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凄厉的呼啸划破长空,火红色的信号弹闪耀在头顶,照亮了整座南汉山。
“我要是你,就先担心自己。”林东权出现在他身后,一边将手铐锁紧,一边含混不清地说。
李正皓闭了闭眼楮,翻身仰躺在雪地上,无声无息。
直升机的螺旋桨高速运转,搅乱了四周的气流,枯枝败叶夹杂着雪花飞舞,高强度的探照灯打在头顶,可见范围里尽是视线盲区。
头戴红色贝雷帽、佩戴银质徽章的特种兵从天而降,黑洞洞的枪口指在脑门上,暗示着不容辩驳的权威。
“站起来!”
“交出武器!”
年轻人故意憋着嗓子说话,以为这样就能将人唬住——战斗控制组(cct)号称南朝鲜最优秀的特种部队,事实上却不过如此——李正皓默默地想。*
身为俘虏,即便遍体鳞伤也只能靠自己的双脚站立;近旁的林东权则被台上担架,医疗兵正在对他进行初步治疗。
看见李正皓被押解靠近,那人挣扎地爬起来,顶着猪头般的一张脸,狰狞笑道︰“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李正皓啐了一口,随即被塞进直升机里。
脚下还没坐稳,脸上便狠狠挨了一拳,耳畔顿时嗡鸣不止,押解者用布袋套住他的脑袋。手铐换成粗硕的铁链,和脚踝捆绑在一起,完全无法动弹。
伤口持续流血,机舱剧烈抖动,他们终于起飞了。
无尽的黑暗中,却没有丝毫恐惧,眼前反复映现的,全是那人的一颦一笑;耳边则不断响起她的声音︰“李正皓,你欠我的。”
无尽的黑暗中,他依然无妄地幻想,这一切,不过是场可怕的梦境。
升机在短暂飞行后着陆,四周杂乱的脚步声交替响起。看不见路、无法掌握平衡,他被拖在地上前进,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沙袋。
直到伤口撞击在床板上,神智被剧烈的刺痛唤醒。
骤然明亮的光线令人无法睁眼,惨白的房间里站着同样惨白的医生护士。
那医生戴着口罩,一边为他检查身体,一边作出简单指示。护士负责在病历上涂涂画画,将患处逐一记录。
末了,两人又取出酒精棉棒,对伤口强行消毒。
“全是皮外伤,问题不大。”医生的声音很平静。
护士则更像一具机器,切实执行着一切指令,没有丝毫迟疑。
在修道院养伤的半个月里,李正皓已然恢复大半,虽然被林东权偷袭吃了大亏,但却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他大概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并未贸然反抗,而是选择养精蓄锐,继续配合着取指纹、采血样。
囚室里没有窗户,看不到室外的情形,也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
简单的身体检查结束后,铁门被再度打开,医生护士退出房间。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一个由三名士兵和一只军犬组成的小队冲了进来。
除了狗,士兵们全都蒙着脸,留在黑色面罩外的眼楮里冰冷无光。半人高的狼狗猛扑而至,两只前爪用力踩上他肩头,血盆大口几乎紧贴着喉管,磨牙发出威胁的嘶吼。
狗嘴里散发出阵阵恶臭,锐利的犬齿近在眼前,李正皓却面不改色,始终保持呼吸均匀。
见囚犯如此反应,两名士兵合力将他架起,另一人则牵开狗,转身报以一记老拳。
“赤佬,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任何限制人身自由的居所,都要有树立权势的“杀威棒”,医生检查就是为了确保他的承受能力。
伤口在迅速充血,李正皓再也看不清眼前事物,只感觉拳脚像雨点般砸落身上。军犬舔着涎水,一直大声狂吠,原本就狭小闭匿的囚室里,充斥着血腥暴力的气息。
他有反审讯经验,知道在受到极不愉快的对待时,应该如何保持沉默。
和美国一样,韩国也是《日内瓦公约》的缔约国,有责任对战俘施以人道主义待遇。然而,“911”之后,国家安全成为一切不义行为的幌子,虐囚也成为理所当然的权利。**
李正皓蜷成一团,尽量减少暴露在外的身体部位,咬紧牙关拒绝发出任何声音,既避免激起对方的施虐欲,也不让人从他身上获得任何成就感。
单纯的暴力很快就变得索然无味,士兵们开始气喘吁吁,军犬也因为过度亢奋而声嘶力竭,他身下血水早已积累成滩。
眼角伤口崩裂,视线里一片赤红。鼻息间尽是腥味,耳边嗡鸣不止,嘴唇肿胀无法发声。脚踝、手腕都在流血,却早已没有知觉,肋骨似乎又断了几根,筋肉摩擦着发出阵阵呻&吟。
那狗还在冲他龇牙咧嘴,为施虐者的暴行吶喊助威。
李正皓估算出大概的距离,梗住脊背猛然发力,仰首一口咬在那畜生的脖子上,很快听到凄厉的呜咽。
原本耀武扬威的军犬失了声,只好用锐利的爪子挠在他胸前。
活生生的血肉被划烂,李正皓却咬紧牙关,任由那狗疯狂挣扎、来回摆动,绝不放松一丝一毫。
士兵们迅速围拢过来,拳脚再次毫无保留地砸在他身上。
“松口,你这疯子!”
惊呼声、厉喝声、警报声,撕扯、拖拽、威胁,混乱与嘈杂搅成一团,令整间囚室彻底沸腾起来。
最后,他找准着力点,偏头狠狠一逮,直接将气管扯断,结果了军犬的性命。
血泊中,男人吐掉满口皮肉骨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容触目惊心。断了气的军犬倒卧一旁,四肢偶尔抽动,双眼圆睁,似乎死不瞑目。
整件事发生在十几秒的时间里,待到那三名士兵作出反应,局势早已经无法挽回。
门外警铃大作,身着军官制服的人站在走廊里,嫌恶地看着一室狼藉,招手示意其他人跟进。
李正皓被生拉出去,徒留下军犬的尸体渐渐冷却。
鲜血激发出兽性的因子,疼痛促使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被扔进审讯室时,他的精神持续亢奋。不见受囚禁者的颓废,倒像个跃跃欲试的角斗士,随时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
“疯了,真是疯了。”
单面透视玻璃背后,林镇宽狠狠揪住发根,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挫败。
老部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林总长,您放心,12个小时之内,我们一定会让他开口。”
“东权说那女人已经死了,我老婆孩子如今都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铁骨铮铮的职业军人,提及妻女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林镇宽在国家情报院任职多年,长期负责东亚事务,是公认的实干派官员。此次受“脱北者”事件牵连,从驻日总长的位置上引咎辞职,同僚们都替他感到惋惜。
投毒事件发生后,整个韩国情报系统便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运转起来。然而,由于无法确定作案动机,调查始终没有进展。
前一晚,林东权留下遗书、独自离去,方才透露事情的前因后果。
情报工作是和平年代的秘密战争,林镇宽作为间谍头子,手里也有不少人命。他明白报应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实现在妻女身上,还差点搭进去一个林东权。
佷子是林家唯一的血脉,虽不像父辈那样孔武有力,却从未逃避过自己的责任。
林镇宽想起两人在东京医院里的那番谈话,心中愈发懊悔——如果他没有施加压力,就不会给外界可乘之机,更不会逼得林东权铤而走险,选择与佣兵、赤匪同流合污,最终越陷越深。
那封遗书中,林东权认定婶婶堂妹都是因自己受到牵连,如果无法反制敌人,倒不如死在对方手里,也算是以身谢罪。
南汉山中燃起的那枚信号弹,是对他们叔佷二人的救赎。
想到这里,林镇宽终于冷静下来,冲老部下点了点头,沉声道︰“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韩国空军特种部队被称为战斗控制组(cct),人数较少,因为佩戴红色贝雷帽,俗称红帽部队。其主要使命是在战时为空降、伞降和空投提供引导和指示。他们必须以小组或单兵行动,并在大部队之前空降于作战区域,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因此其训练、选拔为各特种部队难度之冠。
**文中具体的虐囚方法均出自与关塔那摩美军基地有关的报道。
第 41 章
时间有限。
林镇宽有充足的审讯经验,十分清楚逼供的程序。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屈服的前提是精神崩溃——受不住严刑峻罚,信仰与意志同时泯灭,沦为行尸走肉之后,说出的话方才值得相信。
尽管最后难免语无伦次,但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刚才咬死军犬的疯狂行为来看,囚犯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情人员,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刑罚吓破胆。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利诱。
“我是情报院的审讯官,专门负责对朝事务。”
老部下亲自出马,坐在审讯室里,笑容和蔼可亲。
“这里是美军基地,不受国际法保护的。如果你愿意合作,情报院会为你提供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如果你选择对抗,恐怕会一直被关到死。”
男人垂着头,鲜血从伤口缓慢渗出,在发梢凝结成缕,有节奏地滴落地面。
只有那双异色的瞳孔,始终桀骜不驯,睥睨着面前的一切,却莫名地令人移不开视线。
林镇宽站在监控室里,悄悄握紧了拳头:他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出了错——这人不仅受过专业训练,恐怕还是那种传说中的顶级特工。
老部下显然也预感到情况不妙,立刻调转话头,虚与委蛇道:“你很有能力,我们也不想一直关着你。投毒事件是个意外,只要你说出毒药的种类,剩下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处理。”
李正皓不说话,任由时间凝固,满脸冷漠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房间里的沉默变得越来越压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峙渐渐陷入僵局,摄像机持续空转,林镇宽焦躁地来回踱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终于,他一把推开隔壁审讯室的门。
中年男人涨红了脸,喘着粗气,目光死盯着那囚犯,肩膀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阿格斯’系统的源代码已经发送到指定地址,激光器也拿走了…事到如今,你们究竟还想要什么?!钱?女人?说话啊!怎样才能放过我的老婆孩子?!”
老部下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连忙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将林镇宽向外推,压低了声音劝解道:“总长,您别着急,还有时间…”
林镇宽并未理会对方,而是转身抹了把脸,又将双手用力拍上桌面,冲李正皓失控怒吼:“回答问题!我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两人视线相对,就像有电流在彼此间蹿动,透明的空气被激发出阵阵火花。
李正皓波澜不兴,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己无关。
韩国人进入美军基地需要缴械,林镇宽身边没有配枪——否则他肯定会打爆那张冰山脸。
猛地推开桌子,用食指指向囚犯的面门,林镇宽一字一顿道:“我发誓,你一定后悔的。”
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如诅咒如誓言,令人无法怀疑其中的决心。
灰色眼瞳浸泡在鲜血里,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再次变得暗淡无光。
老部下用了点力气,终于将林镇宽推出审讯室。锁上门,他一边抹着满头大汗,一边语带责怪地问:“说好要劝降的,您怎么就这样冲进去了?”
“不可能劝降,”林镇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根本是一心求死。”
咬咬牙,老部下坚持道:“那也要试试,为了嫂子和小丽…”
听对方提及自己的妻女,林镇宽再次变得面色惨白。
强烈的绝望如海啸般铺天盖地,瞬间屏蔽了所有思考能力;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升腾于内心深处,根本无从逃避。
他的脚步开始踉跄,扶住墙根才勉强站稳,身体却像被抽空,再也无法直立。
女儿刚满十五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是天真烂漫的大好年纪;驻外工作的多年,家中无人照料,全靠妻子独自操持——失去这样两个人,对林镇宽来说与死亡无异。
如今,生命只剩下最后十二个小时。
抬腿、交错、转移重心,他强迫自己朝门外走去:与亲人相伴的时间已经不多,错过最后的相处机会,就连死都无法甘心。
走廊里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将他照得格外单薄。
“总长,”老部下于心不忍,站在原地朗声道,“不要放弃希望!”
林镇宽没有回头。
审讯室里,劝降的努力还在继续。
“你没有罪,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民主政府向来是非分明:我们倾向于原谅,而不是惩罚。”
“没有人天生就是坏蛋,我和很多朝鲜人打过交道,能够理解你的立场。”
“这样的对峙毫无意义,把想法说出来,总能找到办法协调,给大家一个折中的结果。”

十二个小时很快过去,李正皓终究没有开口,所有人都怀疑他真的是个哑巴。
然后,来自医院的电话铃声响起,大家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军事基地的刑房就在审讯室隔壁,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尽管没有影视作品里表现的那么阴森,却足以将意志摧毁殆尽。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虐囚方法也在更新换代——如今的大部分手段,都能让神经感受到巨大痛苦,同时避免给身体留下永久性伤痕。
人类折磨同类的天赋,是任何生物都无法比拟的。
最开始是剥夺睡眠。
持续强光的照射下,轰炸式询问轮番进行,李正皓通常会被绑在墙上,或者干脆吊在天花板上。一段时间之后,由于血流不畅,身体会渐渐失去知觉,神智也变得混沌不清。眼前反复出现幻觉,耳边的声音嘈杂不堪,无从分辨真假,只剩下麻木的感应在崩溃边缘游走。
后来,审讯人员发现这样做纯属浪费时间——正式的刑求开始后,李正皓就鲜少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睡不睡觉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于是,他们只好换成关禁闭。
不同于常规意义的牢房,禁闭室仅有棺材大小,站在里面连弯腰都做不到。关上门后,四周陷入绝对黑暗,时间被拉得无限延长,逐渐变成一块密不透风的篷布,将感知层层包裹起来,令灵魂彻底窒息。
身处其中,偶尔被毫无规律的噪音惊扰、被从天而降的冰水侵袭,意志也受到锻造、淬炼,最终变得或崩溃或坚硬。
李正皓知道他们的目的:花大力气抓住的间谍,即便不能解毒救人,如若坦诚合作、发表脱北声明,对于国家情报院而言,也是值得夸耀的重大战果。
且不说他对施毒一事毫无所知,即便真的有所了解,也绝不会投敌叛国。
忠诚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大部分时候无声无息,但凡面对考验,却足以撑起一个人的脊梁。
近乎永恒的黑暗中,李正皓不止一次想起宋琳,想起她嘴角的轻蔑笑意:“我不吃这一套,‘主义’、‘信仰’、‘民族’、‘正义’,我都不信。”
那时候,或许应该问一句:“你信什么?”
谜一样的女人,谜一样的动机,谜一样的身体,短暂而深刻的回忆里,有太多令人懊悔的事情。反反复复、解脱无望的刑求中,和她相处的每一帧画面都能得到重新放映,
于是时间再次开始流淌,带着三分意气、三分决绝和四分难得的温情。
李正皓以为,与移监的粗暴过程相比,独自呆在黑暗中的经历并不算太坏。
因为有暴力攻击的前科,每次被拖出牢房时,看守们都会用厚厚的帆布将他裹住。粗硕的铁钩吊在脑后,任人在漫长、冰凉的走廊上拖行一路。期间还有不断的拳打脚踢,如同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始终未能痊愈的伤口难免再次崩裂,骨折患处则反复受创,转变成长期的隐隐作痛。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在没有任何权力的囚犯面前,所有人都会变成恶魔。
水刑和强迫进食是保留节目,“偶尔”失控的殴打后,他会被灌进满身冰块——既考验意志又活血化瘀,简直一举两得。
大部分情况下,医生会陪伴左右,确保犯人神智清醒,能够切实感受到每一分折磨。
因为有正式的医疗建档,拷问始终没有留下明显伤痕,从这一点上讲,情报院还是非常专业的。
残酷刑求和缺衣少食并未将他置于死地,熬过寒冷的冬天后,事情变得不再有新意。春去秋来,刑讯者与囚犯之间的对抗已经演变成惯性,双方重复着枯燥的拉锯,任谁都无法取得突破。
林镇宽再未出现,李正皓也从未后悔。
第 42 章
李正皓被关押在美军基地的日子里,外界形势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2016年底,20国集团首脑会议在釜山国际会展中心举行。包括新当选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内,全球最富有的20个国家聚集在一起,为世界经济的发展寻求出路。
和外界预料的一样,特朗普当选后,在外交上动作连连——就像一只闯入了瓷器店的公牛,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他一边主动对莫斯科和北京示好,一边向朝鲜领导人发出邀请,呼吁磋商解决朝核问题。
金正恩当然不可能去美国访问,但朝鲜政府却破天荒地派出观察团,列席此次20国集团峰会。
观察团主席正是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常委、朝鲜人民军侦查局局长,张英洙。
考虑到他与金圣姬的关系,以及朝鲜国内的政治局势,此次朝方派出的观察团规格之高,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列席峰会。
舆论纷纷猜测,这是朝韩关系缓和的征兆。
相较于峰会乏善可陈的经济政策,朝鲜借此次会议重返国际舞台的企图,显然更加引人注目。
这事实上是执政的大国家党的一步险棋——前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刚刚发表声明,其将代表在野党新政治民主联合,参加2017年的韩国总统大选——如果能在朝韩问题上取得突破,无论成果是大是小,都足以掩盖这位外交官候选人的光芒。
会场外,十几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带领声势庞大的方阵,呼吁朝韩政府组织离散家属相聚,继续中断近十年的南北互动。
会场内,朝方代表成为记者招待会的重点,接受各国媒体的连番发问。
“我是英国《卫报》的金淑姬。”女记者戴着无框眼镜,挽着发髻,用不甚流利的韩语提问,“有消息称此次朝鲜观察团不仅列席会议,还就南北关系提出了建设性意见,能透露其中的内容吗?”
张英洙鬓角斑白,却气度不凡,坐在台上显得十分沉稳。
只见他点点头,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话筒:“根据金正恩委员长与朴槿惠总统达成的协议,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将授权作出重开开城工业园的决定。”
开城工业园区是朝韩经济合作的典范。2016年2月,针对朝鲜第四次核试验和发射远程火箭,韩国单方面决定暂时关闭园区,并撤离了相关人员,对朝鲜实施严厉经济制裁。南北关系也由此陷入低谷。
如今,双方同意重开园区、恢复生产,彼此释放的善意足以照亮半岛的和平之路——在场记者纷纷举起手来,有几个情绪激动的,已经开始自报姓名,试图绕过主持人直接发问。
张英洙压了压手掌,示意自己的话还没说完:“作为经济开发的前提条件,我方要求立即解决人道主义问题,恢复离散家属的定期重聚、送返所有愿意回到朝鲜的‘非转向长期囚’。”**
此言一出,场下再次哗然。
如果说,离散家属重聚是南北关系的保留话题,“非转向长期囚”则是一次性交易。
朝鲜战争结束时,仍有不少人民军士兵、谍报工作者或游击队员滞留南方。他们被捕后,因为违反了韩国的《国家保安法》、《**法》或《国防警备法》被判处刑罚。其中大部分人选择改变信仰、脱北入韩,取得韩国公民身份,刑期结束后便融入了正常生活。只有少数人拒绝妥协,最终被经年累月地关押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
这些不愿意转变政治信仰的长期囚犯,被称为“非转向长期囚”。
2000年签订的《南北共同宣言》中,时任朝鲜最高领导人的金正日提出,韩国必须送还所有“非转向长期囚”,并将该条款作为宣言内容予以明确。
当年9月,62名健在的“非转向长期囚”通过板门店军事分界线返回朝鲜。
劳动党对此大加宣传,车队驶出板门店后,受到了人们的夹道欢迎。这些囚犯回国后,被视为民族英雄。金日成、金正日在世时,都曾经多次亲自探访过他们的居所;金正恩上台后,也一直对“非转向长期囚”关照有加。
释放这些人的时候,他们的身份得到朝韩红十字会的一致确认,包括了所有健在的、有据可查的囚犯。
如今,代表团以此为前提重启对话,除了对韩国作出指责,也相当于变相承认:2000年《南北共同宣言》签订后,朝鲜还曾向韩国派出过间谍,存在单方面的不友善行动。
新的“非转化长期囚”有多少人?进入韩国境内是何目的?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台下记者像打了鸡血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探着头,急切地渴望向代表团深入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