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驶过人群,停在了对面的法学院迎新处。江雪有些看不惯地皱皱眉,每年似乎都会有几个这样的学生,仗着财大气粗,把车开到禁行的迎新路上阻碍交通。
一个清瘦的少年从车上下来,隔着车厢,江雪只能看见他纤细的肩膀、颀长的颈项,半晌,她的脑海中都没有任何信号。少年背对着她,弯着腰拾起签到表,俯首寻找自己的名字。过了一会,他还没找到签名的地方,新生名单好像出了点问题,迎新的学生干部正在向他解释着什么。
他竟然会报考S大,还凑巧的是法学院…
轿车上的人等得有些不耐,从另一侧打开下车。那人下车时,江雪禁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彭家佑?!为什么是他送陈子轩来S大报到?刚刚她只是觉得惊讶,惊讶于陈子轩的突然出现,离开凉山城的时候太仓促,没有来得及和这个刚认下的“弟弟”告别,之后还一直对他存有愧疚。现在,原本以为再难相见的人竟突然出现在眼前,而且还和那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一起出现,这究竟是什么状况?情况似乎已经出乎了江雪的理解能力。
隔着人来人往的迎新路,在学生干部指引下办理入学手续的陈子轩并没有发现对面完全呆住了的江雪。彭家佑无言地掏出一只烟,幽幽地站在一旁抽起来,和周围其他等待孩子们的家长一样,只不过少了几分牵心挂肚,多了几分事不关己。
江雪隐隐觉得彭家佑和几个月前有点不一样了,对于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来说,他的保养还是很不错的,精致的鬓角,考究的西装,一眼看去便价格不菲的皮鞋,表面上看来依然是那么成功人士,如同大海上漂浮的冰山,虽然只是九分之一的一角,却能在无形中让人感受到水面下沉重的压迫感。可是在他漠然看向往来人群的眼底,好像少了点什么,周身的一切于他似乎没有任何干系,只有零零碎碎飘向陈子轩的目光,有些伤感的味道。
女人的直觉往往没有理由地存在,江雪不习惯依赖这种直觉,却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那边陈子轩已经办完了登记手续,江雪一直觉得他俊逸的长相与淡雅的气质很有点“正太”的味道,只要他愿意,很容易讨人喜欢。现在,站在漠然的彭家佑身边,他只是淡淡地勾着唇,似笑非笑笑意的表情就已经让几个负责迎新女生忍不住偷看了。不过可能是因为知根知底的缘故,江雪很清楚这些只是他的伪装,少年真正的心思,也许永远没人能够看透。
一直在一旁的彭家佑将烟头踩在了脚下,招呼着陈子轩上车,轿车的发动机低沉地轰鸣了一阵便绝尘而去。迎新处的女生看来原本想要给他们带路去新生宿舍的,这会儿都不能掩饰地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议论起刚刚离去的清秀少年。
只要是在S大,特别是在法学院,肯定有机会相见的,江雪心想,倒也不急着今天打招呼,毕竟还有彭家佑在场——细细回想,那天晚上在凉山城,自己对彭家佑多少是有几分挑衅的,虽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当着父亲的面明摆了地诬陷人家儿子,任谁都很难咽得下这口气。就算他当时迫于形势放了一马,待回到S城后,凭借他的地位,想要江雪难过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那一夜结束了,结束得如此干净彻底,甚至让人不禁去怀疑那些回忆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只是,每当她想起彭然离去时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一瞬,心脏会疼得停止跳动。江雪时不时会强迫自己去回忆,让刻骨铭心的疼痛提醒她不要忘记,不要忘记那个真心爱过自己的男孩。
“想什么呢?”修长的身型映着渐斜的夕阳,带着阴影遮在江雪头顶上。
仰首,张言带笑地俯首看着她。
“试验做完了?”江雪微微笑着,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交给学生了,”他很自然地接过江雪的背包,温柔的拦过她的肩膀,“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吧…”江雪微微赖在他的臂弯上,迎着夕阳向校门走去。盛夏的阳光肆虐一天后,终于一点点地离开天际,这也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候,渐渐安静下来的林荫道有种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
“不许随便,”张言假装生气地皱皱眉,“电话里都商量好了的,你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想好晚上吃什么,一天居然只想出两个字?要批评。”
江雪轻轻地笑起来,“我确实不知道该吃什么嘛。”
“不知道你的小脑袋成天想些什么去了,”张言又把江雪搂紧了一些,眉头也忍不住松开了,“今天干了些什么?”
“我原来的一个学生,”江雪淡淡地说到,“今天看见他过来法学院报到了。”
“哦?”张言有趣地挑挑眉毛,江雪发现他有这个习惯,遇到什么感兴趣的事情就会挑起左边的眉毛,每次看到他这孩子气的表情,她都觉得心软软的。“不容易啊,在我们小雪老师的手下居然也成材了,不容易,逆境出人才啊!”
“你又瞧不起人!”江雪娇嗔着,假装生气。
“对不起,对不起,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张言大笑着将她抱住。
江雪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抬起头来:“你也认识的,就是我的那个小弟,陈子轩。”
“是他啊,”张言沉吟片刻,“一看就满腹心思的小鬼?”
“呃,”江雪不知该怎么反驳他,今天看见陈子轩的时候,她也觉得这孩子确实多了几分心思,真奇怪,以前日日相处怎么就不觉得呢?
“改天找他出来聚聚吧,”张言回复颜色道,“我也想知道,我不在身边时你是怎么过的。”
“唔。”江雪没有说话,心中的疼痛又闷闷地渲染开来。
第三章故事
当那辆货车迎面驶过来的时候,浮现在彭家佑脑海中的,竟然是第一次见到蔡丛燕时的情景。
1978年的洛阳,牡丹花开的日子显得格外春光明媚,仿若昭示了中国社会即将发生的那一场重大变革。回城青年彭家佑拒绝了顶替父亲进场当工人的建议,报名参加了一个高考复习班,以破釜沉舟的姿态迎接来年的高考。
由车间改装的教室昏暗而拥挤,年龄差巨大的各色人等聚集在一起,企图挤上那条之后会折磨几代人的独木桥。
“你坐我这儿吧。”轻柔的声音唤住找不到位子的彭家佑。
他俯首看了看,一个眼睛弯弯仿若新月的女孩子,扎着时下流行的羊角辫。
女生见他犹豫着没有坐下,忙解释道,“我要带我弟弟去医院,这就要走了,位子让给你。”
“哦,谢谢。”此时的彭家佑还没能练就多年后的那份宠辱不惊,有些讪讪地就着女生的位子坐下。椅面上温温的的,似乎是女生将体温留在了上面,想起她和他接触椅面的部位相同,彭家佑不禁面色微红。
看着这个高大的男孩子坐下之后就像一个土豆一样蜷缩起来,她禁不住笑了起来:“我叫蔡丛燕,很高兴认识你,新同学。”
“我叫彭家佑。”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
“那明天再见了,彭家佑同学。”
听着脚步声慢慢远去,彭家佑偷偷抬头看向女孩的背影,阳光斜斜地打进来,被她窈窕的身形分割成明暗的层次。四周的同学都在埋头自习,没有谁理会刚才的对话。只有他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心底默默地有了一丝悸动。
拐弯抹角地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个叫做蔡丛燕的女生原来是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父母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如今带着年幼多病的弟弟,靠政府赔给她家的抚恤金艰难度日。这样的故事在那个年代并不少见,这个补习班里的谁又不是满腹辛酸呢?彭家佑却认真地记住了这个永远面带笑容的女孩。
每次上课,他都会去得早一点,占到两个位子,等蔡丛燕进门后向她招手。他喜欢看她见着自己时浮上脸颊的笑意,如同一道阳光照亮了原本阴霾的天空。每次她不得不早退回家照顾弟弟时,他都会认真地抄两份笔记,第二天再讲给她听。年少的心似乎总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对自己喜欢的人足够好。
那时候回城青年的年纪普遍比较大,有的甚至拖家带口,所以并没有所谓“早恋”的压力。年方十八的彭家佑暗暗发誓,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双双考入大学,毕业后一起开创属于两个人的明天。
1979年高考过后,彭家佑如愿考入梦寐以求的Q大汽车工业系,蔡丛燕却落榜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心头的感受究竟是快乐多些还是痛苦多些。她却很淡然地向他笑了,毕竟这一年耗费了太多精力去照顾多病的弟弟,考不上也是情理之中的。
火车驶离洛阳时,彭家佑打开她留在他家门口的那本笔记本,扉页上手书着浅浅的一行字:悠悠洛阳去,此会在何年。他知道这是陈子昂在《春夜别友人》中的诗句,因为她曾经告诉过他,她那做过教授却死在牛棚里的父亲最喜欢的诗人便是陈子昂,喜欢他那份“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绝世气质。两人相处的一幕幕随着倒退的车窗闪过眼前,他想他们的这份感情也会一直是这样绝世而独立的吧。
然而,直到1983年从Q大毕业,他也再没能见到蔡丛燕,只知道她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后毫无音讯地嫁到了外地。
于是,彭家佑明白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放弃了长春,放弃了上海,毕业时他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凉山城,他需要伴着这座汽车城的成长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在离开另一个人后依然能够活得风生水起。
直到1989年,在那场风暴之前,他一直都走得很顺。当他以为自己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后来的杨校长直接被开除出了汽车厂,他面临的问题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妍的父亲——原来的李厂长——一直都很器重他,甚至在这种时候依然希望能够帮他一把,殊不知兹事体大,政治担保的风险让老人也不敢轻易为之。
这时才明白什么叫做无能为力的彭家佑终于决定和追求自己数载的李妍结婚,他只是不愿意被像垃圾一样被扫出汽车厂。
多年后,回想起自己当时的选择,他很怀疑到底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成分多一些,还是顺水推舟的成分多一些。就像回想起当时和蔡丛燕的那段感情,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发现,也许自己也只是把她当作了一个振奋精神的缘由罢了。
就这样,老厂长担保了自己的准女婿,再没有任何人敢公开质疑彭家佑的政治立场。而他也彻底告别了自己最后的坚持,和李妍结为夫妻。
一年后,儿子出世,起名时他再一次想起了蔡丛燕,那第一个让自己心动女子,以及她喜欢的陈子昂,这时的他早已记不得笔记本上那几句诗的出处,却忘不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怀,于是取一“然”字,祭奠了曾经的一切。他又开始用那本笔记本写日记,却不再无谓地想念什么。
1994年,高考15年后,复习班的同学们重新相聚,他再一次见到了曾经的她。
难以掩饰的沧桑布满曾经圆润的脸颊,不变的只是那依旧温暖的笑容,淡淡地告诉旁人她下岗了,跟老公收养了一个叫做陈子轩的男孩。
这一刻彭家佑突然明白自己从未爱过李妍,他受不了她那高人一等的嘴脸,即便是求着自己娶她也要摆出一副施舍样子的莫名姿态。他更明白,自己这些年过的一点都不好,在老丈人荫蔽下看似光鲜的平步青云,其实什么也没有留给他,除了脚下空空的云彩。
跟我走吧,他说,我可以照顾你。
依旧弯弯的眼眸看着他,我只是需要一份工作,供我儿子念书。
你要什么都可以,他继续说,只要你跟我走。
就这样,蔡丛燕应聘凉山汽车工业集团的销售经理秘书,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不再有年少时兴奋而激动的相恋相守,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完整了,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于是彭家佑不再在乎李妍的高人一等,反正李厂长的去世已经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只需要维持一份人前的夫妻和睦便可,他可以断定自幼高傲的李妍不会提出离婚。至于她要找哪个世交子弟再续前缘,他并不是太在意。
蔡丛燕可能确实老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她身上得到平静,这是任何年轻貌美的女孩都无法替代的。他都有些钦佩自己能够如此恋旧。
10年后,蔡丛燕的老公带着孩子调到了凉山城,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向他提出过的唯一一个请求,她说孩子要念高中了,不能再跟着做销售的父亲东奔西跑,她想好好照顾他。
他显得很无所谓地满足了她的要求,他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无所谓的。只是他开始任性地占用她的私人时间,说不清为什么,讨厌她为了任何一个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劳神费力的样子。
陈平早已被安排得远远的,可她这个儿子似乎格外地不让人省心,没有能够在一所学校待满一个学期。彭家佑不得不承认,李妍至少在教育彭然的问题上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决定让蔡丛燕离婚,这样就可以摆脱那个麻烦的小鬼了。陈平那边的问题很好解决,这时候的彭家佑已经是整个汽车工业集团的副总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出任一把手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如此一个在凉山城呼风唤雨的人物,想要小小的销售代表不好过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蔡丛燕反对过自己的做法,他问她为什么,她只是说,在最困难的时候,是陈平帮助了自己。
彭家佑冷笑,我不介意让你们重回“最困难的时候”。
她没有再讲话,只是用那双弯弯的眼睛淡淡地看着他,不再有笑意。
彭家佑终于按捺不住地上前卡着她的脖子,盯着那双自己曾经挚爱的眸子怒吼,你究竟有没有忘记过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蔡丛燕被卡得喘不上气来,眼神却依旧平静,眼角滑落的那些泪珠仿若不是她自己的。
陈子轩帮陈平送离婚协议过来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和她或他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孩,安静而平淡,难以想象如何能够引出那么多麻烦,如果不是早知道陈平生性懦弱,他甚至怀疑孩子是在接受他养父的指示。打发陈子轩离开后,他紧紧地抱住她,像要埋进身体一般,好像无论多么用力都无法让自己安心一般。
知道吗,我一直都爱你的。
那年你去上学之后我弟弟病死了,我也差点就死了,是陈平帮了我们姐弟俩。
我病好之后就和他结婚了,十年后,因为他不能生育的缘故,我们才抱养了子轩。
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可你的心太高,我跟不上,所以我才会离开。
从今以后,你可以不要我,但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彭家佑第一次动了和李妍离婚的念头,他不能再错过蔡丛燕。但是他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放弃手里的这一切的。所以,只待领导班子换届,顺带等彭然高考,或许,他就能实现自己曾经的梦想。
从来没想过,陈平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来结束生命。
高考结束的那天,接到陈子轩的电话,他竟然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没来得及回神,并听到那个让他全身冰冷的消息:陈平把蔡丛燕杀了,然后自杀。
是吗?你确定吗?
是的,电话那头的孩子声音平静得让人恐怖,警察已经来了,就在我家。
她是被陈平用枕头闷死的,除了苍白的脸色,与平时熟睡的样子别无二致。陈平躺在她身旁,服食了整整一瓶的安眠药。看来他早就准备趁儿子高考的最后一天做这件事了。
彭家佑依稀记得那天中午蔡丛燕还打过电话给自己,说晚上要陪陈子轩吃顿饭,晚点过来找他。
孩子很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警察和他在现场忙碌或呆坐。这份让人无法忽视的安静让他意识到,这是她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她唯一留在世上的孩子。
安顿陈子轩在宿舍住下后,他便急着开车赶回凉山城,晚上还有一个会,他不能不到场。记不得自己已经有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了,只知道一闭眼就能听见她淡淡的笑声。
终于,当那辆货车迎面开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的样子,终于体会到久违的平静。
第四章流火
离开凉山城之后,将近半年的时间,除了和张言保持正常的接触之外,江雪一心准备司法考试,然后就是陪江妈妈逛街买菜。生活仿佛从未改变过,只是她明白,心里那一点点地方,是总也填不满的了。
有时候看书看累了,她也会想,想起当时那个微微笑着,最后沉默着退出自己生活的那个少年,想起两个人放肆却又铭心刻骨的记忆。于是那个问题就不自觉地浮上她的脑海:彭然的父亲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就算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可这鞋为什么会湿,从何时、在哪里湿的却是个可以寻思的问题。
想的越多,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越是明显。于是头脑再一次混乱,江雪就告诉自己,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就算知道原因也没有办法。
九月流火,走出一年一度国家大考的考场,远远地便看见张言靠在他那辆凯越上,微笑着向这边张望。
“感觉怎么样?”体贴地接过手提包,张言替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唔,”揉揉太阳穴,换上一副让人放心的笑容,“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说得好,”张言的眸子在镜片后舒心地弯起了漂亮的弧度,“今天晚上找点好吃的去,奖励你这段时间的勤奋刻苦。”
江雪的脸苦了下来,“别提了,谢老师让我一考完就去找她报到。”
“可是今天星期天啊。”一边皱了皱眉头,一边干净利落地将方向盘打过一个弧度,他扭头看过来,眼中有点不舍的情绪。
默默地享受了一下这种被心疼的感觉,江雪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今天有迎新晚会,蒋书记不在,只有谢老师一个人忙不过来。”
“她别是故意把晚会安排在今天,就等你这个小苦力过去帮忙的吧?”
“哪有,一般都是会把迎新晚会安排在新生军训结束前一个礼拜的周末的。再说这次忙着考试,招新、开会我一次都没去过,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小雪啊小雪,”张言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难怪那谢老师喜欢用你,哪里还有这么自觉地小苦力啊!”
讪讪地笑着低下头,“只要不是最后调档,行政留校永远就是一个画在纸上的饼,不好好做事情,之前的一切都白费了,我赌不起。”顿了顿,“狮虎搏兔皆用全力,你晓得我做事的原则。”
“小雪,”张言的语气变得有点严肃,“如果你真的很想要这份工作的话,我可以让师兄出面向学校提一下。说实话,我不觉得你有工作的必要,科研启动经费已经批下来了,以后养你也不是太大的负担。不过,如果你只是想要找份工作找个寄托,我并不反对。”
江雪有点头疼,“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如果你真的尊重我的话,”她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大男子主义作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骨子里的女性无用论有时候真让人恨得牙痒,“找工作也不是为了寄托,我是真的喜欢学生工作,喜欢S大,才会要想方设法地留下来,可如果这个结果不是自己争取来的,我宁愿不要。”
车厢里有几分尴尬,张言礼节地笑笑,打破沉默,“随你,我只是提一下罢了。”
校园里到处都是一身军绿的新生,夹着小板凳排着队,好像每年只有在这个时候,S大校园中心的露天礼堂才会这么有人气。
修长的手指拉动手刹,张言将车稳稳地停在路边,江雪也没有什么讲话的欲望,只是低头解开安全带,转身从后座上拿起书包,准备下车。
回头的时候,脖子突然被用力拉下,然后就是暖薄暖薄的唇贴上来,用力地抿着她的。
大脑顿时短路,满眼只有张言的细边眼镜,还有镜片后那双晶亮的眼。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含糊地低叱,“快把眼睛闭上!”
傻傻地阖上眼睑,只感觉自己的双唇被侵略性地逡巡着,肌肉变得更加僵硬。凉凉的牙齿开始啃噬唇边,江雪有点吃疼地倒吸一口气,那头见缝插针地把舌尖伸进来,之前还有点礼貌地点到即止,不一会便开始大规模地攻城略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特有的那一股青青的薄荷味道。
直到这个吻结束了,江雪还在恍然,以前一直不知道张言身上那股淡淡的轻柔的味道从何而来,现在才知道,是熟悉的薄荷。
“傻了?”张言有些好笑地点点她的鼻头,“快下车吧,不然我得留下来陪你看迎新晚会了。”
江雪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茫然地点点头,下车。拎着包看银色凯越从拥挤的绿色人群中缓缓释出,眼前还是张言那幅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多久没有接过吻了?怎么会是这样的感觉?木然地好像真的痴傻了一般…
会场里,谢萌已经忙得快要飞起来了,看见江雪傻傻地走过来,赶紧叫住,“快去化妆室叫主持人,校长已经到了,晚会马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