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薰”不慌不忙,与众多警卫们多寒暄了一阵,开车驶出厂区时,时针刚刚指向“7”的位置。
按照往常的路线开回青森市中心,把车停回车库里,她收好钥匙、背上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雪势已经很大,天地都被染成了白色,路上行人变得稀少,车辆来去匆匆。去往码头的路上,她的心跳渐渐加速,手心也冒出汗来。
青森港濒临陆奥湾和津轻海峡,地处亚寒带,每年冬天海水都会结冰。
随着大雪的到来,港口已经显出些许萧瑟景象,船只并排停在海里,与天地间的苍白融为一体,毫无声息。
事先约定的7号码头上空空荡荡的,没有船只停靠,也没有任何人的踪影,缆桩旁靠着一处阴影,透出沉沉的死气。
宋琳放下背包,一点点走近那处阴影,动作缓慢地蹲下身子。
雪花落在齐耳短的发梢上,遮掩住原本凌厉的锋芒。长睫垂落,冰冷的灰色眼瞳不再,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柔和许多。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微微抖动,似在呻&吟,似在求救。
她侧耳靠近,努力试图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却始终云里雾里。
鼻息间,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男人脑后正缓缓流出鲜血,顺着线条清晰的颈项流淌,浸湿了外套衣领。
“李少校?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宋琳俯身上前,贴着他的耳垂轻呼,感觉对方微弱的鼻息沁在自己胸口,暖暖的,有点痒。
李正皓没有回应,靠着缆桩的身子歪了歪,最终倒在雪地里。
他的身旁空空如也,就像这天地间无边无际的苍白,亘古洪荒。
再睁眼时,两人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车库,只是这次不再有林东权作陪。
脑后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却不比头晕目眩的后遗症更令人难受,李正皓咬牙哼了一声,很快引来宋琳的注意:“你醒了?”
他撑着手臂爬起来,眉头皱得死紧:“怎么只有你一个?”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女人踮着脚转过身,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趴好,要缝针了。”
后脑勺有血流涌出,伤口似乎还没处理完毕,李正皓乖乖俯身,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
有刀片在头皮上划过,冰冷而锋利,将发梢一点点削刮干净。
“我没准备麻醉药,你稍微忍忍。”话音刚落,宋琳便用细针扎破了他的头皮。
李正皓双手紧紧攥住床沿,靠纯粹的意志力抵抗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哆哆嗦嗦地开口,藉由对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什么时候到的?”
“八点十分,大概晚你们半个小时。”女人的手很稳,扎针时没有任何抖动,抽线的动作果断而干脆。
“码头上还有人吗?”
她用棉签拭了拭伤口,擦掉渗出的血水:“就只有你一个半死不活的,算吗?”
李正皓没说话,半晌之后,冷声道:“船呢?还有箱子?”
“你认为,他有可能会等着我一起收拾?”宋琳剪断线头,将剪刀扔进水盆,拿起另一根针,“不过还算手下留情,没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男人的拳头越攥越紧,和渐冷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是我大意了。”
女人习惯性地耸耸肩,牵动到他的伤口,制造出愈发强烈的痛感,李正皓咬牙承受。
“原本就不该指望这帮韩国人,金亨德的事情闹大了,他们迟早要狗急跳墙。也怪我自己,以为林东权真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他还有点胆量,居然敢砸晕你、带着激光器偷跑。”
李正皓抿了抿唇:“现在怎么办?”
“你如果不介意身份暴露,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投奔朝总联,只是以后没办法再从事特勤工作罢了。”
“不可能。”
提议被否定,宋琳并没有多少意外,而是叹了口气,继续说:“从日本出境倒容易,问题在于如何回朝鲜。你可以走走三八线,游泳过鸭绿江、图们江也行。”
李正皓只当对方是在开玩笑,单刀直入地问:“你怎么办?”
“我跟你不一样,”用力扎了一针,宋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自嘲,“我必须走正规途径入境,除了‘不归桥’,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可是情报院那边…”
她长指翻转,抽出线头,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没有金亨德还有‘李亨德’、‘赵亨德’、‘朴亨德’,林镇宽已经被扳倒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敢叫板。”
李正皓没急于反驳,却皱眉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男人翻过身,继续道:“没有激光器,只是单纯的投诚不行吗?我们的党非常宽容,不会对人有任何偏见。即便以前犯过错误,只要真心悔改…”
背着光,宋琳的笑容很模糊:“李少校,有些事情不是悔改就行的。”
革命军
“我的母亲,名叫高内庆子。”*
宋琳的话音刚落,李正皓便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革命军的那个‘高内庆子’?”
女人回头看着他,眼眸中闪烁着隐约的光芒:“没错,就是她。”
革命军,全称叫“日本革命军”,是20世纪60年代创立的日本极左&派组织,与西班牙的埃塔、北爱尔兰的共和军、菲律宾的阿布沙耶夫武装齐名。
作为革命军的中东地区领导人,高内庆子拥有姣好的容貌、传奇的经历,以及独特的个人魅力,是最著名的红色革命者之一。
随着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国际形势发生巨大转折,革命军已经多年没有活动,却仍然是一个带有恐怖主义性质的武装组织。**
听到这里,看着那张肖似高内庆子的脸庞,饶是李正皓也不淡定了。
他费力地撑在床板上,不顾自己半身赤&裸,勉强坐起来:“你的父亲,真是阿拉法特?”
话音落定两秒钟,对方明显愣了愣,瞪大的双眼里满是震惊:“这你也信?!”
“我…”
李正皓自认并不八卦,只是想起高内庆子那传奇的一生,恐怕没人能忍住好奇心。
宋琳看到他认真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开了,越笑越大声,直到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方才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说:“因为帮助了巴勒斯坦人,所以就该睡他们的领袖?拜托,亚西尔是我妈妈的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仅此而已。”***
“我没有不尊重的意思。”李正皓低下头。
宋琳俯身,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那你什么意思?”
“高内女士是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我不该质疑她的人品。”说完,男人噙着唇,再次别过视线。
宋琳缓缓站起来,轻声道:“政治信仰和个人品行本来就是两码事。二十几岁就离开自己的家乡,为了实现所谓的‘共产国际’,投身巴勒斯坦复国运动,最终却被视为恐怖组织的女魔头…我觉得这不是伟大,是悲剧。”
窗外的雪下个不停,车库里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味道,天花板上只有一盏吊灯晃晃悠悠,映衬出一室的萧索落寞。
“她老了,现在只想休息。”宋琳叹息,“我去朝鲜就是为了这件事。”
后脑的伤口还在流血,李正皓却无暇顾及:“高内女士怎么了?你们…”
“‘他们’,日本革命军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高内庆子的女儿,仅此而已。”
刻意重读以示强调之后,她耸耸肩说:“你应该也知道吧?这帮理想主义者年轻时满腔热血,幻想联合全世界无产阶级、同时进行暴力革命,一举推翻所有的资本主义政权。结果却在古巴被卡斯特罗拒之门外,在中国目睹东西方和解——只有朝鲜的那几个活了下来,而且据说活得很好。”
李正皓猜测:“所以,是要让朝鲜的红军旅成员接替高内女士,继续领导你们在阿拉伯的活动吗?”
宋琳不耐烦地摆摆手:“‘他们’!要我说多少遍?别把我跟这帮人混为一谈。”
难得她脸上出现如此真实的表情,李正皓没有吭声,耐心地等待对方恢复平静。
空荡荡的车库里没有取暖设施,在雪夜里浸透寒意,街道上的喧嚣声渐小,全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脑后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却无法转移李正皓的注意力。
他满脑子都是红军旅和高内庆子的传奇过去,即便是在70年代风云激荡的时代背景之下,也因为其鲜明的理想主义色彩能令人难忘,徒生无尽的感慨唏嘘。他们对巴勒斯坦人民的同情、帮助,令共产国际的精神闪烁出夺目的光芒。
自始至终,面对恶劣的国际环境,朝鲜能够信任的朋友少之又少,巴勒斯坦是其中之一。
教科书上,美帝国主义支持犹太人复国、欺压巴勒斯坦人的故事,简直就是朝韩分裂的翻版。阿拉法特在世时,也曾经不止一次向东方寻求支援,并且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同情,堪称世界正义的指南针。****
然而,在高墙与鸡蛋斗争中,鸡蛋永远是鸡蛋,并不因为受人同情就能变得强大。
“我不吃这一套,‘主义’、‘信仰’、‘民族’、‘正义’,我都不信。”宋琳再次抬头,脊背却耷拉下来,像是负担着沉重的包袱,“如果不是因为以前去过朝鲜,他们开价再高,我也不愿意走这一趟。”
李正皓没再纠缠于细节,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你准备找谁?”
红唇轻启,悄然吐出三个字:“张英洙。”
随即,那双黢黑的眸子像探照灯似的打过来,看得他不由一凌。
1976年3月,红军旅为呼唤世界革命,劫持日航飞机“淀号”飞往朝鲜,震惊世界。劫机者中大多数是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年龄最大的二十七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
在朝鲜定居后,这些人得到了妥善安置,先后进入金日成综合大学和金策工业大学继续学业。
金策工业大学是朝鲜的两所顶级学府之一,能够入读的学生无不根红苗正,出身于劳动党精英阶层。劫机者中,一位名叫“田宫胜宏”的年轻人,就是在这里认识了他未来的妻子——金圣姬。
作为最高领导人家族的旁系亲属,金圣姬身上流淌着名副其实“白头山血脉”,在劳动党内备受重视。
田宫胜宏与金圣姬结婚后,改名“张英洙”,从此平步青云,现已位列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常&委,是朝鲜政府的实权派人物之一。
李正皓当然听说过侦查局的直系领导,张英洙能以日侨的身份在朝鲜爬到如今的位置,离不开妻子的帮助。
安全码、侦查局内部的叛徒、脱北者…
所有线索最终闭合成环,消除了李正皓心中的重重疑问,只剩下一开始的那个还没得到解答:“为什么非要弄到激光器不可?只要张英洙局长在,没人会对你不利。”
宋琳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用手指抚上男人赤&裸的肩胛,勾起一抹嫣红的血迹。
“伤口还在流血,先躺着吧,我再处理一下。”
李正皓的身体僵硬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半裸着坐在一个异性面前,而且竟然毫无防备。
纤细的手指轻妙而温润,灵活地游走在男人的背脊上,伴随着线条清晰的肌肉轮廓,起伏逡巡:“你最开始是反对盗犬激光器’的,为什么后来愿意跟我和林东权合作?”
他咬着牙,努力控制住自己,沉着嗓子回答道:“…我把你当同志。”
“‘同志’…”女人咬着字眼,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我能说出安全码,所以代表了你的上级命令,而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对吗?”
李正皓将脸埋进手肘里,不再说话。
尚未干涸的血迹被擦拭干净,那只手像施了魔法的一样,散发出强烈的磁场,紧贴着他赤&裸的皮肤,上上下下地游弋。
牙齿咬进肉里,尝到腥咸的味道,他用尽全部力气绷紧身体,方才没有发出声音。
灵魂被架在烈火中炙烤,理智被挤压至极限呻&吟,无形的紧张感持续煎熬,将忍耐逼迫到摇摇欲坠的边缘,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强大的意志力与组织纪律都失去意义,统统敌不过心尖那痒痒的一点。
李正皓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受,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试图摒弃视觉和嗅觉,不再受到对方的影响。
却听见那撩人的声音若有似无道:“在朝鲜,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伤口还在流血,痛感却消失无踪,只剩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胸膛喷薄而出。
“有了激光器,就不再是单纯的‘叛逃者’,任谁要动我,都得掂量几分。”女人的位置居高临下,一边对他上下其手,一边继续解释:“金圣姬同志已经是劳动党中央组织指导部的部长了,能做的事不比张英洙少。”
最后一块胶布终于贴好,难熬的包扎过程结束了,宋琳拍拍他的肩膀:“起来吧。”
李正皓缓了几秒钟,依旧不敢翻身,只好抬起头哑声问:“为什么要担心金圣姬对你不利?”
“女人嘛,”她背过身子,随手将医疗器械收拾好,“对于丈夫的初恋情人,总是放不下心的。”
“你是说…”
宋琳摇着头,似有感而发:“我母亲跟阿拉法特没关系,跟张英洙倒是真有过一段,从法律上来说,两人还曾经是夫妻关系呢。”
少年派
日本赤军的持续壮大令政府恐慌,组织的核心成员无不受到警方的严密监控,无法轻易离开日本。
张英洙等人实施的劫机事件,恰是发生在这一背景下。
“1976年以前,我妈妈出国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麻烦,只需要改个名字,便能够申请到新护照。”宋琳笑起来,“对日本女人来说,改名最方便的办法就是结婚。”
和田宫胜宏“结婚”之后,高内庆子改名田宫庆子,在东京羽田机场搭乘航班,顺利地抵达了黎巴嫩贝鲁特。
“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媒体宣传的比较多。”停顿片刻,她不太自然地补充道:“我3岁起就没再和她一起生活,了解有限。”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勾勒出女人脸上清晰的轮廓阴影。
李正皓披着毯子,挺直腰板席地而坐,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勉强追问道:“你去哪儿了?”
宋琳撇嘴,自嘲的说:“母亲出国时刚刚20岁,35岁生下我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精力。为了不给革命添麻烦,像我们这种孩子,都会被送去加沙的孤儿院——十几个老师,照顾两百多个孩子,你能想象吗?”
男人没有说话,灰色的眼睛里有晦涩的光。
“对不起,我忘了,你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耸耸肩,毫无诚意地道歉。
车库里越来越冷,李正皓再次裹紧毛毯,清了清喉咙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女人笑得人畜无害:“总之,不会让林东权白打你一棍子。”
那天晚上,青森的雪下了一夜。
李正皓睡在外间,听到隔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眠。
在境外执行任务的时候,特工就像独狼,接触的人越少,越能确保安全性。即便必须合作,也是和来自侦查局的同事,大家责任分工明确,各自做好份内的事,无需操心其他。
2014年3月的朝韩互相炮击事件发生后,北方界线局势骤然紧张。除了日常巡防,侦查局还派出了大量特勤人员,伪装成普通渔民,趁机在西海五岛附近搜集情报。*
出事那天,他们驾驶着一艘新式半潜艇,从北纬38度线以南的海域返航。
这种半潜艇是朝鲜的新式武器之一,专门用来进行秘密渗透——特工驾船潜入南朝鲜领海,靠岸后伪装成当地人,实地调查各项军事数据——回程时,为保证船只、情报的安全,必须尽量避免被发现。
所以,他们会绕开北方界限上的争议海域,宁愿走远路进入日本海,也不愿冒险与南朝鲜的军舰遭遇。
“鬼船”出现在雷达上的时候,他和同伴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南朝鲜与日本也有领海争议,渔民们为避免麻烦缠身,很少越境捕捞;北朝鲜的“渔船”则由军方统一调度,不可能出现单枪匹马的情况。
远远看过去,那艘船实在太过破旧,俨然已经失去动力,只能被动地随波逐流。
“上船看看吧?”副官建议道,“说不定还有人呢。”
舵手则显得有些胆怯:“少校同志,别去了,海上的古怪太多,小心惹麻烦。”
舵手是海军方面派来的年轻人,负责半潜艇的操控和日常维护,平时很少主动发表意见——会说出这种封建迷信的话来,显然是真有些害怕了。
也许是因为渗透任务进展得太顺利,也许是因为个人英雄主义作祟,除了随身携带的军刀,李正皓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和副官一起,登上了身份不明的木船。
刚越过船舷,他们便发现这艘船不对劲。
甲板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常见的航行辅助设施;驾驶舱里空无一物,甚至连发动机都老旧不堪,根本无法使用。
这样一艘船,与其说是交通工具,不如说是被抛弃的垃圾。
副官率先发现船舱入口,打开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李正皓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独特的气味,顿时便警觉起来。
他经历过太多杀戮,明白这味道是什么。
越过舱盖,船底的惨烈景象跃入眼帘:尸体成堆、腐烂风化,鲜血凝成厚厚的结块,与甲板上斑驳的暗红印记交相呼应。
副官还很年轻,实战经验不多,没见过类似的场景,当即便趴在船舷边干呕起来。
李正皓点了支烟,试图驱散鼻息间的腐烂气息,还没来得及走远,便觉脚下猛然一震,保持不住平衡,失足跌进了尸堆里。
“少校!”副官见此情景赶忙过来,趴在甲板上往下看,“你没事吧?”
他有瞬间失神,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到尸堆外围,一边勉强应道:“没事,你到半潜艇上拿绳子,把我拉上去。”
“好的。”
副官的脑袋消失在甲板边缘,脚步声凌乱而仓促。
半根烟的时间不到,木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触礁了一样,发出令人心慌的声响。李正皓将将稳住自己的身体,在本能的趋势下迅速躲进角落里,警惕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搏斗声、咒骂声、挣扎声、呻&吟声…最后,是皮肉被切割、鲜血流淌的声音。
他手中只有没抽完的半支烟,什么也做不了,即便听出那声音属于自己的副官和舵手,还是无能为力。
除了静静地躲在阴影中,祈祷自己不会被发现。
过了很久,两具没有头颅的尸体被抛下来——他离得太远,只看到抛尸人的两双手。
又是一阵撞击摇晃,木船再次恢复平静的无动力状态,船舱里多出一个活人和两具尸体,以及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他脱下所有衣物,将之绕结成绳。绳子的一头绑着随身携带的军刀,却怎么也无法抛上甲板、提供攀爬的支点。
直到天光渐暗、四周渐冷,他才确认自己要想办法在这船舱里生存下去了。
那两具新鲜尸体上穿着人民军制服,分别是副官和舵手。他们最后的鲜血已经流尽,在角落里积累成一滩血泊。
李正皓趴在地上,直接用口舌啜饮鲜血,强迫自己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这是他最后、唯一的水源。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天黑了自然入睡,白天则躲进阴影里望着那堆尸体发呆。
还没有失去清醒之前,他试图分析偷袭者的身份,却发现毫无头绪:从有序的整齐行动来看,这是一伙儿正规武装;但从杀人的残忍手段来看,他们又不可能是政府军,排除了日本自卫队和韩国海军的可能性。
唯一确定的是,这伙人并不是冲他们来的。
“鬼船”表面上东飘西荡,实质上却很可能是在受人控制,这群人时刻关注着船舶的状况,确保抵达目的地之前,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李正皓明白,他和下属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方才引来杀身之祸。
获救时,漂流已经持续了几天,身体的各种负荷都达到极限,只知道自己还没死。
多亏了那柄军刀,帮助他吃掉新鲜尸体上的某些部分,转化为活下去的能量和动力。
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活人在彼此眼中都无非食物,遑论对方已死。
李正皓记得,自己每次咀嚼时,都会默念副官和舵手的名字,感谢他们最伟大的奉献——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方法能够平息心中的罪恶。
当一群人掩住口鼻下到舱底、试图靠近的时候,长期积累的压力转化为恐惧,恐惧转化为同归于尽的勇气,他竟然没有想到求救,而是选择挥刀相向。
宋琳和她的“安全码”救了自己。
“你从哪里知道的‘安全码’?”临睡前,李正皓忍不住再次发问。
女人挑了挑眉:“你有个日语老师,对吗?”
想到日式和室,以及对日本念念不忘的那个老头,男人满脸诧异:“柴田高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