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张地看着面前那一切,不知为何,手足有点发冷。
手臂却在此时被另一个人拉住。
我骇然转头,林子情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他拉着我的胳膊,淡声道:“锦夜,这里非久留之地,你先跟我离开。”
我心跳顿时漏掉一拍,困惑地看着他,“小爱呢?”
“他走了。”林子情回答道:“他说,他要找一样东西还给你。还你的恩情。我没有制止他。”
“你为什么不制止他!”我想也未想地叱了一句,使劲甩开林子情的手。
林子情手中一空,索性垂在身侧,站在雨中,清清冷冷地望着我,“你应该清楚他不得不走的原因。”
我嗓子一哽,无言片刻,收拾好自己的迁怒,才低声继续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林子情摇头。
我愤然:死小爱,臭小爱,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让人省心!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吗!
“……我去找他!”丢下四个字,再也顾不上前方如火如荼的战局,我径直转身,林子情却在此时重新抓起我的手,带着我大步朝长街那边跑去,“跟我来。”
“锦夜!”我听到了衍的声音,极威严地喝道。
他陡然收住了全部的攻势,从半空中滑落下来。
林丹青却在此刻做出全力的一击,好像试图挡住他似的,他也终于如愿伤了衍,黑色的发丝从半空中袅袅飘落,衍侧开身,剑刃依旧刺进了他的心口,不深,一点点,却是我刚才偷袭成功的地方。
林丹青则被衍自发的回防力震得连退了好几步,唇角渗出血来。
衍根本没有去管伤口,他匍一落地,便笔直地望向我,甚至不去看林丹青一眼。
“锦夜,我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无言。
都这个时候了,他却还在纠结这个简单的问题。
“难道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我顿足,迎着他深邃得几不见底的目光,苦笑问,“回去被你摆设在宫里,成为你的基石,成为你彻底收复妖界的荣耀与证据?”
这句话,也是他亲口说的。
衍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深深地看着我,沉声问:“你都知道了?”
我依旧笑,无奈而自嘲,“我其实不介意你怎么看待我,或者怎么利用我,从前的锦夜,只要你的一句话,可以为你万劫不复,神魂俱灭。可你不该骗我。”
衍默然。
看着他沉默,我突然觉得绝望。
这些年,即便爱过恨过忘记过,潜意识里,未尝不希望是一个误会,至少,能祭奠我曾经的不顾一切。
可他什么都没有辩解,用默认来答复了所有的一切。
那天小爱乱跑,从寝宫窜到外殿,我追着他,经过长长的甬道,在那条水晶制成,偏偏又黑色阴森的长廊尽头,衍对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说,“她是一个绝好的工具,如果没有锦夜,妖界不可能收服得那么快,正因为有她的倒戈,才让一向团结自信的妖界人民对自己人绝望。她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战利品吗?”
“可是……”那人狐疑地沉吟。
“没有可是。我已经娶了她,其它事情不用再说。”衍打断那人的话,从房内大步走了出去。
他出来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而那个时候,我抱着小爱,站在魔宫空旷辽阔的大殿前,头顶是黑云密布的天空,永远的波谲云诡。风灌进来,让衣袍翻卷如浪。
远远有经过的侍从向我行礼,如瞻仰一出绝世的笑话。
衍走了过来,淡淡问:“怎么站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展出平生最美的笑容,火红的发丝温顺地束在脑后,低着头抚摸着小爱温软的毛,装作漫不经心地重复着他的话,“是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他不置可否,“锦夜。”
“嗯。”
“……我们要个孩子吧。”他说。
我转过脸,看着说这句话的男人的脸。
清晰如刀琢的轮廓,依旧英俊,却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为什么?”我问。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他淡然回答,说完,也不多做解释,转身折了回去,“我可以等你准备好。”
我转过身,看着他轩昂而漠然的背影,终于低头,笑了笑。
“……而且,只有两族的血,才能生出最强的人。她是妖界最强,毋庸置疑。”
这也是他的原话。
即便是孩子,也是另一场欺骗。
我可以忍受你的不爱,却不能忍受你的步步算计,以及……那有意无意,让我充满希冀的温情和暧昧。
小爱缩在我的怀里,清透的眼睛明亮地映着我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现在,衍沉默着。
他已经无话,我也是。
“真的不爱了?”他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沉凝的声线,终于有了失落与认真的痕迹。
我垂眸,声音浅淡,“不爱了。”
衍再次沉默。
许久,他转身,淡淡地留下一个字,“好。”
神色冰冷,一派漠然。
没有后话,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再回击,衍就这样戛然地放弃了战场,大步朝他身后洞开的魔界入口走去,风鼓起他的白袍,猎猎作响,冷漠威严,如一个真正的王者。
即便是离开,也像王者一样不可轻忽。
魔界入口处黑云翻卷,雾气氤氲,他的身影就这样没入彻底的暗影里。
我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看着那个入口在我面前合拢,看着他最后一角衣袂都消失不见。心突然痛得厉害,好像有一头受伤的猛兽,在里面不停地冲撞跳跃,冷汗淌了我一身。
第七章 风吹到这里,就是你
纵然逝去的岁月覆水难收,给你长达千年的爱无怨亦无悔,可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那就连最后的羁绊都不要留下,不然,这场决绝的分离,未免虚伪。
衍走后,方才还激烈如天地俱灭的战场,就这样诡异地恢复了平静。
那将天幕倾尽的雨势,也渐渐停息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的发色逐渐恢复正常,被强行召出的元神,重新恢复了封印。
他们在打斗时都下意识地布好了结界,现场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害,还不至于成为明日头条。林丹青似乎受伤不轻,衍一消失,他就跌坐在水地里,看上去虚软无力。
他这样强硬地对抗衍,到底是弱了点——即便衍受了伤,实力大减,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被挑衅的。
“我先送他回林家。”林子情走过去,弯腰将林丹青横抱了起来,经过我身边时,他又说:“如果你想知道小爱去了哪里,就跟着来。”
我愣了愣,只能跟着林子情上了车。
林丹青被安放在后座椅上,他的脸苍白得厉害,唇边的血渍已经擦净了,不过,状态还好,神色间甚至还有点得意,“魔君也不过如此。”
林子情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比以前弱了很多。”
林丹青讪讪地侧过身去,我闻言却是一愣。
林子情又是如何知道的?
衍多年没有露面,他真正的实力,这世上知晓的人并不多。
林子情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专注地开着车,驶向林家的府邸。
我则仰躺在副驾驶座上,闭眸安静了一会,开口问道:“林家的人,是怎么评价清的?”
话音刚落,车突然摇了一下。
我转头,诧异地看向林子情,林子情依旧看着前方,神色未动,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得几乎发白。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淡淡问。
“丹青方才的表现,很像多年前的清。”我扶着额头,轻声道:“他应该是林家这一届的天命者吧。”
“是。”林子情简短地应了一声,又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林丹青。
林丹青动也没动没,想必是睡着了……或者昏迷了。
听到子情的回答,我也没有太吃惊,唯有唏嘘,越发觉得自己活得太长太长了。这世界已经轮回了好几番模样,我却还站在原地,从未动过。
“你认识清吗?”林子情还是小心地开着车,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下来,乌云散尽,天边一片幽蓝。
“认识……”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脸侧向窗外,看着东方渐翻的鱼肚皮,微笑道:“而且,我认识的清,并不是世人知道的模样。”
三界的人,只记住了那一剑的辉煌,即便是林家的人,大概也只在史书石碑上传诵着他的功德与强大。
他成为了一个符号,是林家,甚至整个人族的骄傲。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清只是一个倔强得近乎偏执的少年,在飞泻千尺的瀑布下,仰头哭泣的大男孩。
想一想,他已经去世那么久了。
我一直信奉深居简出,一直不太想与人类有太多深入的交往,便是缘于此——他们的寿命太短了,相比我们动辄百年千年的岁月,他们的存在,比流星更加迅疾。我曾喜爱过的人们,一批又一批的离开了,变成了午夜梦回时行云流水的片段。
包括,清。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族小孩,那个时候,衍还不认识我,我正努力地让自己变强,于是离开妖界,离开了三生河畔,在茫茫大海中找了一个钟灵毓秀的岛屿,在岛中的山谷里没日没夜地修炼。
他不小心闯进了我修炼的地方,像一个迷路的农庄顽童,不过,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神情很泰然。
又不像寻常小孩。
……那真的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久远到,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许多细节,再也想不清了。
如今再去回想,山谷的经历只有他或倔强或哭泣或别扭的脸,那时候,他也在努力变强,我们共用了一个地方,互不干扰地修炼着。
我记得,山谷里有很多很多花,淡红色的小小花瓣遮天蔽日。花树摇曳,碧草茵茵,他从瀑布底下走出来,用手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很酷地望了一眼旁边因修为的进展而沾沾自喜的我,冷哼一声,然后不屑地转身。
我还记得,他渐渐长高,从一个小屁孩变成一个清秀英俊的少年。那一个月夜,他站在漫天月辉中,仰着头,在瀑布下哭得一塌糊涂,水冲散了他的头发,贴着那张削瘦秀气的脸,眉黑唇红,刚刚长开的身体修长而纤细,像工笔描画的图画。
他以为站在瀑布下,我就辨不清水珠与泪珠的区别,可我还是看得出他在哭,那个时候的我,翘着腿坐在一根树娅上,一边吃着花瓣一边撇嘴。
到底是人类,太脆弱了。当时的我想,还是我的衍好。
却忘了,惹他哭的人,似乎是我自己。
再然后,他离开了。
我也离开了。
我迫不及待地回到暗界,渐渐地崭露头角,用尽一切手段吸引衍的注意力,至于那个同我一起修行的少年,早已经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重逢时,他成为了林家最年轻的宗师。
也是纵观古今,四海八荒,林家最惊才绝艳的战士。
不同的立场,让我们渐行渐远,鲜少人知道我们是旧识,偶尔狭路相逢,清也是一副孤绝傲慢的模样,我更是懒得攀亲。
最后的印象——便是那石破天惊的一战了。
那映亮宇内,斩碎红尘的一剑。
剑芒中的清的身影,便像那个月夜下的瀑布,砸在少年洁白的脊背上,变成了纷扬的烟雾。
他消失了。
渐渐的,几乎连我脑中的记忆也要消失了,千年时光,真的太长太长。
听完我的话,林子情又恢复了沉静,车也适时地停了下来。
林家其他人似早已闻讯,在车停下的那一刻,便有人从这座郊外别墅里迎了出来,林子情并没有下车,任由他们打开后座的车门,将昏迷中的林丹青小心地扶了出去,门又被小心地合上。
我突然发现,林家的人对林子情颇为客气,几乎称得上尊重了。
“你不去看看丹青的情况?”见林子情仍然没有下车的意思,我不解地问。
“他没事,只是损耗过度。”林子情淡淡地说:“你不是还想找小爱吗?”
“其实你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反问。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正如你猜测的一样。”林子情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难道你猜不出他要去哪里吗?”
我默然。
是的,我猜到了。
他要还回欠我的恩情,他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那便只有——我当初留在魔宫的元神与心了。
于公于私,他都会去魔界,也许,此刻已经在魔宫里了。
“我和你一起去找他。”林子情又道。
“你不用去,太危险。”我深吸一口气,拒绝道:“何况,这件事已经与你无关了。”
“我答应你照顾好小爱,我说话一向算数。”林子情说着,已经踩下油门,将众人甩在了身后。
我怔了怔,随即有点哭笑不得。
怎么混着混着,我反而与林家的人成同盟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多少魔族的秘密,虽然当了那么久的王后,但一来无心打听,二来,我也不算被人尊重的王族……”风驰电掣中,我好心地坦白道:“你真的不用陪我去魔界送死。”
林子情没有理我,仍然专注地开着车,往更郊外的国道上驶去。
林子情依旧专注地开着车,并不怎么理我,就这样一直开,走过国道,拐进林荫簇簇的小路,越过几座颓靡的山庄,在一个偏远废弃的水库边时,林子情停下车,走了下去。
我犹豫了一下,也随之走了下去。
四周都是杂乱的、匍匐的野草与枯木,九月末的天气,正踩在夏天的尾巴上,这里却没有一点葱郁的感觉,唯有沉沉的死气与过颈生寒的萧瑟。
林子情踩在水库旁没踝的草丛里,凝视着面前尚平静无波的水面,轻声提醒道:“锦夜,妖族似乎要苏醒了。”
我愣住,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那原本平静清澈的水面突然翻滚了起来,浓黑的墨汁从水下喷涌而出,整个水库黑糊糊的,像早晨搅好的芝麻糊,然后,再细看时,就会发现墨色的表面其实如铜面般透彻,水面下,是无数个蜷缩的身影,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地躺在水底。所有人都只在腰间束着一条简单的围布,赤裸而安详,蜷缩在水库中,仿佛刚从母体孕育的婴孩。
我呆呆地看了半晌,几乎在看清的那一刻,便分辨出他们的来历。
他们是妖族的子民,我的同胞。
千年前的魔妖大战,以妖族的惨败终结,而在魔族侵占妖族的那一天,所有活着的、死去的妖族战士,都神秘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在三界存在过一样。
我便是在那个时候见到音的,见到虚弱的、不堪一击的妖王音。
原来,这就是音给他们缔造的彼岸,他用尽生命给他的子民创造的归路。
我又走近了一步,深深地望着水面下一张又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一些,与脑海中刻骨铭心的记忆重合,我仿佛重新忆起那柄滴血的剑,他们曾死在我剑下。
而现在,这些亡灵静静地沉睡于三界之外的是幽冥,他们的神色都是那么宁和平静,微扬的唇角甚至还噙着笑容,美丽的笑,好像那些征程与苦难,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们活在梦里,活在妖界一如既往的鸟语花香里,那个地方,没有魔族的侵略,也没有身为魔煞与叛徒的我。
“他们到底是活着的,还是死了?”我手脚发冷,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林子情的手。
林子情稳稳地扶住我,淡然道:“既是活着,也是死了,音在妖族被攻陷时,耗尽生命,打开了通往冥界的道路,他在冥界专门创建了一个超脱的空间,让那些人的肉体与灵魂安栖于此。”
“现在,他们要醒了吗?”我牢牢地盯着波涛涌动的水库,讷讷问。
“因为音就要回归了,他们受到召唤,不肯再继续沉睡了。”林子情转过头,回望着我,“沉睡了千年,逃避了千年,很多事情,都需要再重新面对。”
我默然。
“走吧,锦夜。如果一整个种族都肯放弃安逸的幻象,回来正视悲伤淋漓的往事,为什么你不可以?”林子情说着,手已经虚张在空中,无数光线从他的掌心里疾射而出,水库之侧,魔界的入口被打开,幽深阴暗的魔界甬道,从我的脚底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水面翻涌得更加汹涌了,魔道陡然扩大了无数倍,那水库也忽然变得几倍大,奔腾的湖水,突然漫过了边境,海啸一般涌了来,墨色的潮水擦过的脸颊,却没有一点水意。
无数妖界的亡灵,我的眼前掠过,他们还是维持着蜷缩赤裸的姿态,在经过我身边时,其中几个突然睁开眼晴,冰蓝色的眸,幽怨而谴责。
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林子情一直紧握着我的手,紧得几乎要将我捏进他的骨血之中。
我却站得笔直。
终于,一切都停息下来了。
潮水平静,黑色消散。
四周的景致都变了一个模样,在我面前,宽广的三生河静静流淌着,河畔两侧,新一轮彼岸花开得妖娆而绚烂,彼岸这边,是已成为荒芜的妖界,彼岸那头,是常年风云蔽日的魔界。
“为什么你能打开魔界的入口?”我抽开林子情的手,转过身,沉声问他。
不仅能打开魔界的门,而且,连我都不知道的妖族沉睡之地,他竟然也知道。
太不可思议,太不符合逻辑了。
林子情站在河边,红色的花瓣缠绕着他的脚踝,白衣黑裤,短发微扬,清冷英俊的脸上无波无澜,他转头,安静地看着我。
“我来过。”他淡淡地回了三个字。
我敛眸。
传言中,林子情确实来过魔界,为了诛杀一个没有沉睡的、在尘世乱窜的小妖,他曾一路追到了魔界。
可是,我以为他只是跟着那个小妖一路潜来,却没料到他竟然有打开暗界的能力——这不仅需要极高深的法力,更需要……需要一个属于暗界的灵魂。
寻常人是看不到也进不来的。
“那边的骚动,是因为音吗?”不等我继续发问,林子情已经展目,越过三生河,远远地看向了魔界那边。
我将脸扭过去,然后……是的,我看见了音。
或者说,我看见了小爱。
越过河畔那茫茫的荒原,暗沉的天幕下,那座黑色的尖顶建筑,魔界永恒的标志,正弥漫在一道奇怪的涡旋里。
高高的台阶之下,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静静地站着,仿佛已经站了千年万载,早已岿如磐石。
而台阶之上,衍宽大的黑袍迎风猎猎,翻飞的黑发扫过他冷厉威严的眼。
我心跳继续停止,转头强硬地吩咐了一句,“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然后折转过身,往三生河上唯一的桥梁跑去。
三生桥,传言那里等着捧汤的孟婆。
可是,真正的三生桥,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古旧的战场,上面刀痕粼粼,颓败残缺。
林子情这次果然没有再跟过来,他停在原地,停在红色如血的花丛中,在我越过桥头,踏上魔界的领地时,我猝然回头,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暗界特有的风灌过他白色的衬衣,衣领翻了起来,遮住林子情略显瘦削的下巴,那双仿佛噙着钻石光芒的潋滟双目,突然间,变得深邃幽静,似曾相识,但又晦暗难辨。
待我真正踩上魔界那久违的土地上时,魔界的守卫早已经闻风而动,穿着黑色铠甲、身材高大面目模糊的士兵仿佛从地里涌出来的一般,立刻铁桶般将我围了起来。
天知道音是怎么一路闯到魔宫的,即便是我,也没有完胜他们的把握。
手臂伸出,我将掌心悬于三生河上,在亡灵凄厉的叫喊声中,召唤那柄被我丢弃的剑。
三生河翻涌起来。
也在这时,一个人排众而出,撩起黑色的甲衣下摆,对着我,单膝扣地,“王后。”
他极清晰地吐出两字。
所有的士兵都愣在原地,我则缓缓地合起掌心,将手臂垂于身体两侧。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竟然,还有人记得我么?
我凝视着那人深刻俊朗的脸,忆了一会,“墨二?”
他抬起头,恭敬地看着我,眼中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惊喜与欣慰,“欢迎回来,王后殿下。”
我怔然。
墨二是衍的亲卫,在我那绵长的魔宫生活的记忆里,他总是沉默寡言地跟在衍的身侧,极少看我,也极少于我攀谈。偶尔遇见,也不过恪尽职守地行一个礼,唤一声“王后”。我知道,他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并不喜欢我,不喜欢我这样一个不择手段又死皮赖脸缠着他们的魔君不放的小妖。
当年我离开魔宫,许是,整个魔界最大快人心的事情了。
所以,我不能理解现在墨二的表情,亦想不通他的欣喜来源何处。
墨二出面后,其他人全部潮水般退开,只方才眨眼的功夫,这片通往魔宫的荒原里,便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黑色的黑甲映着黑色的天幕,旌旗摇曳,恍惚间,又回到了曾经的铁血岁月。
墨二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手臂横于胸前,弯腰禀道:“陛下此时正在宫里,魔宫刚来了一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