。”简单一句话,既表明了如今自己的身份,又能将大王子作为挡箭牌,借此希望能令对方有所收敛。
三王子冷哼了两声,底气明显有所不足但嘴上依旧强硬,“就算是大王兄的人又怎么样?本王子借来用用有什么关系!”他恶狠狠地飞了一个眼刀给她,“还不帮忙找阿宝!不然本王子连你一起打!”
他和那罗年纪相仿,不过比她高了半个头而已。当他趾高气扬地冲着她喊时,那罗留意到他的鼻梁正中隐隐有一道横向的淡淡疤痕。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就是上次她用石头砸他鼻子时留下的纪念。
“看!三王子!阿宝在那里!”莫离突然指着那罗头顶上方高声叫了起来。那罗抬起头,只见悉悉簌簌作响的枝叶间赫然露出了一个猴头,还呲牙裂嘴地冲着他们直做鬼脸。不等那罗反应过来,那只猴子也不知在玩什么花样,居然就这么一跃而下,张牙舞爪地撞进了她的怀里!那罗下意识地伸出手赶紧接住了阿宝,以免它摔到地上。可原本捧在手里的那串金琉璃手链也唰的一声飞了出去!系着珠子的金线一下子就断开了,金光闪闪的琉璃珠顿时滚落了一地,朝着不同的方向滴溜溜地滚了过去…那罗吓得面色惨白,将那惹祸的阿宝往莫离怀里一塞,手忙脚乱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琉璃珠。
一颗,两颗,三颗…八颗,九颗…还差一颗?
那罗心急如焚地四下张望,眼尖地瞄到了最后一颗琉璃珠正朝着池子的方向缓缓滑行。她急忙想要追过去。谁知她才刚迈出一步,身后就被人重重推了一把,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朝前倒去,重重地摔了个五体投地。就在鼻尖撞到地面上的那一刻,她听到了三王子放肆的大笑声。不用猜,刚才一定是他…这个心胸狭窄的家伙不会放过任何报仇的机会。那罗也顾不得疼痛,想要拼命支起身子却又被对方从背后踢了一脚…眼看着珠子就要滑落到池子里…说时迟,那时快,从斜地里忽然伸出了一双短腰暗花羊皮靴,适时地阻止了珠子的继续前行。人还未近,一股很特别的淡淡熏香味已悄然随风飘了过来。
接着,那人不慌不忙地弯下了腰,伸手捡起了那颗珠子。他的手长得相当好看,是西域男子中少见的精致骨架轮廓,修长白净的手指仿佛能工巧匠用汉白玉精心雕琢而成。
“是想要这个吗?”他的声音是如此优美动听,如春水夏风般柔和舒畅,如秋月冬阳般秀丽温暖,一字一句,就像是无数的珍珠滚落在碧玉盘中,发出悦耳的敲击声。可这天籁之音却令那罗的心脏骤然抽紧,仿佛有一股慑人的寒气顺着脊背直窜上来。身体也仿佛变得如尸体般僵硬,甚至连动一下手指都无法做到。她的耳边似乎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三弟,要是我们把这个讨厌的小孩绑在马车后,让她跟着跑,一直跑到断气,你说是不是更有趣呢?”
楼兰绘梦卷09 安归
“你要的是这个吗?”见她没有出声,那少年又笑着问了一遍。
“安归哥哥,她就是上次那个死小孩!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混进了宫!” 尉屠耆一个箭步冲上前,又狠狠踹了还没从地上起身的那罗两脚,大声呵斥道,“死小孩!装什么死,还不抬起头!”
那罗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额上不禁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自从上次在马车轮下侥幸死里逃生之后,那个笑里藏刀的绝色少年就成为了她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或许是表象太过美好,而真相又太过残酷,比起性子暴躁的尉屠耆,这个微微笑着的少年…更能让她感受到某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就像是滋生于暗黑地界的一株黑色曼陀罗,用自身无与伦比的魅力构筑出华丽迷离的幻觉陷阱,再释放剧毒无情致猎物于死地。
“尉屠耆,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你也别太粗暴了。”他的话似乎充满善意,但听在那罗的耳中却是别有一番心惊肉跳。
“行了,你先起身再说。”他这话明显又是对那罗说的。
她咬了咬嘴唇,用双手支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上次被这位二王子的美貌晃花了眼,那罗只记得惊艳的那一瞬间,对他的五官反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她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那暗金色头发上浮动着一层琥珀色的光泽,格外柔和旖旎。眼眸是颇为罕见的冰绿色,犹如早春破冰而出的溪流所流淌的浅浅绿意,又似是从丝绸之路远道而来的安息国巧匠手下的青色琉璃。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瞳孔深处的那抹绿色仿佛无尽黑暗中的幽长秘道,充满了未可预知的神秘和诱惑,永远也望不到底。
明艳华美与阴暗邪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身上。
就像是世间万恶之源的最华丽的化身。
当她和他的命运再次交错的这一刻,时间也仿佛暂时停止了流动。
夕阳在他背后勾勒出浅金色的轮廓,衬得他光华眩目,姿容绝艳风流意蕴难描难绘。而她…却是满脸尘土,形象糟糕,鼻子还因为刚才的撞击而流血不止…
这样天上地下的对比,让那罗觉得是那样的自惭形秽。
就像是卑微的灰尘和珍贵的宝石,渺小的萤火虫和绚烂的朝阳。
看着这样狼狈不堪的自己,少年却对她施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晃得她有点眩晕。
那罗定了定神,大着胆子直视着他的眼底,惴惴不安地猜测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对付自己。可那里却是一片平静,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冰绿色的瞳仁中只隐隐约约倒映着她的身影。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他的薄唇微启,似乎说了句什么。几乎是同时,微风将他的声音带到了她的耳畔…“真是可怜,流了不少血呢。”说着,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绸帛帕,轻轻帮她擦拭起脸上的血迹。那罗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往后躲,但又担心惹恼了他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还是不得不迫于淫威勉强接受了他的“好意”。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这么多,还真是不容易。
“这样就干净多了。”他打量了几眼她的脸庞,笑了笑道,“原来长得也不丑。”
那罗的目光停留在他左手捏着的那颗琉璃珠上,试探地问道,“二王子,那这颗琉璃珠…”她可没有忘记,这东西对自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这果然是上等的金琉璃。只是…好像弄脏了,沾了不少尘土呢。”他捏起了那颗琉璃珠,眼角挑起了几分不易为人察觉的讥笑,漫不经心道,“看来还需要再好好洗一洗,不然怎么向王后交代呢。”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同时,他的左手突然往池子那个方向一扬,只听扑通一声,那颗金琉璃珠以一个漂亮的弧线直接落入了水中,荡起了几圈淡淡的涟漪后就沉入了水底。
那罗整个人都呆掉了,所有思维一下子都停止了运转。等她反应过来之后,气得已然说不出话来。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怎么会放过报复她的机会!
“哈哈!安归哥哥,这个法子极好!” 尉屠耆在一旁拍手大笑了起来,幸灾乐祸地对着那罗撇嘴道,“死小孩,去水里捞那颗珠子吧!”
池子里的水并不深,差不多是到那罗的大腿而已。但时已近初冬,天气严寒,池水触手冰凉,只轻轻一碰就让人冷得直哆嗦,更别说是下水捞一颗小小的珠子了。
莫离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面上隐隐浮现出同情之色,忍不住开口道,“三王子,这事奴婢也有过错,要不然奴婢帮她一起…”
“莫离你凑什么热闹!” 尉屠耆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还不带阿宝离开这里?要是饿着了它我拿你是问!”
莫离一脸歉疚地看了看那罗,如果不是自己刚才叫住了她,也就不会替她惹来这些莫明其妙的麻烦了。
“好了,尉屠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去达娜王妃那里请安。”安归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示意尉屠耆跟他走。
尉屠耆一听这话,似乎有些不乐意,“哥哥,为什么总是要去那里?那个女人又不待见我们,每次都对我们都不冷不热的。”
安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朝我说的照做就行。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到的。有点耐心,尉屠耆。”说完他就径直朝前走去,连眼角都没有再瞥那罗一下。
“哥哥,那死小孩跳下去会冻个半死吧?要是没捡到那颗珠子的话,她一定会被重重责罚的,说不定还会被打个半死…”
“那就看她的运气了。”
两人的对话声渐渐远去,四周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这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罗先伸手试了试水温,一股凉意顿时顺着指尖迅速渗到了她的心脏。水比她想像的还要冷。可就算再冷,她也得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在入水的一瞬间,她实在是有些吃不消,连着倒抽了好几口冷气,小腿猛然抽搐了几下又僵在了水里无法动弹,甚至连心脏也仿佛被骤然冻结,几乎停止了跳动。
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人受不了,更何况是还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找东西?
那罗缓过了气后就弯下腰将手伸进水中,幸亏池水不深,她的手指勉强还能够到水底。但想要在这池子里找个小小的珠子简直无异于海底捞针,她别无它法,只能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沿着水底摸过去,以免错过了那颗珠子。
没过多久她的手指就冻得发麻,摸到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知觉了。那罗只好将手放在脸上,使劲搓搓热再伸入水中继续寻找。这样的动作不断重复着,但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那罗,这么冷的天你在水里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听出是伊斯达的声音,那罗微微一闪神,手背就不小心被水底的锋利石块划了一下,一丝殷红的鲜血如同轻烟般在水中迅速漫延了开来。
“回大王子,奴…奴婢在找金琉璃珠,刚才有一颗不小心掉在水里了。”她将刚才发生的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并没有说出实情。如果告诉他两位王子故意整自己,恐怕只会招惹来更多麻烦。
“是母后的那些金琉璃珠?”伊斯达边说边朝她的方向走来,“那我这就派人来找,你先上来再说。”
“不用了,大王子。奴婢很快就能找到。”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很快?我看这里没个一天半天是找不完的。你快些上来,这么冷的水非感染风寒不可。”伊斯达的语气中似乎隐约有一丝担心。
“奴婢一定要自己把它找回来。大王子,你放心好了,奴婢身体好得很。”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可能是在水里泡久了,连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没人管你。”伊斯达的视线落在了她受伤的手背上,目光里似乎有什么微微闪动了一下。
那罗下意识地将手往背后一藏,又弯下腰继续找了起来…摸着摸着她发现了异样的东西…诶?圆圆硬硬还滑溜溜的,摸起来手感似乎不太像石头…难道是那颗琉璃珠?她的心里一阵雀跃激动,身子往前倾时用力太猛,结果一下子就头朝下栽到了水里!
“那罗!”伊斯达脸色微微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池子边,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她浮出水面的小辫子,不假思索地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那罗,你没事吧?”伊斯达将捞起来的小女孩轻放在地上,看到她仍然紧紧闭着双眼,心里也不免有些担心。他正打算叫宫人过来,却突然看到那满脸是水珠的小女孩蓦的睁开了双眼,努力地将紧握的右手在他面前打开,唇边浮现出了一个露水般清澈的笑容,“看,我找到了!”
金琉璃珠在她的手心里闪动着淡淡光泽,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透明。她的笑容明亮又轻盈,天真又纯粹,是他之前从来不曾看到过的。琉璃色的眼睛弯成了新月的形状,眼底深处闪耀着某种浅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的酒窝可爱动人,好似一朵含苞的石榴花在微风中缓缓绽放。
他的心不由一软,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带了一丝无奈,“你这孩子也真是固执。”
“啊嚏!”不等他说完接下来的话,她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小巧的鼻子被她自己乱揉一阵之后变得红通通的。
“我说过,你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没人管你。”他斜斜瞥了她一眼,目光中略有几分责怪之意。
那罗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是,如果没人管我的话,那我还怎么做你的徒弟呢?师父…你说是不是?”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她居然不知不觉在大王子面前撒了娇。
这根本就不像是平常的自己啊。
伊斯达微微一愣,随即就轻轻笑了起来。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在他的茶眸里流连,漾开一弯美好的涟漪。那种宛如高天流云般明畅的笑意,仿佛能驱除世间所有的寒冷。如果说却胡侯的温暖像是耀眼的光之所在,如朝阳般绚烂无比,那么王子的温暖就像是煮到恰到好处的一杯清茶,既保持着适当的温度,又不会令人觉得太过灼烫。
伊斯达的确感到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这孩子平时总是故作唯唯诺诺,完全隐藏起了初见时的那股灵气。有时候,简直就不像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就算是每次学筚篥时,她也不忘彼此的身份,彬彬有礼保持着疏离的态度。而此时,好像是她第一次以一个孩子的口吻对他撒娇,也没有以奴婢自称,纯粹是天性自然流露。这轻轻软软的一声师父,令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惊喜。
那是一种好像…被这孩子信任了的…惊喜。
那罗见他面带笑容,紧绷的神经自然是松弛下来,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可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再加上双足在冷水里泡的太久,她用力使了一下劲愣是没能站起来。
“怎么,你这孩子还想逞能吗?”他的唇边泛起一丝略带促狭的笑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
那罗连忙又毕恭毕敬道,“大王子,奴婢自己可以走回去的。只要稍稍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您不必理会奴婢…啊!”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子忽然一轻,嗖的腾空而起。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伊斯达居然将自己拦腰抱了起来。这一下可是将她吓得非同小可,若是让阿帕女官看到这一出,那自己还不被棒子打得屁股开花啊!
“大王子!请快快放奴婢下来。奴婢就算像乌龟一样爬回去,也好过挨一顿棒子。”
这个比喻不禁令伊斯达哑然失笑,他非但没有放下她,反而指力还收得更紧,““咦?刚才不是还让为师父管管你吗?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可我没有让你抱我回去!就算你有心帮忙,那叫别的宫人,或是曲池姐姐都可以啊。”她也急了,“现在这样,要是让阿帕女官看到了,一定会怪我不懂规矩的!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我!”
“放心吧,今天阿帕女官出宫去办事了,要明早才回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用那双清柔似风的茶眸凝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夹杂些一些复杂的意味,“那罗,你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有时候,不必装得太辛苦了。”
她愣愣看著他长长垂落的发丝,突然感到了一阵轮回般的晕眩。某种类似冬日暖茶的柔软温暖的东西就渐渐包裹住心脏,令她不由自主地全身放松下来,先前那种紧张害怕的情绪也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
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吗?
可以吗?
楼兰绘梦卷10 生病
那天被伊斯达送回去之后,从后半夜开始那罗就觉得身体忽冷忽热,喉咙又干又痛,几乎咳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就基本就说不出话来。脑袋里更是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元气,全身软绵绵使不出一丝力道。
伊斯达一早就吩咐宫里的巫医来替她看了病,确诊是感染了风寒。曲池也叮嘱那罗这几天就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并且拜托了另外一位叫曼亚的宫女照顾她。
那罗迷迷糊糊被灌了一大碗药后,意识整整一天都在混沌中游离,脑海里凌乱掠过断断续续不完整的画面,令她更是难以静下心休息。不过宫内巫医的方子倒是非常有效,到了黄昏时分她的咳嗽已经差不多止住了,原本火烧火燎的喉咙里似乎也没先前那么难受了。
当那罗渐渐开始恢复意识的同时,她的胃部也立即涌起了一阵阵强烈的饥饿感。这也难怪,从昨晚到现在,她可是一点东西都没入口呢。本来就因为生病浑身乏力,再加上肚子饿得慌,她躺在床上也不想动弹,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曼亚姐姐?”
连喊了几声,门外却没有任何反应。那罗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暗暗腹诽了曼亚几句,看来眼下只能让自己的肚子继续再忍耐一会了。
大约过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曼亚姐姐,你总算来啦。”那罗连眼睛也懒得睁开,低声道,“麻烦先帮我拿碗水好吗?还有啊,方便的话请再给我拿些吃的行吗,我都快饿得前胸贴背脊了。”说完了这些话她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正暗自纳闷着呢,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