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武不再客套,扬鞭在马腹上加了一鞭,十年被压抑的豪情激荡着他的胸腔,他回头慨然道:“老夫在燕国恭候写意姑娘!”马儿人立,随即扬起尘土,一骑飙远。
燕国?楚云笙与苏亚再次面面相觑了一番,心中已觉不妥。
驿道,一个黑影压到信的耳边,小声奏道:“林子里有人。”
“知道。”信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他们是少庄主要保护的人,派几人盯着便可,不能伤了他们,我们走。”
众人领命,身形微动,很快便撤得干干净净,待苏亚他们显形的时候,驿道上只余了满地清冷的月光与呜呜的南风。
若不是大路上留有几个杂乱的马蹄印,楚云笙几乎以为自己方才是误听了。
只是,到底是什么事呢?为什么李姑娘又会和燕国扯上关系?
那个人,越来越难琢磨了。
昨晚虎骑军营的一场大火让整个京城再次处于戒严状态,燕国名将帝仲武的逃脱引得楚王大发雷霆,湘南王也因失察之罪罚了一年的俸禄,许多闻风而动的官员往另一个军方翘楚——楚侯处跑得更勤了。
“外面好吵。”小鱼受到李写意的嘱托,经常去竹园探望王子忻。此刻刚刚从竹园回来,走到路上,被士兵拦着盘查了半日,确定她不是敌国奸细后,这才得以脱身。所以她一回来,当然是口不停地抱怨了。
李写意但笑不语,“子忻怎么样?”
“子忻殿下很好,闲时养花弄笛,就是太安静了,像和尚一样。”小鱼嘟着嘴埋怨。
“那孩子一直好静。”李写意的眸子泛出丝丝暖意,沉吟片刻,她转身望着一旁无所事事的风随溪道,“随溪,你告诉我说子忻的眼疾可以治,能不能在我去江北的一段时间,你带他去药谷医治?”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江北。”风随溪根本没有思考,直接拒绝。
“随溪,你明知道子忻对我很重要,他若能看得见,我也会很高兴,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会好。”李写意此刻的语气竟有种说不出的狡黠,让风随溪怔了一怔,随即落入陷阱,“我也没说不给他治…”
“而且,我担心子忻会成为齐王的软肋,他以治病的名义离开京城是最好的安排。”李写意继续分析道,“若留他一个人在京城,我也会牵肠挂肚,夜夜睡不安稳。”
“我知道了,你不用继续威胁了,我先送他去药谷,等药谷的事完了,再去江北找你。”风随溪暗叹几声,无奈地应允道。
“子忻一人出远门难免害怕,小鱼与子忻已算熟稔,小鱼一同去照顾他好了。”她又说。
“那怎么行,我们都走了,少庄主怎么办?”小鱼瞪着眼抗议。
“有梅、兰、菊、竹她们啊。”李写意笑着安慰,转头又叮嘱道,“至于京城里的事情,除了大变故外,其他事都交给信处理。信,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一直默声站在她身后的信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好,万事俱备,让我们期待江北大捷吧。”李写意眯眼笑笑,露出了少有的盎然。
第九章江北之行(1)
“我只是气自己的无能,气自己的懦弱逃避。”王子情惨然一笑,“这些日子一直躲着你,是因为我不敢面对你,你比我清醒,费尽心思为我筹谋,我却躲着不肯出来,反而迁怒于你。”
齐王任命钦差,即日奔赴江北,督促赈灾平乱一事。
湘南王亲率大臣为其送行,李写意隐在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中,梅、兰、菊、竹四人也扮成了寻常的丫鬟模样,不紧不慢地跟在李写意身后。
前方,一身袍服的王子情容光耀人,与前来道别的官员们拱手浅谈,他的笑始终温和有礼,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真是个温良如玉的谦谦君子。
朝阳也来了,站在王子情面前,春目含波,显然是舍不得未婚夫远去。
李写意淡淡地挪开视线,突然发现站在送行队伍边的苏亚正牢牢地望着他。楚云笙则站在苏亚的身后,神色极不自然地望着旁处。
她向苏亚轻轻一笑,苏亚却愣了愣,然后躲开前面的喧哗,大步向她走来。
跟在李写意身后的四女不约而同地踏前一步,似乎不经意的动作,却占据了李写意周围任何可以造成攻击的方位。
苏亚显然也有所觉察,停在离李写意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李姑娘。”
“苏公子。”李写意含笑点头,“有话相询?”
苏亚皱着脸,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是谁?来楚国到底想干什么?”李写意微笑,清冷锐利的目光洞悉地望着他,“你想问我,会不会做对你父亲不利的事情?”
“不是,”苏亚咬着唇,恼怒地说,“我只想告诉你,我已经报名参军,绝对不依附父亲的力量,我要凭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番事业来,正大光明地成为苏家值得骄傲的一员。父亲若从前做错了什么,他会承担,我信他。”
李写意愣了愣,淡漠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柔意,“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世间因果,各人心知,只是军中非常凄苦,还请苏公子务必珍重。”
说完,她又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向队伍。
“楚云笙也去,李姑娘没有话要对云笙说吗?”苏亚在她身后喊道。
李写意顿住脚步,然后缓缓回头,清辉漾开的笑容,竟让苏亚有一瞬的炫目,“云笙是个极好的人,只可惜我非云笙的良人,若他不弃,这一世,写意都会是他的挚友。”说完,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楚云笙,终于离开。
苏亚转向身后的楚云笙,却见楚云笙痴痴地望着李写意的背影,良久才别过头去。
队伍出发时,京城北面的丘山突然传来了一阵恢弘肃穆的撞钟声。空旷的郊野上,钟声缭绕不散,直达天际。
“是法觉寺在做法祈福。”一个知情的官员赞叹说,“吴王殿下又在为大楚的繁荣昌盛向上苍祈愿了。”
在现场或谄媚或真心的附和声中,李写意敛眸遥望,倾听着漫山遍野的祈福音,然后启唇小声呢喃道:“法觉寺。”
一间弥漫着淡淡兰花味的书房,一个男子倚窗而立,颀长的身姿裹在一袭淡青色的长衫里,白玉腰带勾出挺直瘦削的腰身,修长白皙的手握着一柄碧绿通透的长箫,气息微动,余音袅袅。
“公子,朝廷派去江北的人已经确定,是齐王殿下王子情。”一个账房模样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毕恭毕敬地敛首道。
男子放下唇边的箫,优美的嘴唇微抿,润泽欲滴,而执箫的手垂向身体一侧,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竟说不出地优雅闲逸,清风一般,美而无形。
“该去江北看看了。”
风铃阵阵,和着他清雅悦耳的声音,异常动人。
从京都到江北,即使马不停蹄,也需要整整半月的路程。
八月初的太阳,仍然能将人晒落一层皮,算上侍卫和随行的人员,将近五十人行在驿道上,人与人拥挤着,更觉炎热。
一路上,王子情自是不肯落轿,而执意骑马当先,既然钦差大人不坐轿,其他人更是不敢。李写意本不愿意引人注目,只是身体所限,不能久晒阳光,也就成了整个队伍中唯一的特殊。
终于到了一个驿站,等候良久的驿臣连忙赶前一步,将王子情从骏马上扶了下来。
这里离江北路途尚远,虽然经过田野的时候,还能看到庄稼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路旁,但是还远称不上旱灾,也没有见到流亡的百姓,王子情心中稍安,凝重的表情也稍稍缓和了些。
第九章江北之行(2)
“殿下,各位大人,外面日头毒,请屋里坐。”那驿臣堆着满脸的笑容邀请道。
王子情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略回过头望去,李写意正在梅、兰、菊、竹四名女子中的小梅的扶持下,从马车里钻出来。她的脸色很白,白得近乎反常,在一溜儿被晒成小麦色的人中显得格外瞩目。
王子情顿了顿,随即回身向她走去,也不直看,目光挪到她的肩膀后,“你不要紧吧?”
对于他近乎生硬的问候,李写意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只是有点冷。”
王子情诧异地望了望头顶毒辣的日头,再看看她额间沁出的汗水,蹙眉道:“怕是病了,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我只是生性惧寒。”李写意连忙阻止道,又是一笑。
王子情也不多说,见许多人的目光都往这边扫来,他坦然地环视了一圈众人,然后自顾自地往驿站走去。
对于李写意的身份,各人皆有自己的揣测。首先她无官无职,一路行来的身份自然是齐王的随从,但是齐王从不使唤她,甚至极为礼遇;也有人说她是秦王的交好,此行是秦王在齐王身边安插的眼线;又有人认为,齐王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她便是他的家眷…
无论大家怎么想,既然齐王亲自下令要对她客气,众人自不敢怠慢。
入了房内,果比外面清凉了不少,不少人以手为扇,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顺便埋怨这鬼天气。王子情风度甚好,虽然也同别人一样燥热,却沉得住气,只是在上座静静地品茶。李写意抬头的时候,恰看到一粒汗珠从他的颊边滑落,勾过优美的下巴,落在他苏锦的长袍上。
“还是李姑娘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下座突然响起一声调笑,梅、兰、菊、竹四女闻言拔剑,电般的妙目齐齐地盯向那个口出不逊的人。
李写意也微侧过头,却是秦王门下的户部侍郎裴钟。这次事关整个户部的根基,秦王显然不放心将大权交予李写意一人,这裴钟,便是明里暗里牵制她的人。
裴钟当然也不会无端端地去惹自己以后的主子夫人,方才那句话有试探的成分,更多的倒是真心之言。满座的人皆是汗臭熏天,俗不可耐,唯有李写意一人,清清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外面的燥热与她毫不相干,如山巅之雪一样美而洁净。
见她后面的丫鬟个个怒色,裴钟禁不住暗暗咋舌,正准备道歉,却不料李写意只是对他一笑,用清如泉水的声音道:“裴侍郎谬赞了。”
裴钟摸摸鼻子,讪讪地笑笑。
只是那句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王子情也不例外,见她的容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而且想起她说过“有点冷”的话,更加笃定她病了。
“李姑娘,”王子情终于开口道,“路途奔波劳苦,李姑娘先回房休息吧,本王随后再去探望你。”
王子情的这句话本是极正大光明的,他所谓的探望,当然是找大夫前去为她医治。只是这些话听在有心人耳里,便是大为不同,有几人已经忍不住抿嘴偷笑了。
李写意并不推脱,起身欠了欠,然后由驿臣领着往早已收拾好的房里走去。
她是真的累了,虽然在马车里不用骑马受热之苦,但是路途颠簸,那马车也极为简陋,这样行了三天,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四女安置李写意躺下后,便自觉地守在门口,为少庄主站岗了。
没多时,王子情果然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一个精瘦却异常精神的老头,走路虎虎生风,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高手。
小梅与小兰对望了一眼,她们知道王子情的身份,当然不敢出手阻拦,只得恭敬地走上前,福了一礼,“殿下,少庄主刚刚躺下,不知殿下找少庄主有何事?”
王子情看了她们一眼,温和地笑笑,“你们是凤翔庄的人吗?”
小兰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王子情虽武功不济,但是看人的目光确实奇准,一开始他就发觉这四女身手不凡,对李写意的背景不禁又多了一份好奇。
“方才见李姑娘身体不适,这位刘先生,是王府专请的大夫,医术很高,能不能让他为你们少庄主把一下脉?”王子情转开话题,好脾气地说。
小兰她们互望了一下,想起少庄主刚才吓死人的脸色,还是有所担忧,犹豫了一下,小梅欠身道:“请殿下稍等,奴婢去看看少庄主醒了没有。”
第九章江北之行(3)
王子情点点头,负手站在一旁。
不一会,小兰走了出来,又是一番行礼,“少庄主责怪我们怠慢殿下了,只因少庄主乏力,所以不能出门亲自相迎,殿下请进。”
王子情站在外面往洞开的房门看了看,屋里的阴凉处便如此间的主人一样,清冷疏远,他转头说道:“本王就不进去了,刘先生,你为李姑娘诊脉后,再来向本王回话。”
说完,袍袖微摆,转身离开…房里的李写意透过窗棂默默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刘先生背着药箱随小兰一并走入房里,还没站定,他已经对着床榻的方向深深拜下,“属下见过少庄主。”
“刘先生不必多礼。”李写意忙欲起身相扶,却因为体虚气弱,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少庄主体虚,实在不适合这样长途劳累。”见李写意疲乏,刘先生连忙踏前一步,端起李写意的手腕,把脉沉吟。
李写意并不多做解释,只是随意地抽回手,倚在床榻上,淡淡地问:“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静妃果然中毒颇深,属下取得齐王信任后,曾随齐王多次出入宫廷为静妃诊脉,她中的是慢性毒药,属下虽用药石将其镇压,却并未根除,恐打草惊蛇。”刘先生回禀。
“是唐门所为吗?”
“是。”刘先生点头道。
“这件事齐王可知道?”
“唐门用毒,并不是寻常大夫能看得出的,齐王一直以为静妃体虚爱静,并未多疑。”
“是啊,若非刘先生本是唐门中人,旁人怎么会看得出这样滴水不漏的毒计呢?”李写意叹道。
“少庄主错了,在少庄主为老朽解围脱出唐门后,老朽便是凤翔庄的人,而非唐门。”刘先生不知被触到哪根神经,当即正色道。
李写意笑笑,顺着他的话道:“是,是写意唐突了。”
“属下顶撞,望少庄主恕罪。”刘先生退后一步,深深一揖。
“刘先生,写意一向待你如长辈,以后不可再这般虚礼了。”这一次他离得尚近,李写意往前倾了倾,伸手扶住。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刘先生又是一脸的倔强,李写意也懒得和他争这个问题,只是恍惚间,突然想起李铮,也不知他在燕国怎么样了。
“我只是想不通,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害一个并不得宠的妃子?”走了一会儿神,李写意微蹙眉,陷入沉思,“静妃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她不可能给皇后带来威胁。”
“少庄主难道忘了,静妃在封妃之前,曾是服侍皇后的宫娥,她出身书香世家,虽属高门,家族早已破败凋零,所以很小就被送往宫里当差。”刘先生提醒道,“只是皇上怜其贤德,收了她为才人,后静妃又生了齐王殿下,这才正式册妃,成为三大妃之一。”
“先生的意思是?”李写意若有所悟。
“静妃娘娘必是知道一些皇后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才招来杀身之祸。只是静妃宽厚,至今还在为皇后掩饰,连对齐王都未透过口风。”刘先生惋惜道。
李写意点点头,这倒符合静妃的性格。她印象中的静妃,总是温和慈祥地笑着,对谁都不生气,王子情的儒雅,有一半便是源自这位好脾气的母亲。
“无论如何,还望先生多费点心,千万别让静妃娘娘出事。”李写意叮嘱道。
“这个自然,皇后不想留下蛛丝马迹,所以下毒很谨慎,多为损其心脉的药物,只要小心维持,并无大碍。”
“齐王那边…”
“少庄主放心,齐王的饮食也一向由属下亲自过问,不会出问题的。”刘先生连忙说。
“算起来,你在齐王身边,也有五年了…”李写意妙目微转,看着面前这个精干沉稳的老人,“平心而论,先生以为齐王为人如何?”
“齐王宅心仁厚,才华横溢,既有治国之才,又有率兵为将的魄力,只是…”刘先生停了停,看见李写意鼓励的目光,便接着说了下去,“只是有时候齐王很固执,有很多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且心太软,容易被感情左右,恐怕难成大事。”
李写意笑笑,“这确是他的缺点,却也是他的优点,一个全然没有感情的人,一个不再意气的人,即使当上了君王,又怎么会有为民造福的热忱?只是他还缺少了一些出谋划策之人。刘先生,你时常跟在齐王身边,若遇到这样的人才,当为齐王撮合才是。”
“属下谨记。”刘先生肃然应道。
第九章江北之行(4)
“刘先生是不是还有话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写意和悦地问道。
“少庄主,属下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再这样赶几天,恐怕以后又会留下一堆后遗症了。”刘先生直言不讳,“几年没见,少庄主的身体比以前更差了,也不知平日里那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我有分寸。”李写意淡淡地打断他的话,“先生不用过于忧心。”
“属下就知道少庄主不会听人劝的。”刘先生无奈地叹息一声,随即让小兰拿来笔、纸,开了一张凝神静气的药方,吩咐下人去准备了。
“殿下还等着先生回话,写意也不久留先生了。”等刘先生搁下笔,李写意开始下“逐客令”,“只要先生一心一意为殿下着想,便算是写意欠着先生,以后定会相报。”
“少庄主放心!”刘先生郑重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小兰将刘先生送到门口,又督促厨房的人将药煎了。等她再回房间时,李写意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态,斜倚在床榻上。
“皇后,太子,静妃,卓云,魔宗,凤仪教…”她将这几个名字翻来覆去地说了几遍,眉头越锁越紧,脑中明明有一根线,想去抓时,又消散无踪。
“少庄主,喝药吧。”小兰走上前打断她的思绪,奉上一碗刚刚熬好的黑色药汁。
“飞鸽给信,让他好好查查。”李写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伸手接过药,又自语道,“信这段日子也奇怪得很。”
听到刘先生的汇报,王子情还是颇为担心。他虽然不喜李写意近乎阴冷的气质,但是她却实实在在为自己打算,他也不能太不尽人意。
在房里翻来覆去了良久,他终于起身,驿站里其他的人已在一天的劳累后进入梦乡,留下来守夜的侍卫见到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也不敢查探王子的行踪。
白日里虽热得吓人,到了晚上,水汽降了下来,还颇有点凉意。月上中天,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阵一阵蝉鸣,将夜点缀得更加宁静。
王子情信步走着,到了李写意居住的地方,房里没有灯火,黑黢黢的一片,他犹疑了一下,正准备转身,却听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笛声从驿站后的空山处传来。笛声极淡,不细心听几乎不能闻,王子情屏息倾听了片刻,本就了无睡意,忍不住好奇心顿起,撩起长袍,出了驿馆的后门,循着笛声而去。
这个驿站已属京都的边界,平日鲜少人烟,驿馆更是坐落在郊野之处,王子情极目望去,但见满眼的荒原厚土,衬着头顶血红色的月亮,颇为荒凉。
越行越近,笛声也越来越清晰,王子情越听越惊叹,脚步亦放得更轻。
乐音纤而不弱,细而不绝,似一根不断绷紧的弦,越来越紧,越来越细,似乎下一刻就会绷断,却仍然颤巍巍地向无法预料的地方扬去,揪得闻者心中发涩,却又不敢去打断它,唯恐它不胜其力。
也不知走了多远,转过山坡,王子情抬起头,便看到了一个甚为熟悉的身影,竟是李写意。
夜雾中,她纤指弄笛,银色的笛身在月光中泛着柔和的清辉,那个总是凌厉洞悉的女子,此刻如沉入自己的世界般,一脸毫无防范的神色,整个人显得纤弱而雅致。
淡淡月色笼着她淡蓝色的裙子,如开春新融的一池水,让王子情没来由地心安。
王子情慢慢走了过去,跟在李写意身后的小梅警觉地回头,见到他,也是一怔。王子情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小梅遂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正走着,他的脚不小心踩到了一段干枯的树枝上,嘎吱的断裂声即刻扯碎了夜的宁静,笛声戛然而止。李写意转过身,恰恰迎上了他望过去的目光。
仿佛只是一瞬,她的目光清明闪耀,如很久以前的女孩,偶遇他时的欣喜。
却,只一瞬。
“殿下。”唇启开,当这个冰冷的词语吐出时,一切被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