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战况仍然僵持不下。王子情指挥着城上的守兵各司其职,进退有序,牢牢控制着城头的局势,排弩的发射时疏时密,骤急骤缓,始终将攻到城下的宁西军控制在一定的数目之内,使得城上的肉搏无时或停,不让宁西军有机会发射床子弩,却也无力攻破守军的防线。
攻城不比野战,没有多少自由发挥战术的机会,更不是一方人数占优便能轻松取胜的。尤其是当守城一方严阵以待时,通常都是一场硬碰硬的恶仗。攻上城头的士兵几乎是踩着十倍以上的尸体爬上去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兄弟。
浓厚的血腥气息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久久不散。
这一场硬仗自黄昏直打到日落,宁西军接连变换了数次攻势,从正面转到侧翼,又从侧翼转回到前方,却始终未能打开一个缺口。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久攻不下的宁西军才不得不鸣金收兵。
漫山遍野的宁西军潮水般退去后,永安城前一下子显得异常空旷。暗沉沉的夜色中,只有几点零星的火光仍在闪烁,那是攻城车焚烧过后的余烬。微弱暗淡的火光下,依稀可见满地的断肢残骸狼藉一片,一眼望去,整片土地几乎全是红的。
“兵退了。”一直死守在城头苦战的霍子路随手抹了把脸上飞溅的鲜血,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有些脱力地靠到了城墙上。
“没有退。”王子情凝望着远方隐约的灯火,沉声道,“他们只后撤了不到二里,依傍着山谷就地扎营,看那火光的分布形势,已将永安包围起来了。”
“哼!要围城么?” 霍子路忿忿地捶了下城墙,颇不服气地挑高了眉毛,“以为这就能困得死我们?”
“城中的存粮还能支持一段时间,兵器的储备却不充足。”永安的守备在一旁冷静地接口道,“如果大军只是围困,永安应该可撑过一个月有余。但如果天天像这样猛攻,人员和武器消耗过剧,可支持不了多少日子。”
“一个月?”霍子路不以为然地笑道,“怎么可能围那么久!难道燕国的其他军队是吃素的么?只要援兵一到,咱们就来个里外夹击,管保教宁西军有去无回!还想把咱们生生困住?真是做梦!”
“但宁西军若是持续强攻呢?”永安守备忧虑道,“今日一战,我军的伤亡近五百人,弩箭也消耗近半,宁西军的伤亡人数虽数倍于此,他们却有的是生力军。像今日这样的硬仗再打上几次,永安城中就无可用之兵了。”  
“这个么…”霍子路怔了一下,想要反驳,但想起今日宁西军的勇悍,心中也不禁犹有余悸。掂量一下,自知城中兵员不足,经不起折损,绝无可能在魏军的连续猛攻下守太久,便忍不住转头望向王子情,“齐王的意见呢?”  
“…宁西军应该不会持续猛攻。”王子情从凝神远眺中收回视线,略略沉吟了片刻,道,“今日之战,我刻意缠住他们激烈肉搏,便是为了给敌人一个下马威,好教他们知道,要想拿下永安城,便需付出惨重的代价,绝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到手的。而且…”  
说到这里,王子情微微停顿了一下,望着前方灯火连绵的宁西军营帐,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他们既然是造反,一定会封锁消息,不让朝廷知道这件事,而且也必须保存自己的实力。他们摸不清我方的虚实,不知道城中的防卫情况,应不敢拼着损兵折将也要强攻下永安,把兵力都消耗在此地的。”
说到这里,王子情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那些派出去求援的侍卫,恐怕无一生还吧。  
“这样说来,他们是打算要围困永安?”  
王子情点了点头,淡淡笑着对二人道:“这便到了二位大人显身手的时候。霍大人处事周详,长于筹算,必能将城中的粮草善加调度,使之维持到最长时限。守备大人了解地形,谙熟军务,自然能率领士兵加固城防,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宁西军毕竟难以持久,只要我们牢牢守住,待援军一到,那便是敌人大败而归的时候了。”
夜色沉暗,火把的光芒闪烁跳动,掩住了王子情眼中的神情,也掩住了他笑容之下的浅浅忧色。他方才所说的虽不是假话,却也不是全部的事实——为了让他们二人安心守城,那些藏在心中的隐隐疑惑,和未经证实的猜测与直觉,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在永安,虽然是皇子之尊,却是外臣,如今日这般领兵作战,已算越矩。以后,恐怕会越来越难以自处了。
抬眼望去,黑沉沉的夜色无边无际。
城楼下,李写意同样望着街道上弥漫着血腥味的夜色,不经意抬眼,望见火把映射下王子情淡淡的眉眼,心中竟是一片祥和之气,连白日的担忧也无从寻起。
好吧,一起守着永安吧。
你会活着,我也会活着,随溪也是,谁也不会提前离开。
直到最后。
王子情并没有料错,接下来的三天再也没有如此猛烈的袭击,但小型的攻击还是不断。每一次永安都要损失几百兵勇,不仅如此,这样摸不清规律的进攻让守城显得极为被动,将士们往往刚下城楼,就会被号角唤上去,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再这样继续下去,永安城面对的将不是粮食短缺问题,而是休息严重不足,走在路上,几乎所有人都顶着一双熊猫眼,困倦从骨子里透出来。
王子情他们也是连着三日的不眠不休,实在支撑不住了,才从城楼上被替换的霍子路劝了下来。
整整三天,没有丝毫援兵的痕迹,风随溪他们也没有消息。
李写意特意就当天的情况询问了其他人,他们只说最后一次见到苏将军确实是与那个阿飞在一起,后来被敌人追入密林,再后来就没有了音讯。
末了,被询问的人意味深长地说:“恐怕是凶多吉少。”
李写意神色不动,只是眸中之色,深了几分。
走到驿馆门口,王子情刚刚被霍子路赶了下来,容颜甚为憔悴, 可是眉宇间却依然有股子自信,让人安心。
李写意笑着迎上去,在王子情还没有开口前,跟在李写意身后的侍从已经快步上前,点了王子情的睡穴。
扶住他虚软的身子,李写意淡淡地交代一句,“让齐王殿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三天不眠不休,对他的身体耗损太大,可是又深知他的为人,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安眠,李写意不得不出此下策。
从他怀里搜出令牌,李写意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们去结束它吧。”
永安城两里之外的密林。
前方的战场如火如荼,厮杀声,轰鸣声,阵阵传来,帝林锁紧眉头,有点焦虑地来回走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停在了一架蒙着白纱的行辕前,拱手道:“陛下,还不救援,永安城就真的沦陷了,若和亲公主真的出现意外,那楚燕两国的关系…”
“不急,让朕见识一下楚国齐王的能耐吧。”白纱里,传来一个清朗从容的声音。
帝林又皱了皱眉,他并不是不知晓陛下的理由,宁西侯的反意朝廷早已知晓,陛下一直按兵不动,只是想将其余的反朝廷势力一起逼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可是,拿楚国的和亲公主做诱饵,坐视永安城围攻三日而不管,这样的冷静,帝林还是学不会。
望着燕国自己的军队自相残杀,帝林身为将领,早已心痛异常,燕王却仍然在等,等着所有零散的反动兵力全部聚集过来。
看起来,楚国齐王的能耐并不算差,以前听到的名声无非是诗书文采,现在方知,他亦有足够的理智与能耐做一位合格的大将,虽然谈不上用兵如神,但是行军布阵、指挥若定,都有一种王者的气度与风范。
这三天坚守,除了霍子路的功劳外,倒有大半是齐王的。
又一轮攻击结束了。
宁西军暂时撤退,方才交战的战场上,徒留一片灰烬,地上的血叠了一层又一层,尽染红色。
“信报传回朝廷,再调兵前来需要五天,只怕今晚宁西侯会来一次总攻。”帝林略有点担忧地说,“再不出兵相救,恐怕…”
他的话未能说完,突然咦了一声,重新端起远望镜,看着战场上的突变。
永安城的城门被打开了!
吊桥缓缓落下,城里所剩下的最后三千兵士倾巢而出。
正准备撤退的宁西军显然也吃了一惊,领头的大将立刻令旗一指,重新将大军带了回来。
两军对阵,没过多时,短兵相接,方才的余音未尽,新的厮杀声再次响起。
永安城,一轻纱女子缓缓走上城楼,怀抱琵琶,卓然而立。
纷扰血腥的战场,遮天蔽地的喧嚣,因为她的身影,而蓦然安静了许多。
便如一个遗世独立的仙子,说不出的冷,说不出的傲。
“她是谁?”一只手掀开白纱,凝望着远处单薄而挺直的身影,平和的语气第一次失控。
“难道是…这次和亲的闵柔公主?”帝林喃喃自问。
手挑琵琶,铮然声响,如金戈,穿云裂石。
并不太凌厉的乐曲,生生地压住了漫天的战鼓声、号角声,又与它们混在一起,是杀伐之气,是平和之音,是魔是障,竟让在场的人都有一瞬的旌摇神移。
腥风血雨中,女子仍然一脸宁逸,仿佛脚下的鲜血,眼前的残肢,都不能触动她分毫,她敛眉,抬眸,似与这个世界隔离,又凌驾在这世界外。
“这琴音有什么玄妙?”帐中人突然问。
“用琴音指挥战事,比用军鼓更隐秘,这位女子显然是站在高处,通过自己对全局的了解,指挥地下的兵勇。”帝林沉吟。
“…楚国公主怎么会兵法?”帐中人轻声道,也不知道是问帝林,还是自言自语。
帝林无法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战局,总有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头滑过。
乐音越来越急,一声紧过一声,宁西军也终于发现了蹊跷,无数箭矢雨点一般向女子射出,帝林都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跟在女子身后的侍卫突然跃起,手震长剑,将箭矢一一挑飞,那么凌厉的攻势,竟未能伤得她半点衣袂,而如此的生死之间,女子始终安详从容,连眉睫都未眨一分。
城楼下,那三千兵士突然往回撤了少许,旌旗摇动,无数的人无序又有序地来回奔跑着,忽左忽右,时而进攻,时而退守,硬是将对方的几万兵马,折腾得云里雾里,措手不及。满目望去,不知哪里是敌,哪里是友。
帝林目光一闪,突然大惊失色,“回龙阵,竟是回龙阵!”
难怪会觉得那么怪异,难怪三千兵马可以与几万人周旋如此之久,难道那琴音会如此震他心扉!
原来,他终于有幸目睹了八年未曾面世的绝世阵法!
“…让平阳侯出兵吧。”帐中人沉默了半晌,然后淡淡地说,“你随朕回宫。”
帝林有点不舍地看着前面的战局,终于还是跪了下去,“遵命。”
三千对三万,纵有绝世阵法,却终究有点吃力。
李写意脸色苍白,激荡的琴音在伤敌的同时,也自伤八百。
胸口血气翻滚,指尖生疼。
可是她不能乱,任何一个乱音,都会导致阵法出现瑕疵,都会让这最后的三千人全军覆没。
天机阁众人牢牢地守在她身后,霍子路则一脸惊奇地望着她的背影。
脸色越来越白,她几乎快看不清战场上微妙的变化,头有点晕眩。
就在李写意以为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霍子路突然雀跃地冲到旁边,手按住城垛,大喊了一声,“援兵来了!”
远处的密林,燕军如潮水般涌出,为首的正是燕王的亲信平阳侯。
宁西军早已被回龙阵弄得头晕目眩,现在又是突降奇兵,自然是兵败如山倒,不一会儿就结束了战局。
李写意放下琵琶,手捂着唇一阵咳嗽,红色的血丝从指缝里透了出来。
霍子路眼尖,早已抢过去扶住她,“公主殿下?”
“没事。”李写意微微一笑,不露痕迹地将手藏入袖笼里,又将最后一粒救心丹含进口中。
霍子路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有敬佩,有困惑,更多的是震惊。
这样的女子,这样绝世的风采,才配得上陛下的天纵英才吧。
也许和亲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为什么传言的闵柔公主与真人如此大相径庭?
李写意也在头疼他的疑问,连忙将自己方才的借口抛了出来,“是四哥教本宫的,只是四哥累得晕眩了,所以本宫才勉为其难,亲自上阵…”
她料得霍子路不会真的去向王子情求证,这个借口希望能行得通。
霍子路将信将疑。
“霍大人,”下楼的时候,李写意突然叫住他,轻声交代道,“刚才…的事情,不要向齐王提起了,他若知道我逞能,一定会骂我的。”
霍子路点头应了,心中越发觉得奇怪。
而王子情醒来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他自责了一番,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永安的围困终于被平阳侯的援兵解开,王子情虽然对燕国的援兵来得如此之迟表示愤慨,但终究是有惊无险。平阳侯代燕王犒赏三军,又在永安城滞留了一天,这才率兵回去,继续清除余党。霍子路他们则在近五千军的护送下,继续往燕京驶去。
第二十五章 初见燕王
一笑之下,那种无形的压力陡然轻松,李写意踏前一步,眼神明净,身子挺直,即使他在上她在下,在旁人眼中,他们却似乎是在同一个高度。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到达燕京,霍子路在城外应付了一堆礼部的官员,然后轻车简行,只带了十几骑护送王子情与李写意往燕宫行去。其他随行人员则安排在鸿胪司,以使者之节待见。
众人穿过长街,下了马车。宫门内早有两个管事太监执拂而立,身后分别放了两顶小轿,一旁也有太监侍立。
两人见了霍子路,一起行了个礼,“皇上已经等了很久了,霍大人请随奴才来。”
两名太监复又对王子情与李写意施下礼去,“皇上知道闵柔公主与齐王殿下一路鞍马劳顿,甚是辛劳,已备小轿代步,请二位上轿。”
李写意本来还想借着这个机会细看燕宫布局、道路、侍卫所在,以备他日所用,此刻计划落空,有些无奈,却也不再多说,相视一笑,各自上了轿。
前面轿帘放下,即可把眼前景物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被抬了起来,一路上也不知过了多少路径,穿过多少门户,又经过多少殿宇,只是觉得闷在轿中的时间很长很长。
虽然轿子轻软舒适,又焚了檀香,让人闻之舒畅,但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的确让人大觉不耐烦。
好不容易,终于等轿子停下,轿帘被掀起来,外面传来太监特有的阴柔声音,“闵柔公主,齐王殿下,请下轿。”
王子情探身出轿,看到一旁的闵柔也徐徐自轿中而出,二人相视一眼,注意力即刻被眼前这座四周布满守卫,雄伟森严的殿宇所吸引。
有太监在耳边轻声道:“皇上在殿中等着呢!二位请!”
王子情正要举步,忽见前方紧闭的殿门,倏地打开。
王子情心中一凛,立定步子,凝眸观看。
不过出来的,却不是充满传奇、让人无比好奇向往的燕王陛下,而是一位华服盛装、身形窈窕的女子。
隔着尚远,一时看不清容颜,只觉得那女子袅袅婷婷,如柳迎风,顿觉清美。
那女子徐步下阶,殿外七八个宫女即刻随侍过来,众星捧月地下殿来,似是发觉有宫外生人在近处,女子又急急转了身,微微侧了脸,四周宫女围绕过来,即刻把王子情的视线隔断。
殿外诸人无不行下大礼,“参见月影公主。”
人群之中,女子微微抬了抬手,身边有宫女高声道:“请起。”
众人应声站起,那位公主已然在一众宫女的环护下迅速而去,只是走得远时,仿佛还回了一下头,依稀仿佛,又多望了王子情一眼。
李写意正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个月影公主的资料,高大的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到最大。殿阁深处,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身影,静静而立,身旁无任何一个太监、宫女或者侍卫随护。
“朕倾慕公主才学,今朝得见,心愿得偿。”
随着这温和而清朗的声音,燕王徐徐在阴影中步出,直走至殿门之外。
这位拥有太多传奇的君王,衣饰并不特别华贵,只穿一袭极为简单的黑衣。袍服质地极佳,却式样简单,只有衣边几道金色的饰纹和袖角小小的金龙,昭示着主人人中之龙的身份。
他在黑暗的深处,穿着宽袍大袖的黑衣,徐徐而出。殿中空旷广大,明明没有风,却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他衣襟飘飘,直如御风而行。
衬着这广大的宫宇,他便如一只苍鹰,敛着自己的羽翼,喷薄待发。
而此时,他唇边的笑容,尊贵而平静,“齐王殿下,闵柔公主,一路辛苦了。”
王子情清晰地听到身边闵柔的呼吸无由地乱了几声,然后自己也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完美的笑容,悠然道:“燕王陛下,久仰。”
看到燕王秦旭飞,李写意的感觉是,自己面对着一个传奇。
这天下三强之一的君王出奇地年轻,唇角似笑非笑地往上勾起,眼睛黑得深不见底,英挺的眉飞扬着,似要直刺入云天,却偏偏,又有一股子的儒雅之气。
这样的年轻,这样的英俊,站在一个国家的最顶端,俯视着芸芸众生,站在那高高金阶的最顶端,含笑看着站在下方的王子情与李写意。
王子情并不习惯仰着头看别人,但是,燕王秦旭飞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似乎就可以给人一种感觉,他天生就该站在最高处,让所有人真心仰望。
李写意也看着他,忽而一笑——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帝林这样的绝世名将真心辅佐吧。
一笑之下,那种无形的压力陡然轻松,李写意踏前一步,眼神明净,身子挺直,即使他在上她在下,在旁人眼中,他们却似乎是在同一个高度。
侍立在一旁的守卫大臣大吃一惊:这些年来,他们见惯了多少大臣在燕王的注视下惶恐恭敬的表现,何曾见过有人那么大方自若地平视陛下,而且自自然然,清风白云,让人一时间,竟说不得话。
“燕王陛下,久仰。”
这一句话出来,清清朗朗,让秦旭飞莞尔一笑。
王子情也略有点诧异地望着李写意,突然有种极古怪的感觉:面前的人,分明不是闵柔。
即使长大了,成熟了,一个人的气度也不可能变那么多,变得…那么像另一个人。
“闵柔公主与齐王殿下远道而来,今晚燕宫设宴款待二位。”秦旭飞走下台阶,与他们站在平级,然后他刻意多看了一眼闵柔,淡淡地说,“有一位故人,想必公主很愿意见到。”
李写意心中疑惑,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故人?”
“非。”秦旭飞没有多说,一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
李写意微震——原来言非已经被燕王所擒,难怪三年没有音讯。
“两位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疲乏了,朕已安排住宿,不如先休息一下?”秦旭飞有点不快地看着李写意些微的动容,伸手引来一位宦官,领着他们去皇宫的偏厅里暂作休息。
按照规定,和亲公主在举行大礼前应该住在宫里,而王子情作为使者,应住在宫外,但秦旭飞却准备了两处住处,将他们二人一并留在了宫里。
王子情并没有表示异议,他显然对这座闻名遐迩的宫殿同样很感兴趣。
李写意欠了欠身子,如来时一样坐上了软轿,离开高高的金阶。
秦旭飞负手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远,直到两顶轿子消失在宫道的拐角处,他才沉下声吩咐道:“带霍子路来见朕。”
宫人很快去传旨,霍子路匆匆而来,隔着老远便看到大殿前那个卓立的身影,敬畏之情油然而生,立刻三步做成两步,扑倒在燕王的脚下。
“臣霍子路参见陛下!”
秦旭飞并没有叫他起身,只是低下头冷冷地望着他,“她真的是王闵柔?”
霍子路顿时沁出冷汗,埋头诚惶诚恐地道:“确实为闵柔公主。”
“你在情报里说楚国的闵柔公主贤良温顺,知书达理,性格纤柔。而你接回来的公主,除了样貌一样,与你所说的气质无一丝一毫相似,这点又该怎么解释?”秦旭飞的声音照样冷到人的骨缝里。
“这…”霍子路语塞,其实他自己未尝没有怀疑过,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且楚国也没有必要派一位假公主来。
“算了,她若真的是你以前情报里的闵柔公主,朕根本不会将她从永安城救回来。”秦旭飞低笑道,“很好,终于有了一件吃惊的事。”
听出燕王语气里的笑意,霍子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恰好看见燕王唇边的笑,一闪即逝,那是一种遇到猎物的兴味与极其自信的运筹。
“能确定那个阿飞就是言非吗?”秦旭飞又想起一件事,不紧不慢地问道。
“是,臣在打听闵柔公主的过往脾性时,得知公主曾一度与言非交好,而在送亲途中,这位阿飞虽然为楚国太子所派,但是与公主极为亲密,永安城被围之时,公主对他也极为挂心。”犹疑了一下,霍子路选择继续说下去,“那种挂心早已超越了上下属别之分,臣以为…那是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