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好笑老人孩子气的举止,江雪放下手头的东西,“什么找不到了?”
“我和你爸的离婚判决。”
十几年没听到过的称呼突然蹦到面前,江雪颇有几分诧异,还是“哦”了声,以示回应。斟酌一番后弱弱出声:“要这个干什么?”
房价飙涨的这几年,阿猫阿狗都能从地产红利中分杯羹,遑论大破大立的拆迁工程。不过麻烦事也随之而来,钉子户、黑社会自不用说,平头老百姓也想多争取点利益:假离婚、分户头、多领补偿款…所以现在大部分拆迁都需要房屋共有人同时到场,以防某一方转头不认账。即便离了婚、分了家,也需要提供相应的证明文件。
这些政策江雪自是明白,却没想到妈妈能把离婚判决这么重要的文件弄丢。
“你爸爸刚离开那会儿我心里不好受,也不能冲着你发火,只能把跟他有关的东西全烧了,”江妈妈无力地解释道,“估摸着是不是把这些文件也混到一块儿了。”
“没事没事,”江雪心疼地挽起布满皱纹的一双手,“我找辖区法院的熟人去调档。”
“不,”江妈妈仿佛下定决心般,“我找人带话,让他亲自来办手续。”
江爸江妈离婚后虽然断了联系,认识两人的亲朋好友还是不少,当天晚上便有电话回复,确认第二天早上九点拆迁办门口碰面。
那天夜里,江妈妈睡得很早,说是找东西找得累了。江雪独自一人在客厅里收拾残局,不敢静下心听卧室里的声音,她明白很多事情,无论过去多久,都会在人们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即便时光的尘埃在其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第二天是周六,母女俩很早收拾妥当,提前半小时便到了拆迁办。
老城区的动迁一般都是分片进行,虽然自家门前还没动土,这边的工地却早已如火如荼,连带着尘土飞扬,把难得的冬日阳光阻挡在看不透的灰蒙蒙之后。
些许瘦弱的身影站在办公室门口,有些厚重的冬衣也无法掩饰本人稍显苍老的气势:“…小雪?”
江雪和江妈妈都愣住了,迎面过往,居然都没有认出这人就是江爸爸。
来人见母女俩不说话,也有些尴尬:“是小雪吧,我一看你就认出来了。”
江雪的心里有些别扭,却来不及细想,深知当年是爸爸做了对不起家庭的事情,此刻的她唯有按捺下心头的那一丝眷恋,冲对面的男人点点头,转身扶住江妈妈:“走吧,我们进去。”
核对身份、审查合同、签字捺印,除了必要的招呼,母女俩没有跟曾经的血亲多说一句话。
手续办完,工作人员承诺补偿款和积极动迁的奖金一周内就能到账,江雪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你们…”江爸爸搓着手,似乎知道自己理亏,却又不想放弃这难得的见面机会,琢磨着下一句话该怎么讲。
“我们先回去了。”江雪牵着妈妈,头也不回地离开拆迁办,连带着抛下那个十六年未曾谋面的父亲。
走出那片飞扬的工地,江妈妈的手才开始有温度,江雪一遍又一遍的轻抚着,什么话也不说。她相信今天自己不卑不亢的态度,就是对母亲这十几年来辛苦付出最好的回报。
“可是,”电话那头的男声沉吟片刻,“你不会觉得难受吗?”
是夜,江雪插着蓝牙耳麦靠坐在窗台上,和刚刚起床准备去上课的彭然通话,听到他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也犹疑了:“不知道,我明白我应该难受的,可一想到妈妈,又觉得我不能难受。”
对方轻轻叹了口气,“开心、难过都人最本性不过的情感,没必要勉强,更没什么应不应该。”
“我也想啊,”江雪听出他言语里的疼惜,暖暖的感受袭上心头,暗无光亮的黑夜仿佛也没有那么压抑了,“只是替我妈不值罢了,她这辈子就是在活一口气,看起来爱恨情仇畅快绝决,其实每一步都要靠她自己的青春和辛劳来走。”
“如果是你,会选择一样的路吗?”
“不知道,也许不会吧。”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有多少人能够完全遵循自己的本心去生活?甩甩头抛下这些负面的心思,她半开玩笑地问:“慢着,你还没结婚就准备出轨?”
爽朗的笑声从耳机中传来,震得人身心都麻痹了,彭然带着几分认真地反问:“这么说,你已经决定要跟我结婚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江雪抹抹脸,故作严肃地质问。
“不,”对方寸步不让,“我的问题是前提,你先回答。”
“收拾好了去上课吧,先睡了。”说完,不忘大动作地把耳麦摘下来,制造出特别的杂音来。
“我错了,江老师,我错了还不行吗…”无可奈何的笑声传出耳麦,彭然好脾气地认栽,“你别挂电话嘛,赶了两天报告,难得抽时间的…”
每次跟彭然相处,江雪都觉得自己任性了不少,有意无意地唱反调、或真或假地发脾气,虽然次数不多,但总能让她产生一种占尽主动的错觉。要说她本不是个矫情的人,无奈碰到能够百般包容,甚至以纵容她耍小脾气为乐的彭然,似乎不“作”一下都说不过去。
她努力学着做一个需要骄纵的女生,而不是凡事只能靠自己的江雪。
听到电话这头熟悉的呼吸声,彭然知道通话没有中断,于是正经颜色说道:“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小人鱼,永远不劈腿,我就做你的小火车,永远不出轨。”
沉默了几秒钟,两人都绷不住地笑出声来。
“其实我‘爸’还好,”江雪生硬的说出那个称呼,“他当真一分钱的拆迁费都没要。”
“他知道这笔钱终归是给你的,当然不会跟自己的女儿争。”彭然推断。
“我们签约比较早,政府还奖励了几万块钱的动迁费。”伴着指头算计了一下,“这次面试,我想带妈妈也过去转转。”
尽管还没有德语考试的成绩,江雪临时抱佛脚参加的雅思成绩倒也不赖,加上李瀚的牵线搭桥,巴塞尔大学的面试通知已经如期而至,甚至还争取到了往返路费的小额资助,这意味着,只要来年的德福成绩不是太差,她便可以前往瑞士留学了。
当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彭然比她本人还要高兴,毕竟曹风杉一案牵涉太广,国有资产流失严重,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中国,如果江雪不留学,两人恐怕就不会再有以后了。
“都来吧,正好是圣诞节,”彭然的语气中充满了期待,“人越多越热闹。”
他果然是一个人寂寞怕了吧,江雪心想。曹风杉和李妍的下落现在还没明了,据说公安部已经向国际刑警组织发出了红色通缉令,估计短时间内都难得安定下来,不过有钱、有个肯为他们操心的儿子,两人在哪里的生活都不会太差。
虽没有把心中的大胆猜测告诉过彭然,但她总觉得对方心里是知道些什么的,尽管从性格上看,无论曹风杉是否其亲生父亲,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这也是她最欣赏他的一点:真正的男人,不应该靠争强好胜来显示自己的能力,相反,对世事变迁越淡定的人,越有着无比强大的内心。
第十章再见
申根签证审查严格,要求工作单位出证明。江雪的申请连带请假条辗转递回高院政治部,却始终都没有人敢签字表态。最后,还是快要退休的常务副院长拍了板:“免了职、调了岗,考上好学校居然还不让参加面试,拦着人家姑娘干嘛?就算当叛徒也是被你们逼的。”
事实上,彭然回到瑞士之后,江雪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特别是在专案组离开S市后,曹风杉一案的相关报道也越来越鲜见。待到十七届六中全会召开时,全省上下早已弥漫着一股积极和谐的气氛,早前涉案的那些传闻也不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直到有一天,手机上亮起那熟悉的“+”开头号码,她才确信那些看不见的布控,已经撤走。
在外人看来,无非一个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傻女人,替犯罪嫌疑人亲属掩饰行踪罢了,只要不谋求政治上的发展,谁又能奈她何?
那一年的十二月,江雪和母亲拖着行李走进S城的机场国际航站楼,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还是西装革履,如同他在学术界出了名的严谨态度,温润的目光从镜片后射过来,甚至带有几分笑意,仿佛是在对这场偶遇表示欣喜:“…小雪?”
江妈妈更早反应过来:“张言?”
“伯母好,”良好的教养让青年学者很快回过神来,伸手便帮母女俩提起行李。“好久不见!”
“是啊,”江雪笑得有些勉强,毕竟两人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很尴尬,“你怎么回国了?”
张言左边的眉毛挑了挑,一如从前的习惯,“刚到国防部下属的实验室工作,趁着圣诞节的假期来接爸妈过去定居,省得以后还要接受没完没了的忠诚度测试。”
江雪其实很喜欢他这种大事化了的风格,跟这种人在一起,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必操心,“怎么没看见伯父伯母?”
“在那边办托运呢,我妈恨不得把房子都带过去。”
想起张母那幅得理不让人的样子,江妈妈心理压力陡然增大,“你们忙,我俩就不过去打招呼了吧…”
“千万别去,她会把小雪也给打包带走的。”轻而易举地把行李箱送上安检通道,他半开玩笑地说。
江妈妈接过机票证件,很识趣地到排队领登机牌了,剩下两个年轻人独处。
“真没想到今天还能碰到你。”张言着低头,噙着暖意的目光从精致的镜片后透过来,带着几分沁人心脾的温度。
江雪笑道,“我也没想到。”
“准备去瑞士旅游?”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她手中的机票,有几分了然。
“面试,”顿了顿,“巴塞尔大学。”
听到这话,张言的目光顿时晶亮起来,“真的?太好了,恭喜你!我有同事是那边毕业,瑞士学校很难考上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德语成绩还没准备好,不过我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的实力。”定定地点头,他的表情显得非常真挚。
江雪决定大方地接受恭维:“能被张教授这么肯定,太荣幸了。”
“我一直都很看好你的。”张言想再说点什么,却无故沉默了,只是很温和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朵随时都会碎掉的泡沫。
能够被这么优秀的人青睐,说不得意是假话,可江雪明白,两个人能否走到一起,有时候真不是主观意志能够决定的,于是微笑作答:“谢谢你,相信我们的明天都会更好。”
“嗯,”远处传来张妈妈那独特的女高音,张言冲她伸手:“再见吧,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用力握住那大大的手掌,同时回忆起两人远隔千山万水的相伴,“再见。”
直到那高大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江妈妈才从旁靠上来,“哎,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
“别唉声叹气了,”江雪挽起母亲,“十二个小时候就让你见到未来的女婿。”
和彭然交往的事情,江雪没有刻意隐瞒江妈妈。兴许是陈子轩的事在之前打了底子,能够有个稳定交往的对象,老人家自是庆幸不已。五六岁的年龄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江雪倒是自我安慰得挺好:反正到了瑞士继续念书,也看不出来谁比谁大多少。
现实生活中夫妻年龄有差别的例子也不少,说实话,介绍对象或者谈恋爱的时候,这些或许还有点影响,等两人彼此看对眼的时候,特别是面对婚后那些柴米油盐之时,谁大谁小倒真不是个事儿。两人相处,无非处个性子,而性格往往与成长环境、家庭背景有关,却与年龄没有太大干系——靠谱的从小到大都让人省心,熊孩子则无非成个熊大人。
想通这一点后,江雪觉得自己从前的择偶观还是有些幼稚,用80后、90后划分人群,和无端的地域歧视一样,都是对个体差异的否定,简单、粗暴,即便有统计学上的道理,也没有实践操作的价值。
彭然说她这就叫开窍了。
空客330巨大的引擎在擦黑的天空中轰鸣,机翼顶端闪烁的红色航标,一下,又一下,如同敲打着令人心安的节奏。
英、德、法语依次播报,江雪心知即将降落,轻轻摇醒了身旁熟睡着的母亲。
瑞士比中国晚7个小时,经过半天的航行,正是傍晚。飞机飞过阿尔卑斯山脉的时候,透过舷窗可以看见白雪皑皑的冰山矗立云霄中的巍峨壮观,在火红的晚霞照射下,宛若人间仙境。作为全球最富裕的国家,这里被称为“世界花园”和“金融之国”,前者源于其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后者则指代了全世界最安全的银行。
莱茵河畔的巴塞尔是瑞士第三大城市,位于德法两国交界处。巴塞尔机场大部分位于法国境内,分设通往瑞士、德国和法国的三个出口。彭然之前电话里说要开车过来接,这会儿飞机准点抵达,想来他已经在航站楼等着了吧。
由于是从国内出发的航班,半个机舱都是中国人,感觉还不是特别明显。等取完行李向外走的时候,才发现满眼都是高头大马的洋人,看惯了的黄皮肤黑头发反而成了另类。安排妈妈原地等待,她踮起脚尖在熙熙攘攘的旅客和接机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正值几趟国际航班先后抵港,整个大厅里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来回转了两圈都没见到彭然,咬咬嘴唇,江雪准备自己找工作人员问明方位,英语不行的话,还有半吊子的德语给壮壮胆。
总服务台永远是机场最忙碌的地方,操着各种语言的旅客围满了柜台,江雪一边打着腹稿,一边往人群中心挤。还没走出两步,熟悉的怀抱从身后拥上来,紧接着便是脚尖离地,眼前的灯光在紧接而来的天旋地转中璀璨起来。
江雪噙着笑回首:“好啦好啦,放我下来,都要转晕了…”
青柠味道的吻袭上嘴角,伴随着恶作剧似的轻咬,她正要微微呼痛,对方便攻城略地般侵入口腔,霸道地逡巡在湿濡的唇齿之间。
大概太久没有尝过这样的味道,神经“嘣”地一下就断掉了,只剩下满目的迷蒙晕眩,满身的亲切味道,以及触手可及那宽厚真实的脊背。
广播中的登机通知、旅客们仓促的脚步、行李车偶尔的擦碰,还有跑道上飞机起降时带来的巨大噪音,周边一切声响在此刻看来都无比遥远,遥远得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
当下的世界里,只有他轻颤着的浓密睫毛、盈满指缝的发丝、鼻息间重重的喘息,以及不断加深、加重的这个吻。
直到江雪喘不过气来,本能地拍打紧箍住自己的手臂,对方才又惩罚性地咬咬她的舌头,终于松开了。
呼吸尚未平复,她就忍不住左右张望,这种长时间的当众热吻对于中国人来说,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
“好啦,没谁会注意的。”彭然掰正那做贼似的脑袋,正色道,“不是让你在出站口等我的吗?怎么到处跑?”
“这么多出站口,谁知道你说的哪一个?”江雪颇有几分不服气。
“当然是瑞士方向的啊。”
斜眼瞪他,言下之意是:你看我像分得清东南西北的样子吗?
她孩子气的样子在久别重逢的彭然看来也有另一番风情,忍不住揉了揉怀里的人,低头又碎碎地吻了几下,含含糊糊地抱怨:“乖乖跟着我,走丢了可捡不回来。”
两人亲昵片刻,江雪突然往后退了两步,细细打量起对方:细格纹衬衣叠穿灰色调开衫,同色系的软呢西裤搭配简单的工装靴,休闲却不失礼貌的打扮,满分。
握住他大大的手掌,说话也有了底气:“走吧,见见我妈去。”
第一章浪潮
事实证明,江雪的担心纯属多余。
彭然本身长相英挺,非常符合老一辈的审美观,外带家教使然,言辞、礼节无一不是进退有据,甫见面就把江妈妈哄得开心极了,老人家原本悬着的心很快便放下来。
虽然出门前也做了不少功课,但江雪倒也乐得伏低做小,就为了让他有更多的表现机会,给母亲留下靠谱的印象。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白色的沃尔沃在高速公路上划过一道流畅的线条。
预定的酒店在巴塞尔大学隔壁,位于热闹的市中心,半个小时便到了。考虑到第二天还要跟招生委员会的老师见面,晚餐就近安排在酒店一楼自带的餐厅。
窗外是壮阔的莱茵河,圣诞将至,偶尔经过的游船都点亮各式彩灯,打扮的花枝招展,洋溢着一股节日特有的欢乐气氛,与对岸房屋窗户里映射出来的光线交杂,混合成绚烂的倒影泛在河面上。
室内,彩绘着复古花纹的陶瓷锅正在“咝咝”地冒着热气,蓬松的奶酪丝经过搅拌,慢慢融化,形成浓稠细滑的热芝士。
奶香和酒香弥漫开来,随着火锅的沸腾,芝士也翻滚起来,香味愈发四溢。这沁人心脾的味道如同无形的手,柔软地抚慰着体内脏器,连带着长途旅行的身心也在怡人的温暖中彻底放松下来。
“瑞士人冬天的一大乐趣就是全家围坐在一起,吃妈妈制作的奶酪火锅。”彭然一边为她们布餐,一边很尽职的解说。
江妈妈欲言又止地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家里人还好吧?”
“嗯,他们现在缅甸,除了蚊子多点,没有其他麻烦。”他没有抬头,手上的活儿也不耽误,“等常委换届,顶多还有五年吧,就可以准备过来了。”
不用说江雪也知道,“他们”指的除了李妍还有谁。
“那你们以后都不能回国啦?”老人家的担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彭然斟酌字句道:“国内局势变动太频繁,环境也没有这边好,我们确实打算在瑞士定居。”
江妈妈皱着眉头咬了口面包,原本挺中意的女婿,如果不能回国,意味着女儿将来要么夫唱妇随,要么劳燕分飞,单纯的旅游变成了移民考察,容不得她不多想。
江雪不是没有想过以后,但毕竟尚未入学,提前规划毕业后的生活似乎还太早,殊不知母亲比自己想得更远,也更加实际。听到这里,赶忙救场:“是啊,瑞士确实比较适合生活,等我毕业了也可以想办法留下来。”
“我明年就可以参加工作了,商科好就业。”他放在桌布下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她的,“家里人在这边也置办了一点产业,基本生活还是可以保证的。”
直到晚餐结束,两人牵着的手再也没有分开。
办理休学手续时,彭然将学校的公寓也退掉了,再次入学后,考虑到剩下两年的课业不多,干脆搬去了李瀚在城郊的度假别墅。这次为了给江雪母女作伴,也住进同一家酒店,想着等面试结束,再带她们四处转转。
奶酪火锅虽不比中国火锅的味道浓烈,却混杂了奶酪的甘甜和酒的醇香,搭配的白葡萄酒更是让人昏昏欲醉。江妈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早就有些疲惫,晚餐后便回房间倒时差。江雪借口准备面试,瞅准机会随彭然去他的房间独处。
此刻的夜空又开始飘雪,温暖的室内显得格外惹人眷恋。
没有说话,没有开灯,就这样动也不动地躺倒在大床上,靠着对方的胸口将头枕高,江雪出神地望向窗外。身后的人一下又一下地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仿佛永远不会厌倦。
已经想不起多久没有如此宁静的感觉,两人都舍不得打破这沉默。
黑暗中,轻碎的吻代替手指,触在她的头顶,连呼吸也未加重,生怕惊扰了这份安详。
江雪顺其自然地转过身,窸窸窣窣地寻找他的唇。
相遇的那一刻,两人都喘息起来,所谓“天雷勾动地火”也不过如此。
湿濡的气息侵染在眉间、在鬓角,在每一份无处安置的悸动中,被融化的错觉让人有些恍惚。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吻,都显得那么用力,却又在压抑着体内想要彻底放肆的冲动,似乎是在用全身意志避免这场男女的纠缠沦陷为欲望的宣泄。
两人裸*露在外的肌肤越多,彼此贴合得便越紧密,江雪已经想不起上次做这种事情时的感受,整个人如同初生的处女,满满包裹、沉溺在他给予的温暖之中。
下一秒,对方的唇齿贴近身体最软弱的那个地方,指节分明的双手不忘抚慰她胸前的空寂。无声的呻*吟在舌间弥散,理智也同时崩裂、破碎、飘散四溢,只剩下强烈的触感密集地集中在与对方相交融的部位,彼此固执地撕扯、抵死缠绵。
彭然这两年一直都在坚持锻炼,变得强壮了不少,原本高大的身形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紧迫。江雪能够感受到指尖触碰的每一丝肌肉都蕴含着力量,彰显他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星辰般飘散的思绪,像窗外的雪片一般,洒落在漆黑如墨的灵魂之中。
“…舒服吗?”他的嗓音黯哑,带着压抑,显得格外撩人。
胡乱地点点头,想不出更好的词句去赞美,江雪揽下他线条清晰的脖颈,红唇如焰地侵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