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琳点点头:“他是当年的九个劫机者之一,后来在侦查局教授日语,经常有机会出国购买教材。”
“所以…上次就是他帮助你进入朝鲜的?”
“没错。”宋琳的笑容风轻云淡,“你们的‘安全码’如果有可能在境外使用,就需要被翻译成当地的语言。柴田定期会告诉我一些‘安全码’,方便和特勤人员建立联系。”
李正皓皱眉:“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张英洙?”
“为什么要是张英洙?”
“你不是就要去朝鲜找他吗?”
宋琳的眼神意欲不明:“我找他,并不一定要见他,你可以把这理解为日本赤军对未来领导人的秘密考察。”
李正皓渐渐恍然:“所以你才不能以真实身份入境?才要让南朝鲜组织换谍?‘激光器’不止是防备金圣姬,也是为了防备张英洙?”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贴进他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声:“时间晚了,早点休息吧,李少校。”
阴谋论
青森的冬天很冷,冷到人都被冻结在空气里,无法动弹。
从压抑的梦境中醒来,李正皓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车库的大门敞开着,雪地里反射出明亮的光线,照到室内显得很刺眼——他就是被这光线晃醒的。
门外有铁锹铲雪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用力平稳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翻身坐起来,他感觉脑后的伤口开始缓慢愈合,眼前也不再晕眩。只有昨晚那场开诚布公的对话,像梦境般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
无论对方目的为何,只要能够帮助他回到朝鲜,就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起来了?”
在洗手间里刷牙时,女人爽朗的声音响起,带着满头热气和红扑扑的脸蛋。
他侧开身子,让对方在水槽里洗手,低头吐掉一口泡沫,擦擦嘴问:“你是不是又给我上药了?”
宋琳答得理直气壮:“利多卡因,帮助伤口恢复的。”
李正皓瞟她一眼,冷哼道:“这次怎么不用兽药了?”
“哦,你是嫌利多卡因不够劲。”宋琳假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甲苯噻嗪用完了,我下次会多备点。”
他懒得和她争论,昨晚的残酷梦境与现实回忆交织在一起,简直令人筋疲力尽。
所谓“洗手间”,不过是在车库角落里辟开的一处隔断,两人挤着挨着,已然转不开身。李正皓正要推门,却被对方牵住手腕:“给你找了几件衣服,放在桌子上。”
宋琳刚刚洗过手,冷水浸渍的掌心里,有股沁透骨髓的凉薄之意,却让李正皓觉得火烧火燎,当即便大力甩开。
见他沉着脸走出去,镜子里的女人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原计划从仓库拿到激光器后直接坐船离境,车库里的大部分物什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就连衣物也没有多余。
若非货车上还留着一床毛毯,李正皓昨晚就得穿血衣睡觉了。
宋琳一大早已经去过商店,买回来几件花花绿绿的卫衣,摊在桌上像幅荒诞画,毫无顾忌地嘲笑着李正皓。
“你让我穿这个?!”他感觉太阳穴在隐约跳动。
听到吼声,女人款款迈步而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怎么了?都是大码,你穿应该刚刚好。”
暗金色的夏威夷印花,打底的黑色质料在阳光下泛着光,宽松的横须贺外套绣上了造型夸张的纹饰,一条破洞裤又长又肥,看起来跟乞丐装没有两样。
李正皓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不想打扮得像个山口组。”
“山口组是正规的极道组织,西装领带必不可少,你这样顶多算个‘若众’。”*面对李正皓的不满,宋琳反倒来了兴致,语气调侃:“如果是夏天,装成帮派份子还得露纹身,现在穿得夸张一点就能以假乱真,知足吧。”
尽管明知一切行动目的,他还是接受得很勉强,心里倒宁愿穿回林东权的那身行头。
“金亨德的妻子和女儿暂住在歌舞伎町,警察一般不会到那里去巡逻。你进店之后直接说是东城会的横山昌义,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开车回东京的路上,宋琳介绍着具体行动安排,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没有丝毫偏移。
“不良分子”李正皓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还有一个朴真熙住在医院里,对吗?找到这几个人之后怎么办?怎么把她们送回朝鲜?”
宋琳干净利落地打着方向盘:“朝总联那边正愁没人造势,对他们求之不得。我之前答应过情报院,只要‘不归桥’启动,就不会把人交给朝总联或媒体。既然现在金亨德已经曝光,林东权又临时反水,计划当然可以提前。”
“‘提前’?你原本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吗?”
女人挑眼看他:“不然呢?金亨德还指望跟老婆孩子团聚呢。”
李正皓抿抿唇,目光飘远:“可是,如果没有昨天那场意外,我们现在已经到南朝鲜了吧。”
他以为那几个“脱北者”不过是她的棋子,用来当做和南朝鲜情报部门谈判的筹码。尽管当初放走金亨德也有一时心软,但李正皓很清楚,大部分特勤工作都必须付出代价——若以骨肉离散、出尔反尔做标准,组织存亡和自身安危显然更重要些。
面对质疑,宋琳倒是很坦荡:“东城会确实有个横山昌义,是专业蛇头,朴真熙住院登记簿上的联系人也是他。如果我不出现,横山会负责将这些人送到俄罗斯,再持中国护照入境朝鲜。”
李正皓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终于没再说话。
白天的歌舞伎町远不如晚上热闹,林林总总的店铺大门紧闭,霓虹灯箱统统断电,整个街区都透着萧条冷清的味道。
宋琳在路边踩下刹车,随手熄火并拔出钥匙:“你自己一个人进去吧,当初是我把她们‘卖’给夜总会的,如今出面要人会显得很可疑。”
李正皓点点头,不再出声,眼神里也多了一抹狠戾,竟真的像个极道分子。
隐姓埋名、乔装打扮,都是特勤人员的基本功。尽管没有来过日本,但他对黑暗社会的丛林法则并不陌生,模仿起来倒也轻而易举。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便有两个哆哆嗦嗦的人影,跟在高大壮硕的男子身后,来到货车停靠的路边。
金亨德的妻子和女儿一直躲在夜总会的地下室,已经很久没有与外界接触,被李正皓带走时,心中尽是惶恐慌乱。直到看见宋琳的脸,方才松了一口气,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铃木小姐!”金亨德的老婆刚刚四十岁,性格很泼辣,此时却哽咽出声,“我看到我们家老金上电视了。”
金亨德的女儿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长相肖似其父。
宋琳跳下车,为他们拉开车厢后门,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宽慰道:“别怕,马上就能见到你爸爸了。”
“老金还在日本?”金亨德的老婆眼中燃起希望,“我们不回去行吗?就留在这里。”
李正皓站在一旁,握了握拳头,转身坐进副驾驶室。
宋琳将小姑娘抱起来:“金大叔已经向朝总联投诚,你们如果不回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中年妇女眼里的火苗熄灭,顿时垂头丧气:“这个死老金,就是沉不住气!”
“你们当初跟我离开爱知县语言学校的时候,难道没有商量好吗?”
金亨德的老婆跺跺脚,表现得十分后悔:“那里就是个乡下地方,和开城差不多,还要天天背圣经,谁待的下去啊!我如果早知道东京是这个样子,说什么也不会愿意回朝鲜的。”
宋琳有些好笑:“你们在东京只能住地下室,比爱知县还不如呢。”
“可是…”
宋琳没再理她,确保车厢后门锁好后,弯腰爬进驾驶室:“坐好吧,我们还要去接一个人。”
朴真熙被安置在东京郊外的一所医院里,身材消瘦,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相较于金亨德妻女的不淡定,老人情绪平静、心态沉稳,似乎料定了迟早会被接回朝鲜。
在车上,金亨德的妻子与老太太攀谈,方才知道朴真熙的家人都在平壤,为了治病才独自出国,没想到会被视作“脱北者”,滞留日本进退不得。
“也是啊,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金亨德的老婆感慨道。
临下车的时候,她按住女儿的头,一起冲宋琳鞠躬:“谢谢你,铃木小姐。”
欠身回礼之后,“铃木庆子”指了指远处的朝总联大楼:“快去吧,记者在等你们。”
望着渐去渐远的三个人,以及再次骚动的媒体,李正皓沉声问:“像他们这样的人多吗?”
“不多,但是也不少。”宋琳耸耸肩,“我走访过大部分滞留在日本的朝鲜难民,生活在哪里都不容易。”
回忆起朝鲜国内的复杂情况,他噙住了唇,不再说话。
闪光灯频繁亮起,朝总联门外的记者渐渐聚集,围着三位“难民”疯狂拍照——金亨德曝光后,韩国政府有计划绑架朝鲜公民、伪装成“脱北者”的阴谋已经引起广泛关注,大家都希望能够获得最新的第一手资料。
同样的街道,同样的角落,同样的一男一女,此时却并肩站在一起。
宋琳慨叹道:“接下来,林镇宽的日子恐怕会更不好过,林东权成为‘弃子’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可以安排去韩国的行程了。”
脑后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李正皓沉声道:“没有‘激光器’,你也可以入境朝鲜。”
“当然,可是我不敢。”她冷眼看过来,“你敢吗?”
新干线
将货车停在物流公司的停车场后,又将车钥匙留给门卫,接到电话的拉姆听起来很惊喜:“登美,你什么时候回东京的?”
“临时回来拿点东西。”她将手机夹在脖子上,斜眼看向一旁的李正皓,开始解开上衣扣子。
停车场位于郊外空旷处,正是晚饭时间,四周都没有人。宋琳突如其来的举动,将男人吓了一跳。
结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人已经转身进入了隔壁的洗手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通话声从墙背后传来。
“…拉姆,你慢慢说,别着急…”
“嗯,有人来找过我…没事,房间里的东西没事…”
“…我不认识‘铃木庆子’,可能他们弄错了吧…”
“…谢谢你,我把车开回来了,钥匙还是放在门卫那里,钱就压在遮光板上面,你记得拿。”
通话声结束,他站在渐起的夜风中静静等待,望向遥远的天边,看东京市中心的璀璨灯火照亮了整个世界。
宋琳再出现时,套了件羽绒服,头戴毛线帽,脚上穿着厚实的靴子,气质十分粗狂,就像个刚下班的女司机。
她扔了一个旅行包过来,重重地砸在李正皓背上:“走吧。”
“去哪儿”几个字被含在嘴边,最终没有说出口——一直以来,都是对方作出安排,他来负责实施,悄然形成了女上男下的相处格局——李正皓不想用提问再次巩固她的地位。
两人在寒风中一前一后地走着,来到地铁站后,用现金买好通票,开始频繁换乘。
尽管李正皓没有来过东京,也不知道这里的交通布局,但在这混乱的旅途中,他也能够发现走了不少回头路,有些根本就是故意绕行。
每次都会赶在最繁忙的车站下车,抢着最后一秒登上即将开动的列车,若非男人个子高、视线好,恐怕早就跟丢了。
藏起一滴水最好的办法,是让它流向大海;藏起一粒沙最好的办法,是将它撒进沙漠。
隐匿行踪最好的办法,便是从人群中来,到人群中去。
他们买的是那种纸质通票,虽然价格昂贵,但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非常方便掩饰行踪。在最热闹的东京站下车后,又乘电梯来到高架月台,通往东海道的新干线“子弹头”列车正从眼前穿梭而过。
宋琳从他身上接过硕大的旅行包,说了声“稍等”,再次走进洗手间。
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一副“不良分子”打扮的李正皓很吸引眼球,他只好转身来到月台上,假装对墙角的消防器材感兴趣。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宋琳方才从洗手间里出来,看上去就像换了个人:长发扎成两个可爱马尾,米灰色的长款大衣外套,下半身仅着丝袜短靴,由毛草围脖和白色裤袜装点,完美体现出娇俏可爱的少女风格。
开货车的女司机“阿薰”不见了,摇身一变成为手持护照的“中山由香”。
“大叔,”伴随甜到发腻的呼唤声,宋琳蹦蹦跳跳地来到李正皓面前,一把揽住男人的臂膀,“出发吧!”。
他的眉角微微抽搐,终于还是清了清喉咙说:“…去哪儿?”
“哎呀,大叔真讨厌,说好了带人家出去玩,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女生的拳头力道不大,砸在身上几乎没有感觉,一下下捶得犹如小鸡啄米。
又有列车进站,月台上人来人往,偶尔有视线瞟过来,却很快移走,带着些许不屑与鄙夷。
李正皓从旁侧的玻璃隔断中看到模糊镜像:身材壮硕、穿着庸俗的中年男子,头上还顶着尚未愈合的伤口,身边却依附了一位妙龄少女,举止亲昵、毫无间隙。
明显的违和感中透露出微妙的暗示,就连他都忍不住鄙视自己。
抹了把脸,李正皓转头看向“中山由香”:“真忘了。”
“衡山大叔太有趣了。”女孩笑得花枝招展,往前走了几步,用力将男人推进车厢,附在他耳垂下低声道:“人家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呢。”
湿濡的触感滑过皮肤,激得李正皓猛然站直身子、反手捂住耳朵,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宋琳:“你…”
却见她吐吐舌头,整个儿钻进了自己怀里,一边来回扭动脑袋,一边懊恼地说:“怎么办?大叔,我已经爱上你了!”
其他等待上车的乘客目睹这一幕已经惊呆了,纷纷别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李正皓感觉喉咙里堵了块大石头,只好伸开长臂将“中山由香”揽住,强迫她随着自己的步伐往车厢里面走,手上也稍微用了点力气,沉身问:“到底去哪?”
宋琳像条滑鱼,弯腰逃离他的禁锢,就势坐在座位上,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轻轻吐“福冈”二字。
“为什么要去那儿?”李正皓皱眉,冷眼审视着她。
卷翘的睫毛眨了眨:“人家想看熊本熊。”
“…”
若非身后有其他乘客经过,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忍住当时的暴力冲动。
似是发现火候差不多了,宋琳笑嘻嘻地将男人拉到自己身旁坐好:“这里是自由席车厢,待会儿人多起来,可就没位置坐了。”*
李正皓再次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
他们坐在一排两人座上,车窗外是丸之内的繁华夜色,璀璨的路灯透过玻璃折射进来,掩映出光怪陆离的效果。
宋琳调整了坐姿,将头倚靠在男人肩上,用力蹭了蹭:“大概五个多小时才能到站,我先睡会儿。”
一丝馨香毫无预警地侵入鼻翼,令李正皓的精神为之一振,身体在瞬间僵硬,仿佛失去了自主能力。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保持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感觉像在上刑。
侦查局训练时,为了锻炼士兵的反侦察能力,确实也会动用刑罚,测试他们对痛苦的忍受程度。
李正皓的单兵素质向来都是第一,却从未体会过哪种刑罚,能让他比此刻更难受。
柔软的发梢就像刷子,贴着耳后颈侧,躲不开逃不掉,几乎痒到心里去了;偏偏还不能动弹,压在肩上的那份重量,就像负重越野时的铅袋,越背越沉;轻柔的鼻息氤氲,沁润着他的胸口,透过薄薄的衣衫,迷乱了所有神智。
宋琳倒是很放松,像只小猫似的测过身子,蜷缩着躲进他怀里,不久便打起了呼噜。
与其说是呼噜,更不如说是略微混沌的呼吸声,这段时间以来,李正皓已经熟悉对方的睡眠习惯。
她似乎从来没说过梦话,很快入睡、很快醒来,夜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立刻翻身进入警戒状态。
PTSD,战斗应激反应,军人可能会在战争结束后的数周、数月、数年间,一直处于战场上才会有的特殊亢奋状态,直至最终到达”崩溃点”。
宋琳的精神长期戒备,想必也是习惯使然。
李正皓没有低头,而是感受着女人身上散发出的体温,试图想象她有过怎样的经历。
中东石油资源丰富、教派冲突不断,堪称整个世界的“火药桶”。2011年阿拉伯之春,他也曾在利比亚担任军事顾问,深知那里复杂的地缘政治和民族矛盾。
顶着一张亚裔面孔,被母亲扔在孤儿院独自长大,本身就已是传奇。
战乱地区生活条件堪忧,“孤儿院”也就是童军营。他有几次看到宋琳身上隐约的疤痕,却忍住了好奇,始终未曾开口问过。
李正皓相信,在这幅单薄的女性身体里,蕴藏着一个历经磨难、无比强大的灵魂。
东京至福冈的“光速号”新干线要在大阪换乘,上车后两个小时,广播里便传出女声温柔的通报,提醒乘客做好准备。
宋琳揉着眼睛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往李正皓怀里拱,柔柔弱弱地哼了两声。
原本已经平静的情绪再次紧绷,他勉强淡定地问:“醒了?”
“唔,可是还想睡。”宋琳不置可否,闭着眼睛扭动身子,“今天起得太早,又开了半天的车,有点顶不住。”
李正皓记起对方清晨扫雪,还提前为自己买好衣服,心里有些不忍,语气也渐渐柔软:“那就多休息一下吧,到站了我叫你。”
怀里的人儿没有动,僵在那儿几秒钟,而后吃吃的笑起来:“大叔,你对我真好…”
李正皓咬牙切齿:“闭嘴。”
“大叔,人家不要嘛。”宋琳的声音又柔又弱,听起来就是个娇滴滴的女高中生。
下一秒,身旁的倚靠瞬间消失,若非反应及时,她差点栽倒在地。
只见李正皓拍拍肩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醒了就自己坐好,我去抽根烟。”
吸烟室
列车驶出东京后,窗外开始飘起细雨,低矮的楼房零星分布在铁轨两侧,远不及之前热闹。
浓厚的夜色中,昏暗的景色不断飞驰而过,恍若另一个无法触及的梦境。宋琳靠在座椅上缓缓回神,黢黑的眼瞳里,光线明明灭灭。
“喂。”
走开不到半分钟,男人红着脸回来了。
她挑眉,用眼神打探对方的意图。
李正皓挠了挠头,似乎是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宋琳抿紧嘴唇,不肯主动搭话。
几番心理斗争后,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我没钱。”
原本努力绷着的宋琳,看到对方这幅复杂的表情,忍不住放声大笑,引得前后左右的乘客纷纷侧目。
李正皓脸愈发红了,后牙槽都在用力咬着,拳头也握得死紧。绷起脸,直接坐回原来的位置,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见当事人这幅反应,宋琳也只得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刚靠近,却忍不住又勾起唇角,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逗趣:“生气了?”
吐气如兰的鼻息润在耳畔,李正皓再次挺直腰脊,拒绝做出回应。
正巧乘务员推着售卖车走过,宋琳坐在靠走道一侧,顺手拦下,要了包PEACE(和平)香烟,转身递到男人面前:“日本人大多是抽混合型的,但我觉得这种烤烟比较适合你。”
见对方不搭话,她干脆自己站起身来,指尖捏着那包烟,轻轻敲了敲椅背:“在吸烟室见。”
李正皓看着她款款走向列车中部,想要收回的视线,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只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跟着走过去。
新干线列车的吸烟室与洗手间相连,位于一侧透明的隔断里,并排四个烟灰缸上安装了排风装置,还能透过车窗欣赏沿途的风景,各种设施配备齐全。
吸烟室里只有她和另外一个中年乘客,一头一尾地站着,各自沉默。
隔着玻璃门,李正皓看到明亮的灯光下,少女打扮的宋琳正熟练地撕开烟盒包装,长睫低垂,一双眼睛里平淡无波。
离开人群,此时的她再次变回“宋琳”。
那修长的手指翻转,将香烟沿着粘合线撕开,剥掉过滤嘴的纤维,轻轻聚拢烟丝,再仔细摊开展平,压制出一根“高浓缩”的手工卷烟。
整个过程耗时不过几秒钟,看得出她对此十分熟练。
吸烟室里仅剩的另一名乘客拉门出来,李正皓趁此机会走了进去。
女人垂眸,轻启红唇含住卷烟末端,就着墙上的自动点火器点燃,从始至终,都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
李正皓抿了抿嘴唇,声音不高也不低:“我们去福冈干什么?”
吸烟室里没有别人,用玻璃门完全隔离起来的密闭空间,谈话声被铁轨撞击的声音掩盖,根本不会传到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