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法子,”李写意笑吟吟地瞟了一眼正往这边望过来的太子和三殿下,轻声说,“写意想看看秦王殿下是不是良人,秦王殿下又想知道写意是不是贤内助,不如…我们先以君臣关系交往一段日子,免得以后后悔,秦王以为如何?”
王子道面露喜色,声音却刻意压得平无一波,“如此甚好,只怕委屈了姑娘。”
“能为秦王效力,是写意的荣幸,焉有委屈之说。”李写意顾盼生辉,果真是满身满脸的容光。
王子道还待说什么,底下突然响起一阵鼓声。李写意顺着鼓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整齐的司仪官大步走上台,扯着脖子吆喝了一句,“大会开始——”
再一看,官员学子们都已坐好,场内鸦雀无声,而昨日的上联则被书写在一幅硕大的锦绸上,安然地挂在台前。
寂静,还是寂静。
过了一天,满场才子,竟仍然没有人对出下联。
台上的官员渐渐地坐不住了,都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上的脸色,随时准备承受雷霆之怒。
只是楚王全然没有昨日的烦躁,还偶尔侧头与湘南王闲聊几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辛皇后索性与朝阳拉起手说长道短,有意无意地往王子情的方向瞟上几眼,又低声说笑了什么,朝阳垂下头,脸色微红。
众人皆觉诧异,暗中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围观的群众早已按捺不住,窃窃私语声,低低谈笑声,如新雨一般打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涟漪无数。
司礼官几次三番地要求全场肃静,奈何众口难防,转眼间,轰轰烈烈的郡主选亲大会,就要沦为一场闹剧了。
正在司礼官无计可施的时候,楚王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手虚虚一托,虽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却让满场的人莫名一静,全部收了声,顿了形,目光全部集中到台上那个虽然年迈却威慑不减的楚国皇帝身上。
“既然还是无人应出下联,朕宣布,此次大会的胜出者,便是齐王王子情,因这上联,乃齐王所作。”楚王昨日确实恼怒至极,只是听了朝阳一番话后,马上转怒为喜——如果上联真的是王子情所作,那也是自己的儿子,一联难下天下人,不但无损天家体面,反而增添了皇家威仪。
第六章选亲记事(16)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朝阳则微低下头,含笑应允。
然后,最为诧异的,却是身为当事人的王子情了。他本一直神思恍惚地呆在台上,闻言立即抬头,脸色速变,想出言推辞,奈何人多口杂,稍稍迟疑片刻后,连忙下了楼,撩袍跪到楚王面前,沉声道:“儿臣有话容禀父皇。”
楚王看了一眼曾经惊才绝艳的儿子,见他非但没有谢恩,反而一脸的抵制,不由得心生不快,“有什么事,等会后再说。”
“父皇!”王子情提高声音,急急地唤了一句。
这一次,是湘南王亲自走下来,伸手扶起他,“难道齐王殿下是嫌弃我家朝阳?”
“自然不是,”王子情急忙辩驳,“朝阳郡主美貌贤惠,子情唯恐自己配不上。”
“齐王殿下不必过谦,齐王是天胄皇子,又才情绝世,是我家朝阳高攀了。”湘南王笑眯眯地望着他,老狐狸一般,“再说了,齐王与朝阳从小一起长大,大家知根知底,朝阳交给齐王,本王很放心。”
“皇叔…”王子情还待辩说,楚王早已抛过来一记白眼,不容分解地说,“湘南王,随朕一道去督促礼部,将这桩婚事尽快办了。”说完,拉过湘南王,一起退到台下。皇上的仪仗队自然簇拥在后面,辛皇后则牵着朝阳,从王子情身边擦了过去。朝阳始终低着头,面若桃花,只是在擦肩的一瞬,王子情的僵硬让她敛了笑容,眸底划过一丝忧伤。
因为距离甚远,他们的谈话内容,台下的人都听不真切,见湘南王亲自扶起他,还以为是齐王在谢恩,一时间,欢呼声、喧闹声此起彼伏,转眼,齐王殿下迎娶朝阳郡主的消息便传得尽人皆知了。
李写意与王子道还坐在原处,神色不变地看着台下的变故,直到人都散开了,王子道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想到竟是四弟,原来他也钟情朝阳。”
“殿下怎知,齐王是钟情朝阳郡主,还是看中了湘南王的实力?”李写意冷冷一笑,“湘南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兄,深受圣上信任,大小国事皆与他商量,满朝文武俱与湘南王有过深深浅浅的联系,而湘南王手下的虎骑军也能媲美当年瑾王的兵力——也就是说,齐王只用一联,便得到了与殿下分庭抗礼的实力,这一切,岂是一个区区的朝阳郡主能比拟的?”
王子道强挤着笑容道:“四弟是一个无心权势的人…”
李写意轻然一笑,秋水般的眼睛盈盈地盯着王子道,嘲弄而洞悉。
王子道的笑容愈来愈沉,终于消失不见,幽黑的眸子沉了下去,目光停在还站在台上的王子情身上,暗涌翻动,渐露杀机。
李写意暗暗一叹:子情还以为可以独善其身,却不知天家的兄弟之情,本是最脆弱不堪的。
“若不想太子将齐王拉过去,秦王殿下此时就该去恭喜齐王了。”李写意淡淡地提醒了一句。王子道敛眸望去,果然,各色向王子情道喜的人中,也有太子手下的人。
王子道也不客套,起身说道:“下次再找李姑娘详谈。”
李写意轻轻颔首,看着秦王匆匆下楼,往王子情的方向走去。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京都漫天的骄阳,盛夏的阳光,炙热而辉煌,只是此时,为何会如此冷,如此黯?
缓缓地走下楼,李铮立刻跟了上来,沉默地走了半日,终于不解地问道:“少庄主,为什么要让秦王猜忌四殿下?”
他内力深厚,台上的任何话语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李写意微微一叹,轻声问道:“李铮,你见过草原的大火吗?”
李铮莫名地望着她,不知怎么回答。
“火起的时候,满荒满野的野草,风吹到哪里,火就会燃到哪里…你逃不了,你根本就跑不过风,可是火在身后烧,迟早,会让你置身火海。”李写意的目光沉寂下去,语气无奈至极,“而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将自己置于死地,先引火将身边的草燃尽了,待更汹涌的火势袭来的时候,你身边已无草可燃,或可逃过此劫…我现在,便是为他点上这把火,让他知道,逃,只能让自己处于更可怖的绝境里,不如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前,把他以为的温情,打碎给他看!”
李铮愣了愣,久久不语。
李写意却回过头,随口问起风随溪。
“风谷主已经答应为子忻殿下治眼睛了。”李铮回答道,“待我们回到侯府,便一同去子忻殿下那里。”
李写意点点头,沉郁的神色终于现出些许欢喜之色,“如果随溪真的能治好子忻的眼睛…”她想,子情大概也会很高兴吧。
“对了,你是不是约好田大人了?”李写意话题突转,莫名地问了一句。
李铮顿了顿,垂首道:“是,少庄主怎么知道的?”
“方才看见苏亚来过,走的时候满脸喜色,你又在台下,我想,大概就是这件事了。”李写意漫不经心地说道,“去的时候小心点,田京毕竟是楚国屈指可数的人物,若不敌,宁可再寻其他法子。”
“是。”李铮浅浅地应了声,至于是否听进去了,有待商酌。
李写意也知他是一个极倔的人,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第七章步步紧逼(1)
踩着青石板,撑着油纸伞,人亦如烟雨,是江南梦回时最美的画卷。
她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他的面前,俯视着他。
“殿下,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回侯府的路上,李写意突然说道:“我们要搬家了。”
她今日已与秦王联盟,虽说楚侯是秦王的舅舅,可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微妙得很,何况楚云笙此刻的情形,也实在不适合再见。
“我明日就在京城寻一座房子。”小鱼闻言,莫名地兴奋起来,她老早就讨厌这寄人篱下的状态了。
这次李铮没有接话,只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后面,满腹心思。
走了没几步,小鱼咦了一声,喃喃地说:“他怎么又来了?”
李写意抬头望去,拐角的地方,一身白麻质长衫的卓云倚墙而立,还是男装打扮,但是表情极其闲适,如同郊游的少年等着姗姗来迟的恋人。午后的阳光太烈,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仍然像一只狐狸,优雅妖娆的狐狸。
“卓‘公子’。”李写意走过去,轻声打招呼。
“李姑娘。”卓云转过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笑吟吟地说,“我正在等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答应秦王,而违逆那晚的许诺,是不是?”李写意眸光流转,闲闲地问。
“是。”卓云应对自如。
“秦王于我,便如太子于你。”李写意清冷而透彻的声音毋庸置疑地响起,凌厉的目光不放过卓云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大家都是聪明人,剩下的,就不必多说了吧。”
卓云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掩饰而释然地笑,“你果然不相信我是真心辅佐太子的。”她惋惜地叹道,可是并不反驳。
李写意心念微动,隐约知道了一点什么,只是一时又抓不到那根贯穿全局的线索。
“看来我们要真正了解对方,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那就…后会有期吧。”见远处来了一群朝官,卓云当下也不多说,从容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如来时一般,闲闲适适地离开。
“这人古古怪怪的。”小鱼嘀咕了一句,冲着卓云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李写意笑着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往前走,一抬头,便看到风随溪正迎面走过来。
阳光四溢,流淌在风随溪总是一尘不染的雪纺绸上,他那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五官,潇然洒脱的神情,俊朗英气的姿态,让人一时错不开眼睛。
“你怎么来了?”李写意微微一笑,方才沉寂在心中的冷黯,不知怎么暖了不少。
“想去王子忻那里。”他随口解释道,“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的情况。”
李写意低头浅笑,许是想让她早点安心吧,却偏偏说成自己迫不及待。
她没有点破,只是就这样和他一边闲谈一边漫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南边上的一个小院子外。
院子并不大,从外面看,如一片平凡人家的后院,白墙青瓦,清雅朴素,屋檐下挂着一块不显眼的匾额,草书着两个泼墨般的大字——“竹园”,字体飘逸挺秀,正是王子情的笔迹。
王子忻自出宫后便一直住在这里,平日里极少人来,虽贵为王子府,门口却极其冷清。
小鱼敲了半晌的门,方有一个须眉皆白的老管家抖颤着过来,问来人的身份。
“是写意姐姐吗?”还未等李写意回答,院里已经传来了王子忻的声音。李写意侧过身,越过老管家往院里望去,王子忻正站在院里的花圃间,满园殷红似火的杜鹃映衬着他苍白纯美的脸,真如冰火交融,分外出尘。
“子忻殿下。”李写意温柔地唤道,“我来看你种的花。”
“写意姐姐。”王子忻欢欣地叫了一声,也不顾自己的眼疾,急急地往这边奔来。
老管家慌忙地转过身,匆忙迎了上去,口中念叨着,“小祖宗,你倒是小心点。”
王子忻恍若未闻,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摸索着牵起李写意的手,竟高兴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写意用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发丝,想弯腰抱起他,想一想,终究只是一笑了之。
子忻也已经长大了,虽不及她高,但已是位四肢修长的少年,想如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地抱着他嬉闹,恐怕已力不从心。
小鱼在一旁撇嘴,王子忻与她同龄,虽是一般的天真烂漫,但是王子忻对李写意的依赖,还是让她颇不以为然。
“四哥前些日子从宫里带回一株海棠,写意姐姐要去看看吗?”欣喜了半晌,王子忻方拉着她往厅后的竹林走去。
第七章步步紧逼(2)
既是竹园,自然就有许多竹子,苍翠挺拔的竹子,郁郁葱葱,将院子与凡尘隔开,也让院里的人出落得纤尘不染。
走进竹林,满园清凉馨香之气将烈日的燥热掩得密密实实,众人心中皆为之一爽。
“先不急着看花,子忻。”李写意笑着抽开被他拽紧的手,柔声说,“写意姐姐先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王子忻停下脚步,抬头空空洞洞地朝李写意的旁边望去,面目祥和,清淡无争。
小鱼心中一紧,忙扯了扯风随溪,催促道:“风谷主,快看看子忻殿下的眼睛,还能治么?”
风随溪早在初见时就已开始观察王子忻了,此时也不与小鱼多说,一步踏上前,弯腰专注地望着王子忻的眼睛。
王子忻虽然看不见,却能察觉有人靠过来,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李写意心疼地张开手臂,挽住他的肩膀,低声宽慰道:“别担心,他是一位出色的名医,也许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王子忻点点头,突然伸出手,缓缓地探向风随溪,风随溪愣了愣,并不躲开,任那只纤细修长的手,一寸一寸地描绘着自己的脸庞。
温润的触觉,便如眼前这个温润的少年一般,让人没来由地心疼。
手指,停在了风随溪微蹙的眉间。
王子忻的神色突然黯了几分,颓然地垂下手,淡淡地问:“大夫,很为难吧?”
风随溪不语,迎着李写意探寻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样细微的动作本连小鱼他们都未曾注意到,只是王子忻经历了太多同样的事情,他知道沉默代表什么。
“其实…能不能看见,并没有什么区别。”王子忻轻声说,“我并不觉得难过,写意姐姐也无需遗憾。”
因为从来没有看见过,所以不会奢求,既然不曾奢望,也就不会失望,不会难过了。
可是这个理由,反而让李写意更觉揪心。
“也不尽然。”风随溪突然直起身,开口道,“请子忻殿下进屋,我想和子忻殿下单独谈一下。”
说完,也不去管旁人,拉起王子忻的手往竹林中央一间雅致的竹屋走去。
王子忻被他拉得踉踉跄跄,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柔顺。
李写意停在原处,见他们转入房里,静静地等了半晌,风声簌簌,里面没有任何声息。
回头吩咐小鱼守在外面,她索性在竹林里闲走,阳光从细碎的缝隙里泻了进来,地面星星点点,耀眼如银河灿烂,她在林中的身影,也随着树影婆娑,时明时暗。
竹林愈静,连最为缥缈的时间,也不由自主地在这里沉淀,李写意突觉一股倦意袭来,在如此祥和安宁的竹林里,外面的纷扰似乎遥不可及。她停下脚步,随意地靠在林间一张宽大的竹椅上,随手拈起一片竹叶慢慢地把玩。
李铮则站在不远的阴影处,恐近了扰她清净,又恐远了无法顾及她的安危,便这样不近不远地望着,不离不弃地守着。
直到听到她的呼吸渐匀,他才意识到,少庄主…睡着了。
李铮心中泛起一片柔软,下意识退后几步,他知道李写意这些年一直浅眠少睡,这样不设防的沉眠,真的太少,太少了。
竹园外,往事无情流逝,朝局波谲云诡,人与人之间,背叛着,纠缠着,算计着,可是至少,这里还有一片宁静的天地,能让她安眠。
王子情来的时候,竹园的门是开的,老管家忘记合门了。
他径直走了进来,今日的变故让他头疼万分,父皇采取不管不问的态度,任他怎么求见,就只有一句冰冷冷的话:皇上国事繁忙,无暇接见齐王殿下。
湘南王也装糊涂卖傻,自散会后就一直躲在宫里,根本就见不到人影。
王子情苦笑一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逼婚吗?
从开满杜鹃花的院子里穿过去,走过大厅,他也来到了竹林的边上。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因为应王子忻的要求,竹园只留了位老管家,可惜老管家太老了,这个时候大概午睡了吧,王子情摇摇头,应该再找一个人好好照顾子忻才是。
王子情一边想着,一边信步走进林里,树影婆娑,青竹的馨香让他烦闷的思绪略略安宁了几分。
他顺手扶住一旁的竹子,正打算喊一声子忻,想了想,又不忍打破这片难得的宁静。想着子忻现在可能的情况,王子情突来兴致,不如给他一个惊喜。
极目望去,满目的苍翠中,果见一个人影慵懒地躺在竹椅上,只是竹林丛丛,看不真切。
第七章步步紧逼(3)
在小睡吗?王子情的唇角勾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目光变得柔和如水,脚步也放得很轻,轻巧地踩在落叶上,片尘不惊。
转过小径,穿过光影,王子情蓦然停住脚步,眸中的温柔转为震惊,随即变成哀恸。
竹椅上的人,并不是王子忻,而是一个侧身而卧的女子,如云长发,顺着她的脸颊泻了下来,看不清面容,可是她蜷缩如猫的神情,让时空流转反复,他几疑自己看到的,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那个脑中模糊的影子。
苏颐。
心中呐喊着这个名字时,带着一阵一阵无法弥合的抽痛。
手足一点一点变得冰凉,他在变幻的记忆里努力让自己恢复理智,他知道面前的人一定不是苏颐,可是,为什么那么像,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
李铮倏然敛眸,手搭在剑柄上,警戒地望着远处的人影。
齐王殿下竟然会来,他该拦住吗?
正待他犹疑之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松松地搭在他的肩膀上,风随溪沉郁微磁的声音在他的耳畔,“随他吧。”
李铮顿住动作,眯着眼,静静地看着前方两个越离越近的人影。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是少庄主曾经的恋人。
王子情慢慢走近,慢慢地,从自己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似梦似真,摇曳不定的光线,细细碎碎地洒在她的身上。
王子情心一沉,淡淡的失落弥漫到他的四肢百骸——他似乎认出了她。
她的发丝掩映着她的脸,将平日的睿智与清冷全部笼在如瀑的青丝后,尽显午后的慵懒。
他停在她的面前,从上方俯视着她,有一刻,他以为自己是认识她的,也知道她叫李写意,可是下一刻,他又不知她是否真的是李写意,因为熟睡的她,与平时很不一样。
风穿竹林,一片翠绿的叶子轻扬而下,巧巧的,落在李写意的唇边。她侧过身,信手拂去这片扰人清梦的竹叶,眼睫微动,许是快醒了。
王子情呆呆地站在原处,不言,不动。
李写意缓缓地张开眼,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睛浮起一层惺忪的迷茫,迷茫过后,她看见了他,眨眨眼,随即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安安静静的,似乎很久以前便一直这样看着他似的,如此安心,如此熟悉。
他突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连最轻微的气息,都会将这一瞬的祥和打碎。
“子情。”她懒懒地唤了一声,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去触摸他的脸,只是手擦过椅子的扶手时,掌心的刺痛让她打了一个激灵,午后的恍惚立刻清醒,眸中让王子情意乱情迷的神色转瞬不见,她慌忙坐起,“齐王殿下!”
王子情敛眸,疑惑地望着她。
李写意神色自若地站起来,眉眼又恢复了往昔的清冷疏离。
“李姑娘怎么在这里?”王子情平复着自己翻腾混沌的思绪,努力让自己也镇静如她。
“她专门带我来,为子忻殿下治眼睛。”风随溪慢条斯理地闪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面色微沉的李铮。
王子情刚刚才发现他们的存在,闻言回头看着风随溪,警惕地问道:“你又是谁?”
是错觉吗?在这个白衣男子出现的时候,王子情突然感到对方身上的一丝敌意,虽然一闪即逝,却依然被他所捕获。
他凝目仔细地观察越走越近的风随溪——这男子生得异常丰神俊朗、脱俗不羁,这样的人物若是见过一次,没有理由会忘却,所以,自己应该是不认识他的。
那敌意,又是从何而来?
风随溪也趁着移步的机会打量着王子情,第一反应,确实是浓浓的敌意。
四皇子与他想象的人尚且有了一段差距,齐王的名声本是与诗词并驾的,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纯粹的文人。可是真的站在他的面前时,却不得不惊叹齐王眉眼间属于风沙征场的沧桑与果决,儒雅内藏,英气外溢,眸中似有若无的忧郁,融在潋滟的目光中,即使是男子,也会为之微微一动。
一个不容轻视的敌手啊,风随溪喟然感叹,随即又自嘲一笑。
这个敌手,怕也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双方审慎的目光交织在半空中,却又被李写意轻描淡写地打乱,只见她略往前跨上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他们之间,浅笑着介绍,“齐王殿下,这位是药谷的风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