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敢开口,总觉得一旦说话,就会打破这片难得的祥和,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我与音,都不知能如何自处。
林家的攻势显然比我预料的更加磅礴。想想也是,子情,不,清准备了那么久,不可能太弱。相反,魔族却比千年前弱得多了。
妖族没落后,除了西方不关痛痒、时不时在小说影视里打打酱油的血族,魔族便是一方独大,太久的安逸,早已经磨去了他们的锐气,从前披坚执锐的将士们,现在个个养尊处优,根本没有太多心思大战。不然,以妖族现在的绵薄之力,衍怎么会攻克了那么久,也没有分出胜负呢?
叹息之余,我陡然一惊,心底突然寒透骨髓:抑或者,这个状况,根本就是在子情的预料中?
千年前,他挑拨衍与音的关系,假意制造音与林家同盟、意欲侵吞魔族的假象,引发衍的大举进攻,进而打破三界平衡,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吗?
或者说,他只是想削弱他们的力量?
先借着衍的手,除去妖族,然后,再在千年的潜伏里,等待魔族慢慢萎靡,成为那只供他宰割的温水青蛙?
一念既起,那森森的寒意一直沁到了指尖。山谷里的缠绵仿佛历历在目,林子情伤痛至极的眼,没有一点伪装的痕迹,我相信他生不如死的痛,但也不会怀疑……他张扬的欲望与野心。
“这样继续下去,魔族似乎会败。”音也在那一瞬间看透了局势,他终于开口。
“……出兵吧。”我咽了一下,提出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请求,“能不能暂且放下以前的仇恨,先出兵帮衍?”
音转眸望向我,琥珀般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怀疑或者惊讶,平静如斯。
“好。”
他轻吐一个字,竟然答应了。
音竟然答应了!
答应帮助曾将妖界灭族的仇敌!
我愕然,虽然提议是我说出来的,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音却已经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我的身侧。我仰起头,不明所以地望向他,音却在此时俯下身,半蹲在我面前,目光与我相接。
“锦夜。”他终于叫出了我的名字,声音和煦自然,一如既往。
“如果你执意要留在我这边,定局之日,我必须亲手杀了你,无论你在这一战里又立下什么样的丰功,我的国民永远不会容下你。”音微微一笑,低头执起我的手,很轻柔地握住,目光如水,忧伤而温浅,“所以,抱歉……”
我坐了起来,有点茫然地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象,最后的一幕还那么清晰,音握着我的手……
然后呢?
然后——
“然后,他派人把你送还给我,并当着魔族所有人的面,指责你是故意潜伏到那边的奸细。”淡淡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衍缓慢地解释着我的疑惑,“锦夜,他不希望你连最后一片立足之地都没有。”
我豁地转身,看着身侧黑衣如墨的衍,讷讷不得语,“你认为呢?”
“你从不屑于做奸细。”他没有看我,直视着前方幽谧的大殿,低声道,“音在撒谎。”
“你也应该发现我给林家的令牌了吧?”我惨然一笑,“这算不算叛国罪?”
“算。”他轻轻颔首。
“你会绞死我吗?”我又问,心中不免觉得无稽:音以为自己是为我好,却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我的处境变得更糟。
虽然,此时的我,其实并不怕死。
可我想活着看到结局。
衍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手一挥,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侍卫。
大殿变得更加空旷,静得可怕。
“……怎么那么安静?”我从床上下来,向门口走了两步,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果然静得古怪。
平时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明明是如火如荼的战时,为什么外面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战场转移了。全军出动,这里剩下的人不多。”衍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他缓步越过我的身侧,一直走到大门前,手按在门上,稍一使劲,大门向两侧慢慢地滑开。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猎猎的血红色,一直烧到天的尽头。
“……他们是我引来的。”我轻声自语道,“到头来,还是因我而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近乎宠溺地摸了一下我的头顶,“与你无关,男人的野心,无论是对权力,还是对女人,都是男人自己的事情。我们不需要为自己找借口。”
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亦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那是我穷极千年,也没有感受过的温情。
眼眶突然有点发涩。
“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锦夜。结束后,我们重新开始。”他抽回手,手掌虚张于半空,马车迅风疾电般驶近,眼前异芒顿射,衍黑色的长袍迎风翻卷,英俊如雕塑般的脸,凝肃而威严,峙岳临渊,在那一瞬,巍峨的气势让人喘不过气。
我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他的声音已在半空中了:
“在这里等着。”
他很快消失在红云的尽头,大殿重新变得空空落落。几个留下来照顾我的仆役持着托盘站得很远,我跌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天边陡然炙热的火焰,冲天的红光映亮了阴沉沉的魔界上空。
也在这时,高高的丹陛下,一个打扮成魔族侍卫的人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他伸手掀开自己的斗篷,仰起脸,从下方平静看向我。
“锦夜。”
我将头探出去,看见了一张久违的脸。
丹青……林丹青。
他竟不在战场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呆了一呆,撑起身,警惕地望着他,“如果你打算在魔宫做什么,只怕,先要过我这一关。”
林丹青笑笑,面容依旧干净如洗,宛如阳光流水。他的脚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上来,“我是来找你的。”
我没有动,就这样看着他走近,停在我的面前。
“找我什么事?”我轻叹,“又打算为林子情演一出戏吗?”
“不是。”林丹青垂眸,淡淡回答。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全身不由得戒备了起来。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警惕,索性用最放松的姿态,蹲在了我的面前,“锦夜,我来这里,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阻止林子情。阻止清。”林丹青郑重其事地说出了一句让我惊奇不已的话。
“我不明白。”我盯着他,不肯放过他神色间的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这也是一场戏,那戏的开局,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子情……不,清太强了,他现在几乎没有弱点。而他的立场,早已不再代表人族,我担心……担心这场战役结束后,他会成为三界真正的独裁者,他的目的是毁天灭地,那与林家原本的初衷是相悖的。”林丹青微蹙眉,沉痛地说,“我们权衡过,虽然这样做可能会错失这千年一遇、一统三界的机会,但也只能放弃他。”
“放弃?”我重复着这个字眼,突然为林子情感到悲哀,“什么叫做放弃?”
“锦夜,现在只有你能对付他了。”林丹青并不解释,只是强调着自己最初的要求,“他是为了你活下来的,整整一千年,因为对你的执念,清才可以在禁忌的黑暗里存活至今。就算他现在已无弱点。你始终是他的脉门。”
“我拒绝。”心中莫名地一痛。瀑布边林子情哀伤的脸,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倔强少年的容颜,就这样一股脑儿地涌了过来。我截口打断林丹青的话,忍了一会儿,方淡淡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我所能做的,也到此为止了。”
无论谁对谁错,谁算计了,谁被算计了,他们已经彻底与我无关。
“那么,音呢?你欠了他一条命,现在,你能坐视他置身危险而不管吗?”
林丹青直视着我,继续问。
我默然片刻,忽然想起一个早已无意追究的问题,“丹青,当初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林丹青一愣,随即微笑,“好奇吧!好奇他喜欢了一千年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只是这样?”我逼问。
“也许,是真的喜欢了吧,你好歹是个美人……”他这样回答。
“撒谎。”我冷冷地望着他道,“一开始,你就打算利用我对付子情吧?”
林丹青沉默,“太强的事物,总是令人害怕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我低下头,不再追究这个问题,那也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不过,林丹青的话却是实情:如果子情的目的真的是毁天灭地,那么,小爱现在必定很危险。
我确实无法坐视。
“我不能答应你什么,可是——我想去那里看看,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里?”最后,我这样问林丹青。
林丹青微微松了口气,“我带你去。”
第五节 终曲
决战的地点,是三界的交叉口,也是那条流经魔妖两界的三生河的尽头。
这里的彼岸花尤其多,铺天盖地、茂密而热烈地生长着。
并不是所有的花最后都能修成妖,真正能到达我这个程度的,古往今来,似乎只我一人。
大多数的彼岸花,它们自然发芽,自然衰败,最后化成河畔肥沃的土壤,养育着下一批火焰般的生灵。
而现在,在这片美丽的花海中,到处是倾斜的刀戟、蒸腾的烟尘以及垂死的士兵。
除了人高马大的魔族,奇形怪状的妖族,林家的人似乎也折损了不少。
目之所及,皆是灰败死气的烟雾。
这里到底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一次恶战。
林丹青自从抵达现场后,便着力于救治那些尚有呼吸的林家人,他很快消失在浓浓的烟雾后。我则踏着如注的血流,踏着宛如吊唁般的红色花瓣,慢慢地往前走着。
我终于看见了他们。
小爱……不,音似乎受了重伤,妖族的人已经全部撤到了音的身侧,保护着他。
想来也是,他本就是一个极重情的人,这一路来为了救治别人,自然会损耗自己的妖力。衍的亲卫与子情身后的人正纠缠在一起。我看见了墨二,墨二正在对付一个看着颇为眼熟的老者,想来是林家长老级的人物吧!
白色的光轮焰火般一簇簇盛开,也让这片荒芜的战场更加千疮百孔。激烈的争斗也搅动了结界里的气流,风很大,猎猎地响。
而在风穴中央,有两人始终未动,只是静静地对峙着:子情还是穿着一件普通至极的白衬衣,黑色轻扬,发梢拂过脸颊,那是一张英俊而淡然的脸,碎银般璀璨。
同在飓风中心的衍,黑袍翻卷,邪戾狂傲的眸张扬凌厉,神色却异常庄严冷漠。还是那么奇怪的混合体啊,即便到此时此刻,他仍然让人看不出底细,辨不清端倪。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对决了。
他们都再无兵可调,也不会出现任何奇迹的逆转。
一战决胜负。
“锦夜?”音终于发现了我的到来,在远方愕然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转向他,朝他点了点头,神色已然冷淡。
音怔了怔。
我又将视线重新转了回去,远远地看着半空中的子情与衍,心中不是不茫然的。
我希望一切都能恢复到千年前那场大战之前的模样,可是已经打破的平衡,又该用怎样一种经天纬地的力量,才能将它归置回原位呢?
如果衍赢了,林家便免不了被血洗的局面。
如果清赢了,那么,便会像林丹青所说的那样,三界面临的命运,是被重新洗牌,继而变得面目全非。
无论哪个结果,都不是我愿意见到的,可无论哪个结局,都不是我能阻止的。
不过,这个问题似乎根本不容我细想,正思忖间,我听见墨二的一声惊呼,“王!”
衍突然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莫名而猝然。
我身形微动,不及思考,人已经抢到了衍的身侧。他并没有摔倒,只是脸色煞白,眉心轻蹙——能让他蹙眉的不适,显然是痛极。
“……你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我,他不由分说地斥道,目中涌出真正的惊慌与着急。
我还没有回答,墨二已经摆脱了那边的纠缠,冲到了衍的前面。他一看衍的样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看看我,自语道:“难道,又到了天劫的时间了?”
因为新一轮天劫的缘故,衍受到了感应,所以牵动了旧伤。
“墨二!”衍厉声截断墨二剩下来的话,拽住我的手腕,几乎称得上粗鲁地将我拉到一旁,“回去,现在!”
还是那么颐指气使的语气。
我心中却没有了恼意,反而有种涩涩的疼痛。
他总是这样不会表达。
回去又怎样呢?
我的大限将至,难道你还要为我接下第二个天劫么?就算你是魔君,就算你强大无敌、无所不能,也不能一次又一次地为我牺牲。
我也还不起了。
让事情到此为止吧!
把自己的手从衍的桎梏里抽出来,我坦然地转向林子情,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道:“子情,罢手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也许,在岛上的时候,我就不该再试他。
也许,更早更早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他的用心,问他,肯不肯放下一切跟我走?
林子情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眼中甚至蕴着我看不懂的怅惘与哀伤。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冷一笑,“罢手?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成为三界的最强者,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这一切,从此没有什么魔族妖族,连人类都会在我的掌控中,我为什么要在此时罢手?”
他的脸上充满了讥诮,那不仅仅是对我的讥诮,好像连他自己,也一并嘲讽了。“锦夜,你又能走去哪里呢?我们无处可逃的,锦夜。曼珠沙华,承担着这天地所有的绝望。只有这天地都不在,如果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绝望,你才能摆脱自己的命运。”顿了顿,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温和起来,“你也不曾喜欢过这个世界,你生来就不会喜欢它,不是吗?”
我哑然。
是啊,不喜欢。
从来就不喜欢,可这并不妨碍我在这个世界里予载予浮,不妨碍我为它悲欢离合,爱恨喜痛。
谁又能生来如意呢?
“——抱歉,子情,可你必须离开。”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手臂平伸出去,手指轻划剑刃,锋利的刃在指腹上留下一条深深的伤口,殷红的血痕在雪光肆意的刀口上蜿蜒着,冰寒而耀目,“清,我们很久没有比试过了。”
子情静静地看着我,许久,终于横剑于胸。
事到如今,该有一个结局了。
我不得不让这一战提前发生,若没有林家这个同仇敌忾的敌人,魔族与妖族就永远没有和解的那一天。
此战之后,无论胜败,他们都会明白和睦共处的重要性。这一场惨烈的伤亡,将换来三界未来千秋万世的和平,只是,牺牲的人,注定要成为牺牲品。
子情,我利用你至深,你知不知道?
此时,这个已经停不下来的你,是不是,我一手促成的?
“你想打败我吗,锦夜?——你果然还是护着衍。”子情说着,眸里渐渐有了冷意。
我并不回答。“出招吧!”
林子情的剑芒便这样席卷而来。
那一剑之炽,宛如盛世齐放的焰火;那一剑之快,几可挽回流转的时光;那一剑之利,足可劈开红尘,斩断情缘。
我却已经放下了长剑,闭上眼,唇角带笑。
正如林丹青所说,真正能阻止林子情的人,只有我而已。
我打不赢他,毋庸置疑。
可是,他会因为我而收手吧……倘若,我死了的话,他还有什么理由,去争这个已然空乏的天地呢?
无敌的剑气疾风般扑到了脸上,我已经准备好将它接下来,腰间忽而一紧,衍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伸手将我捞进怀里,脚一旋,黑色的披风羽翼般包裹住我,那无双的剑气则被他挡在了背后。
有紫色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
“你怎么样?”我呆了呆,连忙抓紧他的衣领,慌忙问。
“没事。”衍勉强应了声,不等我看清楚他的状况,他已经用力将我推了出去,“在旁边待着!”
咬牙切齿的语气。
我一恍神,战场上,便重新只剩下衍和清了。
衍明显体力不支,且不说之前的旧伤,就刚才的那一剑,也不可小觑。
他渐渐不抵子情越来越凌厉磅礴的攻势。
几个回合后,衍一个不防,被气压逼得退后几步,还未站稳,林子情已经俯身刺了过来。
我心口一跳,只能仗剑迎上,冰冷的剑尖直抵他的眉心时,他突然抬眸平静地看向我,眸底的隐痛让我的剑锋猛偏,那痛意仿佛能传染一般,我全身酸涩,突然觉得无比难过,可是,却不能给子情以喘息的机会,只能这样一直一直逼着他,将他逼出衍的攻击范围。
“除了衍,你心中从来没有装过任何人!”他连退了数步,突然站定,那抹隐痛终于成为一片冰寒。林子情变得无比愤然,周身气势强得惊人,结界上空风起云涌,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那就全部毁掉,入不了你心的东西留之何用!”
话音甫落,黑压压的天空里,有猩红的闪电撕裂云幕,仿佛天毁地灭来临前的征兆。
他以手结印,原本就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的长剑,变得更加炙热耀目,锋芒如同实质,即便“万箭穿心”也不足以形容出它的万一。
这一剑,竟凌厉得这般避无可避,如不可逆转的末日。
“没有衍了,我的心里已经没有衍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心中雪亮,笔直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风卷着发尾。热气拍在脸颊上生疼。
他的动作一滞,剑锋擦过我的颈侧,手已抓住我的胳膊。
“你让开!”
林子情没有伤我,只是将我猛地扯到后面,海啸般的剑芒割断我扬起的发丝,一刻不停地袭向衍。也在同时,雪亮的剑芒,在空中划过一道冷酷的弧线,我伸臂,极快地反转了剑身,刺向了他。
原本,原本,我只是想逼退他。
因为此时的衍,接不下这一剑。
我只能拦着子情。
可是,那决然刺出去的剑,却没有破空,它卡在骨肉里,“扑哧”一声,仿佛地狱的鸣哨。
那让日月黯淡无光的剑芒在最炙的一瞬后,顿时黯淡。
林子情后退一步,倒在了我的怀里。
而剑已刺入。
沉默。
长达几世纪的沉默。
衍勉力站直,脸色苍白,震惊地望着这边。
音也朝这边迈了两步,而后停在了原地。
“为什么?”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与林子情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的声音很低,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怅惘与绝望。
我却是满心空茫。
为什么,你不躲开?
那一剑,林子情明明是可以躲开的。
而他问的,却是,为什么我要杀他。
我的手从剑柄上颓然放开,然后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背,“对不起,对不起,子情——”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叹息。
“没关系。”
那么平和清淡的声音。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午后,他带着钻石般的笑容,带着他一生一世的等待,走进我的镜头。
那长达千年的落寞与痴迷,终于,只化成这样轻轻一叹,在我的怀中,我的剑下。
我的泪倏地滑了下来,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终于呜咽,“为什么不罢手?为什么你不肯罢手——”
“锦夜,只要我成了三界之主,我就可以逆天,可以与任何人对抗,甚至于神。你不用再担心天诛了,从今以后,一直留在我身边,这样不好吗?”他低下头,看着胸口微凉的长剑,眉眼温柔,满是憧憬。
我哽咽。
“可是,以后,大概只能留你一个人了。”他竟然微笑起来。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摇头,咬着唇,只觉得全身都痛,痛得不能自已,却偏偏,不能晕倒,甚至连麻木的仁慈也不肯赐予我。
只能生生地受着,心就要被撕裂。
“锦夜,除了为衍做的一切,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呢?”他缓缓抬起手,手指停留在我的脸颊,琥珀般的眼睛,深谷溪潭般明镜,没有丝毫涟漪。
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只是一声遗憾的喟叹。
我怔怔然,还未回答,他却突然展颜,脸上是明媚得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近乎完美的容颜上漾着让人窒息的浅纹,眼中鱼鳞般的涟漪,是足以融化天地的温柔和淡淡的哀愁。
“你终究……不会留在我身边。”他的声音渐低,身体重新变得透明起来,就像那一天,我在泰国的小屋里看到的一样。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一直沉,一直沉,胸口被掏空,大大的窟窿,风干的窟窿,空虚得不可承受。
古书上记载的段落,再次涌入我的脑海。
永生术,是用自己灵魂与黑暗做交换的禁忌法术,它依托于执念,也毁于执念。
如果修成的身体再次消亡,那么,林子情将不再是林子情,也不再是清,只是一抹执念,一抹连自己的意愿都不会拥有的执念。
一念成魔。
“好。从今以后,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我淡淡垂眸,心突然平静了,手腕轻翻,重新握紧剑柄,然后,用力地推了进去。
在衍惊怒的低呼声里,用力地,推进去。
透过他的心脏,直直地插进我的。
有什么翻涌到喉间,体内的真气迅速流失,连同热度与生命。林子情却在此刻握住我的手。他全身冰冷,比我更冷,可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贴着我手背的掌心里汩汩流出,又流进我的体内。怀中的躯体,终于缓缓僵硬,然后越来越轻,越来越淡。
“锦夜,答应我,活下去。为了……”
他轻声说,唇边浅笑未灭,只是同他的身体一样,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
最后几个字,我没有听清,或者,他根本没有说出口。
怀中终于变得空落落,衣服委顿在地,白色的烟浮了起来,又随风慢慢地飘散了。在剑的中央,有一颗被洞穿的、鲜红的心脏,它在空气里慢慢变成黑色,变成一截焦炭。然后,灰化在我面前。
那颗为我跳动千年的心,终于终于,停息了。
扼杀在我冰冷的剑下。
而随之停息的,还有那串用陨石编制的手链,一粒一粒,从衣服里滚落出来,弹跳着,散落满地。
我的手一松,长剑哐当落地。喉咙里的东西终于涌到嘴边,殷红的血,染透了身前随风翻滚的尘埃。
尾章 水一般的岁月,风一般的歌
我遵守了承诺,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即便已经了无生趣,可还是,没想过将它结束。
因为你说了。——如果这是你定下来的囚期,我甘心而且情愿。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知道,在吐出那口血后,便陷入了冷寂黑暗的夜里。
黑暗中有谁在叫我,听不清,也看不到。
照理说,我是应该死的,且不论天诛,单单那一剑,就足够致命了。
可是,我没死,许多天后,我醒来,身边坐着衍。
见我醒来,他轻轻地转过身,伸手探向我的额头,冰凉的手掌一触就移开了。
“没事就好。”他轻声道。
我怔怔地坐起来,透过轻扬的帷幔,有点茫然地望着外面。
“都结束了吗?”
“嗯,都结束了。”衍倾过身,手放在我的腰侧,“林家撤了,音也回到了他的属地,妖族重新独立,一切都变回了原状。”
我“哦”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他的手。
衍眸色一深,耐心地看着我,探寻、疑惑……以及,受伤。
“我要走了。”我避开他的视线,一面说,一面从床上爬起来。
脚蹬在旁边的靴子里,伸手将长长的红发绑成马尾,手从发梢划过之时,才发现它竟变得有些灰白。
许是枝叶已经枯萎了吧!
我有点恍惚。
低下头,抬手整理衣服时,看见手背上浮着奇怪的青筋,是衰老的痕迹吗?
大概吧!
算起来,我也有一千五百岁了呢,多恐怖的数字。
我自嘲地笑笑,起身朝门外走去。
“锦夜,为什么还要走?”衍安静地看了我许久,在我几乎要踏出门槛时,他终于拉住我的胳膊,沉沉地问。
“因为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我转头,看着那张英俊依旧的脸,轻声道,“衍,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如果我决定离开,亲爱的,那就不会再让自己回头。
你是我爱得最久的人,却不是最后一个。最后的那个,死在我的剑下,所以,从此永不可被取代。
衍的唇嗫嚅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他缓缓地松开手。
我转身,继续往外走。
“可是,你又能去哪里?”他在身后,淡淡地问。
“回家。”我说。
回家,回到三生河畔,彼岸花开的地方。
那一天,我站在河边,看着那一片一片热烈又妖娆的火红色,突然泪盈于睫。
我想,我知道了为什么我可以不死,为什么可以逃过那次天诛的原因。
子情把他最后的精魂给了我。他保护着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他千年的修为护着我的周全。而失去精魂的子情,也不可能再入轮回,他真正灰飞烟灭了。
可如果,如果他在被我刺中后,依然有对抗天诛的力量,又何以致死?
子情不是因为那一剑而丧命。
他只是……自己放弃了。
那具在我怀里迅速冰冷的躯体,不是因为生命的流逝,而是因为他绝望的心。
他爱了千年的女子,终于亲手置他于死地了。
他完全可以推开我,甚至可以反击我,他可以毁掉一切,按照原来的计划,得到了这个世界,从此成为天地至尊。
可是没有……
他选择了让我遂愿,选择了用这种不露痕迹的方式,决绝地离开!
你甚至连轮回都不肯留给我,却残忍地,用“活下去”的祈求,让我去面对如你那般永生的折磨。
这是惩罚吗?
惩罚我的临阵背叛?
我跪下来,捂着嘴,泣不成声。
我留了下来。
与那些年轻的,还开得妖娆快乐的彼岸花一起。
外界传言,锦夜已经与林子情一起死了。
重回这里的我,谁也不是。
她们大多不认识我,因为不了解,所以友善。
我觉得自己老得很快。那种苍老,不是源于灰白的发丝,不是源于日渐憔悴的容颜,而是,心老了。
再也没有那些意气风发的冲动,也没有了任何改变的欲望——只是日日在河畔发呆,与那些年轻的花妖小虫们说着遥远的玩笑。
妖族正重新建造自己的国度,一切百废待举。音很忙,可无论再怎么忙,每隔三日,他总会来看我一次。
我们一起抱膝坐在河边闲聊,他总会隐藏自己的身份,可是英俊清贵的身影,还是让河畔那些小花小草们倾慕不已。
那天我和音聊起以前,说起那些好笑的趣事,都不禁莞尔,渐渐说到最后,说到他变身发烧的囧事,我下意识地闭了嘴。音却在此时转过头,凝视着我,轻声道:“锦夜,从今以后,做朋友吧!”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好。”
音沉默了许久,然后伸出手,捋起我散在肩侧的头发,又说:“我可以让你恢复原状。”
“不用了,这样挺好的。”我躲开一些,笑着嗔道,“难道你嫌弃我又老又丑……”
“怎么会?”音急急地打断我。
这样的急切,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我一恍神,音也安静下来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始终与从前一样。”
我笑。
音离开后,身侧有一个小妖冒着星星眼地问我:“姑姑,他是谁啊?好漂亮。”
她们叫我姑姑,只因为,我现在看上去真的不太年轻了,说话也老气横秋的,一咏三叹,张张嘴,又是一副天凉好个秋的架势。
我挤挤眼,毫不客气地出卖朋友,“他啊,可是妖王呢!”
小妖一副花痴惊诧样,星星眼更闪了。
我没有继续说什么,也许,许多年后,她们中间会出现另外一个锦夜……谁又说得准呢!
音离开后,我继续坐着发呆,直到天色渐晚的时候,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离开吧!
即便坐在这块土地上,我依旧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归宿感。
也许,那份归属感已经再不可得了。
临行前的那段日子,音来得更勤,仍然只谈风月,而我没有再见过衍。
G市,滨江大道。
锦衣夜行重新开张。
捧场的人不多,不过,却来了一个绝对重量级的大人物。
林丹青。
现任林家的董事长,林丹青。
所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其实并不夸张。
我在三生河畔与音一起发呆的时候,人界竟然已经过了三年。
对于一个活得如我这般长的人而言,时间真是一件廉价的玩意儿。
我出现得很低调,但不知怎么,还是被林丹青发现了。
一番喧闹后,嘉宾全部散了,林丹青单独留了下来,打开一瓶香槟,静静地为我倒了一杯。
“怎么变成这样了?”他淡淡地问。
三年时光,已经让那么俊美纯净的小男孩,变成了沉稳练达的知性男人。
还真有点不习惯他略显沉稳的声线。
我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顾盼生辉,笑眯眯地反问:“像不像徐娘半老,开丽春苑的老鸨?”
“不是,觉得你比以前更美了。”他举杯,浅浅地啜了一口,微笑道。
我捋了捋头发,发髻盘在脑后,银色的耳环与酒杯相映生辉。
“你的妻子很漂亮。”转开话题,回忆着刚才惊艳的一瞥,我由衷感叹。
“嗯,很漂亮。”林丹青的表情很淡漠,“她叫温情,温家小大姐。我想,我总是要结婚的。她不错,从不会干涉我。”
一场商业联姻。
“没有喜欢过谁吗?”我惋惜地问。
“没那个兴致,大概是看过太多悲剧,不想让自己也陷进去。”林丹青倒没有一点遗憾的样子,只是将身体侧过来,深深地望着我道,“你呢,还能再喜欢谁吗?”
我摇头,笑,“没可比性,我老了,你还年轻。”
“你老吗?”林丹青似笑非笑,努力调侃却掩饰不住惆怅,“他把一切都给了你,你可以永生永世地活下去,对于一个不会死的人,老从来不能成为解脱的借口。”
我哑然,默默地喝尽杯中的酒,“那天,你为什么会去找我?”
“你到底杀了他,不是吗?”林丹青耸耸肩,一脸冷酷,“你确实是唯一能杀得了他的人,我没有骗你。只有你才能让他燃起自毁的冲动。而且,即便你一早就知道结局,难道你会选择旁观不理?”
是的,不会。
他在我与这个世界之间选择了我。
我却在它们之间,选择了放弃他。
“可是,为什么林家会选择放弃他?”我心中又划过锐利的疼意,忍不住,想替他问一句。
“他本就是不见容世间的存在,林家其实渐渐不管暗界的事情了,可只要他在,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做回普通人。他虽然身在林家,心却渐渐不属于林家了,我们掌控不了,也……”林丹青顿了顿,冷不丁地加了一句,“子情哥的眼中从来没有我。”
我怔了怔,顿时了然。
丹青对子情,是有一定倾慕之意的吧,崇拜也好,依恋也罢,他曾追随过林子情的脚步,可是子情并未回首认真望他一眼。
“……为什么他最后还不肯放手呢?”我默然片刻,讷讷自语。
在我留下那个令牌时,我曾那么殷切地希望他不会去攻打魔宫。
可他到底去了!
“锦夜,子情他……”林丹青刚说出几个字,不知为何,突然哽咽了。他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杯接着一杯,再也不说话。
那一天,林丹青大醉。
其实他的酒量真的不好。
醉酒后的林丹青,翻来覆去地说着一句话,“对不起,子情哥。”
对不起,子情哥。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说哪一件事。
丹青是被林家的人接走的。
他那位叫做温情的妻子,在司机带走林丹青后,特意留下来,郑重其事地问我:“是你吗?”
我诧异地望向她。
“一直在丹青心中的那个人,是你吗?”她的目光满是敌意。
我哂笑,摇头,“不是。”
“不是?”
“那个人,丹青心中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说。
她愕然,先是一喜,而后又惆怅了,“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他也从未想过与你争。以前不会,以后更加不可能。”我提醒她。
她恍然,可还是惆怅,美丽的脸上满是求而不得的哀伤。
求而不得……
我叹息,我之于衍,清之于我,丹青之于子情,温情之于丹青,竟都是求而不得的宿命。
不过,现在似乎又轮回来了。
我再也找不到清,而衍对我,也终于不再沉默。
当酒吧又一次被堆进花海时,我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衍在追我。
他竟然在追我!
虽然他追求人的方式,又别扭又好笑。
衍总是酷酷地进来,在满场的尖叫中,气定神闲地坐在吧台前,我的对面。
他还是沉默寡言,不怎么说话,但气场很明显——衍每次来,就没人敢找我搭讪了。
我曾有一次开玩笑道:“不带这样的,身为前夫,不该阻挡前妻的桃花运。”
衍懒得理我,照样用强大暗黑的气场将旁人拒于千里之外。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不肯明说。
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次打烊后,我让店里的服务生搬着那些奇花异草到后院,自己则绕过吧台,跳上高脚椅,撑着脸颊望向他。
“别来了,或者来了我请喝酒,但是,别再送花了。没用的。”我单刀直入,“把它送给年轻的小姑娘吧,它会让很多女人欣喜若狂。”
衍没有应声,一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的模样。
我叹了一声,也不想继续唧唧歪歪,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准备收拾收拾走人。
反正我表明态度了,他愿意怎么做,是他的自由。
“锦夜,最近我知道了一件事。你也许想知道。”衍叫住我,说。
“什么事?”我问。
“那天第一个见到清的人,似乎听清问起你的情况。他以为我把你当成了笼络妖族的筹码,那个时候,你正好在升龙道。好像,他攻打魔族,最开始的动机,只是怕你在我们手中……但不知为什么,魔族这边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和他一起来的林家人突然动手了……”衍仔细地看着我的表情,补充道,“真正拿着令牌,告诉他这些话的人,是林丹青。”
我的手倏地握紧,薄薄的玻璃杯裂成碎片,刺进我的掌心。
衍没有吃惊,只是默默地将我的手抬起来,用法术将它抚平。
那天在海岛,假寐安详的林子情,是真的打算停手了。
可是林丹青去找他了,也找到了子情未能看到的令牌。
于是,一个谎言,一场算计……
子情以为我是去妖族给自己的往事做个了断,他本打算等我回去,可又从林丹青口中得到了我被他们困住的消息,所以才会去魔宫,然后阴差阳错有了那一场大战。
中途我的闯入,我毫不犹豫的取舍,才是真正的推手,将他推进绝望深渊的推手。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甫一见我的时候,林子情的表情那么惊喜,那么疑惑,然后,一点点暗淡,甚至狂躁。
至于那些争霸的话……只是气话吗?只是气话吗!
我已经看不清真相。
泪水模糊了双眼,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什么真相了。
可真相到底是什么,还重要吗?
他已经不在了。
他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我突然站起来,也不管衍,转身朝林家跑了去。
在我踹开大门,踢开那些挡住我的保镖与仆从时,林丹青的声音从奢华的大厅里从容地传来,“让她进来,你们全部出去。”
我硬生生地收住脚步,站在临窗而立的林丹青身后。
“为什么?”
“你都知道了?”他笑得极优雅。
“为什么?”
“因为,他就要和你一起走了。撇下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撇下我们的计划,撇下林家所有人,跟你走了。”林丹青转过头,笑靥如花,漂亮的眼睛里,却莹然含泪,“我只能这样做。”
得不到的,就要毁掉。
我走上前,用真气幻化的长剑抵着他的脖子,全身火焰蒸腾,几乎要将我焚化。
“……你要杀我吗?”他的语气,竟满是释然。
我紧紧地握着剑柄,周身炽焰升起又熄灭,反反复复几次后,我终究只是收剑,转身。
走开。
走开。
我为什么要杀林丹青?
他固然不对,可真正的凶手,是我!是我的不确定,是我的退缩,是我可笑的伟大与退让,是我的犹豫与绝情,才让子情,连解释都不愿,连妥协都不屑,用那么激烈的方式,离开!
“锦夜,为什么你不杀我?”林丹青在身后大声问我,绝望如斯。
我脚步未顿。
活着比死去更难过吧,丹青?
我们都一样。
走出林家后,我抬头望着一碧如洗、亘古寂寞着的蓝天,失声痛哭。
尾声
衍还是常来,不再送花,可是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
音偶尔也来过几次,我指着灯火迷离的舞台,哭诉啊哭诉,“好久没有看美男跳脱衣舞了,呜呜呜呜。”
音抹汗,踌躇再三,还是没有上台。
我怀念曾经的小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复一天,似水流年。
林丹青后来嗜赌嗜酒的消息,我是在报纸上看到了,淡淡地扫了一眼,扔到一边。
与我无关。
再后来。又是一个三年。
我的容貌一直没有太大变化,为了不引人注意,只能搬家。
这样搬来搬去,也不知道搬了多少次,锦衣夜行还是锦衣夜行,我还是我,可是客人却换了一批又一批。
到最后,我已经懒得数日子了。
我遵守了承诺,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即便已经了无生趣,可还是,没想过将它结束。
因为你说了。
——如果这是你定下来的囚期,我甘心而且情愿。
期间,安穆曾来过一次,大抵是道歉的意思,又对林子情的事情表示惋惜。临走前,他转身问我:“你真的相信他不在了吗?还有,锦夜,你对他到底有没有真心过?”
我没有回答,只是白了他一眼,手一伸道:“三杯‘饮料’,一万五千元美金,可以刷卡。”
安穆吐血,讪讪离去。
再后来,我也忘了又过了多久,送走衍,关上酒吧大门时,我摸着腕上的陨石手链,突然想起,有一个地方,又是许久没去过了。
……
海边,山谷。
瀑布溅玉,花草葱茏。白色的身影笔直地站在潭边,听见后面的响动,他转过头,眉眼带笑,“你来了。”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