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行人已经从宫门走到了城外百官送行的地点。卫津向王子情拱了拱手,引着几名亲兵走了回去。
李写意透过薄薄的红布看向远处齐整的百官,一匹匹肃立的骏马,突然想起,多年前也曾有过这样一番情景,只是当时的她骑着马,仪仗也没有那么大。
前尘往事,交织成一道轻飘飘的错觉,分不清今夕何夕。
随手放下车帘,在帘子合拢的一瞬,突然瞥见了行在一侧的王子情,心中一悸,车厢里已然暗了下来。
马车停了下来,公主是不必下车的,王子情作为送亲主使,由他完成朝廷这一系列繁复的礼节。外面一直闹哄哄的,太子代表楚国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然后是百官应和之声,旁边的百姓看热闹的指指点点声…还有,卓云的声音。
李写意心念一动,微微露出一个缝隙,果然看到了卓云。
她依然是那般懒懒散散,穿着一身白色的麻织长衫,淡漠地站在太子之后。
今日的太子则戴着金黄朝冠,滚边的明黄色太子服剪裁得体合身,显得英姿飒爽,与从前那样懒怠的模样大不相同。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卓云的目光倏然而至,那双总是没有睡醒的眼睛,蓦然犀利起来,迎着李写意的视线望过来,似乎要将厚厚的车帘看穿一般。
李写意心中一凛,还未细想,太子王子遥突然伸手招了招,拉了一个随侍打扮的人过来道:“这位是我府上的侍卫,闵柔是本宫的妹妹,本宫不能亲自相送,此人便算代本宫送亲的。”
王子情自然不会拒绝,淡淡地应了,让他到苏亚旁边呆着。
那随侍欠欠身,缓步向马车后面走去。到了车帘前,他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在别人注意他之前,又悠悠然地走远。
马车里的李写意则掀开盖头,表情绝对称得上精彩。
在那人停顿的时候,有一缕密音传了进来。
而那个声音…
李写意苦笑一下——随侍竟是随溪。
这个家伙!居然可以冒充太子的随侍,居然以这样的身份与她同行,身体明明还未完全恢复,实在是…太胡闹了!
李写意忍了许久,才没有冲下去将他说一顿,然后踢回药谷。
可是口中虽然不停地埋怨着,心里却觉得莫名的温暖。
送亲队伍终于开拔。王子情与霍子路走在最前面,苏亚则引着大军跟在后面,与公主的马车并驾齐驱的人只有几个护卫,然后便是代表太子的…风随溪了。
走了半日,李写意还是忍不住让紫烟将风随溪请了进来,众人只道太子有什么私房话要通过心腹传与公主,所以对于这个邀请也并不放在心上。
马车很大,车底铺着厚厚的毡皮,车内设有床榻软椅,金鼎焚香,案有茶水点心,便如一间移动的小厢房。
李写意犹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请真正的闵柔公主——紫烟先出去回避一下,然后再收拾风随溪。
紫烟是一个极好脾气的人,当下并不多问,只是好奇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
“你叫什么?”李写意往榻上一靠,装腔作势地问道。
风随溪顶着一张平凡至极的脸,很恭敬地作了一揖,“回公主,小子叫阿飞。”
李写意哭笑不得地望着他,然后直起身,索性也摆出公主的派头,淡淡地说:“回去告诉太子,本宫不需要人相送,你回去吧。”
风随溪挠挠头,无奈地说:“那可不行,在下一定要确保公主的安全,公主的安全直接关系着在下的终身大事…”
李写意撇撇嘴,不想和他继续瞎扯下去,“真的阿飞呢?”
“应该在晋江某处睡大觉吧。”风随溪嘻嘻一笑,然后不客气地往李写意身边一坐,望着她道,“你这招偷梁换柱太不隐秘了,你可知真的阿飞到底领了什么命令?”
“难不成是杀我?”李写意不以为意地问。
“不是杀你,而是杀王子情,然后栽到你的头上。”风随溪扶了扶嘴巴上的假胡须,淡淡地说,“宫里也有太子的人,闵柔公主的异动,又怎么会瞒得过他们?”
“我原也没想过要瞒他们,”李写意叹道,“不过…真的那么容易认出来么?”
风随溪支起颐,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下了结论,“你的外貌伪装得无可挑剔,只是…不懂得掩饰眼神,你那双眼睛,看过的人都不可能忘记。”
这样说来,风随溪的伪装术就显得无可挑剔。他刚刚进马车的时候,不仅外貌全然看不出痕迹,连目光都显得木讷浑浊,和真身飞扬跋扈的模样,确实相差甚远,若不是他有意提醒,恐怕李写意也无法将他认出来。
“我只是奇怪,太子既然已经知道掉包了,为什么不当众拆穿我?”李写意不解地问。
“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把真的闵柔公主留在旁边,若是拆穿你,那闵柔公主的行为又当如何解释?难道要告诉全天下楚国的和亲公主自主地参与阴谋吗?”风随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近乎宠溺地说,“你这样的水晶心窍是怎么长的?”
李写意微微一笑,“可是怎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啊,不过阿飞的事情,你好心办坏事了。”
“我知道,你巴不得太子来行刺,你乘机挑拨太子与燕国的关系。”风随溪的笑容顿时敛了起来,有点懊恼地望着她道,“我就是讨厌你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算是防备得再好,也是有万一的!万一你嫁祸不成,反而真的丢了性命怎么办?!”
“若是瞻前顾后…”李写意有点心虚地辩驳道。
“别忘记了你答应过我什么!”风随溪瞪了她一眼,堵住她没心没肝的话。
李写意讪讪地笑笑,将视线移向别处。
风随溪还待说什么,车门处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然后是王子情颇为关切的声音,“闵柔,我听见车厢里有动静,没事吧?”
风随溪脸色一沉,意识到自己方才发飙时,敲动了坐下的软榻,引起了前面王子情的注意。
“没事,四哥。”李写意连忙回了一声。
王子情这才安心地走开,可是经过这一打岔,风随溪也注意到李写意莫名低落的情绪,却并不点破,又随便了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便要下车去。
“对了,卓云可能要难过一段时日了。”下车前,风随溪突然满脸诡异地笑道。
李写意怔怔,“你干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那丫头太难琢磨,我索性将她的事情公之于众,让天下人一起琢磨琢磨。”风随溪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然后又恢复成忠诚无二的护卫模样,推门下车。
李写意微微一哂,已经猜到风随溪的所为了。
这种主意,也只有风随溪这样的人,才想得出来,因为…实在太缺德。
卓云确实很头疼。
她的身世,对于很多人都不是秘密,李写意知道,信知道,太子知道,皇后知道,有心人都能查到,可那毕竟只是少数人,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有些事,是宁可被人猜,不能被人知的。
京城刚刚经过了一系列大悲大喜,到现在,突然得知皇后从前品行不良,与魔宗宗主有染,并且留下一个私生子留在京城,再加上卓云从前与太子真真假假的谣言,整件事一下子淫靡起来。谣言里的主角是如此高贵,内容又是如此风月,自然成了茶余饭后放松调节的热聊话题。
当谣言铺天盖地地传来时,即使阴深如卓云,也失了分寸。
对付流言的最好措施,当然是置之不理,只要不去压制,谣言自然会慢慢地淡去。
可恶的是,京兆府尹乔文似乎对太子过于忠贞了,这天无稽的谣言传来时,他便将手下的官差全部放了出去,在酒馆、大街、茶铺,广封言路,只要涉及到“魔宗”“太子”“皇后”…字样的路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关进官衙大牢。等太子出面干涉此事的时候,牢里早已关满了人。
乔文自然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等他灰头土脸地从太子府出来后,转身便去拜访了卫津。
卫津闲适地听完乔文抱怨了一番,然后微微一笑,“这一招真的很缺德,不知是少庄主的主意,还是风谷主的主意?”
乔文也收起一脸苦意,贼兮兮地笑道:“虽然缺德,却实在有效,下官从太子府出来的时候,看见皇后的小轿停在后门。”
这样诋毁皇后名声的流言,不仅让卓云无法在京城立足,便是连太子,也会被有心之人怀疑——真的是皇家骨肉吗?
如此血统大事,即使皇上昏聩,不加追究,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皇室宗亲,也不会善罢甘休。皇后本身又是凤仪教的教主,以她的身份和骄傲,又实在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人,这种情况该如何善了,应该够他们头疼了。
无论手段如何,至少…它真的有用。
卓云会怎么做呢?卫津很好奇,李写意很好奇,风随溪很好奇,所有人都很好奇。
而他们好奇的对象,依旧只是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一脸的云淡风轻,眼神冷淡,漫不经心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与弟弟。
辛清璇微服出宫,打扮虽然素净,却依然威仪逼人,“卓云,谣言的事,你事先知不知情?”
这句话不含一丝情绪,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
卓云心底冷笑不已,面上,依然笑得如一只可爱可恨的小狐狸。
“皇后以为是我的人做的?”她的声音表情,没有一丝可挑剔的地方。
“是你吗?”辛清璇眸中冰凉,王子遥反而有点坐不住了,站起身,挡在卓云身前,“母后,姐没有理由这样做。”
卓云眼中一暖:虽然三人真真假假地共处了六年,至少子遥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信她。
相比之下,作为母亲的辛清璇,未免太让人齿寒了。
“理由?”辛清璇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冷冷地说,“六年前你来京找本宫,本宫就告诉过你,不要期望本宫会认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枉费的,你等了六年,终于等不了了,所以想出这个法子来逼本宫,是不是?”
“认什么?我们本来各不相干。”面对盛怒中的辛清璇,卓云疏离地笑道,“六年前来京,只是遵循父亲的遗命。他要我敬你、帮你,直到太子登基为止。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父亲,而并非为了皇后,皇后大可不必将自己想得过于重要。”
辛清璇一哽,随即冷哼一声,“都不知道你到底像谁!”
当年的魔宗宗主卓衣琴,那么英雄盖世,豪爽无双,不然,也不会吸引当初身为准太子妃的辛清璇委身相许。
他的女儿,却这般柔弱懒散,深不可测,太阴太沉,像一潭太久没有搅动的古井。
卓云眸中寒意愈重,可是寒到深处却是极犀利的痛,“这样也好,我是时候离开了。”
“姐,”王子遥闻言,连忙伸手按住准备起身的卓云,“一家人,何必这样?”
“太子殿下,我们从来不是一家人。”卓云并不领情地抬起头,望着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突然觉得很奇怪——当年太子得知自己的身世时,并没有像其他的小孩那样惊慌失措,反而异常欣喜,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姐。
也因为这一声姐,卓云突然觉得对这个弟弟有了责任,即使是极小的责任,却终于放不下。
即使现在,明知该抽身了,却还是不忍心直接将他的手甩开,最多冷言冷语几句,然后淡漠地笑。
“子遥,让她走,然后想方法将谣言平下去。”辛清璇略有点不耐地挥挥手,漠然道,“我本来就没有这样的女儿,又岂会怕那种谣言!”
卓云起身,微笑着向她一揖,然后极洒然地向门口走去。
王子遥怔怔地看着那个飘远的身影,然后转身,嗔怪地望着自己的母后,“母后,你明明知道…卓云已经是魔宗的宗主,我们需要她的力量,你也知道,这次谣言肯定不是她散布出去的,为什么还要乘机将她逼走?”
辛清璇合起双眼,清贵雍容的脸上,疲惫尽显,“子遥,难道母后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肯与他姐弟相称,无非是为了她的能力…”
“她其实也没什么能力。”王子遥撇撇嘴道,“只是好歹也是我姐,我尊重她。”
“姐?”辛清璇好笑地望着自己的小儿子,那个在世人心中温和无主见的太子殿下,“知子莫若母,你口口声声称她为姐姐,心里可有丝毫将她当亲人看?连秦王、吴王这样与你一同长大的兄弟也被你算计,你能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大姐有什么亲情?”
“母后!”王子遥有点羞恼,白皙清秀的脸上涨出了一丝红晕。
“前几天接到线报,魔宗已经开始对付凤仪教了,太子,你自己取舍一下,若是选魔宗,以后就不要指靠母后。若是选母后,就不能再贪心卓云的势力。”辛清璇不再周旋,单刀直入。
王子谣讶异地问:“为什么魔宗会对付凤仪教?”
辛清璇沉默了片刻,然后自嘲地笑笑,“你以为卓衣琴是怎么死的?”
王子谣怔了怔,然后目瞪口呆地望着辛清璇,“难道是…”
“是凤仪教,并不是我。”辛清璇转过身,掩饰自己脸上一瞬的哀恸,“本宫虽然是凤仪教的教主,却并不能插手门里的事情。凤仪教,永远是楚国最难以掌控的组织。子遥,母后知道你不想与凤仪教扯上瓜葛,也知道你之所以亲厚卓云,是想借着她的力量摆脱凤仪教,但那是不可能的。在你摆脱它的时候,你也会失去唾手可得的皇位,变得一无所有,这些,你到底想过没有?”
王子遥皱眉问:“凤仪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母后身为教主,也会这么身不由己?!”
辛清璇缄默半日,良久低声自语道:“不要再扯上卓云了…这也是,我这个母亲唯一能为她做的。”
只是这句话说得太轻太轻,王子遥没有听见,隐身在窗外的人也没有听见。
后门的小巷内,卓云负手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毫无表情地听着魔影将方才那对母子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她的神色一直平静,整个过程中,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唇角甚至还挂着那抹慵懒清浅的笑容。
魔影说完,颇有点担心地望着宗主。卓云却只是抬起头,望着远方的河堤边,轻柔飘动的杨柳,轻轻一笑,“起风了。”
原来是起风了,怪不得身上会那么冷,丝丝缕缕,入魂入魄。
“你先下去吧。”意识到旁边人的担忧,卓云回头淡淡地吩咐了一声,然后闲适随意地往堤岸走去。
轻颤的手缩在袖中,突然触到了一块寒玉,固然是寒玉,却也比她此时的心暖了许多。
下意识地握紧它,卓云决定好好问一下那个人,这该死的谣言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信,我不希望是你做的。
即使我们本是敌人,我就是,不希望是你!
我已经失望,太多次了。
落日熔金,暮云开合,卓云停下脚步,悠然转身。
信靠在柳树下,闲闲适适,脸笼在树枝洒落的光影里,看不真切。
可是卓云是真的笑了,笑意从心底蔓延到眼底,再从眼底散在唇边,即使她自己都未察觉。
“信,” 她用了一个手势制止魔影的冲动,从容地走到那个人面前,从高处俯视着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
信抬起眼眸,眸光很快地扫过卓云不小心露出的玉石上,目光微柔,“谣言不是我造的。”
卓云愣了愣,随即了然,心中似有什么被放下了一般,说不出的轻松。
信不曾对她的身世大加攻讦,这一点,对她很重要。
“最近身体怎么样?”卓云索性靠着他坐了下来,自来熟地问道。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听到她淡然的语气,还以为是两个要好的朋友闲聊叙旧。
信涩然一笑,“你是问阴蛊?”
卓云回头,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告诉我,那天你明明知道我想干什么,为什么…没有推开我?”
信浅笑,头微微偏了过去,静静地说:“我已经脱离天机阁了。”
“嗯?”卓云有点始料未及,却依然从容。
“你是真是假,我不会追究。”信继续说,“被你种了蛊也好,至少以后还有一点联系。你若是死了,我也会活不了,我若死了,你的母蛊也会难受吧…说起来,也算是生死相依了。”
卓云的脸色变了变,信这样淡然地说起生死,让她不悦。
“就这样吧。”信随意地站起身,灰色的衣袍染着点点金辉,绝美的脸自始至终都平静得如一张寒冰制成的面具,“我不会与你为敌,也不会帮你,若是你想用蛊毒要挟我说什么做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卓云不语,执拗地望着湖边渐渐微黄的草丛。
信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走开,卓云突然直起身,手拽着信的衣摆,低低地说:“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被我下蛊?”
“因为…”信惨然一笑,“我无能为力。”
也许少庄主说得对,他现在已经是天机阁的最大隐患了,如果自己都不能把握自己,还怎么赢得其他人的信任?
卓云怔了怔,松开拽着衣衫的手指,突然也觉得无力。
如果一开始接近信只是为了一个玩笑,一段隐衷,那么现在他已经脱离了天机阁,她应该快刀斩乱麻,杀了他或者放了他。
可是此时此刻,仿佛有一句不属于她的话从唇边逸了出来,“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她静静地说。
信久久不语,也久久未动。
“既然你已经离开天机阁了…”卓云抬起头,灼灼地望着他,“和我在一起吧。”
信怔然,然后苦笑。
面前的这个人,他时常分不清真假,便如这番话,也辨不清是真心,还有别有用意。
“你爱我,是不是?既然已经没有身份的顾忌,为什么还急着要走?”卓云暖暖一笑,继续安静地说着话。
信彻底无语——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心思,卓云一向都心知肚明,也许在第一个装醉的晚上,在她揭开他面具的瞬间,或者在酒馆遇见的第一面,她便一直在诱导着他,因为他知道——他爱她。
可是,卓云自己呢?是不是在处心积虑恶作剧的同时,也把自己赔了进去?
“留在我身边,阴蛊…我会为你解开,我不会逼你做什么,也不会让你对付天机阁,只要好好地留在我身边就行。”卓云的声音几乎低成了耳语,若不是信的听力足够聪敏,几乎会以为那只是风的叹息。
“难道你不怀疑,我也许只是骗你?”信低声问。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这一次,我信你。”卓云也站了起来,望进他的眼睛,坚定而决绝地说。
信微微一笑,深邃暗哑的光芒从宝石般的眸底一闪即逝。
又这样行了几天,风随溪还算老实,演技极佳地扮演着公主护卫的角色。苏亚虽然得到田京的警告,让他不得对齐王无礼,却终究闹着别扭,只是沉默地跟在车队后面,很少与王子情交谈。
除了霍子路有事没事找王子情说说话外,这支人数多达千人的队伍,便只剩下齐整单调的脚步声。
快出边界时,大概是想让妹妹在楚国多留一天,王子情下令原地驻扎,而不是赶往燕国的驿馆。
队伍里大多是风雷营的旧部,对于扎营的事情很在行,没一会儿,空旷的原野上便排上了一溜儿帐篷。公主的随侍则捧着盥洗用具、焚香、锦幔,往最中间的大帐篷里布置去了。
霍子路躬身请闵柔公主下车,李写意搭着紫烟的手,缓缓地走了下来:她早已认出面前这个年轻的官员,正是那日当街拦马的义士,忍不住冲他笑了一下。
霍子路怔了怔,不明白未来国母何以对自己如此亲切,心中觉得不妥,面色一窘,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李写意更是哑然失笑,见他是真的不自在,遂不再管他,牵着紫烟,一道儿往中帐走去。行到门口,王子情撇开身边的人,让他们自己决断,自己则往李写意她们走了过来。
紫烟又是一阵紧张,这样伪装已经让她心有戚戚,若是对着自己的亲人,好像随时都会晕倒似的。
李写意也不勉强她,低声吩咐她先进去,然后回身含笑地迎向王子情,“四哥。”
王子情温和地回以一笑,“闵柔,陪四哥走一走吧。”
李写意点头应了,移步时瞥见站在马匹边的风随溪。他快速地往这边瞟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到了马匹的另一侧。
“闵柔,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站在楚国的土地上了。”王子情领着她走到一个高冈上,楚燕两国的边界遥遥在望,如一条黑线,横在天地之间。
秋天的白日并不太长,此时已是黄昏,夜幕缓缓而降。
遥远的燕国,便如一头陌生的巨兽,冷冷地看着准备越过边界的人。
“你放心,只要我在,我就不会让楚燕开战,不会让你为难。到了那边,你也算有家有夫了,安心地过日子吧,有什么事,四哥总是能为你做主的。”王子情又和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