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留意,刚才那个自称《卫报》记者的韩裔女子取下眼镜、提上电脑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大厅。
出于安保需要,此次20国集团会议的记者们被安排在同一家酒店,距离国际会展中心只有10分钟的路程。
女记者的护照显示她是一名韩裔美国人,同时拥有英国国籍。
她的照片没照好,本人看起来更清秀,五官也更加立体,但这并不妨碍前台办理入住——峰会召开前抵达的记者太多,酒店客服根本没时间一一核对。
“金淑姬”进门前,随手将发髻拆下,长发散落的同时,精神也显得有些萎靡。
大堂经理很热情,短短几天便认熟了记者团的所有成员,见她独自一人,连忙起身相迎:“金小姐,记者招待会结束了吗?”
“金淑姬”勉强勾起唇角,无力地摇摇头:“还没有,我可能中暑了,先回来休息。”
她的韩语有口音,作为一名生长在英语环境中的韩侨,已经算是不错。
与其他外国记者相比,大堂经理对自己的同胞总是更加亲厚些,话语和情绪都很真诚:“最近气温太高了…需要叫医生吗?”
女记者表现得十分感激:“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了。晚饭麻烦您让人送到房间里,行不行?”
峰会期间,记者团有专门的团餐,每晚六点在二楼餐厅准时开饭,无故不得缺席——如果人人都要求送餐或单点,酒店根本忙不过来。
对于病人来说,偶尔的特殊照顾倒是可以理解。
大堂经理替她按下电梯按钮,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会提醒厨房,把味道做清淡点。”
“那就太感谢了。”
女人的声音消失在电梯门后,随之而去的,还有那张我见犹怜的俏脸。
大堂经理年近四旬,家庭幸福美满,对漂亮女孩多加照顾却是人之常情——他并没有为此感觉愧疚。
转身回到柜台前,经理立刻拨通了餐饮部的内线电话。
电梯抵达目的地,“金淑姬”拖着步伐从里面走出来,监控视频上显示,她依然有些病恹恹的。独居的客房门外挂着免扰牌,服务员这几天都乐得清闲。
在走廊里站定几秒钟,她没有直接刷卡进门,而是从门缝里取出一张纸片——这张纸片很小,夹在不起眼的缝隙里——如果房间门被人打开过,纸片则必然会掉在地上,即便重新夹起来,也肯定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确定纸片的位置没变,“金淑姬”稍稍松了口气,随即从包里取出房卡,一步跨进房门,很快便将防盗锁锁好。
脱掉高跟鞋、挽起发髻,她再度恢复精明干练的样子,没有半点中暑病人的颓势。
紧贴墙壁,动作迅速地检查过室内各个角落,确保没有遭到入侵;随后,大跨步地走向窗台,把遮光帘拉好,将电脑放到书桌上,扭开了近旁的台灯。
这是一部自带无线网卡的高性能电脑,从外表看起来与普通笔记本无异,只是机身更厚,并且安装了外置天线。
事实上,拥有独立掩码的网卡功率强大,能够与海事卫星直接相连,通过BGAN局域网的代理进行访问——最关键的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此刻,“金淑姬”打开电脑,熟练地输入地址和密码,很快看到了几张刚刚更新的图片:扁平建筑前的一片空地上,有个男人被人押解着前进,他掩着眉头看了看天空,正好被镜头捕捉到那灰色的眼瞳。
间谍卫星距离地面数百公里,采取光学成像的方式拍摄照片,在气象状况良好的前提下,能够看清人的每一根头发。
没有指纹的一双手抚上电脑屏幕,微挑的嘴角流露出似曾相识的笑意,她声音低沉地自语道:“李正皓,我们又要见面了。”
第 43 章
美军的重返亚太战略实施之后,持续增强驻日韩基地的作战能力——最直接的做饭,就是提高了高空侦察的频率:KH-11人造卫星拍摄的图片,以及越来越多的“掠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拍摄的照片,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通过海底光缆传送到位于佛罗里达州坦帕的中央司令部。
这些传输借助拥有顶级安全系统的VPN布伦特线路,通讯地址掩藏在一个登陆密码为STRAP3的系统内,访问名单仅限于少数几位高级情报官。*
然而,在信息安全领域还有一条绝对真理,叫做“涉密不上网、上网不涉密”。
无论安全系统多么高明、掩码多么复杂、管控多么严格,只要上网,就有被破译的可能。
正因如此,大部分军事情报,都必须在效率与安全之间做出抉择。
美军拍摄的这些照片数量大、频率高,无法一直采用绝密方式传递。网络传输虽然有风险,但与报批军费相比,显然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一旦突破防火墙,无论KH-11人造卫星,还是“掠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都能够随心所欲地为己所用——“阿格斯”系统的源代码经过修改,算法愈发强大,可以无差别地抓取民用或军用数据包,成为了真正的“千里眼”、“顺风耳”。
李正皓被捕后,始终被关押在单人监狱,很少有外出放风的机会。
这片小小的空地,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尽管大多数时候,形容消瘦的男子只是抬头望向天空,却足以帮助窥视者确定方位、拟定营救计划。
如今万事俱备,各个环节经过反复演练,确保行动时万无一失。
“金淑姬”取下眼镜,伸了个懒腰,转身去洗手间洗了个澡。那脊背上的伤痕依然历历在目,却在肌肉流畅线条的掩映下,营造出一种矛盾的美感,令人移不开视线。
酒店客服准点将晚餐送到房间,简单的低热沙拉和果汁,非常符合“病人”的胃口。
电视新闻里,朝鲜观察团在20国峰会上的发言已经成为热点。各种各样的专家接受访问,近几年来的间谍丑闻被逐一翻检,媒体已经把有可能涉及到的“非转向长期囚”名单梳理出来——与被韩方囚禁的人员契合度极高。
除了几名绝密级别的俘虏。
“金淑姬”对此显然早有预料,只见她叼着叉子,单手敲击键盘。很快,包括龙山基地、镇海军港在内的高清照片立刻显示在电脑屏幕上,几个重点建筑的轮廓被红线勾勒出来,标明了出入口、通风道和室内布局。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人很快会被转移到关岛监狱。
作为太平洋上的战略要地,关岛美军拥有治外法权,那里的囚犯全都来历不明,永远不会被起诉或释放。
韩国毕竟是一个主权国家,其境内驻扎的美军有义务配合国家政策、交出受到秘密囚禁的犯人。然而,对于韩国国家情报院来说——这些绝密级别的俘虏是战利品,更是尊严,是不容交易的底线——即便失去对囚犯的掌控,也不可能对朝鲜政府拱手相让。
所以才需要有人帮他们下决心。
电脑被再次打开,屏幕上的每一帧地图都被放大:从监所到机场,途径的路口“暗哨”全部就位;冲撞车停在隐蔽处,也已经蓄势待发;负责接应的队员做好准备,只待一声令下。
事实上,所有环节都曾被反复演练,并且预备了各种应急方案,不太可能出现任意外情况。
尽管如此,她还是将选择了其中一个对话框,运指缓缓推动滚轮,将现场图像放大至极限。
当天晚些时候,首尔、京畿道、昌源市的多处高速公路发生交通事故——重型卡车突然装上桥墩或者隔离桩,巨大的车身翻转过来,直接将道路堵死。后方车辆避让不及,在惯性的作用下猛冲向前,接二连三地被拍成面饼。汽油泄漏引发爆炸,现场火光冲天,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残骸便烧成了碎渣。
消防队员赶到后,发现这些事故都出奇地相似:货车司机疲劳驾驶、追尾车辆避让不及,受害者夹在中间那辆车上,尸体全部碳化,连身份都无法识别。
是夜,国家情报院院长李丙琪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大韩民国国家情报院下设三个部门,分别是国际情报处、朝鲜情报处和国内事务处。如今,这三个部门的负责人都等在电话线上,等待首长就突发事件作出指示。
李丙琪是大国家党的资深顾问,也是朴槿惠总统的政治导师,同时兼任青瓦台秘书室长,切实左右着韩国的每一条内外政策。
此次朝韩公开和解,看似平地惊雷,事实上却经过了反复的秘密磋商——张英洙在记者招待会上说的每一个字,都要得到双方的事先确认。
面对总统选举的压力,考虑到国家安全和情报院的工作,李丙琪从一开始就对“非转向长期囚”问题有所保留。
朝鲜方面却是有备而来,他们将条件细化到每一个囚犯,列出明确的姓名、年龄、被捕时间和关押地点,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眼看谈判就此相持不下,朴槿惠总统亲自作出决定:搁置争议、适当让步,最终名单由红十字会确定。
这一做法符合惯例,也为韩方留下了转圜的余地:红十字会只统计幸存者,死人和失踪人口不会被交易。
根据《美韩共同防御条约》,只有面对外来的安全威胁时,才能向盟友寻求援助——事先转移囚犯的提议,被美国人否决了。
尽管彼时朝韩和谈结果未定,启动换监行动缺乏依据,但李丙琪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驻韩美军受到了来自白宫的压力。
劫囚者显然也清楚他们面临的困境,算准这些秘密囚犯会在第一时间转移,所以才精准地实施了突袭。
情报院院长的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后发声问:“伤亡情况怎么样?”
国内事务处的负责人回答:“司机和押运员都还活着,事发时已经昏迷,身上有被麻醉弹击中的痕迹。”
李丙琪稍稍松了口气,对方的目标显然是那些已经被烧成黑炭的囚犯。
“美军那边有什么反应?”
国际情报处的处长清清喉咙道:“他们的车被截住了,没跟上车队,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布鲁克斯准将问…是否还需要后续配合?”
尽管没人相信那几具黑炭就是囚犯,但需要转移的对象确实不存在了,美军驻韩司令的问话明显突兀。
常年出入青瓦台,熟悉政治游戏规则的李丙琪听出弦外之音,转而点名朝鲜情报处的负责人:“峰会上美国人和北边有联系?”
“您怀疑美军也参与了劫囚行动?”
“至少知情。”
电话线路绝对保密,此时在线的四个人却同时陷入了沉默。
朝鲜情报处处长率先发声:“按照会议议程,双方确实没机会私下见面。只不过…”
为避免单方作出不负责任的承诺,韩国向来反对日中美俄与朝鲜直接接触。此次20国峰会在釜山举办,国家情报院挟东道主之便,安排议程的时候就已经作出特别安排:确保朝鲜观察团只能列席,没有与利益相关者勾兑的机会。
李丙琪被下属的神转折惊到,连忙坐直身子,厉声追问:“‘只不过’什么?”
“…今天的媒体开放日,有一名《卫报》记者先后采访了朝鲜观察团和美方代表。”意识到工作出现疏漏,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美国人肯定提前得到了消息,”国际情报处的负责人替同事作出结论,“他们已经和赤匪达成协议了。”
为配合特朗普的外交政策,美军同意朝鲜劫囚不足为怪,如今所有补救恐怕只是徒劳。
情报工作向来是在夹缝里求生存,李丙琪没再纠缠事件细节,而是干净利落地作出指示:“南北议和是现在的舆论主流,情报院不能跳出来唱反调。这些囚犯被朝鲜人非法劫持,即便回国也不会大张旗鼓,对我们来说没有进一步影响。”
在朝韩对立的几十年间,双方你来我往过招不断,有吃亏就会有占便宜,打持久战的眼光必须长远。
“清理现场和消防急救的后续工作,还是国内情报处来处理;天亮后,我再亲自去拜访布鲁克斯准将;那个《卫报》记者,由朝鲜情报处负责捉拿归案。”
属下们接到各自的命令,焦虑的心情也平复下来,被李丙琪催促着,先后挂断电话。
黑暗中,这位国家情报院院长却再也睡不着觉,干脆起身转进书房,翻开公事包里的文件,开始逐页审视那几个秘密囚犯的档案材料。
第 44 章
档案袋里满满当当,秘书下班前刚刚整理好,李丙琪还没来得及细看。
这些囚犯的案卷来自几个主要的驻韩美军基地,是审讯官们的工作业绩。
依据《大韩民国国家安全法》,朝鲜间谍被秘密抓捕后,无权进行任何申诉或辩护,只能依据罪行轻重,接受情报机关的处置。他们被长年关押在与世隔绝的牢房里,有足够的时间接受“讯问”——每份案卷里都塞满表格、笔录,有些甚至还夹着血淋淋的现场照片。
李丙琪气质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个坚定的极右翼分子,对这些居心叵测的赤匪没有半点同情。只见他冷漠地翻过一页页档案,最终被其中之一吸引住注意力。
与其他人相比,这份档案的建档时间很短,审讯次数却不少,但却没有一份口供,甚至连生平记录都没有。
大部分信息仅来自于推测,审讯官信誓旦旦地声称犯人是个哑巴。
李丙琪冷哼一声:任何情报机构都不可能派残疾人执行任务,更何况是朝鲜这种精英主义的集权政府。
那份档案被查看完,脑海中的回忆也被彻底唤醒——他记得这个人。
龙山基地是驻韩美军总部的所在地,从日据时代起就是一座军营。监狱位于基地的中心位置,是一幢地面三层地下两层的小楼,内部氛围阴森恐怖,正常人去过一次绝不想去第二次。
这名囚犯被关押了一年多,从地下室被转移到地面的单独房间,已经熬过了早期的折磨和痛苦。他忍受了可以想象的一切羞辱和伤害,从未发出过一声哭喊和尖叫。每当他盯着施暴者的时候,对方总能感受到那双灰色眼瞳的蔑视与不屑,于是他理所当然地遭受到更多殴打,却从未屈服。*
非聋非哑,而是一种绝对坚持的沉默。
无论威逼利诱,抑或放任自流,他从未理会过任何指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李丙琪感觉好笑:情报院和美军的审讯专家通力合作,最后竟连犯人的名字都未能核实。
最初的抓捕行动,源自下属们的自作主张——他们甚至出动了空军特种兵的红帽部队——高层得知后纷纷震怒。
随着时间的前因后果被披露出来,考虑到当时的特殊情况,李丙琪心中的怒火消退,好奇心渐渐取而代之:这名囚犯似乎颇为与众不同。
多年来,朝鲜渗透的特工素质参差不齐,有的冥顽不灵,有的投机取巧,情报院已经研究出一整套方法,针对他们各自的性格进行差别化审讯。
真正的“非转化长期囚”,不仅意志坚定,自我意识也很强烈,会为朝鲜政权极力辩护,并否定审讯官的一切提问——尽管李丙琪不认同对方的政治观点,却十分钦佩这种英雄气概。
这名囚犯却始终不开口。
大部分时候,他都像行尸走肉一般,对指控不予辩解,对侮辱不予理睬,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己无关。
被转移到地面的单独房间之前,这人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四周只有黢黑的墙壁,放风也是在夜间进行。
整整一年,他都没有见过阳光。
事实上,这样级别的犯人,无论有多么奇怪,都轮不到情报院院长亲自操心。
只是每当想起林镇宽和他的家人,李丙琪都难免感慨。
长长地叹了口,他将案卷合上,起身走到窗台前。
结合当下的局势分析,朝鲜方早已作出万全的安排,对于情报院来说,力挽狂澜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愿这些人回国后能够得到公正的对待,李丙琪凝视着远方泛着鱼肚皮白的地平线,仿佛看到了那双灰色的眼睛。
釜山,国际会展中心的附属酒店。
刚刚下班的大堂经理被拦在路口,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名军警冲入酒店——为了避人耳目,他们都穿着便装,但那整齐的步伐和彪悍的气势,还是让他一眼辨识出其真实身份。
幸亏不是在自己当班的时间段出事,大堂经理暗暗庆幸。
电梯被停、安全通道被封锁,尽管时值深夜,出入酒店的客人很少,但这样大规模的行动还是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恐慌。
夜风中,大堂经理裹紧身上的外套,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猜测究竟是出现了何种严重的状况,竟让当局把来自全球的媒体记者都不放在眼里。
《卫报》记者居住的房间早已人去楼空,突击分队排查隐患后,鉴定取证的专业人员随即跟进。房间里残留了不少生物学痕迹,相信很快就能确定对方身份,至少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金淑姬”。
与此同时,紧邻军事分界线的一条山路上,全封闭的货车正在加速狂奔。
李正皓靠住车厢壁,腰部还缠着一条粗硕的铁链。链子与脚踝上的镣铐拴在一起,另一头铐住手腕,四肢均被牢牢固定在身前。
转移过程太仓促,突袭者甚至来不及给他解锁,只顾得上将人塞进车厢,随即便将门锁死。
车厢里光线不好,但足够看清另外三个衣衫褴褛的同行者:一个头发花白的盲人,一个不断自言自语的老妇。最后一位面庞焦黑,身上的伤口流着浓水,脚底板上已经没有成形的血肉,露出了渗着鲜血的白森森的骨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味,李正皓认得这股味道,是汗味、尿味、粪便、血、呕吐物以及肉被烤焦后的淡淡的香味。
新抓到囚犯会被特殊照顾,这不过是些最基本的“见面礼”。
从脚踝到膝盖,他的左腿腿骨曾被全部敲裂,今后再也无法直立行走。
只要熬过最开始的那段日子,每次审讯的程序都无非单调重复,不过是换套人马、换番说辞。如果没有疼痛的刺激,他怀疑自己或许会睡着。
肉体的伤害或湮灭不会让人屈服,值得恐惧的只有恐惧本身。
车队被逼停时,李正皓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听到整齐的脚步声迅速逼近,驾驶室的玻璃被人砸穿。
出发前,他被罩上眼罩,头上也戴了头套,根本看不见周围的状况。
手臂被架起来,身体像是一件货物,被迫拖行于地面。劫持者没有出声,直接揪下他眼前的屏障,方便囚犯配合转移。
视线的余光中,李正皓发现驾驶室里的司机和押运官已经昏迷,被拖到安全距离之外,摆出刻意的夸张造型,看上去就像是从车中摔出来一样。
一具尸体被塞进车厢,带着手铐脚镣,腰间缠着铁链。
这具尸体很新鲜,身材也和他近似,若烧到只剩骨架,恐怕也没人能发现其中的不同。
事后的调查会证明,囚犯因为行动不便,无法逃离失事的车辆,最终葬身火海。
现场布置完毕,李正皓被扔进货车车厢,与其它三位“旅伴”待在一起。
自始至终,劫囚者都没有说明来意,也不曾对伤员进行治疗,所有行动都保持在必要的谨慎范围内,表现出极高的战术素养。
他已经太过虚弱,看不清这些人的样子——更何况,他们全都蒙着脸、端着枪,除了如锋刃般的目光,再也没有其他。
即便是侦查旅特种兵,也没有如此精良的装备精良;作战手势却与人民军一致,令人不得不怀疑其身份。
无所谓了,他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路况很差,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大,车厢里光秃秃的一片,没有支撑物,只能随之上下起伏。
在监狱里待久了,对空间的感知变得很敏感,本能拒绝其他人的接近。他们四个分别据守着各自的角落,互不相干。
老瞎子坐在李正皓对面,一双干涸的死眼紧紧闭上,脑袋向后抵住车厢侧壁,脊背僵直挺立着,像段毫无生命迹象的枯木,连呼吸的频率都近乎于零。
那名老妇还在祈祷。
她的口音很奇怪,既不像韩语那样婉转,也不像朝鲜语那样硬气,偶尔还夹杂着几句英文,令人愈发无法确定身份。
受伤最重的那名囚犯躺在地上,唇齿中溢出浅浅的挣扎呻&吟,夹杂在车轮碾压碎石和地面的声音里,听不分明。
李正皓将注意力转移到车厢外,静待即将到来的命运。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无论这些劫囚者的目的如何,都不可能比落在情报院手里更差。变故太过突然,他甚至因此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却明白自己应该放低期望,这样才能够不再绝望。
随着一道尖锐的刹车声,货车厢里的人被惯性推着向前,好半天才重新找回平衡。
再然后,尖锐摩擦的声音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
似乎有一扇沉重的金属门被推动,顶开覆盖在其上的沉重负荷,打开了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货车随即再次发动起来。
第 45 章
多年来,朝鲜一直在军事分界线地下挖掘暗道,其中最宽的甚至能并行两辆坦克。
韩**情机构先后发现过几条,虽然及时封堵了相应的出口,却还是将此行为视作战争挑衅,向朝鲜发出措辞严厉的外交照会。
然而,三八线绵延248公里,其间穿越无数密林山峦。无论戍边部队的戒备多么森严,都不可能杜绝所有风险——毕竟,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