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的孩子,又哪里需要承担那么多?
离若也好,蓝田也罢,都因为出生于帝王家,反而少了那许多人生的易趣了。
这样想着,离若已经走上了高台,旁边一个太监展开一册金卷,在那里高声念着什么。
无非是奉天承运之类的客套话。
然后便是授典,戴冠,紧接着,红衣华服的长公主也登上高台,众人依旧跪得笔直而整齐,伊人将头略抬了抬,便看到了贺兰雪。
奇怪的是,贺兰雪今日依然穿着一身白色的衫子。
无论是离若的大典,还是他与长公主的亲事,都不可能穿白色的衣服。
雪衣的他,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排众而出。
伊人正疑惑着他到底想干什么,贺兰雪已经款步走向了高台,一直走到长公主的面前。
底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了,一些本低着头的大臣宫女们,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着前方的贺兰雪,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离素素也是满心疑虑,可是脸上笑容不减。
“雪,你怎么没换衣服?难道不知道今天就要向全天下人公布我们的婚讯吗?”她站起,望着他。
贺兰雪微笑。
那个笑容,仍然俊美非凡,却又有种很妖异的邪。
离素素突然有点害怕了,生平第一次,心底泛起寒意。
“雪?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往后退了退,身体几乎贴到站在最上一层阶梯上的离若。
离若本是看贺兰雪不顺眼,他今日的异常举动,更是让他不爽。
场外都是国舅带来的兵,贺兰雪并未带上一兵一卒,即便是有什么不轨行为,他一个人,又没带兵器,能翻出什么波浪出来?
“贺兰雪,长公主向你问话呢,你怎么不回答!”他沉着脸,喝问了一声。
贺兰雪抬头,亦看了离若一眼,不惊不怒,淡声问道,“敢问陛下,皇亲犯法,是不是与庶民同罪?”
他在这大典时刻提出这个问题,离若自然只能点头,“这是国法。”
“皇亲,也包括长公主吧?”贺兰雪又问。
离若皱眉,忍着声,没好气地‘哼’了下。
“那好,臣今日便要状告长公主,勾结匪类,草菅人命。”说完,他拍拍手,冷冷地看着离素素。
离素素煞白着脸,呆呆地望着他。
那长阶之下,又有一个人缓缓地走了出来,朝高台走去。
她看见来人,面色更是白得像鬼一样。
来人竟是卫子青。
那个为贺兰雪作证的人,竟然是卫子青。
他背叛了她?!
离素素正惊疑不定,贺兰雪已经俯下身,在她耳边,呢喃般轻道,“你让伊人受辱。我就让你,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离素素受惊地抬起头,刚好撞进了贺兰雪的眼里,深不见底。
(五十二)两相决裂
贺兰雪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离若也很是无措,望望贺兰雪,又望了望已经全身瘫软的离素素,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
卫子青已走上高台。
历历罪行,数不胜数,却唯独没有提起伊人的事情。
离素素没有申辩,她已从最初的苍白中回神,腰杆一挺,反而比之前坐得更笔直了,她冷冷地看着贺兰雪,看得那么专注,那么心无旁骛。
好像他方才所数的罪状,本与她无关。
贺兰雪神色淡淡,亦没有躲开她的目光。
“皇姐!皇姐!”离若急了,在一旁催促着离素素,“他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如果他诬陷你,朕这就派人将他乱棍打出去!”
离素素却没有理他,只是望着贺兰雪,一字一句问,“贺兰雪,你有过心么?”
贺兰雪微笑,笑容说不出的邪异妖魅。
“长公主说笑了,没心的人,又怎么能活呢?”他淡淡道。
“是啊,没心的人,自然不能活。可惜,你不是人。”离素素站起身,斜睨了卫子青一眼,然后挥袖,顺着台阶,快步走了下去。
至始至终,她没有辩解。
可是姿态高昂骄矜,亦没有一点被人当场侮辱戳穿的困窘。
离素素的这个反应,也许贺兰雪也稍觉意外,可是他的面上并未有丝毫表现,只是疏疏淡淡地站在原地,唇角甚至逸出一抹笑来。
这件事,让本该隆重热闹的亲政典礼,变成了一场笑话般的存在。
离若呆呆愣愣地看着渐行渐远的离素素,又恶毒地瞪了贺兰雪一眼。
贺兰雪却无甚知觉,淡淡地扫了离若一眼,然后自若信然地欠了欠身,白衣翩跹,他转身即走,倒把离若全然未放在眼里。
离若耸然站起,气急败坏地喊道,“贺兰雪!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这个问题,他已经忍了太久太久了。
终于问出口,胸腔处立刻出了一股恶气,无比舒爽。
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忍,也无需再忍!
贺兰雪回头,相当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从来没有,陛下本知道,何必还追问?”
这一句话,可谓嚣张至极。
满场哗然。
离若怔怔地望着他,竟都忘记了怎么反应。
“你们还愣着什么,还不把这个狂妄之徒抓起来!”守在离若旁边的国舅大人厉声喝道。
可奇怪的是,周围手持利剑、盔鲜甲亮的士兵却似未听见一般,依然尽职尽责地站在原地。
国舅骇然地望向周围,脸上的惊疑慢慢变成恐惧。
“虎贲大人昨夜与贺兰雪相谈甚欢,只怕今天会念点旧情,不至于刀兵相向吧。”贺兰雪闲庭信步般,慢悠悠地说道。
离若变了脸色。
虎贲军便是今日负责守卫的主力军,它若叛变,这满场君臣,便如砧板之肉,任人宰割了。
“大胆贺兰雪,难道你想叛变!”一个胆子大点的宦官尖着嗓子喝问。
“你现在才知道?”贺兰雪好玩地瞧着他,唇角的笑越发邪魅妖媚了,“我本想再等几年,可惜你们都等不及。”
从离若宣布要亲政的一开始,他就筹划着这一天。
原来所有的破绽,都是他故意露出来的么?
只有这样,才能将所有保皇的力量,全部集中在一个篮子里?
隐藏在众人下的伊人,心中忽而一寒:这么说,他为她罢朝几日,却也是计谋中的一部分?
引蛇出洞?
那她会出事,难道——
难道——
她猝然抬头,望着远处白衣翩跹的贺兰雪,还是俊美如神祗的容貌,温和若春风拂面的笑容。
可忽然间,那么遥远。
心中越来越寒,寒得不能自已。
希望是多想吧,她低着头,维持着跪地的动作,放在膝盖前的手缓缓地拢起:是自己多想了。
贺兰,断不会让她做饵的。
高台上,交锋依旧。
“你以为朕会束手待毙么?”离若在面临这样的情况,反而一扫之前的懦弱,挺直了腰背,凛凛地反问贺兰雪。
皇家的孩子,都有种骨气。这种骄傲与生俱来,越是在艰难的时刻,越是爆发出让人侧目的勇气。
譬如方才的离素素。
这倒让贺兰雪有点始料未及,他脸上笑意更浓。
“陛下想做什么呢?”贺兰雪问,轻慢随意,几乎轻蔑了。
“做什么,自然是诛杀叛臣。”离若突然弯唇一笑,手扬在空中,拍了拍。
广场之外,脚步声簌簌一片,如风过松林,山雨欲来风满楼!
众人惶然回头,在虎贲军之外,不知何时又钻出一队士兵,手拿长矛弓箭,箭簇森森,在这秋阳高照的下午时分,映出一片让人睁不开眼的光亮。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不过如此了。
离若挑了挑眉,挑衅地望着他。
贺兰雪微笑不减,可是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没想到,你倒比我想象中更聪明些。”
“不然呢,你以为世上的人都是你掌中的傻子吗?”离若反唇相讥。
贺兰雪不语。
场面陷入难耐的僵持状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匍匐在下面那些事不关己的宫女们更是头也不敢抬。
伊人正在这些宫女中间,她的心很乱,一时决定相信贺兰雪,一时又被各种各样的猜疑弄得心烦意乱。
“你说,以贺兰雪的能耐,倘若他想护住一个人,又怎么会让她受到伤害呢?”伊人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伊人诧异地望过去:却是一个不曾见过的宫女。
她低着头,根本没有看伊人,口中却兀自道,“他明明知道长公主对他有意,也早就知道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出对你的亲昵,是不是故意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故意让他们以为有空可钻,这才能像今天一样,把平日里隐藏得那么深的保皇派一并引出来?”
宫女继续说着。
伊人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无言反驳。
“不过,他肯为姑娘杀了那一百多人,只怕姑娘会被人蹂躏的事情,他还是没想到吧。”宫女抬起头,一双无情无绪的眼睛,好像刚才那番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五十三)萧郎陌路
“你是谁?”她终于,不得不作出反应。
宫女却不再说话,埋下头,不发一言。
伊人却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没办法反驳她!因为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贺兰雪,不可能没有察觉,以他的观察力,以他对长公主的了解,不可能在事先没有一点朕兆。
他带她回来,在长公主面前表现出来的克制和亲昵,在他做出这些行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离素素会抓狂,会找她麻烦。
可是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甚至于,那晚出去行猎,也是故意答应的。
不然,婉儿的婚娶不过在府内,那些人怎么那么容易得手?
他不过是因利势导,顺着离素素的心思,完成自己的计划而已。
她果然是鱼饵。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臆想的,还没有证据吧,还没有证据吧……
伊人心中天人交战,手也越握越紧,死死地抓住地下的泥土。
泥土混着石渣嵌入指缝里,生疼,生疼。
“长公主让伊姑娘来,只想让伊姑娘知道一件事,如果卫子青早是贺兰雪的人,姑娘出事时,贺兰雪又怎会不知道?”那宫女又巧巧地冒了一句。
伊人最后一丝理智,被击得分崩离析。
如坠冰窟!
她过了很久,才重新听到人声,伊人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她问,“长公主一早就知道?”声音轻渺地像地狱里的幽灵鬼魅。
“长公主只是猜想而已,并不太肯定。”那宫女如此回答,“长公主吩咐,如果最坏的这个打算出现了,就把这番话告诉姑娘听。”顿了顿,她又说,“长公主还让我转告姑娘,她固然对不起你,可你和她都是苦命人,爱上了一个不该去爱的人。”
伊人听了,冷笑。
是啊,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可如果长公主不逼着她来看到这一幕,不告诉她这番话,也许她永远不知道贺兰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愿不知,一辈子都不知!
她得不到贺兰雪,便让她也无法再去爱贺兰雪。
离素素,能有什么好心!
因为自己得不到爱,所以也让贺兰雪也失去自己的爱,这样的机心,到底是离素素!
如果这一切都成立,那贺兰在牢狱里的一切作为……
伊人还是无法相信那是假的。
那些吻,那些眼泪,那些拥抱,那样的温柔缱绻,那样的脆弱与信任,也是假的么?
当然不是,至少,她知道他所说的是真的!
可是贺兰雪,真的是能被一间黑屋子逼到崩溃的人么?
还是,知道她这一去就再也不回了,也或者,知道她已经意属顾隐尘了,所以下了这一贴猛药,让她想也不想地重回他身边,辜负隐尘!
如此想来,吴湘出现的是那么及时!
伊人越想越惊心,脸色发白,手尖冰冷的完全没有了人气。
那宫女已经起身,弯着腰,猫儿般朝后面钻了去。
很快便没有了踪影。
伊人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离素素在离开时,脸上会挂着这样一轮笑。
他毁了她,她也不会让他好过,也不会让她好过。
阳光炽烈,伊人身上却察觉不到一丁点温暖。
她抬起头,看着上面的贺兰雪,便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是爱她的。
伊人并不怀疑。
倘若不爱,他不会把自己的身世,把自己最脆弱的时刻,放在她面前。
可是这样的爱,布满心机,随时可舍弃,处处设计。
这不是她所认识的贺兰雪,也不是她所期盼的爱。
伊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在跪着的众人中,直立起来的伊人显得那么突兀。
贺兰雪眯着眼,随意地朝她这边扫了过来。
厚厚的帽子和披风,将她的面目遮得看不清。
伊人应该在宫里,贺兰雪想:他通过太监确定过,伊人被离若留在了宫里。
可是这个人的身影,为什么这么像伊人?
疑问闪过脑际,僵持的状况终于被一个小宫女突兀站起的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触发了!
嘶喊声震天漫野。
惊慌失措的大臣们在最短的时间里选择站位,皇帝或者,贺兰雪!
两股势力开始拼杀。
人的嘶喊声,刀剑相击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方才还那么肃穆的祭祀天台,转眼,便成了修罗场。
离若至始至终都站得笔直。
第一次, 伊人发现,那个少年天子,也有如此凛人的威严与气度。
让人折服,让人忍不住想去膜拜。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
开始的时候,似乎是势均力敌的样子,可那种情况并没有坚持多久,很快,第三支队伍出现了。
第三支,本应戍守在边境、历经百战的伊志的旧部!出现在这京畿之地!
是的,一切都在贺兰雪的掌握之中。
他没有遗漏一分一毫,他算无遗策,他掌握一切!
所以,他也一定知道她的所有事,一定知道!
知道她的遭遇,知道她被算计,甚至,知道她与顾隐尘的谈话。
多么可怕的人。
多么遥远的人。
伊人身边刀起剑舞,她却恍若未觉,只是恍惚间,觉得太阳太烈,前方白茫茫的一片,贺兰雪在白光之中,渐渐模糊,渐渐不见。
伊志旧部的加入,让整个局势,很快呈现一边倒的情况。
离若那边的人渐渐不知,离若也被亲信护着,用血肉之躯,为他挡出一条去路。
后面的人紧追不放。
离若身边原本有十来个护卫,渐渐变成了八个,而后是五个、三个……
而追击他的士兵,那些在北滨战场上锻炼得如狼似虎的军士们,个个骁勇善战,即便离若得侍卫武艺高强,却也是不敌。
眼见着,他就要被追上。
年轻的帝王,才不过刚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就要这样死于刀剑之下!
贺兰雪站在远处冷冷地瞧着,没有表情,更没有悲悯。
最后一个侍卫为离若挡下了剑。
倒下了。
那些彪悍的,满身疤痕的士兵们,蜂拥而至,很快将离若围到了正中央。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投降求饶——这是他的骄傲所不允许的。
另一个选择——引颈就死!
(五十四)险境逃生
生与死,离若在很慎重、很慎重地选择。
他的手握紧那柄装饰多过于实用的天子之剑,缓缓沉吟。
如果终有一死……
他倒不觉得悲伤,只是不甘心,很不甘心!
原来自己的种种筹谋,在贺兰雪心中,却是这般不堪一击,他便如跳梁小丑,韬光养晦了这几年,却只是别人眼中的笑话,怎能甘心!
可是成者王,败者寇的道理,离若自小就懂。
没想到,竟是这个结局。
他冷然一笑,手中利剑已翻转至颈项,眼见着就要划上去,一只羽箭破空而至,‘砰’地一声,撞到剑柄上。
离若手一激,那天子剑掉了下去,斜插到泥里。
众人顺着羽箭刺来的方向望过去,却见一个带着帽子的宫女正颤颤地拿着柄弓,对着他们。
他们大怒,举起刀戟,正欲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宫女碎尸万段,女子却缓缓地掀开了帽子,在掀帽子的同时,她从怀里取出一块有点陈旧破残的木牌。
围着离若的士兵俱是一震,其中一人低低地唤了声,“小姐?”
宫女正是伊人。
“你们既然还认得我这个小姐,就放了他。”伊人走上前,仰头,淡淡道。
那些人踌躇着,看看离若,看看伊人,又看看远处的贺兰雪。
贺兰雪本时刻注意着这边的情况,见状,已经跃身策马,慢慢地向这边行来。
伊人心中一急,突然抓起就近的一人的马辔,动手将那人推了下来。
那人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不敢对她动手,征仲间,已经让伊人得手。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说完,她扬鞭猛地抽打离若的座骑,马儿受痛,长嘶着窜了出去,伊人也追马紧跟其后。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拦还是不拦。
他们选择半贺兰雪起事,原也不过是为伊志的身死鸣不平,他们本是伊志死忠的部下,也深知将军当年之所以没有反抗没有辩解,也是为了他们,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应该为将军讨回公道,讨逆昏君。
可那个帮助小皇帝私逃的人,竟然是将军唯一的女儿,他们的小姐。他们自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伊人风驰电掣,耳边是冰冷刺脸的呼啸,后面的声音渐渐不闻。
只是,隐约着,听到那些人向贺兰雪禀报道:“大人,是小姐……”
她听不到贺兰雪的回答,也看不到贺兰雪此刻的表情。
可是身后随即响起的马蹄声,顺着风声历历传来,她意识到:贺兰雪已经下令让他们追她了。
或者说,追离若。
来不及细想什么,伊人只能一鞭紧一鞭地打着马腹,催促着座下的骏马快点跑。
前方的离若则慢慢地放缓了速度,待伊人奔至身边,他扭头道,“你不用参合进来,贺兰雪对你有情,不会对你怎样。”
在这样的境况下,离若倒还没有慌乱。
伊人不答,只是加紧地策动马匹。
离若索性勒住马,望着她,静静道,“这满山遍野,早已经被贺兰布置好了,朕既然输了,就得认输,绝不做这丧家之犬!”
他倒有骨气。
伊人也停下马,回望着他,语气宁和,不卑不亢,“我不是想救你。”
离若略有点诧异。
“我只是不想父帅枉死。”伊人凄凄一笑,淡然道,“当年父帅愿意以一己之身换得天下的太平久安,换得西离的战祸不再。我断不能让贺兰雪毁了这一切。”
改朝换代,一向是由血肉书就。
贺兰雪现在即便杀了离若,难道就能安安稳稳地做皇帝么?
不能够吧。
总有人不平,总有人要为皇室报仇,离若若死,便是数月甚至数年的战祸纷争,受苦的,便是父帅倾心保护的西离子民!
更何况,贺兰雪也不会是个好皇帝,他心中全是仇恨,他是要毁掉一切,而不是重造一切!
她必须阻止他,她不能让他双手沾满洗不清的鲜血而悔恨终生!
“所以,陛下,就算是为我,保护自己。”她突然翻身下马,站在离若的马下,仰面望着他,“陛下,你先下来,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离若怔怔地翻身下马,伊人冲着他和蔼地笑笑,从怀里取出一尊木雕来。
正是顾隐尘当日为她雕刻的头像。
“这是……你?”离若看着木雕的面目,呆了呆,又看了看伊人。
伊人微笑,点头。
离若心中却是莫明地一荡,他知道民间有一个习俗,女子送男子肖似自己的木偶,便是示爱,便是定情。
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伊人断不会有这个意思,可这个雕工细致的木偶,却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些习俗,感觉也尤其奇怪,心底竟翻涌出从未有过的烦乱。
面前的女子,神色清明坚定,发丝衣衫分明已被吹得如此凌乱,却又在这凛冽得秋风里,有种岿然不动的气度。
她不曾迷失。
“陛下如果能成功出逃,拿这个东西,去找青阁得顾隐尘。”她说,心中却暗叹:没想到自己每次遇到事情,到头来,都要麻烦隐尘。
可这天下之大,又只有他是能信赖的。
“记住,你得身份,只能对顾隐尘一人说,不要告诉其他人。”她又叮嘱道。
不然,以蓝田的身份,他与离若也是世仇了。
她不希望见到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兵戎相见。
“你打算……”离若还待细问,身后的马蹄声已经迫在眉睫了。
伊人纵身马上,急促地吩咐了一声,“藏好。”然后踢了离若的马儿一脚,自己也在座下的马腹上加了一鞭。
一人两马,转眼间,便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离若自是吃了一惊,想追已是不及。他到底不是呆笨的少年,断定追之无望后,极快地闪到一旁的草从后,刚好后面又有一个可容一人的水坑,离若也顾不得污水秽衣,栖身而下,全身都匍匐在臭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草缝观察来路。
须臾,一队人马如潮涌般追了过来,又马不停蹄地冲了过去。
路上,唯留下数行凌乱的蹄印。
(五十五)爱与不爱
伊人顺着大路一直跑,似乎刻意为来人留下追踪的痕迹,直到大路尽头,前面旌旗森森,确实如离若所说:贺兰雪已经将这里全部包围,并不打算放走一人。