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写意偏头望着他,淡淡余晖洒在王子情清俊的脸上,固然苍白憔悴了不少,却反而多了一分让人无法直视的华贵,曾经让她心疼不已的沧桑与忧郁,也掩入了眉眼间,藏在了骨子里,再也看不出。
——却更让人心疼。
“谢谢四哥。”她回头讷讷地说,突然发现,自己终于不会在他面前失态了,不会再如刚入京城那样,只要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就如遭雷击,不能自已。
到底还是…麻木了!
“是楚国欠你的。”王子情歉意地看向她,“四哥知道你心里有人了,只是…他已经失踪了那么久,你也不要再…”
说到这里,王子情顿了顿,不怎么自在地扭开视线。
李写意恍惚了片刻,随即了然,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其他人?苏颐失踪八年,他不也一样未能放下吗,这句安慰话,真可谓是自欺欺人至极!
“四哥放心。”垂下眼帘,李写意淡淡地应着,不去揭穿他的伤疤。
王子情自嘲地笑笑,也不再说这个话题,只是陪着她一道站在高处,想着各自的心思。
“闵柔似乎变了许多。”沉默了良久,王子情再次打破沉寂,努力让气氛显得活泼,“好像比以前…怎么说呢,长大了。”
李写意失笑,“人总是要长大的,没有谁会一直不变。”
王子情似有所触,听到这句话,也跟着喃喃自语了一句,“是啊,人是会变的。”
李写意自然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又念起风随溪说过自己的伪装很容易认出,当即不打算同王子情这样继续单独待下去。
她刚准备以疲惫作借口走开,王子情突然转过头,凝视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眼睛,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李写意心中咯噔一下,却不得不挤出笑容问:“像谁?”
“一个我很在乎却不敢去见的女子。”王子情的唇角噙着一抹哀伤而温柔的笑,眼波温润,似要透过她,看到已远在天边的李写意。
“为什么…不敢见她?”李写意犹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不知道。”王子情苦笑,“明明知道她没做错,我也没错,可有些东西就是错了…我很怕她会失望,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有点颓然地说,“有点不知所云,算了,我们回去吧。”
“我和她很像吗?”李写意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我最近总是有点迷糊。”王子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笑道,“大概是太想念她了…”
李写意默然,静若止水的心又开始荡漾起来,转眼间翻卷成波纹,惊涛骇浪。
王子情却已经转身,手依然随意地搭过她的胳膊,带着淡淡的墨香,让她呼吸一顿。
咫尺天涯,原来就是这样的惘然。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回营地,王子情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将她送到帐门口,然后回身与霍子路商量燕国的迎接礼仪了。
“怎么了?”风随溪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自若地望着她道,“看上去很难过。”
“没事。”李写意微微一笑,随口敷衍道。
风随溪皱皱眉,不悦地说:“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掩饰什么的,什么都可以说,即使是关于王子情的事,我也能理解——我不是旁人。”
“随溪,我很想回应你,可是…”李写意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望着他,“也许还需要时间。”
“没关系…”风随溪没有表现得如往日那般激烈,也没有如李写意担心的那样转身就走,只是同样安静地望着她,浅笑道,“你若真的是那般无情无义的人,也就不是我钟爱的写意了…好了,早点休息吧。”
李写意微微一怔,眸光微漾,“嗯。”
风随溪也未多说什么,很洒脱地转身走开,最后一抹阳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有种沉稳肃穆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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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阵法初现
手挑琵琶,铮然声响,如金戈,穿云裂石。
并不太凌厉的乐曲,生生地压住了漫天的战鼓声、号角声,又与它们混在一起,是杀伐之气,是平和之音,是魔是障,竟让在场的人都有一瞬的旌摇神移。
过了边界,又走了几日,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抵达龙山口。龙山是燕国第一大山脉,连绵起伏达数百里,奇峰险峻,峡谷众多。尤其是山口一带,算得上兵家必争的险要之地。
王子情毕竟是在军旅呆过的人,经验触觉都比苏亚敏感许多,到了山口前,他扬手叫停了队伍,策马来回打量着山形。
龙山口的第一站叫做天门峡,顾名思义,是两座陡峭的山峰比肩而立,中间仅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径可供人通过。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只要牢牢守住峡口,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
苏亚也察觉到地形的可疑,终于策马从后面赶了过来,与王子情并立。
“齐王殿下,需不需要绕路而行?”苏亚略有点生硬地问道。
王子情不语,回头探寻地望着霍子路。
进了燕地,霍子路便是地道主,所有安全示意也全部由燕国负责。换句话说,若和亲公主在楚国出事,那么是楚国失约,若是在燕国出事,那楚国便有了光明正大出兵的理由。这一行的安危关系着两国近几年来的和平与否,霍子路也不敢掉以轻心。
想了想,他提议道:“虽然我能保证燕国与楚国联姻的诚心,但为了防止不法之徒,还是先派几个侍卫前去察看一番。”
苏亚点头道:“我带几个人过去。”
王子情看了他一眼,严声说:“苏将军不得鲁莽,情况不明,将军不能以身犯险。”
苏亚还待分说,却被王子情决然的态度震慑住,只得遣了一名小队长,领着二十名侍卫去山门处查探虚实,而送亲队伍则原地停下,又遣了两队士兵左右排开。
那二十名侍卫进入山谷许久也未有动静传出,众人正狐疑着,苏亚更是按捺不住,想亲自探探究竟,只是在妄动时,又每每被王子情的目光阻止了。
王子情颇为难地看着苏亚,苏亚与楚云笙同龄,从小到大长于京城,虽然也假假地在军营呆了半年,但毕竟太年轻,苏可南将他的儿子送到燕国来,与其说是躲开楚京变幻莫测的形势,不如说,是给自己添麻烦。
年轻,总是会误事的。
正在苏亚愤愤不已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脚下的大地也瑟缩地抖了几抖。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俱变得雪白。看情况,山门好几处关键的地方埋了炸药,一旦点着引线,山体崩塌,谷里的人非被尽数活埋不可。
若他们贸贸然地进去了,在场的一千人,恐怕无一人生还。
这样的杀招,显然是有人不想看到这宗政治婚姻如常举行。王子情目光如电,犀利地看向霍子路,霍子路也是一脸震惊,看样子他确实并不知情。
前方爆炸时,风随溪则在第一时间抢到公主的銮驾前,他是以太子亲信身份加入队伍,享受的特权比旁人大,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行为也无可厚非。
“先下车。”风随溪掀开车帘,急声道,“他们的目的一定是公主,这辆车的目标太明显。”
李写意将紫烟往他手中一推,冷静地说:“随溪,公主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出事。”
风随溪不由自主地将紫烟扯上自己的马背,又伸手去拉李写意,李写意却已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引着缰绳,往前面的王子情策马而去。
如果她没有预料错,山谷的炸药,只是一个前奏而已。
她自小习马术,也见过许多大战场面,比起从未出过宫门的闵柔,当然是闵柔更需要人保护。
风随溪看着她的背影,气得咬牙不已,只得在马腹上加了一鞭,紧紧地追了过去。
“闵柔?”王子情也正从队伍前方策马过来,行到中途,见到她,不禁皱眉道,“你又不会骑马,不要逞强。”说完,他长臂一捞,就要将李写意抱到自己的马上。
李写意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扮演的闵柔公主确实是一个不会骑马的闺中淑女。稍一怔忪,人已经落到了王子情的怀里,王子情将她环到双臂间,然后回身吩咐苏亚布防。
风随溪也停在了左右,见到此状,别开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
霍子路早已满头大汗,正打算解释,前面派出的侍卫已经拍马而回,跑到最前面的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在王子情马前,“殿下,左右都有伏兵!”
“多少人?”王子情心一沉,随即冷静地问道。
“不少于五千人。”侍卫喘着气,神色间难免流露出惶恐。
他们只有一千人,除却随侍的宫女、侍从,真正能打仗的不足八百人,以八百对五千,无异于找死。
而现在的情形:前面的山谷已经被炸,敌方又是左右夹击之势,他们只能往后退。
“回昨晚我们经过的小镇,那里地势高,可以守一段时间,只是…”王子情深吸一口气,恼怒地望向霍子路,显然要等着他的解释。
霍子路早已满头大汗,见王子情若有实质的目光扫来,连忙摆手道:“齐王殿下,请绝对相信燕王陛下的诚意,这件事情…”说完,他转头看向还跪在原地的侍卫,沉声问,“那五千兵是正规兵吗?甲衣上有没有标志?”
“回霍大人,没有任何标志,但是军中有诸葛弩,应该是正规军。”侍卫实事求是地回答道。
“有诸葛弩就是正规军了吗?”霍子路斥道,“也许只是一伙纠结的强盗。”
“霍大人!”王子情冷声打断他的话,“强盗也好,燕军也罢,再不退,我们就要成为别人的瓮中之鳖了!”
霍子路抬眼看着那个俊秀温雅的齐王,此时散发的威势足可将人冻成冰。
坐在王子情身前的李写意也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异样地望了他一眼。她陷在他的双臂之间,扬起头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与清晰的轮廓,依然是熟悉的那张脸,却又有什么,已经改变。
霍子路也来不及为自己的陛下辟谣,快手快脚地安排人弃辎重,换轻骑,往昨晚下榻的永安城赶去。
永安城的守备是霍子路的好友,如果这伙强盗真的是燕国的什么人叛乱,至少在永安城可以保证安全。
等人全部上了马,那五千伏兵已经出现在两边的视野里,成八字形展开,将王子情一行夹在中间的驿道上。
前面,是兀自散着火药味的死亡之谷,两边,是已经搭弓上弦的不速之客。
送亲的八百勇士自发地将王子情、李写意、风随溪还有苏亚这些人围在中间,一边提防对方的乱箭,一边缓缓地往永安城退去。
苏亚自方才山谷出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到了此时,他突然策马向队伍前跑去,伸手取下马鞍上挂着的长弓,又顺手从箭壶里抽了一只利箭。马未停,箭已呼啸而去,正好折断了对方领头的一只令旗,让楚军士气一振。
王子情虽然怪他鲁莽,却也不得不承认:身为田京的徒弟,他也不是全然让人失望的。
“来者何人?”霍子路职责在身,早已拍马追了上去,与苏亚并立,用真气喝问道。
两队人马相隔足有三里远,霍子路的这一喝也足足传了三里之远,话落后,依然余音不绝。
对面八字排开的队伍里终于走出一个能说话的人,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是马背上挺直的身姿,熟练的骑术,似乎并不是普通盗贼能拥有的。
王子情本也不想躲在队伍中间,奈何闵柔在他的马上,他不能拿闵柔的安全冒险,所以只能在后面看着苏亚他们。
那人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在逆光中举起手,然后再重重地砍下去,见到手势,排在他身后的骑兵立刻冲了下来,驿道的地势偏低,他们从高俯冲而来,气势便胜了一筹。
霍子路咒骂了一声,一边吩咐弓箭手射箭,一边下令众人全速撤离。
“我带人拦着,苏将军护送公主回永安城!”见骑兵越来越近,霍子路回头向苏亚喊道。
苏亚沉着脸道:“这件事楚国一定会追究,只是霍大人现在一定要和公主一起走,焉知那永安城就不是贼窝?”
霍子路苦笑一下,却也辩驳不得。
“我带兵断后,殿下和公主先走,不要停下来。”苏亚又策马回到队伍中间,向王子情叮嘱道。
王子情点头,“小心点,活着回来!”
没有推辞,也没有其他的话,他很明白什么时候该舍,什么时候不能意气用事。
王子情眼中的担忧与理智让苏亚肃然一礼,“是。”
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齐王殿下。
敌人越来越近,并不耀眼的秋阳经过铠甲的反射,明晃晃的一片,天地间皆是肃杀之气。
王子情扭过马头,骏马嘶鸣一声,二十余人箭一般往回冲去,中间的自然是王子情与李写意,风随溪与紫烟在右边,霍子路在左边,另有十几名大内高手散在他们身后,用剑格开后面射来的流矢。
他们一直没有往后看,无论后面的战况多么激烈,无论有多少人为了他们而死,他们都不能回头。
若是输掉这一战,并不仅仅是自己会魂留异乡,楚燕两国近六年的和平,也会就此告吹。
永安城终于遥遥在望,霍子路举起自己的令牌,屏足真气,让守城的将领开城门。吊桥缓缓地落了下来,永安城的守备已在高处看见了战况,连忙派了一行亲兵出城相迎。
等众人尽数进了城门,架在护城河上的吊桥再次缓缓地拉了起来,李写意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风随溪心念一动,将怀里的紫烟递给霍子路,然后引马回身,“我去救苏亚。”
李写意一惊,直起身想阻止,风随溪抢先开口道:“别担心,五千人还困不住我。”说完,他已拍马而出。骏马冲到了已经升起一半的吊桥上,纵深一跃,空中白马白衣的傲人身姿,让城里的人莫名地沸腾起来。
王子情敛眸,透过渐渐合上的城门,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沉吟道:“他不是阿飞。”
那样的身手,那样的气势,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在他回马的一瞬,分明有种睥睨天下的傲气,如此桀骜不驯。
李写意没有接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朱红脱漆的大门,心慌莫名。
落下吊桥后,永安城很快就进入了戒备状态。
永安只是这荒野之地的一个小城,建在山冈之上,全城的居民不过数万,虽然城池工事一应俱全,但是毕竟比不上大城市,城里的守备力量实在乏善可陈。
到了中午,在外面负责拦截的八百士兵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不少,其中大多数为隐身在士兵里天机阁的成员,仗着武艺高强,从五千人围剿里成功地退回了永安城。
到了下午,回城的人越来越少,总量不过二成,那些始终没有露面的人,大概已永远地埋骨在异乡的土地上了。
然而,苏亚没有回来。
风随溪也没回来。
王子情寒着脸,自始至终都站在城楼的箭垛后,眺望着远方的战场。
霍子路也沉着脸,等着应对王子情的怒火。
“霍大人还以为对方是普通强盗吗?”王子情的声音分明压着讥诮与恼怒,千里送亲,结果送成了瓮中之势,他身为主使,实在称不上光彩。
霍子路望着远方已经隐隐形成方阵的“强盗”,现在的数量远非当初的五千人,仍然有大量未着标志的士兵从左右两方涌来,至现在,足足有万人余。
这样的声势,这样严谨的布防,当然不可能是所谓的强盗。
霍子路面色微窘,好半天才坦然道:“是宁西侯造反了。”
“宁西侯?”王子情眉毛一挑,等着后文。
“陛下登基时为了燕国稳定,曾经诛杀过许多心怀不轨之臣,这宁西侯,恐怕就是漏网之鱼,现在想借着楚国公主和亲的事情,引发楚燕战事,他好浑水摸鱼。”霍子路秉着情报不外露的原则,只是极简单地解释了两句。
王子情也并不细问,他懂得不得干涉旁国政务的规矩,“那个宁西侯的兵力如何?”
这才是当务之急。
霍子路锁起浓眉,思索片刻道:“有五万之众,还不包括他私下的兵马。”
“永安城里的守卫呢?”王子情几乎不抱希望地问道。
“五千。”霍子路很快地回答,眉目间也满是不安,“我已经派人向燕京求救,但是不知道援兵什么时候来。”
王子情闻言,双手搭在城垛上,迎风站立,良久,才淡淡地说:“守城吧。”
霍子路应了一声“是”。转身下楼的时候,王子情依然站在原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或惶恐,俊秀的容颜满是平静与坚定,明明是异国的土地,明明是异国的士兵,他的表现,却好像一位本国的王者。
必须提醒陛下好好注意这位齐王殿下了,霍子路想。
走下楼梯,撞到闵柔公主与她的贴身侍女紫烟正在城楼下,似乎想上楼,却又被士兵劝住,双方正在争论。
见到霍子路,那些士兵如见到救命稻草,连忙将矛盾转到了霍大人身上,“闵柔公主要上城楼,属下怎么也劝不住,大人…”
“知道了。”霍子路不等他们诉苦完毕,已经走到李写意身前,和声劝说道,“公主殿下,所谓千金之躯不坐危堂…”
“本宫会带侍卫一起上去。”李写意打断他的话,拍拍手,跟在她身后的夜叉组成员已缓步走出,个个龙行虎步,却又片尘不惊,显然皆是高手。
霍子路虽然惊愕,却还是不肯妥协,李写意也知道他的犟脾气,上次在楚京大街上曾见识过一回,索性不再口舌之争,直接命人将他推向一旁。
霍子路也不是泛泛之辈,正准备奋力反抗,王子情刚好出现在楼梯之上,望着底下乱成的一团,不解地问道:“闵柔,你来干什么?”
李写意仰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垂眸坦诚地回答道:“我在等人。”
等着那白马白衣,从天边疾驰而归。
王子情皱眉望着她,突然心念一动。
阿飞,言非,难道此‘飞’即彼‘非’?
“上来吧。”他终于松口。
李写意让霍子路先将紫烟安排妥当,然后带着五名夜叉组的成员登上了城楼。
与轻衣铠甲的王子情并肩而立,风拂发丝,一齐望着远方的滚滚烟尘,苍茫大地。
她的手指扣入了城墙的缝隙里。
“他会回来的。”王子情知道她的忧心,轻声安慰道。
“我相信。”李写意微微一笑,言语坚定,目光却不肯离开一瞬。
他总是表现得无所不能,天下似乎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除了那次中了悱恻,看见他难得的脆弱外,她确实,不曾担心过他。
即使是现在,她也坚信他不会出事,一定会安全地带着苏亚回来。
只是…
斜阳愈近,她守望的身影,一直未能出现。
当日傍晚,宁西正式对永安发起进攻。
自城头向下望去,数万宁西兵黑压压地在城下排开了阵势,旌旗蔽日,铁甲生寒,数不清的刀枪箭镞密如林立,气势仿佛足以摧毁所有的阻碍,一举攻陷锁定的目标。
宁西军一向以悍勇闻名,而城下的队伍显然是精锐铁骑,一旦全力发动进攻,那种一往无回的气势确实可以令常人胆寒。
激昂的号角声中,宁西阵中万箭齐发,一波波箭阵密如骤雨般破空袭来,来势异常急劲,用的竟是威力远胜寻常弓箭的床子弩。
趁着城头的永安守军被密集的弩箭逼得缩在城垛之后,一时被压得抬不起头,宁西军的步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下午的那五千骑兵意在偷袭,为求行军轻便快捷,并没有携带上足够的攻城装备,无力强攻,而现在,新增援的援兵做足了准备工夫,云梯巨木、床弩战车无不齐备,显见得是准备好了要打上一场硬仗。  
一波强过一波的猛烈攻击中,沉重的攻城车和巨木开始轮番轰击紧闭的城门,一架架梯沿着城墙迅速升起,数不清的宁西兵奋不顾身地争先向上,转眼之间就攀上了城头,与城上的守卫军短兵相接。
一时之间,城上城下杀声震天。
李写意早已被王子情强行送下城楼,他却亲冒矢石,始终立于城楼之上。
尽管是别国的皇子,但如此不畏生死,与士兵同甘共苦的行为,还是让众人大为震惊。
天机阁的人被秘密派往他的身边,所以流箭虽多,却不能伤他分毫,只是战火凛冽,残肢血溅,仍然惹了一身杀伐之气。
自从有宁西军攻上城头,床子弩的发射便已停止。床子弩原是极有效的攻城利器,一床可架数十弩弓,每次可发射数百支寒鸦箭。再加上床弩弓大箭长,力道强劲,只要算准了目标距离,射上城头时仍有极大的杀伤力。攻城时几架床弩轮番发射,足可以压制城上的守军,掩护己方的士兵冲锋陷阵。只是一旦双方短兵相交,这床弩的威力便发挥不出来了。  
宁西来袭之初,王子情便已料到他们会用上床子弩,故此早已叮嘱城头守军及时闪躲,不必还击,丝毫没有打算与之硬行相抗。待到宁西军攀上城头,床弩停发,他才一声令下,无数守卫军立时从城垛后涌身而出,有的手持长枪,不待云梯上的宁西兵爬上城头便举枪刺下,有的火箭在弦,专门瞄准了宁西军的攻城车不断发射,更有一队臂力过人的弓箭手架起排弩,对着宁西军进攻队形的中部弩箭连发,硬生生将进攻的宁西军从中截断。后队受阻,宁西军的前锋无以为继,攻势顿时减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