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把它们捞上来,重新串好给你。”他终于抬起头,很努力地笑笑,笑容依旧清透,眼角却蕴满了泪意——就好像我与衍诀别的那一天,从魔界出来,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其实,说起来,林子情又骗过我什么呢?
至少,在感情上,他从未强迫过我,甚至在我误会衍的时候,他也没有乘虚而入。
他让我选择了。
放任墨二告诉我曾经所有的真相,放我去见衍,然后,又在原地,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着我的归来?
倘若我不回来了呢?
倘若我回到衍的身边了呢?
那天林子情的泪意,搂着我时细碎的祈求:如果那次不离开,以后,就不能离开了。
瀑布依旧响个不停,林子情已经弯下腰,他的手伸进冰冷的潭水里,似乎想将那串不知所踪的星星石全部捡起来。我上前抱住他,将他落寞,甚至微颤的身体紧紧地搂在双臂间,“算了,子情,算了。”
不要再找了,水那么冷,那么深,要找齐那些散落的圆珠,无异于大海捞针。
既是枉然,何必还要努力。
“说好要送给你的……”他身体一僵,却依旧在坚持。我被他的身体一带,也差点倒在了水里,心底一涩,不知为何,视线突然模糊了。
他终于没有动了,只是抬起头,凄然地望着我,“你还是决定离开了,是吗?”
我哽住。
“我想,起码,你至少能收下它,即便以后你再不想见我,你也可以戴着它。”他重新低下头,似乎还要继续找,我终于往下走了一步,走到林子情的下面,水浸到了我的腰侧,仰起头,盯着他低垂的眸,咬着牙发狠道:“我说了,别找了!找到又如何?我的时间不多了,无论爱还是不爱,接受还是不接受,都已经不重要的。答应你如何?喜欢上了又怎样?难道,我还会让你为了我再换一次天地,再接受一次天诛?就这样吧,子情。就这样吧,你放了你自己。别让我在这种该死的轮回里继续欠债了,我还不起的!”
“为什么要还?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去还。”林子情扶着我的肩膀,竟然也凶了起来,“你何必要把自己与别人分得那么开!如果不是因为你,早一千年前我已经不在了,现在的我,只是一缕幽灵,是靠黑暗法术聚而不散的幽灵,甚至连想死都不可以!如果你一定要追究,你早已经还不清了!……可我就是为你而活的,锦夜。恩恩怨怨,你也不可能再分清了。”他最后一句话,陡然变得很轻很柔,我呆呆愣愣地瞧着他,好半天才反问了一句,“什么叫做,想死都不可以?”
“你还不明白吗?我自己是无法杀死自己的,只能日以继夜地忍受永生的寂寞和不能见光的苟活,如果你真的要离开……”他握住我肩膀的手猛地一紧,“那就杀了我再走,不要留我在这里,继续一千年再一千年的无望甚至绝望。”
我呆了一呆,旋即怜惜地瞧着他,林子情却在此刻转过头去,冷声道:“算了,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可怜。”说着,已经松开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转身往岸边走去。
我不自禁地拉住他的胳膊,“子情……”
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拉住他,脑子空白得很,只觉得涩涩的,痛痛的,他却就势转了过来,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使劲地将我抱住,下一刻,唇便被堵住。不同于以前的青涩与温柔,这次太过粗鲁,我被推得站立不得,一下子倒在了岸边,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人已经被他压住,手指交缠,手臂被他制在两侧,这个姿势根本无法承力,后背被卵石硌得生疼,他却完全不管不顾,像一只突然觉醒的兽,完全不得其法,只是本能地索取、纠缠,不死不休。
方才的空白越发强烈,思维休克,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甚至不想去挣扎。手臂终于环住,抱住他平滑韧直的背,冰冷的池水一波一波涌来,身在海上,海潮铺天盖地,掀起跌落,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人像溺水一样,四面八方都是温柔而厚重的水,喘不过气来,也无法逃离。
“锦夜。”他在耳边叫着我的名字,声音依旧破碎,可涌动的潮水,终于变得静谧无声。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赤裸的背上,仿佛束缚在茧里的蚕。我伸手将乱糟糟的头发挽成发髻,半撑起身,垂首看着侧躺在我身边的林子情:他似乎睡着了,长睫微掩,密密如寒鸦之羽,陶瓷般的光洁的脸,透明得让人不安。
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
低下头,在他淡红的唇上轻吻一下,终于站了起来,随便捡了一件衣服披上,重新踱到池水边,将脚垂下去,脚心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弯腰捡起来,却是其中一粒陨石。
将那枚漂亮晶莹的卵石放于掌心,久久地望着,手缓缓地合了起来。
抬起头,碧蓝如洗。
这是一片,多么寂寞的天空啊,子情。
第三节 面对
出了山谷,外面依旧繁茂美丽,我走到海边,极目望去,海天一色,看不见尽头。
深吸一口气,心中终于平和如镜。
姑且回去吧!
不再逃避什么,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
——再回妖界,重回那片被战火燃尽,满目疮痍的地方。
它的入口,三生河畔,彼岸花正开得繁茂浓郁。
那片我生根发芽疯长的地方。
合上通往妖界的大门,当我的脚踏上那片湿漉漉的褐色泥土,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三生河水依旧绵延悠长,泛着磷光的幽深水面,倒映着两岸火红的彼岸花,像两条燃烧的火龙。可是,她们都那么年轻,无论修成还是未修成的,都是那么生疏的面孔,没有一个是我曾经的旧识。
我弯下腰,看着自己从前待过的地方,那里已经被其他的彼岸花填满,花丛中间,一条毛毛虫正眯着眼睛发懒。
被我惊醒,它大大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我好一会儿,问:“你也是曼珠沙华?”
“嗯。”
“可我不认得你。”
“因为我活得太长了,也离开太久了。”我说。
毛毛虫恍然说:“我想起来了。”
我欣喜。
“我太爷爷提过你。”那虫儿歪着脑袋道:“他说,有一朵很笨的花,喜欢上了魔君。后来,她成了叛徒。”
笑容僵在脸上,变成了苦笑。
我伸手想摸摸它可爱的头,它脑袋却是一偏,避开了。
圆溜溜的眼睛里,装满了敌意。
就在那么一刹那,周围的敌意突然铺天盖地而来,像万丈匹练,如针如炽,仿佛能将我刺穿烤干。
这曾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而现在。我是它的罪人。
“锦夜,你来做什么?”有人冷然问我。
我站直身,回望着声音的来处,也是妖界入口的守卫,“我来见王,请帮我通告。”
“让我们通告可以,先从升龙道走进来。”守卫的脸有点模糊,声音却异常清晰冰冷。
我垂眸,微微一笑,“好,应该的。”
升龙道,是一条贯穿妖界的甬道。
龙是妖界最尊贵的生物,可并非天生,任何妖物想变成龙身,都必须经受烈火焚身之苦,真正能渡过磨难,安然化身为龙的,不过百分之一。
所谓升龙道,亦是暗指这条路的凶险艰难。妖界的人,但凡有大冤屈或者十恶不救者,若想觐见妖王,都必须从此道而过,倘若你能活着出来,便会得到王的慎重对待。
可如果你死在里面,那也是命。
妖族的族民心肠普遍柔软,所以上次才会一败涂地,他们并不怎么为难那些走升龙道的人,历来通过者也不在少数。
可如果换作我。
想必,所有人都恨不得将我啖肉饮血吧!
“活着出来后,再来见我们的王吧!”前方的守卫丢下这句话,终于转身离开。
我“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过火红的花丛,待走到升龙道黑黢黢的入口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不知所谓的命题:
如果那一天,如果那一天,衍没有向我问路……
眼眸微抬,唇角上勾,笑容弥上眼角眉梢,我兀自笑笑,心中清明而坦然。
——如果那一天,衍没有向我问路,那等待着我的所谓安稳的一生,将是多么多么无趣。
升龙道里没有一点光。
入口在后面合拢,人便置身最可怕的地狱里,无论前方有什么,你只能一直往前走,或者留在原地腐朽灰化。
耳侧,是络绎不绝的咒骂声,从我踏入伊始,就有无数人在四面八方叫着我的名字,或哭或笑,指责着妖界最无耻的叛徒与刽子手。
间或,有孩子惊恐的叫声,刀戈相击,仿佛那场战争的重现。
腥风血雨,兵器森寒。
我打了个寒战,全身冰冷。
除却那些骂声叫声哭声喊声金石相击声,真正难熬的,是匹练般密集而淋漓的攻击,我不能反击,不能抵御,只能生生地挨着。
他们的攻击都不算致命,却绝对刁钻,脸上胳膊上腿上,血已如注,但偏偏神志很清楚,脚步尚且很稳。
这件事亦是一种艺术,比如凌迟,用意不是让你尽快去死,而是那一刀一刀的折磨。
不过……应该的。
纵然这样,只怕也不足以泄他们万分之一的恨意。
想想也是,倘若我本是魔族,大家各为其君,也许还能被尊称一声英雄。可我不是,我一开始就没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只是一个叛徒——而且,是最最低劣的叛徒,不为名不为利,却是为男人。
有白色剑芒刺到了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偏了偏,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去,淌过唇角时,我用舌尖舔了舔。
真咸啊!
不知那些被我杀死的人,血流下来时,是不是也咸涩若此?
其实,这些伤口倒不怎么严重,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很快将它们复原,但如果那么做,只怕更激发群愤。
——我还不想死在这里,并不是贪生,而是,觉得太不值当。
这条命本已经所剩无几,而所剩无几的性命,不该再用来意气用事。在此之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完成,譬如,再见一眼音……看看我的小爱。
血汩汩地流动,我敛声,屏气,将姿态放得无限低,在众人的敌意里,顺着那条凹凸不平、白骨皑皑的路一直走。身上早已伤痕累累,谩骂声越来越难听,往事被强迫着一幕一幕回播到眼前。我想,我的罪孽确实深重,只是以前一直不去想,也不敢去想。错与对,是与非,本是个不能去触摸的话题。
想了就不能活。
可无论我逃避多久,终究有面对它的一天。
伤势越来越重,我却依旧不能抵抗半分,很多东西砸过来,那些不仅仅是攻击,还有一些烂番薯烂菜心,也有孩子残缺的玩具,据说它年幼的主人早早地死在了那场战乱里。
我小心地护着要害部位,倒也不觉得多痛,可是血这样一直流,到底是有影响的,脑子开始发晕,腿很软。
我犹豫着要不要用法力复原一下,可考虑再三,还是算了。
想活着出去,就什么都不要做,现在我能赌的,只有运气了。
不过,我的运气似乎一直都谈不上太好。
这条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衣服早就破破烂烂,头发散乱,脸上是横七竖八的划痕,额头砸了几个包,血迷了我的眼,好在本来就不需要看路,这里没有弯道,真正一条路走到黑。
可是,为什么还没结束呢?
我脑子有点泛浆糊,莫名又想起:待会儿再见到小爱的时候,我该用什么姿态面对他?
臣民?罪人?还是……曾经的舍友?
突然很怀念很怀念以前,怀念那只握着爪子、捂住胸口、傻傻地问我“没有心还能活吗”的笨蛋猫了。
稍一走神,膝盖突然一痛,不知谁加大了力度,好像有无数细针从我的膝盖骨里穿了过去,我一个不提防,痛得跪在地上。众人莫名激动起来,刚才还有分有寸的袭击,陡然猛烈了数十倍,我有点挡不住,体内的好战因子蠢蠢欲动,几次三番想暴起,又说服自己将它生生地压了下去。
……再忍忍,再忍忍。
这本是你活该承受的刑罚,锦夜。
可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做,难道就真的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我突然觉得悲凉,全身无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用死来赎罪?
轻若鸿毛的死,又能赎得了几成罪?
无非是供他们出口气罢了,而现状根本不会改变分毫。
两族的战争依旧会如火如荼,到最后两败俱伤,白白被林丹青捡了个便宜。
心中还在挣扎,疼痛感也渐渐模糊,膝盖却承不了力。我站不起来,撑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地握成拳头,不知谁又扔了一块石头,撞上了我的腰,我晃了晃,终于抬起头。
心火一腾,一股说不出的炙热狂傲充盈心胸。
天地之大,四海八荒,谁又有资格来审判我?
我要生便生,要见便见,无论对错,不管是非,冥顽不化也好,刚愎自用也罢,这世间靠着委屈,是永远求不来成全的。
光芒盈贯全身,也许下一刻,就会硬闯过升龙道,那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却在此时平息了下来。我愕然,手臂一伸,试图站起来,头却撞到一个温实的胸膛,他张开双臂,将我护在身下,挡住了所有投向我的怒火。
我的动作僵停在原处,不敢继续起身,更不敢去触摸那个温热的怀抱。
四周突然变得很静很静,刚才还喧闹的两侧,鸦雀无声。
陡然间,听见一个尖利的女生问:“王,为什么?”
小爱……音缓缓起身,手从我的两侧移开,我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地响起,“让她来见我。”
众人沉默。
既是音开了口,他们并不会公然违逆。
我松了口气,也随之站了起来。
黑夜如红海般被魔杖分开,妖界特有的蓝光从天空投射下来。我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早已经走出了升龙道,只是,他们没打算让我活着走出来,所以用法术将黑暗连绵到这里。
在我面前,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宫宇,在蓝光的沐浴中,如一座美丽的海底殿堂。
小爱走在我的前面,头发变得很长,隐约泛着淡淡的银色。他没有看我,亦没有回头。
“跟我上来吧!”
他说。
我勉力站起来,用手背胡乱擦去脸上的血污,安静地跟在音的身后。
就这样踏上台阶,走过刀剑戟戟的侍卫,一直走到多年前我曾踏足的地方。
那里白纱依旧,袅娜飘扬,音曾逶迤倒地的地方已经清洗得不留丝毫痕迹。
他终于站定,转过头,安静地看向我。
绝美而清冷的脸,不复记忆中的模样。
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矮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手放于胸前,按照妖族的礼仪,向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他没有叫我起身,只是自上而下,久久地看着我,末了,才叹息般说:“你不该再插手进来的,这件事,已经与你无关了。”
我将身体伏低,沉默不语。
“难道你能帮我对付衍吗?”他问,声音平静无波。
“不能。”我终于抬起头望他,“我不能再对付任何一个人,也没有立场去对付谁。可是,至少我还可以保护我在乎的。”顿了顿,我轻声道,“小爱,这一次,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他神色微动,又极快地移开了目光。
是了,现在的他,不再是小爱了。
可无论形貌有多大改变,看着这个银发白肤、高贵如神祗的男子,我的眼中,竟然只有小爱从前的模样:懵懂的,快乐的,无知无觉的小爱。
如果可以,我想承担他所有的忧虑,让一切恢复从前。
“保护你在乎的?”音有点无奈地笑笑,“现在,这敌对的三方,哪个又不是你在乎的?是我,是衍,还是林子情?你夹在中间,又能干什么?”
我抿嘴不语。
“回去吧,锦夜,我已经放你走了,为什么你还要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霍地转身,用修长孤冷的背影来下逐客令。
我始终跪在原地。不动不言。
我在等。
等着那个明明意料之中,但仍然让我失神片刻的妖族斥候。斥候终于匆匆跑来,他看了我一眼,稍稍迟疑后,仍然跪在了我身边,高声向音禀告道:“王,魔族有异象!”
他们已经胶着对垒了许久,现在正处于短暂的休战期。
音讶异地回过身,“怎么回事?”
“还没有查出原因,但魔族的军队突然全部退了回去,朝魔宫的方向赶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魔宫出了什么事。”那探子斟酌地回答。
音愣了一会儿,继而看向我,一脸洞悉,“锦夜,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你做了什么?”
我依旧低着头,一眼不眨地望着身下仿佛能映出灵魂的、光洁的地板,苦笑。
我做了什么呢?
我只不过,是“无意”地、非常“不小心”地,将能在魔宫畅通无阻的“令牌”,遗失在子情的身边而已。
那个“令牌”,是在我被衍封赐为王后时,他亲手交给我的。
我还记得他将那个令牌给我时的样子,就这样淡淡地一递,就好像扔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物。
后来,我才从墨二口中得知:有了这个令牌,我便能在魔界畅通无阻,没有人敢质疑它的权力。
——而现在,它就像一个潘多拉盒子,我将盒子打开,放在林子情的身侧,它于是变成一只女妖,提前诱出了他所有的欲望。
如果魔宫没有发生异状,我会将自己一生的修行全部散在这里,然后,回到那个山谷,找到林子情,对他说:“嘿,我们私奔吧!”
不管三界如何变幻,也不再管什么今夕何夕。
可如果魔宫被林家乘虚而入了……那么,子情,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不是那么纯粹的,不是么?
苦笑终于变成了自嘲的浅笑,我抬眸看着音,轻声回答说:“没做什么,只是将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提前罢了。”
先让林家按捺不住,总好过音与衍鹬蚌相争,最后一股脑儿被林家灭了好。
子情,算来算去,你终究——还是被我算计了。
小爱毕竟了解我,他看了半晌,目中渐渐了然。
“锦夜,你这样做,会成为魔族的罪人。你已经不能再回到妖族了,为何连最后的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关切,但远远不是对待一个敌人的态度。
我心中叹息:小爱到底心软了一些。
这样柔软纯净的人,又如何会是衍的对手?
面对他的质疑,我唯有微笑,“无所谓,从我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本就注定是个不合时宜的人。”
彼岸花。
一开始,不就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存在么?
什么天劫,什么怨气,什么命格,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哪个又出自我本人的意愿?
如果出身已不能选择,至少,活着一天,我便要肆意妄为一天。
负罪天下也无妨!
第四节 大战
魔宫确实被林家袭击了。
这次,林家算是倾巢而出。
他们大概也厌倦了世世代代降妖除魔的使命,林家是一个大族,在人界早已混得风生水起,那些黑暗世界里必须履行的责任对他们而言,早已形如鸡肋。
只是,林家的人也有自己从出身开始就不得不背负的命运。
而要摆脱这个使命,唯有一口气灭了魔妖两族,从此,他们亦是暗界的至尊了。
至于血族,人本来就很少,又多在西方活动,更何况,安穆他们也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盟友。
事已至此,林家的存在,早已经不是为了什么正义与和平。它只是一方势力,一方维持平衡、均分天下的势力。
只要是参战方,都没有对错可分。
不过都是野心。
后院起火,魔族自然要紧急回防。我和音一起赶往对峙的战场。站在三生河的这边望过去,对岸黑压压的军队,已经流水般退了回去。旌旗翻卷,残阳若血,我不太确定衍在不在队伍里面,不过,那里确实有一些眼熟的面孔。他们曾从属在我的麾下。
“是乘胜追击,还是?”见音亲临,之前在边防苦苦支撑的将士横臂请示道。
说话时,他的目光冷冷地瞟着我,大概不懂为什么我会站在音的旁边。
众人的神色间满是警戒。
也对,妖界这些残存的士兵将领,都曾与我兵戎相见过。
“给我上镣铐枷锁吧!”默然片刻,我转向音,要求道。
如果让音为难,那我的到来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音却没有理我,他静静地站在河边,长发随风而舞,颀长优美的身姿被红色的彼岸花掩映着,唯剩下一道银白的剪影。
“不用追,全体驻扎在这里。”他下了命令,转身看向我,“你跟在我旁边,半步不得离开。”
音的话,我不是不懂。
表面上他是要就近监视我,其实,这未尝不是保护我的一种方式。
王帐设好,音闲闲地坐在里面,对那边的战况未发一言。其他人都守在帐外,时刻注视着那边的动向,我依言待在他身边,屈膝坐在音的下方。
帐内很空很静,音并不同我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帐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