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写意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早已微明,她下意识地扶了扶还有点发晕的额头,抬起手,才发现有人环住她的腰,一股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脖子上,酥酥的,痒痒的,身后有人!
李写意大骇,反手从袖间滑下一根长针,快速地扎向那人手腕上的穴道。
针芒还没有刺穿皮肤,身后的人已然觉醒,懒洋洋地挪了挪位置,看似不经意,却无比迅捷地躲开了她的攻击。
李写意猛一转身,不提防那人突然收紧双臂,手按着她的脊背,将她紧紧地带向自己。
眼前是风随溪放大的笑脸,还没等李写意回神,他已顺势贴过来,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早。”他笑。
李写意既没有尴尬,也没有试图挣脱他,只是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平静无波,虽没有一丝一毫的责难,却比任何语言都让人感到压抑。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女人,你早晨起来看见一个男人躺在自己床上,好歹有点反应吧。”风随溪叹口气,松开桎梏她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何必,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李写意拢了拢发丝,也坐起身,淡淡地说。
风随溪侧眼看向她,微薄的晨曦顺着窗棂一点点洒了进来,映着李写意略显惨白的脸,氤氲着一层蒙蒙的光晕。他看懂了,那是如水的忧伤…
“我又不是那些禽兽…”风随溪突然语塞,别过脸去。
李写意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根本不去理他,自顾自掀开被子下床。正在她弯腰穿鞋的时候,风随溪蓦然从身后搂过她的肩膀,下颌抵在她的发丝间,“我决定留下来监督,不能放任你这样糟蹋自己了。”
李写意任他肆意轻薄,等僵直的身子慢慢地放松,才微微笑道:“风谷主的诊金向来不低,留下来专诊,我怕付不起医药费。”
第四章随溪之言(3)
“大家都是熟人,可以先赊欠。”风随溪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再说,你凤翔庄怎么会没钱?”
“凤翔庄本来就是你的。”李写意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比谁都清楚,我一无所有。”
“那你继续当我的试验品,以抵诊金。”风随溪不由分说地打断她的话,一副“我已经决定了,你多说无益”的表情。
李写意垂下眼帘,依旧清淡疏远。
“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我不想让你卷进来。”她的声音安静悦耳,但是带着一份不亚于风随溪的坚持。
“卷不卷进去,那是我的事情。”风随溪勾起唇角,邪邪地说,“再说了,难得遇到你这样一个肯配合、病情又特殊的病人,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了。”
“药谷虽大,却终究敌不过朝廷,江湖中任何的势力,在国家机构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情,也知道万一失败,便是株连九族的罪名,所以,不要冒险。”李写意不理会他的辩解,冷静地驳道。
风随溪讥声一笑,“药谷从来不惧任何事,朝廷也一样。”说罢,他突然抬起李写意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这世上,也没有我风随溪做不到的事情。”
李写意下意识地抽了抽自己被握紧的手腕,无奈力气不够,只能继续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上。
薄薄的丝质长衫下,是弹性而坚韧的肌理,心跳的震动,也顺着肌肤的呼吸,吞吐在她敏感的掌心里。
“难道不觉得我是一个能让你安心的男人吗?”风随溪邪魅地笑,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灼灼地望着她。
李写意抿嘴不语,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手,从衣襟处滑了进去。
“我三岁习武,十岁击倒师傅自出师门,十几年来一直勤练不辍,食百毒,辨百草,所以,现在的身体,不仅强健,而且百毒不侵,无灾无疾。”她冰冷的指尖,在他赤裸的肌肤上缓缓拂过,他的皮肤很光滑,缎子一般,身形明明是消瘦的,可指腹下的触觉却并不羸弱,均匀的肌肉下,蓬勃着力量。
“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倚靠我,不用担心我会倒下。”风随溪放低的声音有种特别的磁性,醇厚得如一坛芳香四溢的美酒。
李写意一阵恍惚,愣了片刻,方才回神,垂眸移开被他锁住的目光,拢紧手指,奋力挣脱他的束缚,“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情。”
“笑话,我从来只为自己做事。”风随溪不以为意地笑笑,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打碎了方才莫名的旖旎暧昧。
李写意不再说话,只是别开脸,从床上站起来,风随溪亦未纠缠。
“写意。”直到她快走到门口,风随溪才唤了一声。
李写意转过头,看着那个慵慵懒懒躺在床榻上的男子,满脸疑惑。
“不要为以前的事情而放弃以后,我既然留下来,自然会全心帮你,你也要帮自己,不要继续任性。”风随溪丢下一句话,随即转过身,继续抱着枕头大睡特睡。
李写意愣了愣,眸光微闪,眼神轻柔。
“知道了。”许久,她才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踏出房门。
门外,初升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地钻出来,光芒四射。
第五章往事如烟(1)
眼前一阵绚烂,她突然有种错不开眼神的恍惚,面前的男子映在漫天的星光灯火中,看不清面容,却自有一种绝世的风华。
出了门后,李写意伸手拢了拢鬓角的发丝,悠然转身。
青色的影子倏然而至,依然清俊的眉眼,带着淡淡的倦意。
“怎么样?”李写意微微一笑,清淡婉约。
李铮肃然回答,“已经将先生带出来了,正在城外的一间民房里,先生想在离开前见少庄主一面,当面致谢。”
“不用了。”李写意淡淡回答,将目光移远,“我帮他,不过是一场交易,他犯不着感谢我,你早点安排他出京吧,不然,等大皇子追查起来,就未必走得了了。”
“秦王应该不会张扬这件事,毕竟天下第一算的预言传出去,对他也没有好处。”李铮犹豫了片刻,低声问,“少庄主,为什么要让先生说你是凤命之人?你这样,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权争的旋涡中,太危险了。”
“没有危险的境地,只有危险的人。”李写意不以为意地驳道,“何况,这样也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顾不上打朝阳的主意,如此,四殿下的机会就能大一点。”
李铮抬头灼灼地望着李写意,良久才问:“少庄主,你真的打算让四殿下与朝阳郡主…”
“是,四殿下在朝中没有自己的势力,他需要湘南王的支持…”
“少庄主!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让四殿下与旁人成亲,你能甘心吗?你能放下四殿下吗?”李铮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隐晦,大声叱问。
李写意闻言一颤,沉默半晌,方幽幽地说:“你认为,他还能再经历一次死别吗?”
李铮面色一变,眸子沉寂下去,翻涌着沉痛,“有风谷主在…”
“好了。”李写意断然打断他的话,微笑道,“趁着今天最后的清闲,我们去京城逛一下吧。”
“最后的清闲?”
“太子在秦王身边一定也有人,天下第一算口中的‘凤命之人’一旦出口,今天就会传遍京城所有相关人的耳中,也许从明天开始,就没有这样清闲的日子了。”李写意淡淡地回答,“只是先生一世算无遗策,最后一算,却为了写意而糊弄世人,毁了一世声名…”
“少庄主救了先生全家,为了他的家眷,不惜让凤翔庄与武林三大世家为敌,他这样做,也是感恩…”李铮斟酌着回答。
“如果他不是天下第一算,我根本就不会管他的家眷,从始到终,大家都不过是一场交易,谈恩情,大可不必。”李写意的神色还是清清淡淡的,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意。
李铮不再答话,只是神色微黯,“你将一切分得如此清楚,到底是怕别人欠自己,还是害怕自己无命偿还?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步,都如此精打细算,是不是时刻准备着自己要突然离开?”
“好了,送先生出京吧,如果被秦王发现踪迹,一定会被灭口,如果不出意料,秦王府中的人应该已经出动了。”李写意抬眼望了望初升的旭日,阳光灿灿而下,将京城的一切阴霾,都掩藏在光泽的繁华里。
李铮欠了欠身,转身跃了出去。
李写意又静站了片刻,这才回身,推开房门,床榻凌乱,却已经没有了风随溪的身影。
“你终究还是一个天束不住、地管不了的人,既然如此,何必又说为我留下的傻话。”李写意哑然失笑,可是喃喃的自语里,逸散着淡淡的落寞。
秦王府。
楚国大皇子的府邸,秦王王子道,其母辰妃是当今圣上最得宠的皇妃,舅舅楚侯也是楚国唯一被封王的外戚,秦王亦手掌户部、礼部,天下粮草皆在其手,天下学子俱为其门生。其权势煊赫,让太子都不得不忌惮。
顺着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转进一条宽广的小巷子里。绕过小角门,一个穿着淡蓝色丝绸长袍的青年男子正在花园里大发雷霆。一溜儿的劲装汉子跪在他身下,一脸惶恐。
“还没找到?”男子疏眉朗目,狭长的眼睛如墨玉般深邃不测,黑不见底,又隐隐透出一丝锐利。
“找到了,但是劫牢的那人武功太高…”其中一个劲装男子低声含糊地答道。
“秦王殿下,会不会是太子的人?”另一个人试探地问。
王子道负手沉思,良久才说:“如果是太子的人,那事情就不好办了,准备一下,今天下午去楚侯府。”
第五章往事如烟(2)
“是。”众人如释重负,连忙悄声退下。
等众人退尽,王子道还静静地站在花园里,望着园里开得茂盛的海棠。
那晚,他与天下第一算的对话又回响到耳边。
“谁得天下?”
“得‘凤命者’得天下。”
“谁是‘凤命者’?”
“凤翔庄,李写意。”
“李写意。”王子道喃喃重复了一声这个名字,眸中闪过兴味。
王子道到达楚侯府时,府上的人却告知李写意与楚云笙刚刚出门。
王子道并不急着走,而是行到李写意居住的别院里,放慢了脚步,幽静的庭院掩映着几间雅致简朴的房间,推开门,几幅山水画映入眼帘,空气里溢着淡淡的檀香。
他信步移到屏风前的八仙桌旁,端起一杯已经冷却的茶盏,拨开茶盖,轻抿一口,寻思着,凤翔庄的少庄主,天下第一算口中的“凤命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楚京大道上,李写意与楚云笙一前一后,楚云笙指着街道两旁挂上不久的各式花灯说:“今天是七月七日乞巧节,晚上京都会有灯展,到时候,人人都会戴上面具…”
楚云笙笑吟吟地介绍着,李写意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早已被家家户户门前形态各异的彩灯吸引了过去。听见楚云笙的声音,她礼貌地笑笑,表情里依然是清清淡淡的温婉,内心却比平日多了一丝怀旧的思绪…
乞巧节,她自然知道。
那年在京城,她与朝阳一起从王府里偷溜出来,买上两个狰狞的面具,混在人群里,牵着手,高兴地指着盏盏花灯…
那时候,她十四岁。
她与瑾王久居关山,很少回京城。朝阳说,乞巧节是京都一年中最美的日子。
朝阳还说,等下不要松手,因为人太多,会被挤散,挤散了,你就找不到回府的路了。
湘南王和瑾王入宫赴宴,两个少女甩开了仆佣,走上了街,天色渐渐暗下来,光怪陆离的花灯晃花了她们的眼睛…
在最繁华的路段,朝阳突然被一盏旋转的走马灯吸引,她一个劲地往前挤着,往走马灯靠去,不知不觉,松开了苏颐的手。
转眼间,朝阳便隐在了人流之中,苏颐站在街道中央,前前后后,全是戴着面具的人,灯火灿烂却朦胧,所有的人如鬼魅般擦过去,又擦过来。
苏颐开始彷徨,怆然回首,又四顾寻找。她本出身军旅,自小与瑾王一起留在边关苦寒之地,胆子亦比寻常的贵族小姐大许多,然而比起大漠孤烟直的荒凉,京城陌生的繁华更让人心生惶恐。
也是在这时,身后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穿过长街的喧嚣,清晰地响在她的耳畔,“你是苏颐?”
她转身,一只修长的手指探到她的面具下,轻轻地,缓缓地,揭开来。
眼前一阵绚烂,她突然有种错不开眼神的恍惚,面前的男子映在漫天的星光灯火中,看不清面容,却自有一种绝世的风华。
她怔忪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呼吸,她仰起头,扬起一个无比安心灿烂的笑容,“四殿下。”
“叫我子情好了。”王子情抿嘴一笑,唇角不经意的弧度,让所有的光亮都黯然失色。
苏颐来过几次京城,也曾与瑾王一起在宫里赴宴。她见过王子情,当时远远地看他,印象是极其模糊的。依稀记得他是英俊潇洒的,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是如今近在咫尺,感受却更加深刻。此刻,在这样璀璨的星空下,纷繁的灯火中,他微微带笑的眉眼和温润如玉的气质,都在她的脑海里镌刻成了一幅永不磨灭的画面…
“你对京城不熟,怎么一个人在街上?”王子情笑着问,明亮的眼神如同天边最璀璨的星。
她也回以一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人群涌来涌去,在她的身旁,他的身后,他们被推近,彼此笑笑,退开一步,然后又被推着靠在一起。她的脸有点发热,也许是因为灯火太盛的缘故吧,因为王子情的脸颊也浮出淡淡的红晕,如瓷器上透着的晕红。
再后来,王子情突然笑了,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护着她,奋力地往京郊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他们玩得很晚,站在远处指点着千里灯龙、万里火光,看着星月在京郊池面上的倒影,那些倒影晃呀晃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不知不觉间渗入了两人的心头…
那一年,王子情十六岁。
自那以后,他们总是会在各式各样的典、宴会上邂逅,见面了,也不过是相视一笑,而那一笑,却能让他们各自欢喜许多天。
第五章往事如烟(3)
她渐渐开始关心他的事情。从父王那里得知,王子情的生母静妃是一个不太受宠的妃子,但是为人和善可亲,在宫里人缘极好。王子情十五岁的时候就被封为齐王,却一直无心政事,而是爱诗爱琴,爱结交文人墨客。齐王的潇洒和善,才思敏捷,文采风流,是楚京的一段佳话。
这样的男子,很容易占据一个女子的心,特别是在他十七岁那年,静妃向皇上提出,想与瑾王联姻后。
瑾王是镇守关山的藩王,并不经常入京。十四岁以前,苏颐也是不爱入京的,她喜欢关山将士的言笑无忌,喜欢万里荒漠的宏伟大气,长天万里,与地相连,那都是狭窄繁琐的京城无法比拟的。
可是,当京城里有了王子情,一切便已不同。
他的眼神,如清风般,淡去她对关山的一切眷恋。
静妃的提议被皇上应允后,她成了他的未婚妻。他带她登高楼,眺远湖,她看着他迎风做赋,诗酒笑王侯,他也陪着她骑马打猎,狂策飞奔,累了便在密林深处,滚在草地上,放肆地笑,有时候他会扑过来,手肘支在她的两侧,凝视许久,然后低头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印上一吻,云淡风轻,却从不深入。
他说,再过一年,我就娶你。
那时候,他们是京城最可人的一对,有着同样显赫的家世,同样傲人的容貌与才情。所有的人都祝福着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两个一白一红的身影。
他们以为,明年,就在伸手便能触及的地方,却不知,明年,是一个多么未知的词语。
不久,瑾王重回关山,他舍不得女儿,想让苏颐再回关山陪他一年。
王子情亦被楚王派到庆国出使,路途迢迢,一个来回亦需数月。
瑾王离京的时候,文武大臣都相送至城门口。那时候,城门处有一棵极老的柳树,苏颐傲然而立,一身红色的骑士装勾勒出她修长挺拔的身姿和飒爽的英气。
她往城门望了一眼,虽然明知王子情在宫里来不了,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在人群中搜索了一遍他的身影。
士兵催行,她方才引马跟上,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猝然回头,迎着远方的影子,嫣然一笑。
从皇宫领命出来,便扬鞭策马赶到的王子情,依然是一身耀眼的白衫,风驰电掣,衣袖翻卷,额前散落的发丝,丝丝扰扰,拂在俊秀飞扬的脸上,却挡不住那双明亮如星、温润如玉的眼睛。
他不知,他飞奔而至的身影,让多少京中闺秀魂牵梦萦。
她亦不知,她无意间的一笑,让在场的文武失魂落魄了许久许久。
马到了她的面前,王子情才猛地拉住缰绳,骏马被扯得长身而立,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等你回来。”
她很重很重地点点头,泪水迅速蒙上了眼眸,心中却是极致的幸福。
这是她对他的第一个承诺,可惜也是最后一个,没能实现的承诺。
当王子情从庆国回来的时候,世事变幻,他与她,已是死别。
当她再回来的时候,物是人非,回去,也已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李写意垂下头,微微一叹,几不可闻。
然后她迎着楚云笙探寻的目光抬起头,淡淡一笑,将所有的往事与落寞锁入深不可见的眼眸中。
“对了,苏亚应该在府中,听管家说,他昨日来寻过我们,不如我去叫上他,今晚一起赏花灯?”楚云笙本是主动去别院请李写意出来玩的,美名其曰“尽地主之谊”,但是,当他们真的单独相处之时,楚云笙却发现自己变得笨拙如牛,不能正常言语,甚至不能正常呼吸。
李写意微笑地看着略显窘迫的他,柔声问:“我想独自走走,不知道可不可以?”
楚云笙的脸立刻变得通红,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躲开,忙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李写意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欠了欠身,转身往繁华之外的京郊走去。
明日,秦王和太子的人就会来寻她了吧。
明日,铺设好的轨道都会开始运行了吧。
那么,今天,子情,让我最后一次想起你,曾经的你。
远远的,走离了那一街繁华,李写意依着往昔的记忆,慢慢行到京郊的河边。
在河畔抱膝而坐,等了许久,天色才暗了下来,极目望去,京城的街道华灯初上,点点滴滴,与初升的星星一起,将楚京的夜色点亮。
第五章往事如烟(4)
那里,应该聚满人了吧,天真无邪的少女,甜甜蜜蜜的情侣,相携相守的夫妻,欢欣快乐的童子,应该都在街上指指点点,笑语盈盈吧。
人世的幸福,明明就在咫尺,可传到耳边的喧嚣,却依然遥远得如一场梦。
夏末的晚风习习,李写意紧了紧衣衫,从草地上站起身,弯腰弹了弹衣摆的草屑。
一袭锦袍轻巧地盖在她的肩头,李写意停住动作,随即笑笑,转身。
星光下,李铮卓然而立,俊朗的脸上流溢的是全心的恭敬与隐忍的关切。
“先生已经送出去了吗?”李写意淡然回眸,轻声问道。
“是。”李铮利索地应道。
“你…还好吧?”李写意又追问了一句,目光已经在他身上搜寻起来。
秦王府的人,比起江湖中的人物,应该更难相与。
“没事。”李铮心中微暖,慨然说,“秦王府的人,还不至于将我怎么样。”
李写意又察看了一番,确认他没有受伤,这才放心,于是伸手捏住锦袍的丝绦,重新转过身,面向着那一湖倒映了漫天星光的水纹。
和风袭来,卷起她的发丝,他的衣袂。
李铮一直牢牢地望着她的侧面,久了,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伸出手,为她拢平额前纷扰的发丝。
只是手臂刚抬起,便听见李写意幽幽地问:“李铮,你可曾后悔过?”
李铮心神一凛,将手快速地缩进衣袖,“后悔过。”
李写意垂下头,微微一笑,那笑也如往常般清淡,“是啊,你并不曾欠我,本是可以随便离开的,为了我,你已经耽误了八年,以后,你自己…”
“我只后悔,为什么当时会离开王府,为什么我回去得不够早,为什么会让你受那么多的苦,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仍然不能让你全心地信我,仍然不肯将心中的痛分一点给我?”李铮恼怒地打断她的话,一口气说道。
场面顿时沉寂下来,李铮的目光狂乱而凌厉,为了她突然的生分。
“我都明白…我一直不说谢,是因为欠你太多,一句谢谢,实在太虚伪。”许久,李写意才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