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人民军挖掘暗道的秘密行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朝鲜半岛是花岗岩地貌,隧道需要贯穿厚厚的石壁,下探至地底数十米深的距离。与此同时,为了避免惊动韩方,全程不能使用任何烈性炸药和机械辅助,纯靠人工手挖肩扛。
像这样打通一条暗道,需要耗费的财力物力远超想象。
正因如此,若非爆发战争或情势危急,暗道绝对不会被贸然启用。目标暴露事小,若让韩方发现端倪,反而利用这一豁口长驱直入,对朝鲜来说才是最可怕的威胁。
每条暗道挖通后,都要进行巧妙的伪装,确保旁人也无法发现端倪;同时,相关的设计图纸、方位坐标、施工数据也会被全部收集起来,作为绝密情报供少数高层知晓。
像李正皓这样级别的特工,至多晓得暗道的存在,无从知晓其具体方位,更不可能将之作为退路,冀求在行动失败时潜逃回国。
执行渗透任务,就像卒子过河,无路可退,只能向死而生。
被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劫持后,透过月光照射角度的变换,可以确定货车是在笔直地向北开;途中路况越来越颠簸,还有时不时的猛然转向,都证明他们已经进入山区。
当听到伪装的掩护被顶开、沉重的铰链被推动,心脏仿佛也在那一刻停跳。
传说中的国家级战略通道,在今晚,为几名囚犯洞开了大门。
再次发动起来的货车一路飞驰,远远地将敌境甩在脑后。污浊混沌的车窗外,能看见灯光一盏盏点亮,又一盏盏熄灭。暗道入口处重新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有山石随即倾泻下来,大门被再次封堵。
从公然劫囚的阵仗来看,韩方必然会采取行动追捕逃犯——只要他们顺着车辙找到这里,想必很快就会发现暗道的存在——李正皓此刻却再也顾不了这么多。
近了,越来越近了,他颤抖着闭上双眼,心中默默数秒。
原本无望的生命,被外力推回正轨;已然泯灭的希望,因星火重新点燃。在生与死的关头,任何人都会本能地关注自己,无暇再去考虑国家、战略,抑或等等其他。
牙槽紧咬,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李正皓强压住激动的情绪,静待最后的结果。
废弃多年的地面凸凹不平,隧道里的路况奇差,起伏颠簸毫无停歇,车厢里的人被震得来回翻滚。
陈旧的车轴在吱呀作响,车身明显偏向一侧——恐怕已经有轮胎漏气了。
即便如此,货车始终保持着最高时速,在时明时灭的光线下狂奔向前。
遍体鳞伤的囚犯不再呻吟,老妇也停止祈祷,瞎子摸黑站起身来,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却又不敢贸然相信自己的判断。
“目标靠近!”
高声呼号穿透山体,在远远的洞口响起,穿透引擎爆裂的轰鸣,如天籁般传入车内人的耳朵里。
朝鲜语铿锵的发音、作战部队专业的指令——短短四个字,证明了李正皓最奢侈的幻想:他们真的回到了祖国!
短短数公里的暗道,是记忆中最长的一段旅途,无异于从死到生的距离。
货车停稳后,车厢门被再度打开,肩背红十字的医务兵迅速上前。四名囚犯被分别抬下车,每人身边都有一个专门的医疗团队。
初步清理伤口、骨折定位包扎、简单对话确认神志清醒,抢救措施及时规范,医生的态度十分慎重,就像在呵护至亲之人——再也不是命如草芥的囚犯。
祖国,永远是可以依靠的母亲,不会放弃她的任何一个孩子。
有泪水从男人伤痕累累的面颊边滑落,无声浸染了这夜露微凉的寒夜。
不远处,整装待发的米-26超重型直升机已经发动起来,李正皓和另外三名囚犯一起,由专职人员陪护,直接从军事分界线飞往平壤。
在那里,他们将得到最好的治疗,接受全方位的护理,迎接一段崭新的生命。
螺旋桨高速旋转,强大的气流形成反作用力,推起沉重的机身,一点点离开地面,升向黑漆漆的夜空。
几乎就在起落架离地的瞬间,隧道口传来巨大而猛烈的轰鸣——整条暗道都被炸塌了。
平壤。
大同江畔的柳京古城,檀君文明的发源之地。
在这里,有樱粉梨白,有千树万绿,有瑰美秀丽的牡丹峰,也有气势磅礴的万景台;在这里,庄严的凯旋门与千里马铜像遥遥相望,玉流桥边的海棠花馆歌舞升平;在这里,主体思想引导着劳动党砥砺前行,伟大领袖和他的人民相爱相依。
宽阔笔直的街道,干净整洁的房屋,人们脸上洋溢着自信而坚定的表情——迎着朝阳,眼前的景象如此亲切熟悉,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都不可能再现。
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李正皓从未幻想过有朝一日还能重回平壤,带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和一颗沉如死灰的心。
统一大街、大同桥、解放塔、普通门…
离开机场后,最新式的救护车一路急行,从市区呼啸而过,记忆中的一切在窗前飞快闪现,如同幻灯片被加速放映。**
骨瘦嶙峋的大掌死死扒住窗沿,深深凹陷的双眼始终盯着窗外街景,男人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正皓同志,请放松下来。”跟车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劝慰道,“元帅已经亲自作出指示,对英雄没有什么可吝啬的,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您和另外三位‘非转向长期囚’恢复健康!”
提及最高领导人,对方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颤抖起来,深呼吸几次方才调整好。
他掌着李正皓的肩膀,缓慢却不容反抗地按下去,强迫病人躺好,随手拉上车窗窗帘:“这几年平壤变化很大,等您病好了,再亲自上街去慢慢感受。”
烽火诊疗所是劳动党高级干部的专用医院,位于平壤市普通江区域。
这附近的风景十分秀丽,居住环境也很舒适,非常适合疗养、休息。包括最高领导人在内,朝鲜内阁主要干部的家都在附近。
入院时,李正皓的身体已经处于最糟糕的状态——心脏机能极度衰竭、肺脓肿,再加上严重骨折和肌肉断裂,连食物吞服机能都出现障碍——各科医生会诊时,不约而同地表示惊讶:病人究竟是怎样活到现在的?
清创和止血的手术即刻进行,恢复性的治疗方案循序渐进。十多位专家组成的医疗团队通力合作,围绕着唯一的病人,发誓要赢得这场与死神的赛跑。
营养液通过静脉注射,一滴滴流进身体里,勉强维持起细线般的生命;错位的腿骨被敲断,而后重新对接,形状不再怪异扭曲;层层叠叠的伤口,经过整形科医生的精心修饰,只留下淡淡的绯红色疤痕。
整整五个月,李正皓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一直躺在病床上接受无微不至的照料:医疗、饮食、护理,统统采取特别措施,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不计成本的药物配给…到最后,或许连死神都懒得继续较劲,无意再继续这场残酷的拉锯。
尽管体重清减了十公斤,脸上多出一道长长的疤痕,左腿再也无法承力,只能依靠手杖站立——将死之人终于还是重新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朝韩互动继续频繁而积极:按照红十字会确定的“非转向长期囚”名单,双方政府在板门店军事分界线进行交接;全民族统一大会在金刚山举行,朴槿惠和金正恩分别派代表出席。
在这样的背景下,被秘密劫持的四名囚犯,就像酒精蒸发到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接受治疗期间,他们的身份始终保密,也一直保持与外界隔离的状态,即便授勋仪式也只能在小范围举行。
授勋地点就在烽火诊疗所的内部礼堂,由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常委、朝鲜人民军侦查局局长张英洙亲自主持。
仪式前一天,李正皓才勉强能够下地,却险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原本高瘦的身形愈发单薄,额边的那道疤痕如刀锋般犀利,眼眶更加深陷,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得有几分阴郁。
新做的军装小了两个号,以前的那些衣服再也穿不得——好在旧衣服也该换了。
受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指示,他的军衔连升三级,如今已是陆军大校。
第 46 章
张英洙年轻时曾是公认的“美男子”。
日航飞机“淀号”被劫持时,他只有十七岁,却已经生得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理所当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或许正是因为当时年纪小,改名为“张英洙”之后,他很快适应了朝鲜的生活。借助和金圣姬的婚姻关系,这位外来者已经彻底融入“白头山血统”,身上再无半点日本人的影子。
“我接受元帅的委托,向各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如今,身着藏蓝色人民装的张英洙站在台上,朗声宣读最高领导亲批的表彰决定。聚光灯的照射下,他前襟的领袖胸章闪闪发光,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彩。
烽火诊疗所的内部礼堂不大,无需借助音响设备,清晰的讲话声就已经传遍每一个角落。
新制手杖靠放在座椅上,李正皓端坐于第一排正中,双手垂放膝盖,脊背笔直、挺拔如松。尽管消瘦得不成样子,注意力却高度集中,表现出良好的精神面貌。
他的左边是另外两位同车回国的“非转向长期囚”。
老妇早已不再胡言乱语,身体渐渐恢复的同时,眼神却越来越空洞。
她名叫朴正华,是一位旅日侨胞。70年代被派往南朝鲜执行渗透任务,成功策反了多名高官,最终于20世纪初被捕。
那时正值朝韩关系的蜜月期,国家情报院并未披露相关消息,朝方以为朴正华已死,也放弃了找寻其下落的努力。
直到驻韩美军基地的移囚计划曝光,遭到长期监禁的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按照内部条例的规定,即便囚犯们已经被成功解救,其身份信息也属于绝对机密,不该任由口耳相传。然而,无法想象朴正华承受了怎样残酷的折磨,回国前已经彻底精神崩溃,逻辑思想、情绪表达统统失控。
老妇人就这么睁着眼睛从白天讲到黑夜,除非护士用绷带封口,否则根本不会停下。
到后来,所有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包括住在对面病房的李正皓,都从那神经质般的絮语中了解到她身上曾发生过的悲剧。
监狱是人造的修罗场,女性在其中遭受的折磨,远远超过男性。
此次受勋仪式前,朴正华的医疗团队已经放弃了努力,选择用药物让病人安静,不再去试图恢复她的理智。
朴正华的另一侧坐着赵成禹。
他是那辆货车上伤势最重的囚犯,也是四人中最年轻的。正因如此,恢复得最快,也没留下任何后遗症。几乎是皮肉刚一长好,就能够下地活蹦乱跳了。
尽管烧伤的疤痕尚未完全褪去,但一套与年龄不相称的校官制服,已经足以彰显他的身份。
只有那个老瞎子,据说刚下直升机就停止了呼吸,任由抢救医生用尽全身解数,最终依然无力回天。
李正皓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宣读完表彰决定,张英洙一边说,一边起身敬礼,投向台下三人的目光十分真挚:“你们是信念和意志的化身,是真正的共和国英雄。”*
与会者纷纷用力鼓掌,感情之激动、声音之热烈,几乎掀翻礼堂的屋顶。
或许是为了弥补不能被公开报道的遗憾,李正皓等人获得的荣誉比其他“非转向长期囚”更多:双重共和国英雄、“统一爱国战士”称号、刻有三代领袖名字的手表…
在朝鲜,大部分人耗费毕生心力,恐怕也无法获得上述荣誉的其中之一。
授勋仪式结束后,精神失常的朴正华被送回病房休息,另外两个年轻人则留下来与领导座谈。
礼堂隔壁的会议室里,华丽的水晶灯如瀑布般垂落,真皮座椅上垫着羊毛毯,实木地板一尘不染,折射出水晶灯的璀璨光芒。
张英洙率先落座,亲切地招呼他们靠近自己坐下。秘书和随从自觉地退到旁边,当领导的一脸和善笑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托元帅的福,已经彻底好了。”
会场上的热烈气氛尚未冷却,赵成禹情绪激动地抢先作答。
李正皓垂眸敛目,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张英洙刻意看了他一眼,继而将视线转向赵成禹:“听到这个消息,最高领导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停顿片刻,他以随口提起的语气发问:“你们俩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如果说之前的仪式、寒暄都只是在走过场,此刻就是见真章的时候——李正皓明白,对方是代表组织征求他们的意见,方便安排将来的工作。
在朝鲜,工作岗位都是由国家统一分配的,个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非转向长期囚”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一方面,他们的意志和立场经受了最残酷的考验,值得绝对信赖;另一方面,党和政府也需要树立榜样,鼓励其他民众向英雄看齐。
虽然是秘密劫持回国,无法大张旗鼓地宣传,但李正皓等人的操守,对于斗争激烈的情报工作来说,绝对不可多得。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选择任何自己喜欢的岗位。
张英洙见二人没有及时作答,也不急于施加压力,而是缓和道:“没必要紧张,想到什么说什么。”
赵成禹毕竟年轻些,再次沉不住气,清了清嗓子问:“真的什么都能说吗?”
张英洙抚掌笑道:“当然。”
“我想去元首护卫局。”
此言一出,连李正皓都侧目看向他,惊讶于此人的勇气——或者说想象力。
元首护卫局是朝鲜最神秘的机构,就连特勤系统内部也不清楚其建制。该机构负责守卫最高领袖,所有成员随身佩枪,军装镶嵌特殊的五角星徽章,衔级至少上校,大部分是将官。
除了名字,李正皓对赵成禹的背景一无所知,但凭他的年龄和资历显然不足以加入元首护卫局。
“初生牛犊不怕虎。”**张英洙感慨着点点头,却没有对这份请求作出回应,而是转头看向李正皓,“你呢?”
神智恢复清醒后,李正皓主动报告了过去两年的经历:遭遇“幽灵船”,漂流至日本海,偷渡回朝鲜半岛,最终意外被捕。
他没有提到宋琳,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微挑的嘴角、狰狞的背脊、柔软的肉体、若有似无的呻&吟…早已幻化为一抹最美的光影,变成与现实无法融合的记忆。
内心深处,李正皓仍不愿相信她已经死去,死在幽暗漆黑的山谷里。
无论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还是组织的循循善诱,他始终保持沉默——仿佛只要不被提及,就能避免残酷入骨的事实成真。
生命和信念得到祖国的拯救,却不能用毫无保留的赤诚回报,李正皓以为自己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
“一切服从组织安排。”他扳直腰杆,目光坚定地回望对方。
张英洙抿紧了唇,用手指轻敲着茶几边缘,沉吟道:“你如今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再适合执行一线任务…保卫司令部怎么样?”
人民军保卫司令部是专门的反间谍机构,承担军内的监听、监视任务,负责实际的搜查、逮捕工作——李正皓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又经受过牢狱考验,在这样的部门工作简直再合适不过。
将重心转移到右腿上,用尽全身力气起立、站稳,咬牙举手敬礼,他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绝不辜负信任!”
张英洙连忙靠近,单手扶住李正皓的肩膀,劝慰着拍了拍:“别激动,好好坐着。”
将人重新安置回沙发上,侦查局局长一脸欣慰表情:“你们都是从我手下出来的,是精英中的精英,以后一定还能为祖国作出更大的贡献。”
话音未落,赵成禹也想起身敬礼,却被张英洙拦下。
“成禹啊,”经过简短的交谈,三人之间的气氛也融洽许多,张英洙自然而然地用昵称招呼道,“你想加入元首护卫局的想法很好,不过…”
听出话里的转折,赵成禹立刻梗着脖子争辩:“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学,只要是为了最高领袖,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张英洙用手指点了点他,语气里有几分无可奈何:“话还没说完,就迫不及待地着急上火了。我是想让你先参加特训营,练就一身过硬的本领,再去好好地护卫最高领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正皓觉得两人之间亲密得有些过分,不像一般的直属领导与下级军官。
然而,很快他就没心思去琢磨这其中的怪异感,所有注意力都被一个名字吸引。
“给宋琳打电话,”张英洙冲秘书招招手,“让她过来接人。”
第 47 章
和张英洙有联系的另一个“宋琳”?
朝鲜人姓宋的不多,同名同姓的情况更少…李正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僵直地呆在原地,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去年,首届侦察工作者大会召开,金正恩元帅出席并发表重要讲话。在党和国家的支持下,为改善和增强情报能力,我们设立了朝鲜军事情报学院,这是直属人民军侦查总局的第一所专门院校。”
事实上,早在2009年2月,侦查局就已经扩编为侦查总局。
它吸收了劳动党作战部、负责对韩活动的三十五号室和国防委员会政策室,成为与总政治局、总参谋部并列的“朝鲜三大权力机构”之一。*
如今,侦查总局不仅直接对最高领袖负责,还有了独立的培训机构,政治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张英洙靠坐在沙发上,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情报学院负责定向培养,只接受军官报考。学员毕业后晋衔晋级,成为真正的得力干将。”
“我还可以再晋级吗?”赵成禹眨眨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他刚刚二十出头,凭借“非转化长期囚”的身份,才被破格提拔成少校。如果短时间内能够再上一层楼,进入元首护卫局就不是痴人说梦。
“前提是能够通过测试。”张英洙点点头,“学院下设的特训营采取国际化的培养方式,装备全世界最先进的武器,经过短时间的训练,毕业生个个都能以一当十——这次劫囚行动成功,就是他们的功劳。”
听到这里,李正皓的心脏也狂跳起来:朝鲜遭到常年封锁,平均列装水平还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可他记得那些蒙面者手中的美式装备,绝无可能通过正常途径进口。
只有可能是走私。
专业的佣兵公司通常也是最好的地下军火商。
待到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李正皓的大脑里已经一片空白,视线本能地停留在门口,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这才勉强没有直接冲过去。
“听说又要送人给我?”
随着门扉被推开,那流利的朝鲜语已经听不出任何口音,只有柔中带媚的语气,依稀如记忆中一般撩人。
长发剪短至及肩,干净利落地挽至耳后,不施粉黛的脸颊轮廓鲜明。作训常服的袖口卷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差点晃瞎他的眼睛。
女子立定站好,行了个标准的人民军军礼,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李正皓确定眼前人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宋琳。
可当下的女军官和坠入深涯的佣兵,分明又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说她是军官也许并不合适,仔细打量会发现:一身作训常服虽然与陆军迷彩类似,但肩章处并无衔级,胸口也没有佩戴领袖徽章,并非一般朝鲜军人的打扮。
迟疑间,张英洙已经从沙发上起身,向其他人介绍道:“我老战友的女儿,宋琳。依照国防委员会与巴解组织签署的备忘录,目前由她负责情报学院的培训工作。”
寥寥数语,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却也把李正皓推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果当众与宋琳相认,无异于承认自己对组织撒了谎;如果假装素不相识,又怕两人口径不一,造成更多麻烦。
各种思绪如电光火石般闪而过,向来冷静沉着的大脑里一片混乱,
尚未拿定主意,张英洙已经走到跟前,指着他对宋琳说:“李正皓大校,即将赴保卫司令部就任,也是你们这次解救的‘非转向长期囚’之一。”
李正皓连忙回过神来,撑着手杖试图站起身,却被女人压住肩膀:“不必了,你腿脚不方便。”
“是啊,李大校就坐着吧。”张英洙点点头,继续走向赵成禹。
宋琳的手没有离开,反而稍稍用了点力气,不着痕迹地捏了捏。
两人目光交汇时,只见她飞快地眨眨眼睛。
李正皓几乎立刻放松下来。
短短数月的相处,早已培养出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便他曾以为她不在人世,却无碍于近乎本能的反应与配合。
信任,原本就是毫无保留的托付。
会议室的另一侧,宋琳抱臂而立,上下打量着年轻人,满脸不屑的神情毫无掩饰:“你就是赵成禹啊?”
张英洙似乎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乐得待在一旁看热闹。
紧张的赵成禹不知该如何作答,干脆用力夹紧双腿,站出一个标准的军姿,目光笔直地平视前方。
宋琳侧首冷笑,猛然一脚踹上他的膝盖,疼得对方立刻弯下腰去。
“教官提问,要记得及时作答…我们再来一遍:‘你就是赵成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