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低鸣,黑色轿车不一会儿便驶出了视线。小区里大部分的人家都已熄灯入眠,难得纯净的夜空中,黯淡的星辰渐渐迷蒙了心情。江雪想起她和彭然从开始到现在经历的点点滴滴——如果没有不勇敢,如果没有人为设置的障碍,他们是不是已经幸福了很久?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坚持,如果没有让感情再次沸腾的机会,她会不会提前放弃等待?如果就停在这里,如果没有力气继续走下去,整个浮动不安的世界里,是否还有值得她寻觅的一方安稳?
轻轻推开家门,玄关里的廊灯依旧为她守候。江妈妈已经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睡着了,手里拿着织了半截的毛衣。
老人家总说年纪越大眼神越差,织毛衣的水平也日渐退化,怕是以后都不能为女儿添置衣物。今年刚入秋,便托人买来最好的全羊毛线,说要给她织件最好毛衫,省的以后看不清了徒留遗憾。
江雪轻轻走过去,关上电视机的电源,还没待开口叫醒母亲,眼泪就这么静静地流下来了。
她以前总不晓得妈妈为什么高兴,又为什么难过——考上好学校了,妈妈会高兴;找到好工作了,妈妈会高兴;交上好男朋友了,妈妈会高兴——只有好,更好,才能让妈妈高兴,更高兴。于是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工作,努力地谈恋爱,努力地让自己在别人眼中变得幸福。
结果,却离幸福越来越远。
突然的安静让江妈妈醒过来,看见女儿站在面前,并不觉意外,“没留神就睡着了,吃饭没?妈给你留了菜…”正待撑起身子,再抬眼才发现异状,“傻丫头,怎么哭了?乖,有啥事儿都别怕…”
扑倒在母亲怀中,江雪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
原谅我,一直都忘记了要幸福。
第七章深泓
李可打电话来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只会断断续续地叫她的名字:“…雪,小雪,小雪…”
听出对方情绪的异常,江雪立马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事?”
“我,我好像怀孕了…”
小两口婚后一直努力“造人”,可这事儿有时候跟努力与否并不相干。大半年来李可的肚子都没有什么动静,最初一两次“谎报军情”后,江雪为避免尴尬,也就再没有问过这件事。倒是阿政偶尔面子上过不去,时常会说些“丁克”之类不着六四的话,朋友们反倒愈发猜测夫妻两人是不是想要孩子想疯了。
这次不知道是真是假,江雪慌乱地一边穿鞋一边想,不过李可不告诉阿政是对的,一个人紧张总好过两个人空欢喜。
省妇幼医院的门诊走道里人来人往,李可穿了件碎花长裙坐在角落,手脚都显得畏畏缩缩,似乎总怕磕着碰着了。江雪还没开口,便见她泫然欲泣道:“小雪…”
“没事的,弄错了就算了…”快步上前扶助她,江雪也被扰得有些担心,“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
李可抽抽鼻子说:“没有,还要等半个小时。”
太在乎一件事了就会这样吧,江雪想,随即哭笑不得地将她扶着坐下,“别操那份冤枉心了,我陪你等。”
还不到半小时,专家诊室门口的小护士就冲她两招招手,示意可以进去了。
穿着白大褂的老太太笑起来像朵花似的,“小李,又哭了?”
当事人忙着擦眼泪,江雪倒替她不好意思起来,“医生,我是她朋友,这次的结果…?”
“好消息。”老太太言简意赅地说完结果,起身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回到椅子上,“老公没陪你过来?”
“我,我怕…”李可还没从惊喜中缓过劲来,条件反射地回答道,尽管话没说完,大家都知道她怕什么。
大夫开始写医嘱,江雪搜尽脑海里的关于怀孕的知识,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注意事项。
“医生,您看得出是男是女吗?”李可突然出声问道。
诊室里的另外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大夫摘下老花镜,看着她说:“过段时间你来做B超,我才能看得出他是个婴儿,看得出他有没有两个头、六只脚。至于是男是女——你一定要知道吗?”
虽然国家禁止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但对于固执地想要达到目的的人们来说,途径并不是问题。江雪知道阿政是家中的独子,却从没想过李可对生男生女这件事会有如此大的压力。
老太太见李可没有立即回答,将写好的医嘱交给江雪,转过身来对李可正色道:“你不觉得保留一点天机、一点对自然的惊讶,比较美好吗?”
江雪有点诧异,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资深妇产科专家:她显然向来不告诉产妇胎儿的性别。老太太大约有50岁,一头斑白的短发下有一双特别柔和的眼睛。
“就是啊,无论男女都是你们的孩子,阿政还敢有什么意见不成?”虽然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江雪心中还是捏了把汗。
只见李可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医生。”
走出诊室,江雪还是给阿政打了个电话报喜,那头的准爸爸高兴地叫了起来,连忙叮嘱她和李可在医院门口等着,马上开车来接人。
再次回到门诊走道的座椅上,李可的情绪依然很低落,江雪在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借口拿药,去到别处晃荡。
妇产科的墙壁上有很多关于新生儿以及怀孕知识的介绍。尽管没有生育过,但女人天生的母性总是无法抑制,江雪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可爱天真的模样,忍不住驻足在宣传栏前,一边看婴儿照片,一边不经意地浏览附录的文字介绍——“新生宝宝降临,少不了亲朋好友的祝贺,也少不了对宝宝长得像父亲或者母亲进行一番点评。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父母会把自己的哪些‘精华’部分传给孩子呢?”
江雪中学念的是理科,S大法学院在她高考那一年正好文理兼收,才学了个纯文科专业。进大学前,她的生物成绩一直不错,遗传学的基础理论这些年都没有忘记,因此看到宣传栏的内容倒也有几分兴趣,于是继续看下去:“…在眼球颜色方面,黑色等深颜色相对于浅颜色而言是显性遗传。也就是说,如果你羡慕蓝眼球,选择了一个蓝眼球人做了爱人,但因为你是黑眼球,所生的孩子不会是蓝眼球…”
这个例子举得有些牵强,高中生物老师讲过,爱国歌曲虽然常常唱中国人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但事实上很多人的瞳孔颜色并非纯正的黑色,棕色、浅褐色反倒比较常见。后来她观察过自己的瞳孔,是淡淡的棕色,在阳光下反而会显出金黄——如此说起来,江妈妈应该也是浅色的才对。只可惜这样的眼睛比纯黑色的瞳孔少了几分专注,不能像彭然盯着她看的时候那样,仿佛一泓深水,要将灵魂都吸入其中。
想起两人在午后阳光下拥抱的画面,江雪的心中又是一阵悸动。
李妍的瞳色也很淡,虽然气势逼人,却总有些飘忽——江雪忍不住按照遗传规律倒推——她跟彭然父亲两次见面的情形都不太正式,也记不起对方眼睛的确切颜色了。
想到这里,江雪微微一颤,记起另一个眸色如墨的人,曹风杉。
转回门诊走道的时候,阿政已经到了,正围着李可嘘寒问暖。见江雪走过来,不忘殷勤地递过一瓶果汁:“辛苦了辛苦了,多亏你陪小可过来。”
看出对方这会儿兴奋得语无伦次,江雪知道还不是跟阿政做思想工作的时机,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老婆好点。”
“瞧你这话说的,”阿政的眼睛早已眯笑成了一条缝,“我爸我妈刚接到电话就赶忙订机票了,下午从H省赶过来专职照顾媳妇!”
H省为处中部,阿政是家中独子,长辈传统观念比较重,可能给李可太大的压力了吧,江雪心中自我安慰。
告别小夫妻后,她驻足在自家小区门口的网吧外,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彭家佑”三个字甫一输入搜索栏,便有百科词条自动匹配上“凉山汽车”等内容,江雪直接选择图片进行筛选,不到两秒钟后,曾经在黑夜中和她对视的那个中年男子,便透过屏幕再现眼前。
一张很标准的登记照,黑西装白衬衫,搭配无框眼镜,央企领导的儒雅气质尽显其中。镜片后的眸色很淡,近乎金色的浅褐,让人生生地感觉到从骨子泛出的疏离味道。这种看似冷漠的人,其实才是最害怕孤独的吧?江雪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本旧式日记上的文字,果然只有他才能够用那寒冰一样的语言,描述噬骨的感情。
心底徘徊已久的猜测在此刻得到应验,再次以“瞳孔”、“遗传”为关键词搜索了在妇幼保健院宣传栏里看到的内容,进一步确认了相关遗传知识的科学性,松开被攥得紧紧的鼠标,有些脱力的靠上椅背,顾不上公共网吧脏兮兮的卫生环境,只是急切地觉得自己需要某种支撑。
凉气集团的官网上还存有历任领导的简历,彭家佑1984年进入凉气集团,1990年调任汽车厂办公室,他与李妍也是在那一年结婚,后生下彭然。江雪清楚地记得日记上提及那场差点席卷一切的政治风暴,若不是李妍的父亲全力担保,彭家佑恐怕也会像杨校长一样在劫难逃,遑论什么平步青云了。
按照李瀚的说法,曹风杉彼时还在北京协和医院等着接受开颅手术,能否重见光明都不一定,因此切断了与凉山城的一切联系,谎称阵亡——这也是李妍决定结婚的主要原因。
如果,如果不是呢?
如果李妍婚前见过“死而复生”的曹风杉,如果彭家佑之前根本不晓得妻子曾经的青梅竹马,如果彭然不是彭家佑的亲生儿子,有没有什么可能会让这一切“如果”成立?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江雪感觉自己的思考速度完全跟不上接二连三的推演。现在能够确定的是,包括李瀚在内的凉山众人当时确以为曹风杉战死,李妍因此下嫁只是回过头来的猜测,事实上她与彭家佑结婚的原因并非只能是心灰意冷,还很有可能是因为另外一种假设。
未婚先孕,不管民风如何开化,在任何时代都不啻于判了女性的死刑。
李妍,来自X省凉山城,生于1962年9月1日,电视节目主持人、制片人…
盯着屏幕上自动弹出的词条,江雪莫名地意识到这是个处女座的人——挑剔而追求完美,从她那精巧的妆容和考究的家居都能看出来,不是吗?
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无论真假。
第八章浅瞳
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江雪看看窗外阴霾的天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房间取西装制服。陈子轩看出她是在下意识地拖延时间,倒也不着急,细长的手指圈住被热水泡软的纸杯,继续与朱庭长唠家常。
“真是不好意思啊,小陈,”朱庭长硬直地坐在椅子上,无奈地拍拍自己被石膏绷带固定住的右腿,“年纪大了不中用,搬块砖头都能摔倒。”
“哪里,是我给您添麻烦。”得体地微笑敷衍过此刻有些紧张的等待,“去凉山城取证的事,要辛苦师姐了。”
“老黄巡回开庭,小汪没有工作证,我动弹不得,亏得小江还能帮上忙啊。”咂咂嘴,朱庭长有些尴尬地问道:“那个,小陈,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还麻烦你费心啊。”
陈子轩心下明白他说的是差旅费——按照原定计划,朱庭长和他同吃同住的花销早在办案经费里留足预算,换成异性,则平生出的许多额外的支出——尽管这些对现在的陈律师来说并非什么问题,他还是选择有所保留地勾了勾唇角:“您放心,我会向事务所解释清楚。”
朱庭长还待说什么,依依呀呀的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江雪低头在西装领口别上国徽,看也不看陈子轩一眼道:“出发吧。”
“小江,路上注意安全,尽量走一趟就把该办的事都办完。”朱庭长扶着桌沿试图站起来。
江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他坐下,眉头轻蹙,“您就别动啦,腿脚不便的。”小心翼翼的松开手时,忍不住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庭里面有啥事您先顶着。”
朱庭长摆摆手,示意她别担心,重新端坐在办公桌前,“快动身吧,天黑之前要赶到凉山城呢。”
从Q县到凉山城的高速公路平直宽敞,陈子轩双手撑在方向盘上,偶尔瞟瞟后视镜,却见江雪静静地靠坐在后排的椅座上,眼神飘得很远。
“难得回趟凉山城,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回趟M高中吧。”懒得跟他客气,江雪继续在脑海中琢磨着这几天在网上查到的遗传学知识,还有曹风杉、李妍的简历。时过境迁之后,虽然很多资料都已经消失在浩淼的数据库里,可人一旦起了疑心,任何事实都能成为支撑其主张的证据。特别是两人在风风雨雨之后,还要付出一切代价相聚,这本身就是压倒性的证明。
凉山城房产局的办事效率很高,还不到午饭时分两人便办好了取证事宜。银色的CRV二十分钟后便驶入了M高中的校门。
推开车门,江雪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顾:“我去找校长有点事,你就在车上等我?”
陈子轩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不必管自己,这种似是而非的客套在如今的他看来,显得格外没有必要。
临近下班,杨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前,照着记事本上的步骤研究电脑程序,准备与远在英国的女儿视频聊天。听到敲门声才猛然抬头,看到了令他颇感意外的一个人,“江老师?”
“杨校长,我又回来了。”淡淡的笑容挂在唇边,上次走入这间办公室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擦干头皮上不知何时沁出的汗珠,杨校长的笑容讪讪地挂在有些僵硬的脸上。这半年来,凉山城的政局看似稳定,实则暗潮汹涌,曹风杉派系的人马纷纷与之划清界限,虽然保得一时平安,却没谁知道新的领导班子站稳脚跟之后又是如何光景。
江雪明白对方的顾虑,开门见山地说:“您别紧张,我是过来出差,顺便看看您。李瀚教授上个月回国,我跟他碰了面。”
杨校长的女儿今年高考不理想,准备复读的时候收到英国一所高校的通知,莫名其妙地成了留学生——说是莫名其妙,杨校长和齐志媛心里还是很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肯定还是有人在其中出力的。
“我就说小妮子怎么那么好运气,多亏了…多亏了你们操心啊。”杨校长搓着手,不知道该把话说到哪一步。
点点头,江雪继续道:“没事,李教授让我有机会见到您的时候,代他家人谢谢您。”
想到海湖宾馆里妻子的歇斯底里,杨校长对李家的这份情谊百感交集:“江老师,对不起,我们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志方这次只是涉险过关,能不能顺利退休还要看新领导的意思。”
“我听说齐书记被留党察看了。”
杨校长唉声叹气地点点头,在中国,这样的处分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终结。
如果说事发时齐志媛对彭然的保护是顾念着旧情谊,曹风杉脱逃后他们的明哲保身就是不得已而为之,江雪从没想过要怪罪谁,毕竟是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如今,咫尺天涯相隔万里,曹、李二人有生之年恐怕也不会再踏上凉山城的土地,李瀚藉由自己的学者身份,为姐姐的恩人做点事,也不过举手之劳,知恩图报。
午间的校园里,孩子们像小鸟一样四处奔跑,篮球场上、国旗杆下、花坛边,处处都洋溢着青春特有的节奏。陈子轩踱步其间,恍然觉得自己已经快忘记曾经的校园生活,短短几年的工作经验,已经快把他的心气完全磨灭。
“走吧。”
轻轻的触感碰在肩上,陈子轩低头看到江雪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淡淡地应了声,迈开长腿回到车上。
驶出校门之前,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曾经的回忆、感慨,似乎都被身后的风尘掩埋进岁月之中。
凉山城新公墓建在高速公路旁边,江雪对着GPS信号来回摆弄半天,终于指挥陈子轩停好了车。
“你饿吗?”几个月不见,江雪觉得陈子轩清瘦了不少,顺带身上的气质也有些过分凌厉。
“还好,”他随手锁上车门,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头:“你来这里干嘛?”
江雪从路边村民的摊位上买了点香烛,仿佛没听见他后面那句问话似的:“正好我也不饿,回了S市咱们再吃饭吧。”
这片公墓前两年刚刚兴建,背山面水,风景绝佳,比起安葬陈子轩父母的那片旧公墓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两人并肩走了没几步,便在一座气势宏伟的立式墓碑前停住,江雪低头摆放祭祀用品,陈子轩却暗暗攥紧了拳头,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狠狠地质问:“你带我来给他扫墓?”
“不舒服你出去,”江雪头都不抬,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没谁强迫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欠你的?”陈子轩的语气强硬起来,一路上被忽视、冷落的感受在此刻积累到了极限。
“我们之间的帐还算得清吗?”她拍拍手站起身来,“但彭家佑确实不欠你的。”
仿佛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话,原本如冰霜般冷硬的面容上牵出几分嘲讽。
“你看他的眼睛,”江雪懒得理会对方的不屑,自顾自地说道:“瞳孔是淡色的,对吧?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彩色照片上会看得更明显些。”
陈子轩顺着她的指示看向墓碑上彭家佑的照片,冷声道:“然后呢?”
“从生物学上讲,这种特征由隐性基因决定,只有在配偶瞳孔也是淡色的情况下,他的后代才会表现同样的性状。事实上,由与性状分离比例的原因,浅瞳色的人远少于深瞳色的人,比如说,”顿了顿,江雪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望向陈子轩,“你。”
修长的手指在身后拧了拧,陈子轩突然发现自己几乎记不清蔡丛燕和陈平的长相了,虽然自己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当提起身世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想起这两个在生理学上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前段时间,曹风杉的通缉照片贴得满大街都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看到他的眼睛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江雪自顾自地继续,“后来才知道像谁。”
不待她继续,陈子轩喃喃说出那个名字:“彭然。”
“是啊。”江雪点点头,出神地望向彭家佑的黑白照片,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能够解释了,李妍的委屈下嫁、曹风杉的破釜沉舟、彭然的宽容大度,在这一场纠葛中,最无辜者反而成了坟墓中的这个人。
离开墓区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发动汽车时,陈子轩的手指却仿佛不受控制般地抖动起来,连续两次打火失败后,干脆转过头来突然发问:“浅瞳色的人比较少见?”
“我看资料是这么说的,隐性基因表现出来的概率只有25%,不过…”不太明白他的失控,江雪有些讶异。
寒冰般的眸子透出一股清冷,“‘不过’什么?”
“近亲结婚的情况下,他们可能从共同的祖先那里继承相同的基因,所以隐性性状出现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
第九章世事
那天从凉山城回来,陈子轩连饭也没顾上吃,贸贸然说了声“抱歉”,便把她丢在了马路边。深秋的稻田,已是一片萧瑟的灰败,江雪想不通陈子轩抽风般的莽撞,苦笑着摇摇头走回法庭。
一个月后,案子下判,赵伟胜诉,被告卷款失踪,果不其然是场无用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代理人陈子轩更是连判决都没有来拿。江雪打电话过去晋海所才知道,他已经离职了。
人跟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奇怪,有牵扯的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睡梦中似乎都是彼此的身影。可当一方决定放手的时候,又可以突然人间蒸发,好像那么多年的爱恨情仇都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说起来奇怪,虽然已经下决心去瑞士,也以背水一战的态度准备着德福考试,江雪却还是时常想起那个淡若寒冰的少年,想起与他相伴的岁月,虽然两个人相爱相杀的聚散离合早已把心冷透,但自己的青春也早已经留下了那三个字的烙印,以至于回首往昔,总会念叨起他的名字。
周末回家的时候,看到拆迁公告已经贴到了楼道里,居委会的老头老太正围成一团热闹地讨论着,还建小区似乎马上就要封顶,离老房子的距离并不远。江雪微笑着侧过身,提着行李一边上楼,一边估算着周末带妈妈实地走访去,选房的时候心里也好有个谱。
推开有些老旧的铁门,江雪被家里的景象惊呆了:大大小小的抽屉都被翻出来,满地铺撒着各式文件纸张,江妈妈站在一片杂物的正中间,起起落落地翻找着什么,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妈,你这是怎么了?”江妈妈习惯干净利落,看不惯家里有任何脏乱,连带着江雪也有几分洁癖,从未看到她把家里弄得这样一团糟。
纠结地抓抓头发,江妈妈的神还没回过来,只是嘟囔着:“找不到了,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